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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05:27
作者: 簡·奧斯汀
沒過多久,朗伯恩的女士們就去拜訪了納瑟菲爾德的女士們,人家也照例做了回訪。班納特小姐迷人的舉止和風度贏得了她們的好感。儘管那位母親叫人難以忍受,幾個妹妹也不值一提,但赫斯特夫人和賓利小姐還是表示,願意與班納特家的大姐和二姐多多來往。她們的表態正合簡的心意,但伊莉莎白仍能聽出她們語氣中的傲慢,甚至對簡也沒幾分差別,因此心裡仍對她們有所保留。姐妹二人對簡還算客氣,但多半是為了給賓利先生面子。
賓利先生和簡在一起時,確實叫人賞心悅目,可以看得出來,賓利先生鍾情於她。伊莉莎白知道,簡一開始就看中了賓利先生,現在更是難以自拔,可以說是深深地愛上了他。簡是一個自控力極強的人,不僅脾氣管理得當,甚至連喜悅都能巧妙地隱藏起來。一想到這裡,伊莉莎白就鬆了口氣——至少簡不會引起村里那幫閒人的猜忌。後來,伊莉莎白與自己的朋友盧卡斯小姐談起了這件事。
「這種事若能瞞過大家,確實能省去不少麻煩,」夏洛特說,「但總這樣遮遮掩掩的,有時也划不來。如果你在心愛的人面前,也使用這種技巧,就有可能失去與他相戀的機會。這樣一來,即使瞞過了天下所有人,也沒什麼好高興的。任何一段關係都少不了虛偽和假面,聽之任之是有風險的。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很隨意,互相有些好感也很正常,但是,如果沒有一點兒助推力,又有誰敢把自己全身心交給對方呢?愛有一分,就要展示兩分,十個女人里有九個都這樣。對,賓利確實喜歡你姐姐,可她要是不加把勁兒,他頂多就是喜歡喜歡她而已。到時候,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啦。」
「簡已經很努力了,畢竟她的性格擺在那兒。我都能看出姐姐對他的情意,要是他連這都發現不了,那他就是一塊榆木疙瘩。」
「別忘了,伊麗莎,他可不像你一樣了解簡的性格。」
「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時,只要女方不刻意隱瞞,男方一定看得出來。」
「如果約會頻率高的話,或許能看出來。沒錯,簡和賓利是經常見面,但在一起的時間都很短,而且身邊總是圍著各種各樣的人,他們也沒有單獨相處過。簡必須時刻留意,一有機會就要盡情展示自己,以博取賓利先生的好感。等把他的心抓在手裡,再嬌怯怯地談一場戀愛也不遲。」
「如果你一心只想嫁個有錢人,」伊莉莎白說,「這倒不失為一條妙計。假如我決心找個闊丈夫,或者隨便找個男人,那我一定會照你的計劃辦。只可惜,簡沒有這樣的想法,也不是什麼工於心計的人。再說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喜歡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是否合理,他們才認識不到兩個星期。她在梅利頓跟他跳了四支舞,一天上午在他家碰了一面,後來又跟他吃了四次飯。就這麼點兒來往,她又怎麼能了解他的性格呢?」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只是吃吃飯,那估計只能知道對方胃口好不好。但你別忘了,他們在一起待了四個晚上呢——四個晚上的作用可大著呢。」
「可不是嗎,那四個晚上叫他們摸清了彼此的喜好——他們都喜歡玩兒二十一點,不喜歡科默斯撲克——至於性格方面,他們卻隻字未提。」
