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伊莉莎白現在想明白了，賓利小姐討厭她，無非出於忌妒。因此她不禁想到，這次前往彭伯利莊園，賓利小姐也一定不會歡迎她。不過，她倒是想看一看，這次久別重逢，那位小姐又會顧及多少舊時的情面。

  到達彭伯利大宅後，他們就被人領著穿過走廊，來到會客大廳。客廳朝北，屋後的高山上叢林密布，到了夏天定是風光無限。窗戶外面是一大片草地，上面種滿了美麗的橡樹和西班牙栗樹。

  

  達西小姐在這間屋子接待了他們，跟她坐在一起的還有赫斯特夫人、賓利小姐，以及陪達西小姐住在倫敦的那位太太。喬治安娜對他們非常客氣，可是由於她天性怕羞，再加上擔心失禮，所以容易讓那些地位不及她的人產生誤解，認為她是個孤傲冷漠的人。不過，好在加德納太太和伊莉莎白不會錯怪她，反而十分同情她。

  赫斯特夫人和賓利小姐只行了屈膝禮，算是打過了招呼。她們落座之後，緊接著便是一陣沉默，就是那種相當尷尬的沉默。後來，安妮斯利太太第一個開口說話了，她看上去就是個溫柔端莊的女人。單從她努力與客人找話題這一點來看，就說明她比另外兩位女士更有教養。多虧她與加德納太太攀談起來，再加上伊莉莎白偶爾講幾句俏皮話，這次談話才不至於冷場。達西小姐想說話，但是又不敢插嘴，只能趁大家聽不見的時候小聲嘀咕幾句。

  伊莉莎白很快發覺，賓利小姐正密切地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她和達西小姐之間的互動。若不是兩人相距較遠，她才不搭理賓利小姐，自會與達西小姐談個暢快。不過，就算少說幾句話，她也沒覺得有多遺憾。此刻，伊莉莎白還有心事要想，她時刻等待著男士們進屋的那一瞬間。伊莉莎白既盼望主人能一同前來，又害怕見到他，至於究竟是希望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伊莉莎白就這樣坐了一刻鐘，賓利小姐更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後來，她突然嚇了一跳，原來是賓利小姐冷冰冰地向她家裡人問了聲好。伊莉莎白以同樣冷漠的態度進行了簡短的答覆，對方便不再開口了。

  終於，她們展開了第二項活動，用人們送來冷肉、點心以及各種時令鮮果。起初，達西小姐並沒有想到，多虧安妮斯利太太在一旁笑著遞眼色，提醒她不要忘記主人的身份，她才吩咐用人們端上來。現在，大家都有事可做了——雖然不是人人都健談，但是個個都會吃，她們一見到堆成山的新鮮葡萄、油桃和水蜜桃，便立刻在桌邊找位置坐下。

  伊莉莎白吃東西的時候想，等達西先生一進門，她就能分清自己是希望他來，還是害怕他來了。沒想到，她的心思還沒轉完，達西先生就來到了她的面前。雖然，她以為自己更希望他在場，可等他真的過來了，她又覺得還是迴避一下為好。

  達西先生之前一直在外面，跟兩三位先生一起，陪加德納先生釣魚。後來，一聽說加德納太太要帶外甥女來看望喬治安娜，便與眾人道別，回到了家裡。伊莉莎白一見達西走進屋子，便下定決心要以最輕鬆自如的狀態面對他。雖說這個決定很必要，但是執行起來，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每雙眼睛都在注視著達西先生，可達西的眼中只有伊莉莎白。見此情景，大家總免不了會猜測他們兩人的關係。雖然大家都很好奇，但誰也不像賓利小姐那麼露骨，不過，她好歹保持了些許體面。賓利小姐與他們說話時臉上掛著笑容，畢竟，她還沒有忌妒到喪失理智，而且仍然對達西抱有一絲幻想。達西小姐見哥哥來了，說話也主動了一些。伊莉莎白看得出來，達西迫切地希望妹妹與她熟絡起來，並不停地給兩人創造交流的機會。賓利小姐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很是氣憤，因此也顧不得禮貌，一有機會便冷言冷語道：

