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 周紀一
2024-10-02 03:26:30
作者: 華杉
(公元前403年—公元前369年,共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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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歷史事件
韓趙魏三家分晉
豫讓漆身吞炭
吳起殺妻求將
聶政刺殺俠累
田氏代齊
吳起死於楚國
主要學習點
禮制名分不能亂
德行為先,才能為後
看透一個人的五條方法
國家之寶,在德不在險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1 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
【張居正曰】
魏斯、趙籍、韓虔,這三人都是晉國強臣。春秋時,晉國有范氏、中行氏、智氏,及韓、趙、魏三家,一共六家,就是六卿。後來范氏、中行氏、智氏都被韓、趙、魏所滅。韓、趙、魏權勢日益重大,就三分晉國之地,以威勢逼迫周天子,求封為諸侯。天子微弱,不能討伐其罪,只好順從他們,封他們為諸侯,與列國之君同等地位。
周朝自周平王東遷以來,王室卑微,諸侯強大,禮樂征伐之權不出自天子。但是,體貌猶存,名分還在,所以,諸侯彼此吞併的事雖然有,但以臣代君的事還真沒發生過。到了三家分晉,割地自強,脅迫天子以請封,而天子也不敢不從,這就冠履倒置,紀綱掃地了。
所以,特意用「初命」二字,意思是之前從未有這種事,這是開天闢地第一回,垂戒萬世。
【華杉講透】
《資治通鑑》從三家分晉開始寫,因為這是治亂分野。
【司馬光曰】
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什麼是禮?就是紀綱,就是政體、制度、法律。什麼是分?就是君臣的名分。什麼是名?就是公、卿、大夫的名位。
以四海之廣,兆民之眾,受制於一人。就算你有絕倫之力、高世之智,也不能因為你比他優秀,就要取而代之。你還是得為他奔走而服役聽命,這就是因為有禮制綱紀。所以天子統轄三公,三公督率諸侯,諸侯管制卿大夫,卿大夫治理老百姓。這一個個層級,上級指揮下級,下級服從上級。上級驅使下級,就像心腹運動手腳,根本控制枝葉;下級事奉上級,就像手腳保衛心腹,枝葉庇護根本。如此才能上下相保,使國家長治久安。所以說天子的職責,莫大於禮。
當初文王為《易經》作序,把《乾》《坤》二卦列在書首。孔子《繫辭傳》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就是說君臣名分像天地一樣不可更易。孔子著《春秋》,抑諸侯,尊王室。王室雖然衰微,可夫子還把他們序列在諸侯之上。可見聖人對於君臣分際,向來都是殷殷致意,極為重視。(這就是在敲打那些野心家,不要亂想亂動。如果沒有禮制名分的規矩,那豈不是隨時都會準備內戰?)
所以,除非出現極端情況,比如天子是桀紂那樣的暴君,而諸侯中正好又有商湯、武王那樣的仁人,天下都歸心於商湯文武,上天也授命他們,那樣才可以更易君臣之位。否則,君臣之分當伏節守死而已。
當初紂王無道,以微子的才能,如果取而代之,那麼殷商王朝還可國運綿長,他們的先祖商湯還可繼續在天子太廟祭祀。另一個是季札的例子,吳王壽夢有子四人,季札排行第四,但是最為賢能。父親壽夢想傳位給他,季札辭讓,說王位是大哥的。於是壽夢立了長子諸樊。諸樊死時傳給老二餘祭,意思是兄終弟及,要一路傳給季札,完成父親的心愿。余祭死,老三夷昧立。夷昧臨死,就要傳位給季札,可季札還是避而不受。於是,夷昧就立了自己的兒子僚。這時候另一個人不服了,他就是諸樊的兒子公子光。公子光認為應該傳給他,如果傳兒子,當初諸樊死時就應該傳給他了。公子光使專諸刺殺僚而自立,即闔閭。闔閭再往下傳一代夫差,吳國就亡了。微子和季札二人,寧願亡國也不要君位,就是因為禮制的大節不能亂,所以說禮莫大於名分。
禮以名器為重。禮的作用,在於辨別貴賤,序次親疏,裁製萬物,辦理眾事。沒有名,就不能隆重彰顯;沒有器,就沒有形式符號。所以,要用不同的名分來命名,用不同級別的器物來加以區別,這就是名器。有了名器,上下的秩序就清楚明白了。如果名器沒有了,那禮制也不能單獨存在。
當初衛國仲叔於奚,有戰功於國家,卻辭去賞賜給他的采邑,而向國君申請允許他在馬脖子上掛繁纓。繁纓,是天子、諸侯馬車上的帶飾。繁是馬腹帶;纓為馬頸革帶。繁纓是只有天子、諸侯的馬車上才能裝飾的。孔子就認為,就算再給他增加采邑,也不能給繁纓,因為名分與器物不可以隨便給人,這是國君的執掌。如果不堅持原則,就會走上亡國之路。
