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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47:42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一星期後。2月21日星期五,晚上8點多。四人再次相會於峰原家的書房。

  殺害室崎純平的兇手已經被逮捕歸案,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今日的聚會就是為了聽峰原詳細講述他是如何鎖定兇手,了解案件真相的。慎司已經通過兇手的口供知道了大概過程,明世和理繪卻連兇手是誰都還一無所知,早已好奇得百爪撓心。

  「峰原先生,那天您讓我密切監視松尾大輔的一舉一動,可您是怎麼懷疑到他身上的啊?」

  面對慎司的疑問,峰原用平靜的語氣講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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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松尾大輔的行為舉止著實有些出格。據說他不守規矩,自說自話,從來不把同事放在眼裡,不聽從仲代館長的指示。不僅如此,他還淨挑館長來的時候請假。

  「為什麼他敢在美術館為所欲為?要知道,他的工作單位是一家私立美術館。私立不比公立,職員也不是公務員,並不是有身份有保障的鐵飯碗。解僱一個員工再容易不過了,都是館長說了算。難道松尾就一點都不擔心館長會開除他嗎?」

  「我明白了!」明世兩眼放光,「松尾手裡肯定有仲代的把柄。所以松尾再無法無天,仲代也不敢開除他。」

  峰原微微一笑。

  「噢……這也是一個思路。可松尾要是真有仲代的把柄,為什麼專挑仲代來的時候請假呢?既然他可以毫無顧忌地為所欲為,當著館長的面耍威風不是更痛快嗎?無論自己如何蠻橫霸道,仲代都只能默默受著,一聲都不敢吭。這難道不比嘲諷幾個同事更讓人舒爽嗎?」

  「嗯……有道理。」

  「想著想著,我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假設。」

  「大膽的假設?」

  「仲代哲志和松尾大輔其實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

  明世和理繪異口同聲地驚呼。

  「沒錯。松尾大輔之所以淨挑仲代哲志來美術館的時候請假,正是因為仲代和松尾是同一個人。當他以仲代的面目示人時,松尾當然不可能同時存在。松尾平日裡無法無天,正是為了突出自己與仲代的不同。溫文爾雅的仲代和目中無人的松尾——演出兩種截然相反的人格,只為了強調兩者不是同一個人。

  「還有其他線索指向『仲代=松尾』這一猜測。案發第二天早上,松尾一見到探員們就走上前去,對大槻警部說『聽說你想見我來著?抱歉啊,久等了』。但是細細一想,就會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勁了。」

  「哪裡不對勁了?」

  明世一臉茫然。

  「探員們都穿著便裝,沒有佩戴職級章。而且大槻警部年近五十,身材瘦小,他的下屬森川巡查部長卻是年近花甲,身材高大,眼神犀利,怎麼看怎麼像刑警。不了解情況的人應該會把森川巡查部長當成搜查組的領導。松尾明明與他們素未謀面,卻從一開始就知道大槻警部才是領導。為什麼呢?只可能是因為他已經以仲代哲志的身份見過警部了。」

  「啊……」

  「據說松尾案發第二天早上來到美術館以後打了好幾個哈欠。松尾給出的理由是『昨晚女朋友不讓他睡』,其實不然。真正的理由是他以仲代的身份接受了警方的問詢,熬到那天凌晨才走,所以才睏倦不堪。

  「松尾把勞力士手錶戴在左手上,可見他慣用右手。然而在案發第二天早上,他在特殊藏品室用左手拿起了青銅鏡。明明慣用右手,為什麼要用左手拿東西呢?當然,慣用右手的人也會用左手拿東西,但那畢竟是放在特殊藏品室的貴重文物,照理說應該會下意識地用慣用的右手去拿,免得磕著碰著,可松尾卻用左手拿了起來。這是因為松尾就是仲代,而仲代扭傷了右肩,所以他不敢用不方便的右手拿貴重物品。」

