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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08:20 作者: 簡·奧斯汀

  賓利先生和簡訂婚已經一個星期了。某天早上,賓利正和班納特家的太太小姐們一起坐在餐室里,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大家連忙走到窗邊張望,只見一輛駟馬大轎車駛進草場。照理說,這一大清早應該不會有客人來訪,而且從馬車的配備來看,這位來訪者應該不是他們的街坊鄰居。馬是從驛站租來的,至於馬車的裝飾和車夫的制服,他們也都不熟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什麼人來班納特家拜訪。賓利擔心被不速之客纏住,便馬上勸賓利小姐跟他離開。於是簡跟在他身後,躲到矮樹林那邊去了。他們兩人走了以後,剩下的三個人依舊在那裡揣測,可實在猜不出這位客人的身份。最後,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客人走進屋來,原來是凱薩琳·德·包爾夫人。

  大家當然會感到詫異,因為誰也沒有料到,竟會在這裡見到凱薩琳夫人。尤其是班納特太太和凱蒂,雖然她們素昧平生,但是反而比伊莉莎白還覺得榮幸。

  客人進屋時,臉上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甚至比她平時還要驕橫無禮。伊莉莎白向她行禮,她也只是稍微側了一下頭,然後坐下來,一句話也不說。她進來的時候,雖然沒有要求別人介紹,但伊莉莎白還是把她的名字告訴了母親。

  班納特太太雖然大為詫異,但是這樣一位貴客登門造訪,她又覺得十分榮幸,因此極有禮貌地招待了客人。凱薩琳夫人不聲不響地坐了一會兒,然後冷冰冰地對伊莉莎白說:

  「希望你一切都好,班納特小姐。這位夫人,我想,就是你的母親了?」

  

  伊莉莎白簡單地回了一句正是。

  「那一位是你的妹妹吧?」

  「沒錯,夫人,」班納特太太連忙答道,能與這樣一位貴婦交談,可真是她的榮幸,「這是我的四女兒。我最小的女兒最近出嫁了,大女兒正和她的朋友在附近散步。我相信,過不了多久,那個小伙子也會成為我們家的一員了。」

  凱薩琳夫人沒有搭理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們家的花園怎麼這么小?」

  「這裡當然比不上羅辛斯莊園了,夫人,但我敢保證,這可比威廉·盧卡斯爵士家的花園大多了。」

  「等到了夏天,尤其是下午的時候,這間起居室肯定很不舒服,因為窗戶都是朝西的。」

  班納特太太告訴她說,他們吃過午飯後,從來不在這間屋子休息,接著又說:

  「我是否可以冒昧地問一句,夫人,柯林斯夫婦他們都好嗎?」

  「嗯,都挺好,我前天晚上還見到他們。」

  伊莉莎白本以為,她這個時候會拿出一封夏洛特的信,並堅信這就是夫人此次拜訪的原因。可是,她遲遲不見夫人拿出信來,這讓她感到十分疑惑。

  班納特太太畢恭畢敬地請夫人享用一些點心,但凱薩琳夫人什麼都不肯吃。她的拒絕十分果斷,甚至到了無禮的地步。然後,她起身對伊莉莎白說:

  「班納特小姐,你們草地那一頭頗有幾分荒野的景色。我想去那邊逛逛,可否請你陪我走一走?」

  「去吧,好孩子,」母親失聲嚷道,「快陪夫人到每條小道上走走。我想,她肯定會喜歡我們這個幽靜的地方。」

  伊莉莎白聽從母親的安排,先到自己的房間取了把陽傘,然後下樓來侍候這位貴客。兩人穿過走廊時,凱薩琳夫人打開了那扇通向餐室和客廳的門,稍微打量了一下,說這間屋子還算過得去,然後繼續往前走。

  凱薩琳夫人的馬車停在門口,伊莉莎白髮現她的侍女坐在車廂裡面。兩人沿著石子路往樹林走去,其間沒有說一句話。伊莉莎白覺得這個老婦人比之前更加傲慢,更加令人討厭,因此拿定主意,絕不白費力氣跟她講話。

  「她怎麼一點兒也不像她外甥呀?」伊莉莎白瞧了瞧她的臉,心裡暗自說道。

  一走進小樹林,凱薩琳夫人便這樣跟她說:

  「班納特小姐,你一定知道我為什麼到這裡來。你的心裡有數,你的良心也會告訴你,我為何非見你一面不可。」

  伊莉莎白不僅感到驚訝,而且十分困惑。

  「夫人,您一定弄錯了。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幸在這兒見到您。」

  「班納特小姐,」夫人一聽這話,不禁火冒三丈,「你聽好了,我不是來跟你開玩笑的。我知道,你是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但我可不吃你那一套。我的坦誠和直率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何況是對這件事,我就更加沒理由跟你拐彎抹角了。兩天前,我聽到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我聽說,不僅是你姐姐要攀上一門高親,而且連你——伊莉莎白·班納特小姐——也即將攀上我的外甥,我的親外甥,達西先生。雖然,我知道這只是無恥小人編造的謠言;雖然,我不願那樣看不起他,認為他真會做出這麼有失體統的事情,但我還是當機立斷,決定親自到這裡來一趟,把我該說的話說給你聽。」