繁纓,是一個小小的器物,而孔子珍惜它。正名,似乎也只是一個細節問題,但是孔子認為應以之為先。因為名器亂了,上下等級次序就亂了。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從小地方開始發端,然後逐漸顯著,或者成就大功,或者鑄成大禍。聖人深謀遠慮,在事情還沒有發展起來的時候就治理它,所以用力不多而成效顯著。一般人見識短淺,總是等到事情已經不可收拾了才去救火,那竭盡全力也難以挽回了。《易經》說:「履霜堅冰至。」腳下踏著嚴霜時,就知道要結冰了。《尚書》說:「一日二日萬幾。」每天都要注意事物的細枝末節,就是講這道理。所以說,分莫大於名,要秩序穩定,各守本分,最重要的事就是正名。
自從周幽王、周厲王失德,周朝就日益衰落了。紀綱散壞,以下犯上,諸侯專擅征伐,大夫專擅朝政,禮之大體,也喪失七七八八了。但是,文王、武王的祭祀還能綿延不絕,是因為周的子孫還能守住名分。當初晉文公有大功於王室,向周襄王請求允許他死後用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隧葬」禮儀,可襄王不許,說:「這是國家的典章,正是區別周天子和諸侯不同的地方。沒有國君之德,卻敢僭行天子之禮,那就是有兩個天子了,如果出現這種事,恐怕叔父您也是厭惡的吧!不然的話,您有的是土地,想怎麼葬就怎麼葬,何必請示我呢?」晉文公於是害怕了,不敢違背。
所以,周國的土地,雖然已經只有曹國、滕國那麼大,周國的人民,也不比邾國、莒國更多,但是幾百年宗主天下,以晉、楚、齊、秦之強,也不敢侵犯它。為什麼呢?就是因為名分還在。至於魯國的季氏,齊國的田常,楚國的白公,晉國的智伯,他們的勢力都足以逐君而自立。但是他們都不敢動。是他們力有不足嗎?是他們於心不忍嗎?非也!他們是害怕犯了奸名犯分的大罪,而天下共誅之。如今三家分晉,周天子若能像當初周襄王不許晉文公隧葬一樣,不給他們名分,就是守住了底線。可他卻加封了他們,先王之禮,到這兒就算走到盡頭了!
或許有人會說,當時周室衰微,也是不得已。這是大謬!以三晉之強,如果不顧天子之反對而違反道義,破壞國體,那他們也不必向周天子請封,直接自立為諸侯就是了。如果不請於天子而自立,那就是悖逆之臣。天下如果再出現像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諸侯霸主,就要奉禮義而討伐他們了。可如今他們請命於天子,天子居然答應了,那他們就合法地成為諸侯了,誰要是討伐他,就師出無名了。所以三家分晉,位列諸侯,不是三家壞了禮制,而是天子自己壞了禮制。
禮制壞掉了,名分就亂掉了。天下之人就會鬥智鬥勇,互爭雄長,那些作為聖賢后代的諸侯們,無不會遭受滅絕的命運,老百姓也幾乎家破人亡,怎能不讓人哀傷呢!
2 當初,智宣子將立智瑤為繼承人,族人智果進諫說:「不如立您的另一個庶子智宵。因為智瑤有五個方面都比別人優秀,但是有一條卻不如人。五個優秀的方面是:一表人才,精於騎射,多才多藝,能文善辯,強毅果敢。而不如人的地方,就是他這個人不仁義。以如此的才幹,又沒有仁德之心,強力去駕馭別人,那誰受得了呢?如果您立了智瑤,智氏一定會滅族。」
智宣子不聽。智果為了避禍,就找太史重新登記,改姓輔氏,脫離了智氏家族。
趙簡子的兒子,大的叫伯魯,小的叫無恤。趙簡子猶豫不知道該立誰為繼承人,就用兩片竹簡,刻上訓誡的話,分別給他們倆,交代說:「一定謹記!」三年後,他問兩個兒子簡書上的內容。伯魯張口結舌,早就忘了。問他竹簡在哪兒,也說丟失了。而無恤則背誦如流,問他竹簡在哪兒,他馬上從衣袖裡拿出來,一直隨身帶著呢!於是趙簡子認為無恤賢德,就立了無恤。
趙簡子派尹鐸治理晉陽。尹鐸請示說:「您派我去,是為了多搜刮錢財呢,還是為了保家衛國呢?」趙簡子說:「保家衛國。」於是尹鐸就去了,他減輕賦稅,增進民生。趙簡子對無恤說:「晉國一旦有災變,你不要認為尹鐸年輕,也不要嫌晉陽路遠,一定去投奔他。」
智宣子去世後,智襄子繼位。智襄子就是前面說的智瑤,又稱智伯,他也掌握了晉國執政大權。有一天,智襄子與韓康子、魏桓子在藍台宴會。宴會期間,智伯屢次戲弄韓康子,又侮辱韓家的總管段規。智國聽說後,進諫說:「激怒對方而不小心提防,恐怕要大難臨頭!」智伯說:「什麼大難?我就是大難,我不給人大難,誰還敢給我帶來大難嗎?」智國說:「恐怕不是這麼回事兒!《夏書》上說:『一個人屢犯過失,結下的冤讎不在明處,不能因為看不見就不加防備。』君子能在小事上謹慎,才沒有大患。今天主公您在一次宴會上就同時羞辱了對方君相二人,讓他們蒙受恥辱,您還認為他們不敢報復,恐怕不大妥當吧!就連黃蜂螞蟻都能害人,何況對方是一個強大家族的族長和總管!」可智伯不聽。
智伯要強占韓康子的土地,康子當然不願意給。段規就說:「智伯好利,而且剛愎自用。如果不給,他一定興兵攻伐我們。不如給他,他得意忘形後,必定如法炮製,找其他家族要地。如果別人不給,就會激起戰爭,那時候咱們再見機行事。」
