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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他也背負十字架

2024-10-02 02:55:42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冉阿讓又往前走,就不再停下了。

  路越走越吃力。拱頂的高度時有變化,平均約五尺六寸,是按一個人的個頭設計的。冉阿讓必須彎著腰,免得馬呂斯撞著拱頂。他時時彎腰,再直起身子不斷摸索牆壁。石壁濕漉漉的,溝槽黏糊糊的,都很滑,這種支撐點手抓不牢,腳踏不穩,他是在城市的污穢中艱難跋涉,通風口相距很遠,燦爛的陽光照進來變得十分慘澹,好似月光了;其餘地方一片迷霧、疫氣、污濁、昏黑。冉阿讓又飢又渴,尤其渴得要命;然而,這裡像在海上一樣,到處是水卻不能喝,我們知道,他年輕時力大無比;多虧一生貞潔簡樸,年紀大了,膂力也只是稍許減弱;但是現在,他漸漸體力不支了。他感到疲憊不堪,體力大減,負重大增。馬呂斯可能死了,也像不會動的軀體那樣沉重。冉阿讓儘量托住他,使他胸部不致受壓,呼吸始終通暢。他不時感到老鼠從他兩腿之間躥過去,其中一隻受驚,甚至還咬了他一口。陰溝圓口也不時吹來一股新鮮空氣,令他精神一振。

  大約下午三點鐘,他到達主管道。

  道口忽然擴大,他不免詫異,走進大巷道里,伸手觸不到兩邊的牆壁,腦袋也碰不到拱頂了,要知道,大陰溝有八尺寬、七尺高。

  蒙馬特下水道通到大陰溝的位置,另外還有兩條溝道:一條是普羅旺斯街的,一條是屠宰場街的,形成一個十字路口,面對四條路,頭腦稍微遲鈍的人就會舉足不定。冉阿讓選擇最寬大的,也就是主道。選擇主道還有個問題:下坡還是上坡?他想形勢緊迫,不管多麼危險,現在也必須趕到塞納河邊,換句話說,就是取下坡路,於是他朝左拐去。

  幸而如此。若是按照名稱以為大陰溝就是右岸巴黎地下主管道,有兩個出口,一個在貝爾西附近,一個在帕西附近,那就大錯特錯了。應當回想一下,這條大陰溝,無非是原先的梅尼蒙當小河,溯流而上便通到死巷,即當初的起點,在梅尼蒙當小丘腳下的源頭,它並不直接通匯集從波潘庫爾區流來的巴黎水系的支管道。那條支管道的污水,經由原盧維耶島上的阿姆洛溝道瀉入塞納河,它是與集管道分開的輔助管道,在梅尼蒙當街下面由一塊高地分成上水和下水。冉阿讓若是走上水溝道,那麼經過千辛萬苦,到力盡氣絕之時,在黑暗中碰到的是一堵死牆,他也就完蛋了。

  萬不得已,還可以退回幾步,拐進受難會修女街的下水道,走到布希拉十字街頭地下的鵝掌形道口,只要毫不猶豫地取道聖路易溝道,走一段再拐進左首聖吉爾街支線,然後再向右拐,避開聖塞巴斯蒂安長廊道,就能抵達阿姆洛溝道,從那兒到了巴士底廣場下面,只要不在F形的溝道里迷路,就能走到兵工廠附近的塞納河出口。不過,這樣一來,就必須完全熟識這個巨大珊瑚狀的下水道所有枝枝杈杈。可是,還應當強調指出,冉阿讓走在可怕的線路中,卻一無所知;如果有人問他身在何處,他就可能回答:「在黑夜裡。」

  他的本能幫了他大忙。走下水,確有可能是生路。

  他徑直走過右側拉菲特街和聖喬治街分成指爪尖的兩條下水道,又走過昂丹街有支管的長廊道。

  又過了一條水流,大概是馬德蘭教堂下面的支管,走了幾步便停下了,他疲憊不堪。有一個相當大的通風孔,大概是昂儒街的洞眼,射進一道頗為明亮的光線。冉阿讓就像對待受傷的兄弟那樣,將馬呂斯輕輕地放在溝坡上。馬呂斯雙目緊閉,頭髮粘在鬢角上,好似幹了的紅色畫筆,雙手垂下不動,肢體冰冷,嘴角凝著血塊。他的領結上也凝聚一片血塊,襯衫擠進傷口裡,外套呢布擦著翻出來的鮮肉。冉阿讓用指尖輕輕解開他的衣衫,手掌放在他的胸脯上,覺出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冉阿讓從自己的襯衫上撕下一條,儘量替他包紮好傷口,止住流血;然後,他借著半明不暗的光亮,俯下身子,懷著難以表述的仇恨,注視昏迷不醒、幾乎斷氣的馬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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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他給馬呂斯解衣服,發現兜里有樣東西:昨天忘記吃的麵包和馬呂斯的筆記本。他吃下麵包,又打開筆記本,在頭一頁上發現馬呂斯寫的幾行字。我們還記得是這樣寫的:「我叫馬呂斯·彭邁西。請把我的屍體運到我外祖父家:沼澤區受難會修女街六號吉諾曼先生。」

  冉阿讓借通風口的光線念了這幾行字,發了一會兒呆,若有所思,喃喃重複:「受難會修女街六號,吉諾曼先生。」他把筆記本放回馬呂斯的兜里,吃了麵包,恢復了體力,就又背上馬呂斯,小心地讓他的頭枕著自己的右肩,沿著溝道繼續朝下水走去。

  這條大陰溝是沿著梅尼蒙當的谷底線修建的,約有兩法里長,大部分溝道都鋪了石塊。

  我們將巴黎街名當作火炬,為讀者照亮冉阿讓在地下行走的路線,但是冉阿讓並沒有這支火炬。他無從知曉他正穿行的是哪個城區,走了什麼線路。不過,他每走一段距離遇到透下來的光漸漸暗淡,便明白陽光正撤離街面,不久天就要黑了;頭頂隆隆不斷的車輪聲變得時斷時續,現在幾乎停止了,從而得出結論,他離開了巴黎市中心,走近偏僻的地方,可能臨近外馬路或城邊堤岸。這一帶房舍少,街道少,陰溝通風口也就少了。周圍越來越黑暗,冉阿讓還照樣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

  猛然間,這黑暗變得異常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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