「唉,」夏洛特嘆道,「希望一切如她所願。不過我認為,就算他們交往了十二個月,也不一定就比明天結婚要幸福。婚姻是否可以善始善終,還真要看個人造化了。即使雙方婚前十分了解彼此的性格,或者兩人的性格十分相近,也不能保證他們婚後就會幸福。到了後面,他們的距離會越來越遠,煩惱也會越來越多。如果你打算跟這個人過一輩子,就得少了解他的缺點。」
「你說話可真逗,夏洛特,但這主意也太不靠譜了。當然,你自己也知道,因為你肯定不會這樣做。」
伊莉莎白只顧著觀察賓利先生對她姐姐獻的殷勤,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賓利先生那位朋友的意中人。起初,達西先生並不認為她有多漂亮。在舞會上,他的眼裡沒有一絲愛慕之意;第二次見面時,他打量她只是為了發現她的缺點。他對自己和朋友說,這個女人的容貌毫無可取之處,可轉眼間,又發現她的雙眸烏黑明亮,整個臉蛋也因此閃耀出智慧的光芒。接著,他又以挑剔的眼光審視她,發覺她的形體並未完美對稱,但又不得不承認她體態輕盈,惹人喜愛。儘管他一口咬定這個女人缺乏上流社會的風度,可是又被她的活潑勁兒迷住了。伊莉莎白對這些一無所知。在她看來,達西就是個討厭的傢伙,他還認為她不夠漂亮,不配和他跳舞。
達西開始希望多與她交往。為了爭取和她攀談的機會,他總是留意傾聽她與別人的對話。有一次,在威廉·盧卡斯爵士家辦的宴會上,達西的做法終於引起了她的注意。
「達西先生想幹嗎呀?」伊莉莎白對夏洛特說,「我跟福斯特上校講話他都要來聽。」
「這個問題只有達西先生能回答。」
「他要是再這樣,我可得告訴他,我已經看穿了他的小把戲。他就喜歡挖苦別人,不給他點兒顏色瞧瞧,他還以為我好欺負呢。」
伊莉莎白話音未落,達西已經來到她們身邊,但似乎並不打算與她們交談。盧卡斯小姐不顧伊莉莎白的眼色,偏要達西先生加入談話。伊莉莎白被她這麼一激,立刻扭頭對達西說:
「達西先生,我剛才跟福斯特上校開玩笑,要他在梅利頓辦一場舞會,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風度極了?」
「倒可以說很有活力,本來跳舞這件事就讓姑娘們勁頭十足。」
「你對姑娘們太刻薄了。」
「這下該輪到你被人嘲笑了,」盧卡斯小姐說,「我去開琴,伊麗莎,你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你這種朋友真是世間少有!——無論在誰面前都要我唱歌彈琴!——假如我的虛榮心長在音樂上,那我可得好好感謝一下你!不過,各位朋友都聽慣了一流的演奏家,我實在不好意思坐到鋼琴前。」然而,經不住盧卡斯小姐再三請求,她只好說,「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獻醜了。」接著,她冷眼盯著達西說,「不過,有句老話說得好,『少動嘴,好留口氣吹粥』,那我就『少動指,好留口氣唱歌』吧。」
她的表演雖稱不上十分精妙,倒也頗為動聽。唱了一兩支歌后,大家紛紛要求她再唱幾支,可還沒等她回答,她的妹妹瑪麗就匆匆坐到鋼琴前面。原來在她們幾個姐妹中,只有瑪麗的相貌最不出眾,因此,她發奮苦學,勤練才藝,一有機會就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
瑪麗既沒有天賦,也沒有品位,雖說虛榮心促使她刻苦學習,但是也造就了她一身的迂腐氣息和自負派頭。假如她想取得更高的造詣,就必須學會擺脫它們。伊莉莎白雖然琴技遠不如她,但是落落大方,平和自然,大家聽起來也就舒服多了。瑪麗彈完一整首協奏曲後,她的兩個妹妹要求她演奏幾支蘇格蘭和愛爾蘭小調。瑪麗為了博得眾人的喜愛和誇獎,便一口答應了下來。兩個妹妹當即拉著盧卡斯姐妹和兩三個軍官,跑到房間那頭跳舞去了。