韓康子說:「行!」於是就派使者去,給智伯送上一個擁有一萬戶人家的城邑。
智伯大為高興,果然如法炮製,又找魏桓子要地。桓子準備拒絕。魏氏家族總管任章說:「為啥不給他呢?」桓子說:「他無故索地,當然不給。」任章說:「他無緣無故就要別人的地,諸家大夫一定畏懼。我們給他,他一定更加驕橫。他驕橫而輕敵,諸家大夫就會因為畏懼共同的敵人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對輕敵之人,我看智伯的命也就不長了。《周書》上說:『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主公您不如給他,讓他驕橫,然後我們就可以選擇聯盟來對付他了。幹嗎要在今天獨自一家來跟他翻臉呢?」
魏桓子說:「好!」就也送了一座一萬戶人家的城邑給智伯。
韓家給了,魏家也給了,智伯得意忘形,接下來又找趙襄子,指名要蔡與皋狼兩座城邑。趙襄子拒絕了。智伯大怒,統帥韓、魏兩家的軍隊來攻打趙氏。趙襄子抵擋不住,想要撤離,就問手下:「咱們往哪兒撤呢?」手下說:「長子縣比較近,而且城郭完固。」趙襄子說:「人民精疲力竭去鞏固城郭,又要拼死命來守城,誰能與我同心合力呢?」手下說:「那去邯鄲吧!存糧比較充裕。」趙襄子說:「所謂存糧充裕,那都是搜刮來的。當初把人民都搜刮光了,現在又讓他們跟我送死,他們能擁護我嗎?還是去晉陽吧!父親在世時囑咐我,有難就去晉陽。尹鐸寬厚愛民,晉陽人民一定和我上下一心!」於是就去了晉陽。
智、韓、魏三家的軍隊包圍了晉陽,並引水灌城,城淹到只剩六尺,連鍋灶都沉入水裡,生出了長腳蝦,可人民卻還沒有背叛投降的意思。智伯視察水攻的情景,當時魏桓子駕車居中,韓康子持矛居右。智伯說:「我今天才知道,水攻可以亡人之國啊!」聽了這話,魏桓子用肘碰碰韓康子,韓康子也輕輕踩了一下魏桓子的腳,兩人都想到了,汾水可以灌魏的主城安邑,絳水可以灌韓的主城平陽。
智伯的謀士絺疵說:「韓魏必反!」智伯問:「你怎麼知道?」絺疵說:「形勢之必然,以韓魏之兵攻趙,趙滅亡了,下一個就輪到韓魏。之前我們約好的,滅趙之後,三分其地。現在城已經淹到只剩六尺了,人馬相食,眼看他們就要投降了,而韓魏二人,面無喜色,反而憂心忡忡,這不是要反,那是什麼呢?」第二天,智伯把絺疵的話告訴韓魏二人,二人說:「這是敵人的離間計,是讓主公您懷疑我們,然後放鬆對趙氏的攻擊。我們怎麼會對馬上就要到手的地盤不動心,反而去圖謀反對您,做那充滿危難而辦不到的事呢?」韓魏兩人剛走,絺疵就進來,對智伯說:「主公您怎麼把我的話跟他們說呢?」智伯說:「你怎麼知道我跟他們說了?」絺疵說:「他兩人盯著我看,然後又快步離開,我就知道他們的心思了。」但智伯不聽絺疵的。絺疵為了避禍,就請求出使齊國,溜了。
趙襄子派張孟談偷偷出城見韓魏二子,說:「我聽說唇亡齒寒的道理,今天智伯率韓魏攻趙,趙亡之後,就輪到韓魏了。」二子說:「我們也知道這道理,就是怕事情沒辦成,而陰謀泄露,反而招禍。」張孟談說:「謀出於二子之口,入臣之耳,有什麼不放心呢?」於是三人商議停當,約好起事的日期,趙襄子派人深夜殺掉守堤的士卒,把水引去灌智伯的軍隊。智伯軍亂,韓、魏兩軍分從兩翼夾攻,趙襄子率趙軍從正面攻擊,智伯軍大敗,於是殺了智伯,盡滅智氏之族,只有輔果一支得以倖存。
【司馬光曰】
智伯之亡,是亡於才勝於德。才和德是兩回事,但是一般人分辨不出來,都通稱為賢,這就是看錯人的原因。
聰察強毅叫才,正直中和叫德。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德駕馭才,德運用才。那雲夢澤的竹子,有著天下最強勁的質地,但是,不進行矯正揉曲的處理,再加之以羽翎箭括,就不能成為一支利箭。那棠峪出產的金屬,是天下最鋒利的物件,但是,不進行熔煉鍛鑄,再加之以磨鍊砥礪,就不能攻擊強大的敵人。
所以說,才德兼備的叫聖人,才德皆無的叫愚人,德勝於才的叫君子,才勝於德的叫小人。取人之術,如果得不到聖人、君子,寧肯得愚人,也不要用小人。為什麼呢?因為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挾才以為善,則善無所不至;挾才以為惡,則惡也無所不至。愚者雖然也想幹壞事,但是智力不能周全,力量不能勝任,就像乳狗咬人,很容易就把它制住了。小人呢,智足以逞其奸,勇足以決其暴,這是如虎添翼,為害不淺!而且,人們對德呢,往往是敬而遠之,對才呢,則愛而親之;一個疏遠,一個親近,就往往為有才之小人所蔽,而忽視了他們的德行。自古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亡國敗家的例子,太多了!豈止是智伯這一個案例!所以,治國當家者,如果能審查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後,又何必怕自己沒有知人之明呢!
