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祖孫倆 一 舊地重遊,又見釘有鋅皮的大樹
2024-10-02 02:56:10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上述的事件過後不久,布拉驢兒老頭有一次奇遇,激動不已。
布拉驢兒老頭是蒙菲郿的養路工,多次出現在本書中黑暗的部分。
大家也許還記得,布拉驢兒干各種見不得人的營生,既打碎修路的石塊,也劫道搶劫行客;既是挖土工,又是強盜。他有個夢想,相信在蒙菲郿森林裡埋藏了財寶,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在樹下的土裡挖出金銀,眼下,他還是先搜索行人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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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他謹慎多了。上次他也是僥倖脫險,我們知道,在容德雷特的破屋裡,他和一夥強盜被一網打盡。一種惡癖也有用處:他因酗酒而得救了。警方始終未能查明,他在犯罪現場究竟是強盜還是受害者。鑑於搶劫的那天夜晚,他處於沉醉狀態,也就不予追究,無罪釋放了。他又溜回去,重操舊業,在當局監視下,保養從加尼到拉尼的一段公路,換上一副垂頭喪氣、冥思苦索的樣子,對於險些毀了他的搶劫的營生稍微冷淡了,但是轉而更愛救了他一命的酒。
至於他回到養路工的茅草棚之後不久,有一件令他激動不已的奇遇,情況是這樣:一天清晨,布拉驢兒像往常一樣去上工,也許是去他的隱匿點,當時天剛亮,他在樹林裡發現一個人的背影,雖然晨曦朦朧,又隔著一段距離,但是看那人外表,他覺得並不完全陌生。布拉驢兒雖是醉鬼,卻有清晰準確的記憶——這種自衛的武器,是一個同法治秩序有點衝突的人所必備的。
「見鬼,這人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心中暗道。
可是,他找不到一點答案,只覺得這人頗像給他留下一點模糊印象的一個人。
布拉驢兒想不起這人是誰,就作了一些比較和計算。這漢子不是本地人,是外地來的,顯然是步行來的。這段時辰沒有一趟驛車經過蒙菲郿。他走了個通宵。是從哪兒來的呢?不遠。因為他既無行囊也無包裹。肯定是從巴黎來的。幹嗎到這樹林裡來呢?為什麼挑這種時候呢?來這裡幹什麼呢?
布拉驢兒想到了財寶。他極力搜索記憶,才模模糊糊想起好多年前,他也有類似的奇遇,可能就是這個人。
在思索的沉重壓力下,他邊想邊低著頭,這姿勢很自然,但是不機靈。他再抬起頭來,卻不見人影了。那人消失在晨光熹微的樹林裡。
「活見鬼,」布拉驢兒說道,「我一定能找見他,一定能發現那個教民所屬的教區。咪老闆夜遊總有個緣故,我要弄明白。在我的樹林裡有秘密,甭想拋開我。」
他操起尖利的十字鎬。
「有這傢伙,」他嘟囔道,「既能搜地下,又能搜人身。」
就好像一條線要連上另一條線,他鑽進密林,儘量踏上那人可能走過的線路。
走出百步左右,天色大亮了,正好幫他認路。沙地上留下的幾個腳印、剛遭踐踏的青草、折斷的歐石南枝,猶如美婦睡醒時伸展手臂那樣,灌木叢中碰彎的嫩枝又緩緩而優美地挺起來,這些對他來說都是蹤跡。他跟上蹤跡,繼而又喪失。時間倏忽過去,他深入密林中,走到一座小丘。一個早起的獵人經過遠處的一條小徑,邊走邊打口哨吹著吉耶里的小調。布拉驢兒受了啟發,想到上樹[295]觀望。他雖然上了年紀,手腳卻很靈活。恰巧有一棵高大的山毛櫸,配得上蒂蒂兒[296]和他布拉驢兒。於是,他爬上山毛櫸,而且儘量爬高些。
這主意不錯。布拉驢兒極目搜索樹林中偏僻的那部分,在紛披雜亂的樹叢中,突然發現了那個人。
剛剛望見,又沒影兒了。
那人走進,說得確切些,他溜進相當遠的一塊林間空地。那塊空地被一片高樹擋住,但是布拉驢兒很熟悉,他早就注意到在一大堆磨盤石旁邊,有一棵釘著鋅皮牌的病栗樹。那地方從前叫勃拉呂空地。那堆大石頭不知派何用場,三十年前就見到,現在肯定還在原地。除了木柵欄之外,再也沒有比石堆更長壽的了。本來臨時堆放,有什麼理由延續下去呢?
布拉驢兒心頭一喜,急速從樹上滑落下來。找到巢穴了,現在是如何抓住那隻野獸了。那夜思夢想的財寶,大概就藏在那裡。
要去那片空地並不容易,要走踏出的小徑,曲里拐彎特別惱人,得足足用上一刻鐘。如果直插過去,要穿過利刺傷人的極為茂密的荊叢灌木,就得用大半個鐘頭。布拉驢兒錯在不明白這一點,他相信直線;這種錯覺誠然可貴,卻也斷送了許多人。荊叢遍布尖刺,不管多麼難行,他也認為是捷徑。
「還是走狼群的里沃利街。」他說道。
布拉驢兒習慣走斜路,這次錯在直插過去。
他毅然衝進交錯勾連的密叢。
他要對付冬青、蕁麻、山楂樹、野薔薇、飛簾和極好發怒的樹莓,皮膚不知劃破了多少處。
到了丘谷,他又不得不蹚過一條溪水。
四十分鐘後,他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全身都濕透了,遍體鱗傷,又氣勢洶洶,終於趕到林間空地。
空地一個人影也不見。
布拉驢兒跑過去,石堆還在,沒人把它搬走。
可是,那漢子卻消失在林子裡,跑掉了。跑哪兒去了呢?哪個方向?鑽進哪片荊叢?實在無法判斷。
而令他痛心疾首的是,石堆後面那棵釘有鋅皮的大樹前邊,有一堆剛翻動的土,一把遺忘或丟棄的十字鎬,還有一個土坑。
坑裡空無一物。
「強盜!」布拉驢兒舉起兩個拳頭,沖天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