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有時以為到岸卻擱淺
2024-10-02 02:55:50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冉阿讓又上路了。
不過,他過了泥潭,即使沒有丟下命,也丟下了體力。現在,他確實精疲力竭了,每走三四步,就不得不靠牆喘口氣。有一次,他不得不坐在溝坎上,以便改換一下背負馬呂斯的姿勢,還以為再也站不起來了。然而,他就算體力耗盡,毅力絕未喪失。他重又站起來。
他拼命往前走,速度還相當快,就這樣走了一百米,沒有抬頭,幾乎沒換氣兒,忽然撞到牆上。原來到了溝道的拐彎,他只顧低頭走,到拐彎處便撞了牆。他抬頭一看,只見前邊很遠很遠的地方,在溝道的盡頭有亮光。這回可不是凶光,而是祥和的白光。那是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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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讓望見了出口。
一個靈魂入了煉獄,在熊熊爐火中突然瞧見地獄的出口,就會有冉阿讓此刻的感受。這個魂靈要鼓起燒殘的翅膀,拼命朝光輝燦爛的大門飛去。冉阿讓不覺得累了,也不覺得馬呂斯的分量重了,他又恢復了強健的腿力,簡直一路小跑起來,越近出口越清晰了。那是一道圓拱門,比逐漸降低的拱頂要矮,也比逐漸收縮的溝道要窄。溝道收口成漏斗狀,這種緊口很糟糕,就像監獄的小角門,然而用在監獄合理,用在下水道就不合適了,後來得到糾正。
冉阿讓到達出口。
他到了出口站住了。
不錯,這是出口,但出不去。
圓拱出口關著一道粗鐵柵門,看來這扇門鉸鏈已鏽住,難得開一開,而且還有一把鏽成紅磚的大鎖,把鐵柵門牢牢鎖在石頭門框上。看得見鑰匙孔、深深卡進橫頭的粗鎖舌。這把大鎖顯然鎖了兩道,是監獄裡用的一種鎖,也是老巴黎最常見的。
鐵柵門外面是大自然,是河流和陽光,河灘極窄,但足可以過人,那遠處的河岸、巴黎——極好藏身的深淵、遼闊的天地、自由。往右邊河下游望去,能認出耶拿橋,左邊上游則是榮軍院橋;這地點很有利,等天一黑就能逃走。這是巴黎最僻靜的地點,河岸對面是巨石教堂。蒼蠅從柵門鐵條之間飛進飛出。
這時大約晚上八點半,天快黑了。
冉阿讓揀溝道牆腳乾的地方,將馬呂斯放下,然後走到鐵柵門前,兩隻手緊緊抓住鐵條,拼命搖撼,根本動不了。鐵柵門一動不動。他又挨根抓住鐵條,期望能拔下一根最不牢的,好用來撬門或撬鎖,然而一根鐵條也不活動,就是老虎牙也沒有這麼牢固。搞不到撬棍,就不能硬撬開。克服不了這個障礙,就無法打開門。
就得死在這兒嗎?怎麼辦呢?會落到什麼地步呢?掉過頭去,沿著他走過的可怕路線再返回去,他沒有這份力量了。況且,如何再過那個泥潭呢?剛才靠奇蹟才脫險的呀!就算過了泥潭,不是還有那支巡邏隊嗎?第二次遭遇就肯定逃不脫了。再說,往哪兒走呢?走哪個方向呢?沿著下坡走,也根本到不了目的地。即使抵達另一個出口,還是有蓋子或鐵柵門隔住而出不去,毫無疑問,所有出口都是這樣封閉的,進來時是碰巧鐵柵蓋開著,可是顯而易見,其他所有下水道口都關閉了。他只有越獄的成功記錄。
大勢已去。冉阿讓所做的一切都徒勞無益。上帝拒絕了。
他們二人落入幽暗而巨大的死亡蛛網,冉阿讓感到,在黑暗中,可怖的蜘蛛在顫動的黑絲上奔跑。
他轉身背向鐵柵門,撲倒在地,不是坐下而是癱在那裡,靠近一直不動彈的馬呂斯,他的頭垂到兩膝之間。沒有出路。這是整個惶怖焦慮的最後一滴苦汁。
在這無比頹喪的時刻,他想到誰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馬呂斯。他念起珂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