【華杉講透】
《資治通鑑》開篇頭兩節,用心良苦,開篇立意。第一節講禮制名器,這是治國之大本;第二節講才德之分,親賢臣,遠小人。《資治通鑑》,最重要的綱領就這兩條吧。
才德之分,司馬光說要知所先後。而知所先後,是《大學》里的話:「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凡事你知道哪個在先,哪個在後,就接近得道了。你知道德為先,才為後,那麼在用人之際,你就能辨別誰是君子,誰是小人。而且,根據我的體會,是自己做君子在先,辨別別人是不是君子在後。如果對自己的德沒有要求,你就看不清別人。智宣子當初為什麼看不出智伯是敗家子呢?不是他不曉得這些道理,而是他自己就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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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皇帝在御製《資治通鑑》序中說:「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我們讀書是為了修自己的德。要修德,是因為真切認識到自己缺德,因為缺,所以才要修嘛。
學習才德之辨,學習君子小人之分,主要是要認識到自己是小人,自己缺德,才儘量去補救改過,不是為了制別人,也不是為了有辨別他人的「智慧」。當你擦亮了自己的良知,自然心如明鏡,來者如照,了了分明,不需要再添加什麼智慧。
3 韓、趙、魏三家分了智氏的田產,趙襄子還是對智伯恨之入骨,就把智伯的頭蓋骨用油漆漆了,當飲器喝酒。智伯的臣子豫讓想替智伯復仇,就詐稱自己是個受過刑的犯人,然後暗藏匕首,到趙襄子宮中掃廁所。趙襄子如廁,突然覺得心中不安,叫人嚴加搜索,然後抓住了豫讓。左右的人要殺掉他。趙襄子說:「智伯死而無後,這人還能替主公報仇,也是個義士,把他放了吧。我躲著點他就是了。」豫讓又用漆塗在自己身上,長滿癩瘡,口吞木炭,讓自己聲音沙啞,在街上做乞丐。他妻子看見他都不認識,但有一個朋友把他認出來了,哭著說:「以子之才,臣事趙孟(當趙家的臣子),也一定會得到寵幸,那樣不更能找到機會殺他嗎?何必這樣苦自己呢?這樣報仇,不是很難嗎!」豫讓說:「我如果委質為趙氏之臣,又圖謀殺他,那就是有二心了。我想做的事,確實是很難辦到。而我之所以這樣做,正是要讓天下後世為人臣而有二心者感到羞愧啊!」這一天,趙襄子出門,豫讓埋伏在橋下。趙襄子到了橋頭,馬突然受到驚嚇。四下搜索,抓到豫讓。這回,趙襄子殺了他。(趙襄子也是個厚道人,前面說過,父親測試他和大哥伯魯誰更有賢德,最後選了他做繼承人。)
趙襄子想著這君位本來應該是伯魯的,就還想還給伯魯的後代。所以,他自己雖然有五個兒子,卻不肯立自己的兒子做繼承人。他封伯魯的兒子在代城,稱為代成君。代成君死得早,趙襄子就立代成君的兒子趙浣為繼承人。趙襄子死後,他的弟弟趙桓子奪位,逐走了趙浣,自立為君。但是,他只做了一年君主就死了。趙國人不服,說:「趙桓子為君,不是襄子主公的意思。」於是一起把趙桓子的兒子殺了,再把趙浣接回來為君,這就是趙獻子。趙獻子生趙籍,就是後來的趙烈侯。
魏國方面,魏桓子的孫子魏斯,就是後來的魏文侯。
韓國方面,韓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就是韓景侯。
魏文侯尊賢愛士,以卜子夏、田子方為師,每次從段干木的家門口過,必定低頭,手扶車前橫木,以示敬禮,所以四方賢士都來歸附他。
子夏是孔子的學生,在魏國開館設教,讓魏國風氣人才,為之一新。
有一次,魏文侯與群臣飲酒,正在興頭上,突然天降大雨,文侯下令備車前往野外去。左右說:「咱們喝得正高興,天又下雨,主公要到哪裡去呢?」魏文侯說:「我與管理山林的虞人約好了今天一起打獵,飲酒雖樂,我也不能失信於人哪!」於是駕車前往,親自去告訴對方因為下雨,取消打獵的事。
韓國向魏國借兵,要攻打趙國。魏文侯說:「寡人與趙是兄弟之國,不敢從命!」趙國也來向魏國借兵,要攻打韓國。魏文侯說:「寡人與韓是兄弟之國,不敢從命!」兩國使者都憤怒而去,後來知道文侯跟對方說的話也是一樣,都感動羞愧,來魏國朝謝。於是魏國成為三晉之首,天下諸侯都不能與之爭鋒。
