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鸞殺蕭鏘、蕭子隆、蕭子敬及其他親王數人
2024-10-02 03:44:27
作者: 華杉
32 南齊皇帝蕭昭業被殺死廢黜時,鄱陽王蕭鏘事先並不知道這個陰謀。等到宣城公蕭鸞權勢日重,朝廷內外都知道了他有不臣之志。蕭鏘每次去見蕭鸞,蕭鸞都趿著鞋子奔到車旁迎接;談到國家大事,一面說一面流淚,蕭鏘由此信任他。宮廷和各衙門官員,都屬意於蕭鏘,勸蕭鏘入宮發兵輔政。制局監謝粲對蕭鏘及隨王蕭子隆說:「二王只須乘油壁車入宮,將天子請到朝堂,叫他發出號令;臣等緊閉城門、守衛全副武裝,誰敢不聽?東城的人自己就會把蕭鸞捆了送來。」蕭子隆想要定下計謀。蕭鏘認為禁衛軍握在蕭鸞之手,擔心事情幹不成,非常猶豫。馬隊主劉巨,是世祖蕭賾舊部,晉見蕭鏘,請求單獨談話,叩頭勸蕭鏘起事。蕭鏘下令備車,準備入宮,又回到內室,與母親陸太妃辭別,延誤到傍晚,還沒出發。典簽知道了他的密謀,報告蕭鸞。
九月二日,蕭鸞派兵二千人包圍蕭鏘宅第,殺蕭鏘,並殺蕭子隆及謝粲等。當時太祖蕭賾的兒子中,蕭子隆聲勢最壯大,且有才能,所以蕭鸞尤其忌憚他。
江州刺史、晉安王蕭子懋聽聞蕭鏘、蕭子隆被殺死,想要起兵,對防閣(侍從武官)、吳郡人陸超之說:「事成則宗廟獲安,不成仍不失為義鬼。」防閣、丹陽人董僧慧說:「此州雖小,宋孝武帝(劉駿)曾經用它的力量登基。如果舉兵向宮闕,以問弒殺鬱林王(蕭昭業)之罪,誰能抵禦?」蕭子懋的母親阮氏在建康,蕭子懋秘密送信去迎接她,阮氏告訴她同母異父的兄長於瑤之,問他怎麼辦。於瑤之飛馳報告宣城公蕭鸞。
九月四日,皇帝授給蕭鸞代表天子行誅殺的黃鉞,內外戒嚴,派中護軍王玄邈討伐蕭子懋,又派軍主裴叔業與於瑤之先襲擊尋陽,聲稱讓他做郢府司馬。蕭子懋收到消息,派三百人據守湓城。裴叔業溯流直上,到了夜裡,回軍襲擊湓城;城局參軍樂賁開門納入。蕭子懋聽聞,率府州兵力據城自守。蕭子懋部曲多是雍州人,都踴躍,願奮力作戰。裴叔業畏懼,派於瑤之對蕭子懋說:「如今你只要回到京城,必然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不過是做一個散官閒職而已,也不損失你的富貴。」
蕭子懋既不出兵攻打裴叔業,眾情稍稍沮喪。中兵參軍於琳之,是於瑤之的哥哥,建議蕭子懋重重地賄賂裴叔業,這樣可以免禍。蕭子懋派於琳之前去,於琳之藉機遊說裴叔業攻取蕭子懋。裴叔業派軍主徐玄慶率四百人跟隨於琳之進入州城,州府僚佐都奔逃而散。於琳之帶著兩百人,拔白刃入齋,蕭子懋罵道:「小人!何忍行此?」於琳之拿袖子遮著自己的臉,派人殺了蕭子懋。王玄邈逮捕董僧慧,將要殺他,董僧慧說:「晉安王(蕭子懋)舉義兵,我確實參與其謀;能為主人而死,死而無憾!只請求等我將晉安王安葬之後,再來投案就刑。」王玄邈被他的道義感動,向蕭鸞匯報;免死發配東郊冶煉廠做苦工。
蕭子懋的兒子蕭昭基,時年九歲,在二寸見方的絹布上寫信,寫下事變消息,並包上五百錢,送給董僧慧。信和錢都送到了,董僧慧看見,說:「這是郎君的信啊!」悲慟而卒。
於琳之勸陸超之逃亡,陸超之說:「人都有一死,這不足為懼!我如果逃亡,不僅辜負了晉安王對我的眷顧,恐怕也會被田橫的賓客恥笑(田橫事見公元前202年記載)!」王玄邈等想要將陸超之裝在囚車裡押回京城,陸超之端坐等待。陸超之的門生認為殺死陸超之應當會得到賞賜,從後面突然揮刀,將他斬首,陸超之頭顱墜地,但身體並未倒下。王玄邈對陸超之厚加殯斂。門生也協助舉棺,棺木突然墜下,壓到門生的頭,門生折斷脖頸而死。