  「請問，伊莉莎白小姐，梅利頓的民兵團——是不是調走了？這對你們家來說，肯定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她不敢在達西先生面前提威克姆的名字，不過，伊莉莎白立刻明白了，賓利小姐指的就是那個人。她想起了曾經與他的過往，心中多少有些沮喪。面對此次惡意攻擊，伊莉莎白強打起精神，並以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進行了回擊。她一面說，一面不由自主地望向達西，只見他漲紅了臉，懇切地回望著她，而他的妹妹更是慌張，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假如賓利小姐知道，這番話會給她的心上人帶來這麼多痛苦，她是絕對不會開這個口的。她知道伊莉莎白曾經喜歡過威克姆，這麼說只是想擾亂她的心思，再叫她出出醜，好讓達西瞧不起她，甚至可以讓達西想起她的家人們在民兵團鬧過的笑話。至於達西小姐打算私奔的事，她一點兒也不知情，因為達西先生對這件事守口如瓶，除了伊莉莎白之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他在賓利和他的親友面前更是刻意隱瞞了這件事，因為他之前以為兩家會結成親家，當然，這也是伊莉莎白意料之中的事。達西確實早就有這個打算，可他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千方百計地拆散賓利先生和班納特小姐，或許，他只是希望朋友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達西見伊莉莎白不動聲色，這才放下心來。賓利小姐惱怒失望之餘，也不敢再提到威克姆。雖然喬治安娜還不太好意思開口說話，但已經慢慢恢復了常態。她害怕看到哥哥的眼睛，可其實，哥哥此時的關注點並不在她身上。賓利小姐本想讓他回心轉意，不再眷戀伊莉莎白，可沒想到，這讓他對伊莉莎白更加難以忘懷。

  這場對峙結束後，客人們不久便告辭了。達西先生送她們上馬車的時候，賓利小姐便趁機在他妹妹面前大發牢騷，並將伊莉莎白的言談舉止、為人處世和衣著打扮通通批評了一遍。不過，喬治安娜沒有接話。既然哥哥那麼喜歡伊莉莎白，還誇她親切又可愛，那妹妹自然也對她產生了好感，因為哥哥絕不會看錯人。達西回到客廳的時候，賓利小姐又把剛才跟他妹妹講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達西先生，伊莉莎白那張臉是怎麼回事？」她驚呼道，「從去年冬天以來，她的變化實在太大了，臉上的皮膚簡直又黑又糙！我和路易莎都認不出她來了。」

  這話雖然達西先生不愛聽，但還是冷冷地敷衍了她一下，說他看不出她有什麼變化，只不過皮膚曬黑了一些，但外出旅行難免會曬到太陽，所以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說句老實話，」賓利小姐接著說，「我真不知道她到底哪裡好看了。她的臉太瘦了，皮膚也沒有光澤，五官更是不堪入目。她的鼻子毫無特點，線條也不明顯。她的牙齒還算過得去，但也沒有多出眾。還有她的眼睛，別人把它說得多美呀，但我可沒瞧出有什麼大不了。她的眼神既尖酸又刻薄，我可一點兒都不喜歡，還有她那副沒見過世面，卻又自命不凡的樣子，真叫人難以忍受。」

  賓利小姐知道，達西對伊莉莎白頗有好感，但她仍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吸引他的注意，此舉實在不算高明。不過，在氣頭上的人，通常做不出什麼明智的決定。當她看到達西先生有些惱火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的目的終於達到了。只見達西仍然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為了讓他開口說話，她又步步緊逼道：

  「我記得，我們在赫特福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聽說她是當地出了名的美人兒。當時，我們都覺得難以置信。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天晚上，她們在納瑟菲爾德吃過飯後，你說：『如果她也稱得上美人！——那她的母親豈不是才女了。』不過從那以後，你似乎就對她改觀了，或許有一陣子，你還覺得她很漂亮吧？」

  「話是沒錯，」達西已經忍無可忍，「但那是我剛認識她的時候的事了。最近幾個月以來，我已經把她看作是我認識的最漂亮的女人之一了。」

  他說完就走開了，只留下賓利小姐一個人。這下她滿意了，逼著達西說出這些話，可唯一受傷的是她自己。

  加德納太太和伊莉莎白回到旅館後，重新梳理了一遍這次拜訪的所有細節，唯獨沒有談到雙方都感興趣的那件事；她們討論起每個人的神情舉止，唯獨沒有提到雙方最關心的那個人。他的妹妹，他的朋友，他的莊園，他的水果——樣樣都談到了，就是沒有談到達西本人。其實，伊莉莎白也想知道舅媽對他是什麼看法，而加德納太太則希望外甥女能主動提起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