魏文侯派樂羊攻伐兼併了中山,封給他的兒子魏擊。文侯很得意,問群臣說:「你們認為,我是什麼樣的君主呢?」大家都說:「仁君!」任座卻唱反調:「主君得了中山,沒有封給自己的弟弟,而是封給了自己的兒子,怎麼能算得上是仁君呢?」文侯發怒,任座就起身出去了。文侯又問翟璜。翟璜說:「仁君!」文侯問:「何以知之?」翟璜說:「我聽說君仁則臣直,任座能如此當面直言,所以我知道您是仁君。」文侯聽了很高興,讓翟璜去把任座請回來,親自下堂迎接,以為上賓。
魏文侯和田子方一起飲酒,說:「噫?這編鐘的樂音好像不太調和啊?是不是左邊掛高了?」田子方笑。文侯說:「你笑啥?」子方說:「我聽說,主君應該知道的,是樂官是否勝任,而不是知道樂音準不准。如果主君您知道樂音準不准,恐怕就不知道樂官是否勝任了。」
公子魏擊出門,路上遇見國師田子方,連忙下車行禮。田子方也不還禮。魏擊怒,說:「是富貴者驕人呢?還是貧賤者驕人呢?」田子方答:「當然是貧賤者驕人,富貴者怎麼敢驕人呢!國君驕人則失其國,大夫驕人則失其家。亡國之君,沒有人會再把一個國給他;破家大夫呢,也沒有人會再給他一分封邑家業。而我們貧賤之士呢,言不聽,計不從,行不合,穿上鞋就走,到哪兒得不到貧賤呢?」魏擊於是向他謝罪。
文侯問李克:「先生您曾經跟我說過:『家貧思良妻,國亂思良相。』現在選擇宰相,不是魏成就是翟璜,先生認為他們二位如何?我該選誰?」李克說:「卑不謀尊,疏不謀戚。臣在野之人,不敢妄議朝中貴戚大臣!」文侯說:「這是國家大事,先生不要推辭!」李克說:「國君只是沒有留意考察罷了。看一個人,一看他平時親近的人,二看他富貴時資助的人,三看他顯達時保舉的人,四看他遇困時有所不為之事,五看他貧窮時有所不取之利,這五個方面,就足以看透一個人了,主君何須問我呢?」文侯說:「先生回賓館休息吧,我的宰相已經選定了!」
李克出門,遇見翟璜。翟璜問:「今天聽說國君召見先生問宰相人選,最後選了誰呢?」李克說:「魏成。」翟璜忿然作色,說:「西河守吳起,是我舉薦的。國君擔憂鄴城的治理,我舉薦了西門豹。國君要攻伐中山,我舉薦了樂羊。中山攻取後,沒有守備,我舉薦了先生您。國君的兒子沒有老師,我舉薦了侯鮒。就這幾條來看,我哪一點不如魏成?」
李克說:「你舉薦我給國君,難道是為了結黨營私做大官嗎?國君問我誰可以做宰相,我是如此這般跟國君回答的(把跟魏文侯的對話複述了一遍)。我之所以知道國君會選擇魏成,是因為魏成千鍾俸祿,只用一百鍾養家,九百鍾都用來結交賢士。所以發掘出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舉薦給國君。國君都把他們尊為國師。您舉薦的五人,國君都用為臣子。您怎麼能跟魏成比呢!」
翟璜羞愧地說:「是我識見淺陋,說錯話,願終身做您的學生!」
【華杉講透】
識人用人的五條,還是那句話,不要光用來審察別人,關鍵是對照檢查自己,才算是學到了。平時親近什麼人,富貴時資助什麼人,顯達時舉薦什麼人,遇到困境時是不是不義之事寧死也不會幹,貧窮時是不是不義之財餓死也不取。這就是孟子說的:「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
吳起,本是衛國人,在魯國做官。齊國攻打魯國,魯國想命吳起為大將。但是吳起妻子是齊國人,魯國對他不放心。於是吳起殺了妻子,消除嫌疑,得以為將,大破齊師。
有人就對魯侯說:「吳起起初事奉曾參,自己母親死了,都不回家奔喪。曾參很厭惡他,和他絕交了。現在又殺妻求將,這是殘忍薄行之人啊。」吳起聽說後,害怕獲罪,聽說魏文侯賢德,就投奔魏國。文侯問李克意見,李克說:「吳起貪而好色,但是要說到用兵,就是司馬穰苴也趕不上他。」於是魏文侯用吳起為將,攻打秦國,拔下五個城池。
吳起為將,與士卒同吃同穿,同甘共苦,睡覺時就睡地上,不另外鋪蓆子,行軍不用車馬,只憑兩條腿和士卒一起走。親自背負乾糧,和士卒一樣勞動。士卒有身上長了瘡的,吳起親自用嘴替他吮吸。那士卒的母親聽說了,失聲痛哭。旁人問:「你兒子只是一個普通士兵,而將軍親自為他吮吸瘡膿,這麼榮耀的事,你怎麼還哭呢?」那士卒母親說:「當初將軍為他的父親吮吸瘡膿,他父親奮不顧身,戰死沙場。如今將軍又為他吮吸瘡膿,不知道他將來又要戰死何處了,我如何能不哭!」
4 燕湣公薨逝,子僖公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己卯,公元前402年)
1 周威烈王崩逝,子安王立。
2 強盜擊殺楚聲王。楚國人立其子為悼王。
安王元年(庚辰,公元前401年)
1 秦伐魏,打到陽孤。
安王二年(辛巳,公元前400年)
1 魏、韓、趙聯軍伐楚,打到桑丘。
2 鄭國圍攻韓國陽翟。
3 韓景侯薨逝,子烈侯繼位。