請記住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蕭鸞派平西將軍王廣之襲擊南兗州刺史、安陸王蕭子敬。王廣之到了歐陽,派部將、濟陰人陳伯之為先驅。陳伯之抵達,正趕上早上開城門,陳伯之單獨進城,斬蕭子敬。
蕭鸞又派徐玄慶西上殺害諸親王。臨海王蕭昭秀為荊州刺史,西中郎、長史何昌宇實際負責州府政務。徐玄慶到了江陵,想要行使全權,先斬蕭昭秀。何昌宇說:「我受朝廷委託,翼輔在外的藩王。殿下並沒有過失,你單獨一個人來,我怎麼能把人交給你?如果朝廷一定要殿下如何如何,我應當上奏,以等待進一步指示。」蕭昭秀於是得以回到建康。
何昌宇,是何尚之的弟弟的兒子。
蕭鸞任命吳興太宗孔琇之為行郢州事(郢州執行官),想要讓他殺晉熙王蕭銶。孔琇之推辭不許,於是絕食而死。孔琇之,是孔靖的孫子。
裴叔業從尋陽繼續進向湘州,準備殺湘州刺史、南平王蕭銳,防閣周伯玉在眾人當中大聲說:「這不是天子的意思。如今斬了裴叔業,舉兵匡扶社稷,誰敢不從?」蕭銳的典簽呵斥左右,斬周伯玉。九月十四日,殺蕭銳;又殺郢州刺史、晉熙王蕭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蕭鏗。
九月十六日,任命廬陵王蕭子卿為司徒,杜陽王蕭鑠為中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冬,十月丁酉日(本月無此日),解除戒嚴。(尋陽已經平定,諸藩王已死,所以解除戒嚴。)
33 皇帝蕭昭文任命宣城公蕭鸞為太傅、領大將軍、揚州牧、都督中外諸軍事,加殊禮,晉爵為王。
宣城王密謀繼承大統,多引朝廷名士參與籌策。侍中謝朏心中不願意,於是請求外放為吳興太守。到了郡府,他給弟弟、吏部尚書謝瀹送去幾斛酒,寫信說:「只管喝酒,不要管事!」
【司馬光曰】
臣聞「穿人家的衣服,就要為人家分憂;吃人家的飯,就要以死相報」。二謝兄弟,並肩安享榮華富貴,國家危急,他們不能預知;為臣如此,能說是忠嗎?
【華杉講透】
端正自己,端正天下
二謝兄弟,不能說他們不忠,只是他們現在沒有明確的效忠對象。之前他們應該效忠蕭昭業嗎?那個昏君,就是該推翻。他們沒有參與政變,蕭鸞屠戮親王,他們也不願意參與,就等蕭家自己塵埃落定再說。只管喝酒,不要管事,這是正確的態度。
孟子把人臣分為四等:事君之臣、社稷之臣、天民、大人。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悅者也;有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人臣事君,分為四等,人品不同,價值觀不同,他們的事業也就不同。
最低下的一等,是侍奉國君個人的。
政治是個人的,政治決策的背後,往往首先是決策者個人的需求和利慾。
這種人就深刻認識到,並緊緊地抓住這一點,他們也是想國君所想,急國君所急,為國君所欲為,盡心盡力,全力以赴討國君歡心。但是,他們可不管對國家是有利還是有害,專在討國君歡心上著力。如果國君做得不對,他們也曲意阿諛奉承,將國君陷於有過,他們還會給國君找理由開脫。如果國君想幹壞事,但還沒好意思干出來,他們就先曲意逢迎,鼓動他去干,唯恐不能投其所好。這樣的人,一心只為討好巴結,保全自己的祿位,至於君德之成敗、國事之離亂,毫不關心。由於專注而無底線,他們往往也很「成功」。