  「既然你認為這是謠言,」伊莉莎白嗆聲道,「又何必自找麻煩,大老遠跑到我們這兒來呢?您老人家這又是何苦呢?」她只覺得驚訝和厭惡,臉上漲得通紅。

  「我要求你立刻去跟大家闢謠。」

  「如果,外界真有這樣的傳聞,」伊莉莎白冷冷地說,「那麼,你專程趕來朗伯恩,會見我和我的家人,豈不是更加證實了這種說法嗎?」

  「如果!——你還想在我面前裝瘋賣傻嗎?這不就是你們自己想方設法傳出去的嗎?難道你不知道,這個消息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嗎?」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你是否可以擔保,這條消息是毫無根據,憑空捏造出來的?」

  「我可不敢像您老人家一樣坦率。您儘管問好了,我是不會回答的。」

  「豈有此理!班納特小姐,你今天非得把話說明白不可。他——我外甥——有沒有向你求過婚?」

  「您老人家不是剛剛才說過,絕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嗎?」

  「當然,只要他頭腦還清醒,就絕不可能向你這樣的人求婚。你千方百計地誘惑他,或許會讓他一時迷失自我,但他身上永遠背負著對自己和對家庭的責任。是你在勾引他。」

  「如果我真在勾引他,我也不會承認的呀。」

  「班納特小姐,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怎麼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我是達西最親近的長輩。我有權過問他的終身大事。與此同時,我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辭。」

  「可是,你無權過問我的終身大事,而且就憑你這個態度,也休想叫我對你坦白。」

  「小丫頭,你給我聽好了,你這輩子都不要妄想攀上這門親事。聽到了嗎?你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達西先生早就跟我的女兒訂婚了。哼,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只有一句話——如果他真的訂婚了,那你就沒有理由相信他會向我求婚了。」

  凱薩琳夫人猶豫了一下,然後接著說:

  「他們的婚約非比尋常。兩人在孩童時期便訂下終身,這是雙方母親的心愿。他們還在搖籃里的時候,就註定要成為一家人。眼看他們小兩口就要結婚,我們姐妹倆心愿就要實現的時候,卻突然冒出來一個出身卑賤、門戶低微,而且跟他沒有半點兒關係的黃毛丫頭!難道你不顧忌他親朋好友對你的看法嗎?難道你不在乎他跟德·包爾小姐從小訂下的婚約嗎?難道你連一點兒羞恥心都沒有嗎?難道你聽不明白,他打從一出生,就註定要跟他表妹成親嗎?」

  「我聽明白了,可是跟我有什麼關係?如果你沒有別的理由阻止我嫁給你外甥,那我絕不會因為他母親和姨媽定下的娃娃親,而主動離開他。你們為這樁婚姻費盡心力,但能否成功取決於別人。如果達西先生不想履行這種義務,也不願與他的表妹相守,那他為什麼不能選擇另外一個人?如果他選中了我,那我為什麼不能答應呢?」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名譽、禮節、體面,甚至利益關係——你都不應該答應。沒錯,班納特小姐,確實是為了你的利益著想。如果你有意跟大家過不去,你就休想他的親友會看得起你。凡是在乎他的人,都會斥責你、蔑視你、羞辱你。你們的結合是一種恥辱,我們甚至都不屑於提起你的名字。」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伊莉莎白說,「不過,當上達西先生的太太,必然可以享受到莫大的幸福,這麼一比較,倒也不至於沮喪。」

  「好一個厚顏無恥的丫頭!我都替你感到羞愧!今年春天,我那麼照顧你,如今,你就這樣來報答我嗎?難道你一點兒感恩之心都沒有嗎?——來,讓我們坐下說。你應該明白,班納特小姐,我既然到這裡來了,就非得達到目的不可,誰也勸不住我。不管你耍什麼花招,我都不會屈服。我一向不喜歡讓自己失望。」

  「這只會讓您老人家更加難堪,可是對我毫無影響。」

  「我說話不許別人插嘴!你給我老老實實聽著。我的女兒和我的外甥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的母親出身高貴,父親雖然沒有爵位,但也都出自名門望族。兩家都有豐厚的財產。這兩個孩子註定要結合在一起,這是所有家族成員的心愿。誰也不能把他們拆散。像你這樣一個野丫頭——沒有家世,沒有貴親,還沒有財產——單憑你一廂情願就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簡直太可笑了!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如果你稍微懂事一點兒,就不要忘記自己是什麼出身,老老實實去你該去的地方。」