4 趙烈侯薨逝,國人立其弟繼位,是為趙武侯。
5 秦簡公薨逝,子惠公繼位。
安王三年(壬午,公元前399年)
1 周王子姬定逃奔晉國。
2 虢山崩塌,泥石壅塞黃河。
安王四年(癸未,公元前398年)
1 楚國發兵包圍鄭國。鄭國殺掉宰相駟子陽。因為駟子陽是鄭國宗族,是鄭穆公的後代。
安王五年(甲申,公元前397年)
1 發生了日食。
2 三月,強盜殺死韓國宰相俠累。
俠累與濮陽嚴仲子有仇。嚴仲子聽說軹人聶政勇猛過人,以黃金百鎰為聶政母親賀壽,想請他為自己報仇。聶政不接受,說:「老母親還在世,我不能以身許人。」等聶政母親去世後,嚴仲子便派聶政刺殺俠累。俠累坐在自己府上,兵衛甚眾。聶政突擊而入,衝上台階,刺死了俠累。聶政自知無法逃脫,用刀子割破自己麵皮,又自挖雙眼,毀容後再剖腹自殺,腸流滿地。韓國人把聶政屍體在大街上示眾,懸賞徵求辨明聶政身份,但沒人能認出來。聶政的姐姐聶嫈知道了這件事,走到弟弟屍體旁痛哭,說:「這是軹地深井裡的人聶政啊,因為姐姐我還活著,怕連累我,所以毀容滅跡來保護我。我怎麼能因為怕惹上殺身之禍,而埋沒了我弟弟的英名!」於是在聶政屍體旁自殺。
安王六年(乙酉,公元前396年)
1 鄭國駟子陽的餘黨殺掉了鄭繻公,立他的弟弟乙為君,是為鄭康公。
2 宋悼公薨逝,子休公田立。
安王八年(丁亥,公元前394年)
1 齊伐魯,取最。
2 鄭國負黍城叛變,重新回歸韓國。
【胡三省曰】
負黍本來是韓國城市,據《史記》記載,鄭繻公十六年,敗韓於負黍,應該是在該年成為鄭國地盤,現在又起義回歸韓國。
安王九年(戊子,公元前393年)
1 魏伐鄭。
2 晉烈公薨逝,子孝公傾立。
安王十一年(庚寅,公元前391年)
1 秦伐韓宜陽,攻取六個城邑。
2 當初,田常生襄子田盤,盤生莊子田白,白生太公田和。這一年,齊國權臣田和把齊康公流放到一個海島上,給了他一個城邑的賦稅,以奉其祖先祭祀。
安王十二年(辛卯,公元前390年)
1 秦、晉戰於武城。
2 齊伐魏,取襄陽。
3 魯敗秦師於平陸。
安王十三年(壬辰,公元前389年)
1 秦侵晉。
2 齊國權臣田和與魏文侯以及楚國、衛國代表在濁澤會晤,希望魏、楚、衛支持他取代齊國姜氏成為諸侯。魏文侯替他向周安王請求,並且斡旋列國諸侯。周安王同意了。
安王十五年(甲午,公元前387年)
1 秦伐蜀,取南鄭。
2 魏文侯薨逝,太子魏擊繼位,是為魏武侯。
魏武侯在西河順流而下,船至中流,對吳起說:「美哉山河,固若金湯,此魏國之寶也!」吳起說:「國家安全,在於君王之德行,不在於地勢之險要。上古時代的三苗氏,左有洞庭湖泊為屏障,右有鄱陽湖為拱衛,但是德義不修,終為大禹所滅。夏桀的都城安邑,左有黃河、濟水,右有華山,南面兩山相對為伊闕,北有羊腸之險,但是修政不仁,被商湯趕下寶座,流放遠方。而商紂王之國呢,左有孟門天險,右有太行山脈,常山在其北,黃河在其南,修政不德,為周武王所殺。由此觀之,國家安全,在德不在險,如果君上您不修德,這舟中之人,都是敵國!」武侯說:「好!」
魏國任命田文為宰相。(此田文,不是齊國的田文。)吳起不服,問田文:「我能跟您比一比誰對國家的功勞大嗎?」田文說:「好啊!您說!」吳起說:「率領三軍,使士卒慷慨赴死,讓敵國不敢打魏國主意,您趕得上我嗎?」田文說:「我不如您。」吳起說:「統領百官,親近百姓,促進生產,充實國庫,您比得上我嗎?」田文說:「我不如您。」吳起接著說:「守衛西河,讓秦兵不敢東向,韓、趙只能唯命是從,您行嗎?」田文說:「我不如您。」吳起說:「那麼問題來了,這三方面您都不如我,憑什麼您的地位要比我高呢?」田文說:「新主年少,上層互相猜疑,大臣還未親附,百姓對新朝還沒有信任和信心,在這個時候,您說,用您做宰相呢?還是用我做宰相呢?」吳起默然良久,說:「該用您做宰相!」
後來,魏國宰相公叔,娶了公主為妻。他嫉恨吳起,想把吳起除掉。公叔的一個僕從獻計說:「除掉吳起很容易。吳起這個人,為人剛勁,而且自鳴得意。您先給君上說:『吳起是個大才,而咱們是個小國,怕留不住他呀!主公不如下嫁公主給他,他如果不想在咱們魏國久留,一定會拒絕這門親事。』然後呢,您再請吳起到家裡做客,讓夫人對您百般凌辱,吳起看到娶了公主之後生不如死的生活,一定推辭,咱們的計策就成功了!」公叔大喜,依計而行。吳起到公叔家做客,看到公叔在公主面前豬狗不如的地位,緊接著魏武侯就要嫁女給他,他嚇得趕緊推辭。魏武侯下嫁公主,居然被吳起拒絕,出離憤怒,懷疑吳起有二心。吳起此時就算知道上當,也來不及了,他害怕被誅,只能逃亡,就跑去投奔楚國了。
