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馬呂斯進攻
2024-10-02 02:56:16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有一天,在女兒清理大理石櫃櫥面上的藥瓶杯子時,吉諾曼先生俯下身,以特別溫柔的聲調對馬呂斯說:「要知道,我的小馬呂斯,我要是你,現在就多吃肉少吃魚。在康復的初期,吃油炸鰨目魚有好處,可是,病人要想站起來,就得吃一大塊排骨。」
現在,馬呂斯差不多恢復了元氣,他集中全身的力量,從床上坐起來,兩個握緊的拳頭掄在被單上,他直視外公的臉,擺出一副兇相說道:「提起排骨[298],倒讓我想起要對您談件事。」
「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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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結婚。」
「早有所料。」
老外公說著,哈哈大笑。
「怎麼,早有所料?」
「對,早有所料。那小姑娘,你會得到的。」
馬呂斯愣住了,他不勝驚喜,渾身顫抖起來。
吉諾曼先生接著說:「對呀,那美麗漂亮的小姑娘,你一定能得到。每天她都讓一位老先生來打聽你的情況。自從你受了傷,她總哭泣,還做紗布。我打聽好了,她住在武人街七號。嘿,不出所料吧!唔!你想要她,那好,就娶來吧。說到你心眼兒里去了吧。你還策劃個小陰謀,心裡盤算著,『這事,我要直通通地告訴這個老外公,告訴這個攝政時期和督政府時期的木乃伊,這個當年的花花公子,這個變成吉倫特的多朗特[299];他也有過風流事,有他的小相好、小女人,有他的珂賽特;他也炫耀過,有過翅膀飛行,也吃過春天的麵包,他總還記得吧。』走著瞧吧。開戰。咧!你抓住了金龜子的觸角。好哇。我讓你吃排骨,你卻回答我:『提起這個,我就要結婚。』抓個話頭就扯到這上面來!哼!你就想吵一架!可你不知道,我是個膽怯的老傢伙。這回你有什麼可說的?你一肚子火氣,卻萬萬沒有想到,發現你外公比你還傻,你要講給我聽的那一大套話白準備了,律師先生,這太逗人了。好吧,隨便,要發火就發一通。你想怎樣我都依你,這讓你大吃一驚,傻瓜!聽我說,情況我了解了,我也是好搞鬼名堂。她很可愛,也很賢淑。槍騎兵的事不是真的,她做了許多許多紗布,她真是個小寶貝,她深深地愛你。如果你死了,那麼我們三個就一道走,她的靈柩會陪伴我的。我早就想好了,等你一好轉,就乾脆讓她到你床頭來,不過,將年輕姑娘立刻帶到她關心的受傷的美男子床前,這種事只有在小說里才會有。不能胡來。你姨媽又會怎麼說呢?我的小傢伙,大部分時間你都赤身露體。妮科萊特一直守著你,你問問她吧,有沒有辦法在這兒接待一位女子。還有,醫生又會怎麼說呢?一個美麗的姑娘,並不能治好高燒。總而言之,就這麼辦,不要再說了,說定了,成了,就這樣干,娶她吧。這就是我的殘暴。喏,我看出來你不愛我,我就說:我怎麼做才能讓這個小畜生愛我呢?我又說:對,小珂賽特掌握在我的手裡,送給他就是了,他總會愛我一點兒吧,要不然就得說出個道理來。哼!你原以為,老傢伙又要大發雷霆,大吼大叫,說不行,還要舉起手杖威脅披著曙光的這代人。其實不然。珂賽特,行啊;愛情,行啊。我還求之不得呢。先生,勞駕,您就結婚。祝您幸福,我心愛的孩子。」
老人說完這番話,放聲痛哭。
他捧起馬呂斯的頭,用手臂緊緊摟在年邁的胸口,於是祖孫二人全哭了。這是極度幸福的一種表現。
「我的外公!」馬呂斯高聲叫道。
「啊!你還是愛我的!」老人說道。
這一時刻難以描繪,他們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老人終於結結巴巴地說:「行啦!他總算開竅了,他叫我——外公。」
馬呂斯把頭從老外公懷抱里掙脫出來,柔聲說道:「可是,外公,現在我身體康復了,我看可以同她見面了。」
「這也想到了,明天你就能見到她。」
「外公!」
「什麼事?」
「為何不安排今天呢?」
「好吧,今天就今天。你叫了我三聲『外公』,這麼做也值得了。我安排一下,讓人把她給你送來。跟你說,全想到了。這些都寫成詩了。這就是安德烈·舍尼埃的哀歌《年輕病人》的結尾,安德烈·舍尼埃,就是讓十惡不……讓九三年的巨人砍頭的那個。」
吉諾曼先生仿佛看見馬呂斯微微皺了一下眉。其實,我們應當指出,馬呂斯不再聽外公說話了,他已經心馳神往,一心想珂賽特,顧不上1793年了。此刻提起安德烈·舍尼埃實在煞風景。老人膽戰心驚,又急忙說道:「砍頭這個字眼不恰當。其實,那些革命巨人並無惡意,這是不容置疑的,他們是英雄,當然啦!他們只是覺得安德烈·舍尼埃有點礙事,就把他送上斷頭……也就是說那些偉人,為了公共安全的利益,在熱月7日,請安德烈·舍尼埃前往……」
吉諾曼先生不能自圓其說,結束也不是,收回也不是,說不下去了。老人情緒十分激動,趁女兒在馬呂斯身後整理枕頭的時候,就不顧年邁,以最快的速度衝出臥室,隨手把門帶上,只見他臉色紫紅,喉嚨哽塞,口吐白沫,眼珠幾乎鼓出來;他在候客廳正好撞見在擦皮靴的忠僕巴斯克,一把揪住巴斯克的衣領,怒沖沖地劈面對他嚷道:「我向十萬長舌魔鬼發誓,那些強盜把他殺害了。」
「誰呀,先生?」
「安德烈·舍尼埃!」
「是的,先生。」巴斯克萬分惶恐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