  「我絕不會因為跟你外甥結婚,就忘記自己的出身。你外甥是一位紳士,我是一位紳士的女兒,在這一點上,我們是門當戶對的。」

  「不錯,你父親確實是一位紳士,可是,你母親呢?還有你舅舅和舅媽,他們又是什麼樣的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的情況。」

  「不管我親戚是什麼樣的人,」伊莉莎白說,「只要你的外甥不計較,便與你毫不相干。」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有沒有跟他訂婚?」

  伊莉莎白本不想對她言聽計從,可仔細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儘快結束這場談話:

  「沒有。」

  凱薩琳夫人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

  「你能向我保證,永遠不跟他訂婚嗎?」

  「不能。」

  「班納特小姐,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我還真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無理取鬧。我希望你認清現實,別以為我會做出讓步。你要是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就不走。」

  「我怎麼可能答應這種事情?你就算嚇唬我也沒用,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你一心只想要達西先生跟你女兒結婚,可就算我如你所願,答應了你,難道他們的婚姻就萬無一失了嗎?如果他喜歡的人是我,就算我拒絕了他,難道他就會直接向表妹求婚嗎?請允許我說一句,凱薩琳夫人,您提出的這個要求既淺薄又不合情理。如果你覺得這番話可以勸服我,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你外甥或許同意你干涉他的私事——至於到什麼程度,我也不清楚——但是,你絕對沒有任何權利對我指手畫腳。因此,我懇求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了。」

  「你別著急,我的話還沒講完呢。我反對你和我外甥結婚,除了剛才那幾個原因之外,我還得再加上一條。你那個不要臉的妹妹跟別人私奔的事情,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還得你父親和舅舅出錢,那個小伙子才願意娶她。這樣一個臭丫頭,也配做我外甥的小姨子?至於她的丈夫,是達西已故父親管家的兒子。這樣一個窮小子,也配和我外甥稱兄道弟?天哪!——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彭伯利莊園怎麼能被你們這樣的人糟蹋?」

  「現在,您總該說完了吧?」伊莉莎白憤然道,「既然你找不到羞辱我的話了,那我要回家去了。」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凱薩琳夫人也站起身來,兩人一起往回走。老夫人真給氣壞了。

  「看來,你是一點兒也不在乎我外甥的身份和面子。好一個自私無恥的小丫頭!難道你不知道,他若是跟你結婚,所有人都會瞧不起他嗎?」

  「凱薩琳夫人,我不想再說了,你知道我對這件事的看法。」

  「你非得把他弄到手不可嗎?」

  「我從沒說過這種話。我只是下定決心,通過自己的方式尋找幸福。至於我怎麼做,不用你操心,也不用任何與我無關的人操心。」

  「行,看來你是絕不肯依我了。好一個不知廉恥、忘恩負義的小丫頭!你決心要讓他的親友瞧不起他,讓全天下人都恥笑他。我最後奉勸你一句,天道人事不可違。」

  「在這件事情上,根本不涉及什麼廉恥、恩義,或者什麼天道人事。」伊莉莎白說,「我跟達西先生結婚,也不會觸犯以上任何一條原則。若是他與我結婚,會讓他的家人埋怨他,那我很抱歉,但我一點兒也不在乎。至於說天下人會因此感到憤恨,我倒不這麼認為。我想,大多數人還是通情達理的,不見得個個都會恥笑他。」

  「你可算把實話說出來了!我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測!很好,我現在知道該怎麼對付你了。班納特小姐,別以為你的陰謀可以得逞。我不過是來試探一下你,沒想到你竟然如此不可理喻。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說到做到。」

  凱薩琳夫人就這樣自顧自說著。當走到馬車跟前時,她又急忙轉過頭來,對伊莉莎白說:

  「我不會向你告辭,班納特小姐。我也不會問候你的母親。你們不值得我浪費這個精力。我現在心情非常糟糕。」

  伊莉莎白沒有理她,也沒有請她回去休息一下,只管自己往屋裡走去。她上樓的時候,聽到馬車開走的聲音。她母親在化妝室門口等得不耐煩了,這會兒一見到她,便趕忙質問她,為什麼不請凱薩琳夫人進來休息一下再走。

  「她還有別的事情,」女兒答道,「要先走一步。」

  「這位夫人長得可真標緻!她實在太客氣了,竟會親自到我們這種小地方來!我覺得,她這次來無非想告訴我們,柯林斯夫婦過得很好。或許,她要去別的地方,正好路過梅利頓,所以順便過來看看我們。麗茲,她有沒有特別提到什麼事情呀?」

  伊莉莎白不得不撒一個小謊,因為她實在不能把這場談話的內容告訴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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