楚悼王一向仰慕吳起的賢名,吳起一到,就直接任命他為楚國宰相。吳起推動改革,修訂法律,罷黜所有只領薪水、沒有具體工作的閒散官位;廢除血緣疏遠的公族的爵位俸祿,把國家財政,用來養戰鬥之士,提高軍隊待遇和戰鬥力;堅持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既不合縱,也不連橫。於是三面出擊,南平百越,北卻三晉,西伐秦國,楚國國勢大張,諸侯都畏懼楚國之強,而楚國的貴戚大臣利益集團,因為吳起觸動他們的利益,而非常仇恨吳起。
3 秦惠公薨逝,子出公立。
4 趙武侯薨逝,趙國人復立烈侯之太子章,是為敬侯。
5 韓烈侯薨逝,子文侯立。
安王十六年(乙未,公元前386年)
1 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
【華杉講透】
田氏從此取代姜氏擁有齊國,田和為「新齊國」的齊太公。這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之前韓趙魏是三家分晉,而齊國是田氏一家直接通過周天子的合法任命,把姜太公的子孫取代了。
2 趙國公子朝作亂,逃奔魏國,又和魏國結盟,率領魏國軍隊攻打邯鄲,沒能攻克。
安王十七年(丙申,公元前385年)
1 秦國庶長改發動政變,殺死秦君出子及其母,沉之淵旁,迎接流亡河西的師隰回國繼位,是為秦獻公。
【胡三省曰】
師隰是秦靈公的兒子,這君位本該是他的。但當初秦靈公死,師隰的叔父悼子奪位,是為簡公。師隰就流亡到河西去了。簡公死,子惠公立。惠公死,子出子繼位。如今庶長改殺出子而迎立獻公。
2 齊伐魯。
3 韓伐鄭,取陽城。
4 齊太公薨,子桓公田午繼位。
安王十九年(戊戌,公元前383年)
1 魏敗趙師於兔台。
安王二十年(己亥,公元前382年)
1 發生了日全食。
安王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381年)
1 楚悼王薨,貴戚大臣作亂,圍攻吳起。吳起跑到停放王屍的地方,伏在屍體旁邊。攻擊吳起的亂臣用箭射殺吳起,也射中了王屍。悼王下葬之後,肅王繼位,讓令尹盡誅作亂者,因吳起案牽連被滅族的有七十餘家。
安王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380年)
1 齊伐燕,占領桑丘。魏、韓、趙三國聯軍伐齊,打到桑丘。
【胡三省曰】
前面周安王二年記載有魏、韓、趙聯軍伐楚,打到桑丘。此桑丘非彼桑丘,是另一座同名城市。
安王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379年)
1 趙國偷襲衛國,未能得手。
2 之前被田氏流放到一個海島上的齊康公薨逝,沒有子嗣,田氏就兼併了齊國。姜太公的齊國,至此亡國滅宗了。
就在這年,齊桓公也薨逝,子因齊繼位,是為齊威王。
安王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378年)
1 狄人在澮打敗魏國軍隊。
2 魏、韓、趙伐齊,打到靈丘。
3 晉孝公薨,子俱酒繼位,是為晉靖公。
安王二十五年(甲辰,公元前377年)
1 蜀伐楚,占領茲方。
2 子思向衛侯推薦苟變說:「他的才能可以統帥五百輛兵車。」
【胡三省曰】
古者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五百乘,就是三萬七千五百人的部隊。
衛侯說:「我知道他有大將之才,但是他曾經做過政府官吏,下鄉收稅的時候,吃了百姓兩個雞蛋,所以我不用他。」子思說:「聖人任命官員,是用人之才,就像建築師選用木材一樣,取其所長,棄其所短,比如杞和梓,兩木皆良材,長到幾人合抱的大樹,中間有幾尺是朽壞的,優良的工匠還要拿它來用,不會把整棵樹都丟棄。現在國君您身處戰國時代,正需要爪牙之士,就因為吃了百姓兩個雞蛋,而要拋棄捍衛國家的大將嗎?這消息千萬不要傳出去,一則為人恥笑,二則天下之才,覺得自己有點缺點,都不敢到衛國來了。」衛侯再拜說:「我謹受您的教誨!」
衛侯在衛國的君臣會議上講話,講得也不怎麼樣,意見也不對,作出了錯誤的決定,但是群臣同聲一致贊同,就像一個嘴巴在講話一樣。子思說:「在我看來,今日之衛國,就像孔子說的『君不君,臣不臣』,一樣一樣的!」公丘懿子問:「為什麼說衛國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呢?」子思說:「人主自以為是,臣下就不會說出自己的意見。做對了,自鳴得意,還會排斥別人的意見;何況衛侯說的這意見根本就不對!群臣還同聲唱和,那不是助長他的罪惡嗎?人主不審察事情的是非真偽,而是喜歡聽別人的讚美,沒有比這更昏暗的了。群臣不揣度事情的真理所在,就阿諛奉承,爭取君王的好感,沒有比這更諂媚的了。君暗臣諂,這樣的統治階級來領導人民,人民絕對不會認同。再不改變這種風氣,國家就要滅亡了!」