  「可仲代和松尾不是長得完全不一樣嗎?仲代腮幫子鼓鼓的,頭頂禿得不剩一根頭髮,還留著鬍子。松尾卻留著齊肩長發啊。」

  「想讓臉頰鼓起來,往嘴裡塞些棉花就行了。松尾本身肯定是禿頭。扮演館長的時候把頭露出來,作為松尾現身時再戴上假髮。鬍子是貼上去的假鬍子。松尾四十歲上下,只要往臉上畫些皺紋和色斑,就能讓自己看起來像五十多歲的人。

  「『仲代七年前因喉癌手術切除了聲帶無法說話』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外貌還可以通過喬裝打扮在某種程度上改變,唯獨聲音是改不了的。普通人無法視情況改變自己的聲線,除非是專業的配音演員。為了不讓旁人察覺『仲代 = 松尾』,才給仲代安排了無法說話的人設。

  「仲代說被害者室崎純平是個『誠實禮貌、做事踏實的人』,松尾卻說『他可不是什麼好人,表面一本正經,背地裡偷偷摸摸各種算計』。故意給出截然相反的評價,也是為了讓人覺得評價者個性迥異。

  「仲代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明明深更半夜,卻規規矩矩打了領帶,可見著裝風格非常穩重。松尾則穿了水洗牛仔衣褲,還戴著金項鍊,怎麼看都不像個研究員。形成鮮明對比的著裝,也是為了防止人們發現仲代和松尾是同一個人。」

  明世和理繪仍一臉茫然。

  「聽起來是有些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慎司插嘴道,「我們搜查組按峰原先生說的緊盯松尾大輔。盯到第四天的時候,我們看著松尾回到位於中野區的公寓,結果一個小時過後,仲代從樓里走了出來。我叫了他一聲『松尾先生』,他起初還想否認,但很快就點了點頭,大概是死心了。」

  「如果仲代先生和松尾先生是同一個人……那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理繪眨巴著眼睛問道。

  「據說仲代將美術館的運營工作都交給了職員,每月只來兩三次。這麼看來,松尾大輔才是他的真面目。他一人分飾兩角,塑造出了『仲代哲志』這個人物。松尾平時是以真面目前去美術館上班,每個月喬裝成仲代哲志兩三次,以館長的身份出現。館長現身的時候,松尾自然是非缺勤不可了。」

  「那仲代先生觸摸F系統的傳感器時……」

  「F系統將他認作松尾,打開房門。」

  「那就意味著……『仲代先生的指紋』其實是別人的吧?」

  「沒錯。一旦搞清這一點,『三名嫌疑人都不可能作案』的謎團就很容易解開了。

  「在松尾大輔、仲代哲志、神谷信吾這三名嫌疑人中,松尾不可能行兇,因為他在驗屍官推測的死亡時間之後才進入案發現場。而神谷有尖端恐懼症,無法實施犯罪。剩下的仲代則是右肩扭傷,也沒有作案能力。

  「但我們現在知道了,仲代哲志就是松尾大輔。扭傷右肩的是松尾,而不是仲代哲志指紋的所有者。排除仲代哲志嫌疑時使用的前提條件,也就是『右肩扭傷』並不適用於仲代哲志指紋的所有者。換句話說,誰提供了仲代哲志的指紋,誰就是兇手。」

  「那仲代先生的指紋到底是誰提供的呢?」

  「琢磨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想起了一件事。有人宣稱自己同時見到了松尾大輔和仲代哲志。」

  「誰啊?」

  「香川伸子。她是這麼說的對吧——『松尾老師在昨晚9點40分左右來過館長室,跟館長和我打了個招呼才走的。』

  「她顯然在撒謊。簡而言之,她是松尾的同謀,知道『仲代 = 松尾』這個秘密。既然如此,那她會不會就是仲代哲志指紋的提供者呢?而提供指紋的人——就是兇手。」

  慎司再次為峰原的智慧由衷感嘆。他竟能從搜查組都沒注意到的細微字句出發,迅速揪出本案的真兇。

  明世問道:「室崎純平把『沉睡的斯芬克斯』拿給同事們,讓他們瞧瞧有沒有問題,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是想通過雕像採集指紋啊。」