孟子還批評過:「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這是講「長君之惡」和「逢君之惡」的區別。長君之惡是什麼呢?是君有過,你不能諫,那就助長了他的惡了。逢君之惡呢?更壞,君有過未萌,想干點壞事,但還干不出來,因為有良知啊,知道這樣不對啊。這時候呢,你體貼地編出一套理論來,給他自圓其說,讓他理直氣壯地去干,這就是逢迎他,把他送上邪路,逢君之惡。
以事奉國君個人利慾為事業的人,最終都會走向逢君之惡。
上一等的,是社稷之臣。他不是國君之臣,是社稷之臣,以安社稷為事業。小人之務悅其君,大臣之計安社稷,皆眷眷於此而不能忘也。
張居正說,小人悅君,是為自己謀身,謀富貴。大臣安社稷,是謀國,謀功名。謀國之臣,一則匡正君王,務使君德無闕,保國運於榮昌;二則濟弱扶傾,務使民心不搖,而奠邦基於鞏固。以一身任安危之寄,決大疑,戡大難,而勞怨不辭,以一身當利害之沖。事求可,功求成,而險阻不避,殫精竭慮,眷眷焉唯社稷之安是圖,必社稷安而後心始安,就如小人務悅其君一般,沒有一刻一息能放鬆釋懷。他的志向在於功名,專注在於報國,富貴不足以累其心也。
孟子說,社稷之臣固然忠正,但他的格局,也不免為一國之臣,還有更上一等的,叫「天民」。民,沒有官位就叫民,天民呢,是能全盡天理之民,其人品既高,自任甚重,固然也想大有作為,但是,因其重道之心,若不能行道,他必不肯輕易一試。如果不到興道致治的時機,一般的功名不在他的眼裡,寧肯遁世讀書,也不參與政治,沒世不為人知,也不後悔。
天民,是上天之民,不是一國一君之民,必能全盡天道,他才出手。不能全盡天道,他就不參與了。其人品之高,又更甚於社稷之臣。
不過,天民還不是最上一等的,為什麼呢?天民雖然要以道濟天下,全盡天理,但畢竟還要計較出不出山、出不出手。最上還有一等,叫「大人」。什麼是大人?大而化之之人,就是大人。大而化之,不是大大咧咧,是其道之大,把全天下都教化了,化育天下。大人身修道立,只是自盡正己之功,而德盛化神,其感化人之速,上而正其君,而不必形之諷議,下而正其民,而不必申之禁令。其功在社稷,但他又沒為社稷操勞;其道濟天下,而他也無意於行藏之跡。這就是大而化之之大人!
大人,是端正了自己,就讓天下萬物、君臣上下,都隨著他而端正的人!就是《易經》里所謂「見龍在田,天下文明」。
誰是大人呢?孔子是,孟子是,耶穌也是,特蕾莎修女也是。
二謝兄弟是哪一等人呢?都不是,他們是「打工人」,職業經理人。
34 宣城王蕭鸞雖然完全控制了國政,但人心還未賓服。蕭鸞肩胛上有一顆紅色的痣,驃騎咨議參軍、考城人江祏勸蕭鸞展示出來給人看。蕭鸞展示給晉壽太守王洪範,說:「有人說這是帝王之相,你不要告訴別人!」洪範說:「公身上有帝王之相,如何隱瞞得了?我應當轉告其他人!」
蕭鸞的母親,是江祏的姑媽。
35 十月戊戌日(本月無此日),殺桂陽王蕭鑠、衡陽王蕭鈞、江夏王蕭鋒、建安王蕭子真、巴陵王蕭子倫。
蕭鑠與鄱陽王蕭鏘齊名;蕭鏘好文章,蕭鑠好名理,時人稱為鄱、桂。蕭鏘死,蕭鑠不能自安,到東府晉見宣城王蕭鸞,回來,對左右說:「剛才,蕭鸞對我殷勤接待,依依不捨,而面有愧色,這一定是要殺我。」當晚,遇害。
蕭鸞每次殺諸王,常在夜裡派兵包圍其宅第,斬開大門,跳過院牆,呼噪而入,家產全部查封沒收。江夏王蕭鋒,有才能和德行,蕭鸞曾經對他說:「蕭遙光的才華和能力,可以委以重任。」蕭鋒說:「蕭遙光之於殿下,就猶如殿下之於高皇(蕭道成);衛宗廟,安社稷,都可以託付依靠。」蕭鸞失色。等到屠殺諸王,蕭鋒寫信給蕭鸞,指責他。蕭鸞深為忌憚,不敢在他家裡動手,派蕭鋒兼任祭祠官於太廟,夜裡,派兵到廟裡逮捕他。蕭鋒出來,登車,士兵們想要一擁而上車,蕭鋒有勇力,手擊數人,皆倒地,然後被殺死。