子思對衛侯說:「國事日非,君上的衛國越來越差了!」
衛侯問:「何出此言?」
子思說:「事情演變到此,是有原因的。國君講起話來自以為是,卿大夫就不敢提出反對意見;卿大夫講話也自以為是,士人庶人也不敢提出反對意見。君臣都自以為賢能,下級群眾也同聲讚美,一級哄一級,隨聲讚美的有福,出言反對的遭禍,這樣,有益於國家的善言善政,怎麼能夠產生?《詩經》上說:『具曰予聖,誰知烏之雌雄?』都自稱是聖賢,誰能辨別鳥的雌雄?說的就是衛國君臣吧!」
3 魯穆公薨,子姬奮繼位,是為魯共公。
4 韓文侯薨,子韓哀侯繼位。
安王二十六年(乙巳,公元前376年)
1 周安王崩逝,子姬喜繼位,是為周烈王。
2 魏、韓、趙三家廢晉靖公為庶人,瓜分了晉國殘留的最後一塊土地,晉國正式滅亡。
烈王元年(丙午,公元前375年)
1 發生了日食。
2 鄭國滅亡,被韓國吞併。韓國將都城遷到鄭國國都新鄭。
3 趙敬候薨,子趙種繼位,是為趙成侯。
烈王三年(戊申,公元前373年)
1 燕國在林狐打敗齊國軍隊。魯伐齊,攻陷陽關。魏伐齊,打到博陵。
2 燕僖公薨,子燕桓公繼位。
3 宋休公薨,子宋辟公繼位。
4 衛慎公薨,子衛訓繼位,是為衛聲公。
烈王四年(己酉,公元前372年)
1 趙伐衛,占領首都濮陽附近七十三個村鎮。
2 魏國在北藺擊敗趙國軍隊。
烈王五年(庚戌,公元前371年)
1 魏伐楚,占領魯陽。
2 韓國大夫嚴遂,刺殺了國君哀侯。國人立其子懿侯繼位。當初,哀侯任命韓廆為宰相。但是,他又對嚴遂更加親近。這樣搞得韓廆和嚴遂二人勢不兩立。嚴遂派人刺殺韓廆,韓廆急奔哀侯尋求保護。哀侯抱住韓廆,刺客就連哀侯一塊兒殺了。
3 魏武侯薨,生前沒有立太子。他的兒子魏罃與公中緩爭位,國內亂。
烈王六年(辛亥,公元前370年)
1 齊威王到周朝首都洛陽,朝見天子。當時周室衰弱,諸侯早就廢了朝見之禮,而唯有齊威王去朝見,於是天下人都以齊威王為賢德。
2 趙伐齊,打到鄄城。
3 魏國在懷縣打敗趙軍。
4 齊威王召見即墨大夫,說:「自從我委任你治理即墨,我每天都收到針對你的舉報信。但是我派人去即墨秘密調查,發現開荒地為良田,人民富足,衙門無事,齊國東部,一片祥和安寧,這說明你沒有巴結攀附我左右的那些近臣。」於是,增加他一萬戶人家的封邑。
齊威王又把東阿大夫召來,說:「自從我委任你治理東阿,我幾乎每天都聽到對你的讚揚。我派人去東阿調查,發現田野荒蕪,人民貧困,還餓肚子。當初趙國攻打鄄,你見死不救;衛國占領了薛陵,你還不知道;那些讚揚你的話,都是你買通我的左右來騙我的吧!」當天,就把東阿大夫和平時讚揚他的近臣,全都用大鍋烹殺。群臣驚懼,再也沒人敢欺上瞞下,都盡力做實事,於是,齊國大治,強於天下。
【張居正曰】
齊威王剛即位的時候,不理政事,凡事廢弛,國勢衰弱。到了第三年,他突然發奮圖治。那些之前亂來的臣子,就倒霉了。
5 楚肅王薨,無子,其弟良夫繼位,是為楚宣王。
6 宋辟公薨,子剔成繼位。
烈王七年(壬子,公元前369年)
1 發生了日食。
2 周烈王崩,弟弟姬扁繼位,是為周顯王。
3 魏國大夫王錯出奔韓國。公孫欣對韓懿侯說:「魏國亂了,可以攻取!」韓懿侯就與趙成侯合兵伐魏,戰於濁澤,打破魏軍,於是包圍了魏國首都安邑。趙成侯說:「把魏罃殺了,改立公中緩,以此為條件,讓他割一部分土地給我們,我們就退兵,這樣咱們兩國都得利。」韓懿侯說:「不可!殺魏君,這是暴行;割地而退,這是貪婪。不如把魏國一分為二,讓他兩人都當國君。魏國分裂後,就比宋國還弱,對我們兩國都沒有威脅了。」
趙成侯堅決不同意韓懿侯的意見。韓懿侯不高興,當天晚上就班師回國了。韓軍撤了,趙成侯一個人也拿不下來,也撤了。安邑之圍遂解。魏罃乘機襲殺公中緩,自立為君,是為魏惠王。
從周烈王五年魏武侯薨逝,到周烈王七年魏惠王繼位,經歷兩年內憂外患,魏國終於有了新君。
【司馬遷曰】
魏惠王之所以自己沒有身死,國家沒有分裂,是因為韓、趙兩家陰謀不相合,如果趙成侯聽了韓懿侯的,魏國就分裂了。所以古人說:「國君去世,如果沒有合法繼承人,那國家就會被外敵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