達西先生就站在她們旁邊。他既不跳舞,也不與人交談,眼看著一個晚上就這麼過去了,他的心裡有些憋火。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威廉·盧卡斯爵士開腔打斷了他的思緒:
「達西先生,這是多麼適合年輕人的娛樂活動啊!——沒有哪項活動能比得上跳舞!——要我說,舞蹈才是上流社會的精髓。」
「當然,先生,但舞蹈在下層社會也很受歡迎——畢竟野蠻人也能跳舞。」
威廉爵士只是笑了笑。「你的朋友跳得很不錯,」過了一會兒,他見賓利踏入舞池,便接著說道,「達西先生,我相信你也是這方面的行家,對嗎?」
「你在梅利頓見我跳過舞吧,先生?」
「對,見過,看你跳舞真叫人賞心悅目,你常去宮裡跳舞嗎?」
「從沒去過,先生。」
「不肯賞臉?」
「能免則免。」
「我說,你在城裡一定有房子吧?」
達西先生點了點頭。
「我之前也想住在城裡——因為我喜歡上流社會。不過,我可不知道,盧卡斯夫人能否適應倫敦的氛圍。」
威廉爵士停了停,指望對方接話,可達西根本無意回答。恰在這時,伊莉莎白朝他們走來,威廉爵士靈機一動,想趁此機會獻一下殷勤。於是,他叫住了班納特小姐:
「我親愛的伊莉莎白小姐,你怎麼不去跳舞呢?——達西先生,請容我向你介紹一下這位美麗的姑娘,這位最理想的舞伴——有這樣一位可人兒陪伴,你總不至於不跳了吧?」他拉住伊莉莎白的手,準備往達西手裡送。達西雖然感到驚訝,卻也並非不願接住那隻纖纖玉手。然而,伊莉莎白沒有片刻猶豫,立即將手抽了回去,並面帶慍色地對威廉爵士說:
「沒錯,先生,我一點兒也不想跳舞。你可千萬別以為,我是來這裡求人跟我跳舞的。」
達西先生彎下腰,恭敬地邀請伊莉莎白與他共舞,卻只是白費功夫。伊莉莎白心意已決,任憑威廉爵士怎麼勸說,她都不肯動搖。
「親愛的伊莉莎白小姐,你的舞姿那麼優美,卻不肯讓我享享眼福,這未免也太殘忍了吧?再說了,雖然這位先生平時不跳舞,但是與我們分享半個小時,也不至於太為難吧?」
「達西先生太客氣了。」伊莉莎白笑道。
「他的確太客氣了——不過,親愛的伊莉莎白小姐,你想一想,面對這麼大的誘惑,也難怪他多禮了。任誰不想跟你跳一支舞呢?」
伊莉莎白勉強地擠了個笑容出來,轉身離開了。她的拒絕並沒有使達西忌恨她,反倒讓他心裡暖乎乎的。這時,賓利小姐走過來搭話道:
「我能猜出你在想什麼。」
「我看不見得。」達西說。
「你在想,長夜漫漫,卻沒有佳人相伴,實在叫人難以忍受。我和你心有靈犀,從未這樣痛苦過!這幫人枯燥乏味,卻又吵鬧不堪;無足輕重,卻又自命不凡!我就想知道,你的三寸不爛之舌會如何批判他們?」
「告訴你吧,你完全猜錯了,我正沉浸在喜悅中——沉浸在一個漂亮姑娘那一雙清澈的眼眸中。」
賓利小姐立時把目光聚在他臉上,催著他說出究竟是哪位小姐有如此魅力,能引得達西先生想入非非。他回答時沒有一絲猶豫和畏懼:「伊莉莎白·班納特小姐。」
「伊莉莎白·班納特小姐!」賓利小姐驚嘆道,「我可真沒想到,你看上她多久啦?——我什麼時候能向你道喜呀?」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女人的思維真是敏捷,從『喜歡』能直接跳到『愛情』,再一眨眼工夫,就從『愛情』跳到了『婚姻』——可不是該給我道喜了嗎?」
「哎,瞧你認真那樣,那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下來了。恭喜你,家裡還多了位風趣的丈母娘,她會在彭伯利陪你一輩子的。」
賓利小姐見他如此鎮定,便知二人不過是露水情緣,因此滔滔不絕地調侃起來,但達西先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