蕭鸞派典簽柯令孫誅殺建安王蕭子真,蕭子真躲到床下,柯令孫伸手把他牽出來。蕭子真叩頭,乞求做一個奴隸,不許,被處死。
蕭鸞又派中書舍人茹法亮殺巴陵王蕭子倫。蕭子倫性格英明果斷,當時為南蘭陵太守,鎮守琅琊,城中有守兵。蕭鸞擔心他不肯就死,問典簽華伯茂。華伯茂說:「公如果以兵取之,恐怕一時半會兒辦不成。如果派我去,一個人就夠了。」於是手執毒酒逼迫蕭子倫。蕭子倫正衣冠,出來受詔,對茹法亮說:「我祖父(蕭道成)當年屠滅劉氏,今日之事,也是理數固然。你是我家老友,如今來執行這個任務,也應當是身不由己。這杯酒不是普通的應酬勸酒啊!」於是仰藥而死,時年十六歲。茹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當初,諸王出鎮一方,都設置典簽,主帥一方之事,都委任給典簽。典簽經常前往京師入宮奏事,一年數次往返,當時的皇帝就與他們單獨談話,了解州里的事,刺史是善是惡,都靠他們一句話。所以,自刺史以下,無不折節事奉典簽,唯恐自己什麼地方做得還不夠周到。於是典簽威行州部,大為奸利。武陵王蕭曄為江州刺史,性格剛烈,直來直去,不買典簽的帳。典簽趙渥之對人說:「現在我一去京師,刺史就要換人!」等到見了世祖蕭賾,極力詆毀蕭曄,於是蕭曄被免職回家。
南海王蕭子罕戍衛琅琊,想要到東廂逛逛,典簽姜秀不許。蕭子罕回來,哭泣著對母親說:「兒子想要移動五步也不行,與囚犯有何區別?」邵陵王蕭子貞曾經想吃熊白(熊背上的白脂,珍味之一),廚房回答說典簽不在,不敢給。
永明年中,巴東王蕭子響殺劉寅等,世祖蕭賾聽聞,對群臣說:「子響造反!」戴僧靜大聲說:「諸王自然都應造反,豈唯巴東王?」皇帝問緣故,回答說:「天生無罪,卻被囚禁,取一根藕,一杯漿,皆要典簽批准;如果典簽不在,就整天都要忍渴挨餓。諸州只聽說有典簽,沒聽說還有刺史。如何能不反?」
竟陵王蕭子良曾經問眾人說:「士大夫為什麼都去找典簽?」參軍范雲說:「找長史以下官員,都沒有什麼用,找典簽,立即有事半功倍之效。不找典簽找誰?」蕭子良面有愧色。等到蕭鸞誅殺諸王,都是下令由典簽執行,竟沒有一人能抗拒的。孔珪聽聞,流涕說:「齊國有蕭均、蕭鋒,最有可能拯救國家,卻雙雙被害;如果不設立典簽,讓典簽掌握這麼大權力,應當不至於此。」蕭鸞也深知典簽的弊病,於是下詔:「自今諸州有急事,當秘密奏聞,不要再派典簽入都。」從此典簽的權勢就變小了。
【蕭子顯論曰】
帝王之子,生長於大富大貴的家庭,早上走出婦女的閨房,晚上就成為鎮守一方的大員,要防止他們驕傲,剪除他們的羽翼,這也是歷代慣常的典章。所以以上等人才輔佐他們,直接由皇帝決定人選;把自己的舊日部屬,用為主帥,親王的飲食游居,都由他們向皇帝報告。所以,親王雖然身居重地,行動上卻沒有自由。對下屬沒有威嚴,也無從施以恩澤,如果一朝發生禍難,指望他們能奮起救亡,如何能夠?這是宋氏之餘風,到了齊朝,流弊更深了。
36 十月二日,蕭鸞任命寧朔將軍蕭遙欣為豫州刺史,黃門郎蕭遙昌為郢州刺史,輔國將軍蕭誕為司州刺史。蕭遙昌,是蕭遙欣的弟弟;蕭誕,是蕭諶的哥哥。
37 十月三日,北魏任命太尉、東陽王拓跋丕為太傅、錄尚書事,留守平城。
十月七日,北魏主親自祭告太廟,命高陽王拓跋雍、鎮南將軍於列負責將祖先牌位奉遷到洛陽。
十月十日,遷都行動開始,從平城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