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地陷

2024-10-02 02:55:47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冉阿讓面臨塌陷的地段。

  當時,在香榭麗舍下面,這類塌陷經常發生,對下水道工程極為不利,由於上層流動性太大,所建的溝道難以保存完好。這裡流動的土層,比聖喬治街區地下的流沙還不穩固,也不比殉道士街區地下散發沼氣的惡臭黏土層牢固。用石塊混凝土澆灌地基,才能克服流沙,而殉道士街區的下水道,黏土層太稀薄,只好用一條鑄鐵管連通。1836年,拆除並重建聖奧諾雷郊區街石砌舊下水道,那正是此刻冉阿讓所在的地方,當時,從香榭麗舍到塞納河,地下層是流沙,阻礙工程進展,工期將近半年,招致河岸住戶,尤其河岸有公館和馬車的住戶的抗議。施工條件很不便利,而且還危險,當然,又正趕上連續降雨四個半月,塞納河三次漲水。

  冉阿讓碰到的地陷,正是頭一天暴雨造成的。鋪石馬路的地基是沙子,支撐力差,街面下陷,便積聚雨水。積水滲過路石,造成下水道拱頂坍塌,溝槽開裂破碎,沉入泥潭。沉陷的地段有多長呢?無法說清。這裡黑暗厚重,任何地方都不能比擬。這黑夜洞穴中的一個泥坑。

  冉阿讓感到走進了泥漿,腳踏不著溝底石了。上面是水,溝底是淤泥。無論如何得過去,走回頭路斷然不可。馬呂斯奄奄一息,冉阿讓也筋疲力盡。況且,還能往哪兒去呢?只能往前走。再說頭幾步,冉阿讓也覺得,泥坑並不深,不料越走雙腳陷得越深了。時過不久,泥漿就沒到小腿肚子,水則過了膝蓋。他繼續往前走,胳臂儘量抬高點,不讓馬呂斯沾到水。現在,泥漿到了膝下,而水則沒腰了。退回去根本不可能了,可是越陷越深。泥漿很稠,能負載一個人的體重,卻顯然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假如馬呂斯和冉阿讓單獨走,兩個人就可能脫險。冉阿讓舉著垂死的人,也許是具屍體,但是他照舊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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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到了腋下,他感到身子往下沉,深深陷入淤泥中,很難移動。泥漿稠厚,既是支撐,也是障礙。冉阿讓一直舉著馬呂斯往前走,因此消耗體力超乎尋常;他還往下陷,現在水面只露一個腦袋了,雙手仍高舉著馬呂斯。在表現大洪水的古畫中,母親就是這樣舉著孩子。

  他還往下沉,只好仰起頭,避開水面好呼吸。在這種黑暗中,有人若是看見他,准以為漂浮著一個面具。冉阿讓影影綽綽地看見上面馬呂斯垂下的頭和青白的臉,他拼力向前跨了一步,腳不知觸到什麼硬東西。有個立足點。差點就一命嗚呼。

  他挺一下身子,又扭動腰身,拼命在這立足點上扎穩,就好像絕處逢生,踏上救命樓梯的第一級。

  在這萬分危急的關頭,在泥潭中碰到的立足點,正是溝道另一面斜坡的起始:這一段溝道雖彎未斷,在水下呈弧形,像一塊木板彎下去,但還是一整塊。砌得好的石頭溝槽,也像拱頂一般堅固。這段溝槽,部分淹沒在泥水中,但是還牢固,構成名副其實的坡道,一旦踏上這面坡,也就得救了。冉阿讓登上這面斜坡,抵達泥潭的彼岸。

  他走出水窪,絆到一塊石頭,便順勢跪下去。他認為理應如此,就跪了一會兒,靈魂面向上帝,不知沉浸在什麼祈禱中。

  他又抖瑟著站起來,只覺渾身僵冷、惡臭,直淌泥湯,弓著腰背負這個垂死的人,但心靈卻充滿奇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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