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跟蹤

2024-10-02 02:55:39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說句公道話,即使局勢十分嚴峻,當時的警察也盡心盡責,管理道路並監視警戒。警方認為,一次暴動絕不能成為任由壞人為非作歹的藉口,也絕不能因為政府岌岌可危就疏忽社會治安。在執行特殊任務的過程中,日常勤務也不能亂,要按部就班地完成。一場難以預料的政治事變,可能演變成一場革命,爆發起義並築起街壘,就在這種壓力下,一名警察還在跟蹤一個竊賊。

  

  6月6日下午,在榮軍院橋下游一點的右岸河灘,恰恰發生這樣一種情況。

  如今河灘已不復存在,那一帶面貌完全變了。

  那好像在遠處默默下一盤棋。兩方走得都很慢,似乎哪個也不匆忙,怕走得太快會引起對方加快腳步。

  就像一隻飢餓的猛獸跟蹤一個獵物,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獵物也很鬼,一直提防著。

  被追捕的石貂和獵犬的大小個頭,也都合乎比例。力圖躲避的那個瘦小枯乾,要捕獲的那個人高馬大、相貌兇悍,看來很不好惹。

  頭一個覺出強弱懸殊,就極力擺脫第二個,但那逃避的神情十分惱火。如有人觀察就會發現,他雖然逃竄,但是他的眼神陰沉中含著敵意,恐懼中含有威脅。

  河灘僻靜,沒有一個行人;幾處停泊的駁船上,既沒有船夫,也沒有裝卸工人。

  只能站在河對岸,才容易望見那兩個人;隔著河觀察,就會發現前邊那人毛髮倒豎,罩衫襤褸不堪,身子歪斜,又抖瑟不安;另一個像個傳統的公務人員,穿著一直扣到領口的制服。

  讀者若是靠近仔細看,就可能認出他們倆。

  後面那人目的何在呢?

  大概要讓前邊那人穿得暖一些吧。

  一個身穿國家發的制服的人,去追捕一個身穿破衣爛衫的人,就是要讓那人也穿上國家發的制服,只是問題全在於顏色:身穿藍色制服者為榮,身穿紅色制服者為恥。

  還有一種下等的紫紅服。

  前邊那人要逃避的,大概就是這種恥辱和這種紫紅服。

  另外那人跟在後面,還沒有抓他,很可能要跟到重要的碰頭地點,希望捕到一窩大的;這種巧妙的行動就叫作「放長線釣大魚」。

  有一個情況表明這種推測可能完全對,就是制服扣得整齊的那人看見一輛空車,沿河濱路駛來,就向車夫打了個手勢;那車夫會意,顯然明白對方的身份,就掉轉馬頭,開始跟隨那兩個人,在高高的河濱路上緩緩行駛。這一情況,前邊那個衣衫襤褸的可疑的人並未看見。

  那輛公共馬車沿著香榭麗舍的一排排樹木行駛,只見車夫舉著鞭子,半截身子從護牆上邊往前移動。

  警署給警察的秘密指令中有一條:「身邊常有一輛公共馬車,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二人各自實行一套無懈可擊的戰略,走到一條直通河灘的下坡路,須知從帕西駛來的公共馬車,可以從這裡下河邊飲馬。後來為了兩岸對稱,這條坡道就取消了:只要美觀悅目,馬渴死也沒關係。

  穿罩衫的人可能要從這條坡道上去,鑽進香榭麗舍樹林中;不過,那裡也布滿警察,跟蹤他的人很容易找到幫手。

  這裡河岸不遠處,便是1824年勃拉克上校從莫雷移來的府邸,稱為「弗朗索瓦一世宅」。附近就有一個哨所。

  不料,被追捕的人沒有沿飲馬的坡道上去,而是順河灘岸邊繼續往前走。

  顯然他的處境岌岌可危。

  他去幹什麼呢?除非投塞納河。

  再往前走就再也上不去了,既沒有坡道,也沒有台階,這裡是河灣,就要到耶拿橋了,河灘越來越窄,最後成為一條細線沒入水中。他不可避免地走入絕境,右有陡壁,左邊和前方是河流,後面又有警察追趕,可以說插翅難逃。

  誠然,這段河灘盡頭,有一個六七尺高的瓦礫堆遮住視線,不知是拆毀什麼建築物堆在那裡的。可是,那人真的以為繞到瓦礫堆後面,就能藏身了嗎?這種應付辦法未免幼稚可笑。他肯定不是這樣打算的。再天真的竊賊也不至於如此。

  小丘一般的瓦礫堆,從水邊延展到河岸陡壁,形成一個岬角。

  被跟蹤的那人到了小丘便繞過去,避開了另外那人的目光。

  後面那人看不見對方,也不會被對方看見,他就趁機拋開一切掩飾,轉瞬間飛步跑到小丘,繞了過去,一看卻傻了眼,驚愕地站住:他追趕的人不見了。

  穿罩衫的人蹤影皆無。

  從瓦礫堆起到運段河灘還不到三十步長,就沒入衝擊岸牆的河水中了。

  無論潛逃者投進塞納河,還是爬上河岸,跟蹤的人不可能看不到,他究竟哪兒去了呢?

  身穿禮服扣得齊整的人一直走到河灘盡頭,沉吟片刻,握緊兩個拳頭,定睛搜索。忽然,他拍了拍腦門,發現土岸與河水相交處有一扇拱頂鐵柵門,又矮又寬,帶有三個粗鉸鏈,安了一把厚實的大鎖。這種鐵柵門開在河岸下方,半露水面半沒水中,只見從裡面流出一股濁水,瀉入塞納河。

  透過柵門粗鐵條,能分辨出一條幽暗的拱頂長廊。

  這人叉起雙臂,以責備的目光注視鐵柵門。

  僅僅注視還不濟事,他又用力推,用力搖晃,鐵柵門卻牢牢不動。這道門,剛才可能被人打開,但它鏽成這樣卻沒有發出聲響,真是怪事,但是肯定又重新鎖上了。這表明開這道門用的不是撬鎖鉤,而是一把鑰匙。

  搖撼鐵柵門的人恍然大悟,隨即發出這樣一句憤慨的話:「太不像話啦!竟然拿一把政府的鑰匙!」

  他又立刻平靜下來,內心許多想法,只發出一連串單音詞,加重諷刺語調錶達出來:「妙!妙!妙!妙!」

  說罷,不知還抱有什麼希望,或是等那人出來,或是等別人進去,他就躲在瓦礫堆後邊守望,那種惱怒和耐性賽似獵犬。

  那輛公共馬車按照他的一舉一動行事,這時停在他頭頂的護牆旁邊。車夫料想會停留很長一段時間,就給馬嘴套上裝有水發燕麥的麻袋;順便講一句,這種飼料袋,巴黎人非常熟悉,歷屆政府有時給它們的嘴套上。耶拿橋上行人寥寥,他們走遠之前,還回頭望一望兩處不動的景物:河灘上的漢子、河濱路上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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