  「採集指紋?」

  「大概是室崎因為某些蛛絲馬跡起了疑心,懷疑仲代哲志和松尾大輔是同一個人。要想驗證這種猜測,最簡單的方法莫過於比對指紋。

  「據說『沉睡的斯芬克斯』由青銅製成,表面光滑,所以是很容易留下指紋的。室崎把雕像交給同事,採集了他們的指紋。雖然他只需要採集仲代和松尾的指紋就可以達到目的,可要是只找他們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啦——那就太可疑了,所以他才會讓其他同事也看一看,加以掩飾。

  「室崎靠這個辦法確認了仲代就是松尾。這時,他產生了新的疑問——仲代的指紋是誰提供的呢?他立刻想到了香川伸子。

  「想必香川伸子之前說過『松尾在自己和館長一起工作的時候來過』之類的話。室崎想起了那些話,意識到伸子在撒謊,猜出她是松尾的同謀,仲代哲志的指紋十有八九是她提供的。站在伸子的角度看,她說那些話是為了強調仲代和松尾是兩個人,結果卻是自掘墳墓。

  「1月26日晚上8點多,室崎把香川伸子叫到特殊藏品室門口,把她的手指強行按在F系統的傳感器上,打開了房門。室崎就此確認仲代哲志的指紋的確出自伸子。為了不讓旁人看見,他把伸子拽進房間,百般威脅。伸子一時衝動,用房中的一件藏品——15世紀的土耳其刀具捅死了室崎。事後回過神來便扔下刀,恍恍惚惚地離開了特殊藏品室。

  「F系統的記錄顯示,仲代哲志在26日晚上8點34分進入特殊藏品室,56分離開,但那其實是香川伸子的出入記錄。」

  慎司補充道:

  「根據香川伸子的供述,當晚室崎脅迫她跟自己交往。室崎肯定是算準了伸子會為了袒護松尾犧牲自己。要說松尾和伸子誰更容易屈服,那肯定是伸子啊。」

  「原來是這樣。伸子肯定在離開特殊藏品室以後向松尾大輔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而松尾決心要保護她。

  「他決定先查看一下案發現場,便進了特殊藏品室。所以F系統中留下了『松尾在晚上9點11分進屋,18分離開』的記錄。當時松尾肯定四處檢查過,看看現場有沒有留下能讓人看出伸子是兇手的線索。也許刀上的指紋也是他擦掉的。

  「伸子在晚上8點34分進入特殊藏品室,56分離開,而在F系統的記錄中,這條記錄屬於仲代哲志。因此仲代哲志必須出現在美術館。如果仲代明明不在美術館,卻在系統里留下了記錄,那就非常可疑了。於是松尾進了館長室,喬裝成仲代哲志——聽說警方在館長室發現了喬裝工具是吧?」

  慎司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我們找到了館長的西裝、襯衫和領帶等衣物,還有塞進嘴裡、好讓腮幫子鼓起來的棉花,以及假鬍子和化妝品。那些東西貌似是常備在館長室的,以便松尾能在緊急情況下喬裝成仲代哲志。」

  「喬裝成仲代哲志後,松尾在晚上10點出現在神谷信吾面前,假裝請他喝茶,並告訴他自己是晚上7點多來的美術館,一直跟香川在館長室工作。如果他再提一嘴,說自己在8點34分到56分之間去過特殊藏品室,那就更完美了。神谷說他一直在自己的辦公室工作,所以他不可能知道館長是不是真的做過那些事,於是便輕易相信了館長的說辭。

  「與此同時,他還要營造出松尾回家了的假象。他決定告訴大家,松尾在9點40分左右來過館長室,然後就走了。

  「香川伸子當著警官們的面用手機給松尾大輔打了個電話,演了一齣好戲。電話當然沒有撥給任何人,都是她演出來的獨角戲。警方想找松尾大輔問話,但松尾正扮演著仲代哲志,無法立刻現身。於是伸子決定裝出打電話的樣子,謊稱松尾和一個壓根就不存在的女朋友在一起,要等到早上才能來。到了那個時候,仲代哲志應該已經結束了問話,可以回家了,這樣他就可以用松尾的身份再次登場了。

  「松尾一定是料到警方會找他問話,所以提前囑咐伸子用手機混淆視聽。」

  明世感慨萬千地說:

  「松尾是鐵了心要袒護伸子啊,甚至甘願冒著讓自己成為謀殺案事後從犯的風險。既然他肯做到這個地步……莫非他們倆是戀人關係嗎?」

  「沒錯,」慎司回答道,「松尾和伸子上高中時談過戀愛,後來因為一些小事分了手,上了不同的大學,各自結婚,就這樣過了好多年。五年前,他們在許久未開的高中同學會上重逢了。當時松尾的妻子因意外去世了,伸子則因為丈夫出軌離婚了。於是兩人重歸於好,又成了一對戀人。他們大概是真的深愛著對方,直到現在還在互相維護,想包庇對方呢。」

  「松尾大輔怎麼會想到要一人分飾兩角,扮演仲代哲志的呢?」

  「松尾十年前去美國旅行的時候認識了真正的仲代,兩人一見如故。聊著聊著,他們萌生出了靠仲代的資產在日本建一座美術館的夢想。為了實現夢想,仲代在五年前回到了日本,誰知回國不久他就突然去世了。據說他的心臟原本就不太好,突發了心力衰竭。問題是,仲代沒有留下遺囑。如果不採取任何措施,仲代的資產就會被國家沒收。於是松尾便決定一人分飾兩角。這是一個非常大膽的計劃,但愣是讓他矇混過去了,因為仲代在美國生活了二十多年,除了松尾之外,他和日本的所有親友都斷了聯繫。據說松尾半夜開車把仲代的遺體運到奧多摩的深山裡埋了。松尾說他一直在心裡向仲代道歉,他也不忍心把仲代埋在那種地方,但一切都是為了實現他們共同的夢想,只能暗暗懇求他原諒了。

  「美術館建成後,需要在F系統中登記仲代哲志的指紋,於是伸子就提供了自己的指紋。『仲代哲志』這個人是用松尾的身體和伸子的指紋撐起來的,是他們共同創造出來的。」

  「那27日午夜0點整的那通報警電話又是誰打的呢?」

  「是松尾。至於目的,是為了讓警方儘可能推測出準確的死亡時間。發現遺體的時間越晚,驗屍官推測的死亡時間就越不準確。要是死亡時間的範圍擴大到了松尾進出案發現場的時間,松尾便會失去將自己排除出嫌疑人名單的條件。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他有必要讓警方儘可能準確地推測出死亡時間。」

  「可他為什麼要等三四個小時,在午夜0點準時報警呢?再早點打不是更好嗎?」

  聽到明世如此發問,理繪點了點頭:

  「就是啊。那天您說『他要是不這麼做就會立刻暴露自己』,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品著茶香的公寓房東放下茶杯,微笑著回答:

  「兇手明明需要儘快打電話,為什麼非要等到案發後三四個小時才打呢?因為他希望警方在『27日』開始之後開展調查。」

  「——希望警方在『27日』開始之後開展調查?」

  「你想呀,仲代哲志一旦碰觸F系統的傳感器,就會留下松尾的出入記錄。等警察來了,仲代哲志這個館長肯定要帶他們去案發現場,到時候他當然需要掃描指紋。如果這一幕發生在案發當天,也就是26日呢?

  「警方必然會調查26日進出特殊藏品室的人員記錄。然後他們就會發現,仲代哲志帶警察來到現場,碰觸傳感器的那條記錄被安在松尾名下。到時候,仲代等於松尾這件事就瞞不住了。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他必須讓『仲代哲志帶領警察到現場並掃描指紋』這件事發生在27日。警方只關注26日的記錄,如此一來便不會察覺到異樣。所以兇手才要在行兇後等待三四個小時,直到午夜0點過了才打電話報警。」

  [1] 格倫·古爾德是加拿大鋼琴演奏家,有一些廣為人知的古怪習慣,比如他總在演奏時喃喃哼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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