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未來的進步
2024-10-02 02:55:31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挖掘巴黎下水道,絕非一項小工程。已經進行了十個世紀還未完成,就像未能完成巴黎的建設一樣,巴黎城市擴展,勢必波及下水道。那是地下一種長著無數觸鬚的黑暗水蝗,隨著上面城市擴展而在下面長大。每當城市開闢一條街道,陰溝就伸出一條手臂。舊王朝只修造了兩萬三千三百米排水道,這是截至1806年1月1日巴黎的狀況。從那時開始,不久我們還會談及,就採取了有效措施,大力修復和擴建下水道工程。拿破崙建了四千八百零四米,真是個奇特的數字;路易十八建了五千七百零九米;查理十世建了一萬零八百三十六米;路易-菲力浦則建了八萬九千零二十米;1848年的共和國建了兩萬三千三百八十一米;現政權建了七萬零五百米。到目前為止,總共二十二萬六千六百一十米,合六十法里長的下水道,構成巴黎龐大的腸道。幽暗的分支一直在施工,是鮮為人知的巨大工程。
比起本世紀初,巴黎的地下迷宮如今擴大了十倍多,這是有目共睹的。很難想像,要把陰溝修到現在這樣相對完善的程度,這要做出何等努力,表現出何等鍥而不捨的精神。舊王朝的巴黎市政府,以及18世紀最後十年的革命市府,勉強開鑿了五法裡,即1806年前所存在的下水道。這一工程障礙重重,有的是土質問題,有的是巴黎勞動人民的偏見。巴黎城建在特別難對付的礦層上,刨不動,鋤不松,也鑽不進。再也沒有比這地質結構更難鑽探打通的了,而上面卻聳立著稱為巴黎的歷史性的奇思妙構。不管以什麼方式,只要工程一開始,一冒險進入這沖積層,地下阻礙就層出不窮;有稀黏泥、活水泉、堅硬的岩石、又軟又深的淤泥——科學專門名稱是芥末醬。尖鎬刨起來很吃力,石灰岩夾著極薄的黏土層,以及鑲嵌史前海牡蠣殼的岩葉。有時,一條暗河突然衝破剛開鑿的拱頂,淹了幹活兒的工人,或者一股泥石流像奔騰的瀑布,沖斷最粗的支柱,就跟打碎玻璃一樣。最近在維萊特,要讓集管道從聖馬爾丹運河下面通過,既不停航,又不抽乾運河水,不料河床出現裂縫,水猛地灌進施工現場,超出了水泵的抽水能力,只好派一名潛水員去尋找大水槽狹口處裂縫,費了好大勁才堵住。在別處,靠近塞納河,甚至離河床相當遠的地方,譬如在美麗城,在大街和呂尼埃爾通道下方,還碰到無底的流沙,能眼看著一個個人沉沒下去。此外,還有令人窒息的有毒氣體,還有把人埋住的塌方,還有突如其來的地陷;還有,工人會慢慢染上斑疹傷寒。如今,在克利希地下十米深處施工,開了一條長廊,為安裝烏爾克運河輸水主管道,還砌了一條通道;在另一處,在經常塌方、經常碰到腐爛泥層的情況下,藉助探測和支撐木施工,從濟貧院大街到塞納河一段,修了比埃夫爾地下道拱頂;為使巴黎免遭暴雨時蒙馬特的激流衝擊,並給殉教士城關附近九公頃的大水塘開個泄水口,在地下十一米深處日夜修建,從白城關到歐貝維利埃路,四個月就開了一條下水道;還有一件前所未見的事,在鳥喙橫槓街地下六米深,沒有開溝就建造了一條下水管道,然而,指揮完成這些工程之後,莫諾也去世了。
從聖安托橫街到盧爾辛街的城區各點,建成三千米長的拱頂陰溝;利用彎弓衡的支管,排出貢吏街和穆夫塔爾街十字路口積聚的雨水;又在流沙上灌注碎石塊和水泥,建成聖喬治街的下水道;還指揮納扎雷聖母院街支線可怕的降低工程,完成這些工程之後,杜洛工程師也去世了。比起戰場上愚蠢的屠殺來,這種英勇的功績要有益得多,卻沒有戰報表彰。
1832年,巴黎下水道遠非今天這樣的規模。勃呂納梭推動了一步,但是大規模的重建工程,還要等流行了霍亂之後才確定下來。說來實在驚人,例如像威尼斯那樣稱為大運河的主幹道,到1821年,酒葫蘆街那段還露天敞著。直到1823年,巴黎城才從自己口袋裡找出二十六萬六千零八十法郎十生丁,用來覆蓋那段污水溝。戰鬥城關、居內特街和聖芒德街三處排泄口,包括各種裝置、污水滲井和淨化管道等,直到1836年才齊備。正如我們說的,這二十五年來,巴黎下水道修繕一新,而且擴大了十倍多。
三十年前,在6月5日至6日起義那個時期,許多地段還是老陰淘。大多數街道,現在中線隆起,而當年卻一劈為二。這樣,街道或十字路口呈斜面,最窪處往往看到一塊方形大鐵柵蓋,由於人畜行走而磨得鋥亮,又滑又危險,車輛經過時馬容易失蹄。橋樑道路的術語,
給這種低點和柵蓋起了個生動的名稱,叫作「路溝」。在1832年,許許多多街道,諸如星辰街、聖路易街、神廟街、神廟老街、納扎雷聖母院街、梅里庫爾遊樂園街、鮮花河濱路、小麝香街、諾曼第街、牝鹿橋街、沼澤街、聖馬爾丹城郊街、勝利女神聖母院街、蒙馬特城郊街、船娘倉街、香榭麗台、雅各布街、圖爾農街,還是古老哥德式的排污水溝,毫無廉恥地張著骯髒的大嘴巴。那是帶天篷的巨大石縫,有時還圍著界石,囂張到了極點。
巴黎的下水道。1806年基本上還是1663年統計的數字:五千三百 二十八圖瓦茲。從勃呂納梭之後,到1832年1月1日,總共四萬零三百米。這就是說,從1806年到1831年,每年平均建造七百五十米。此後,每年建造八千米,甚至一萬米,用混凝土打地基,以碎石和水泥攪拌構築,每米造價二百法郎,目前巴黎六十法里長的下水道,共花費四千八百萬法郎。
除了我們開頭就指出的經濟進步之外,嚴重的公共衛生問題,也同巴黎下水道這一巨大問題有關。
巴黎夾在水層和氣層之間。水層沉積在相當深的地下,已為兩次鑽探所證實,是由夾在白堊層和侏羅紀石灰岩層之間綠砂石提供的。那片水可用一個大圓盤來表示,半徑為二十五法里;無數江河溪流的水滲到那裡。我們從格雷奈勒街的井中打出一杯水,就能喝到塞納河、馬恩河、約訥河、瓦茲河、埃納河、謝爾河、維埃納河和羅亞爾河的水。那片水先是由天而降,再由地下抽出,因此是衛生的。這層空氣可不衛生,是從陰溝里逸出來的,將污水道的各種腐味臭氣全摻進城市的呼吸中,氣味實在難聞。從糞土堆上取點空氣樣,經過科學檢驗,比在巴黎上空取的空氣樣還要純淨。再過一定時間,藉助於進步,機械設備漸趨完善,問題明朗了,巴黎就會利用水層淨化空氣層,也就是說沖洗地下道。眾所周知,沖洗陰溝,就意味著污泥歸還給土壤,糞肥歸還給田地。僅此一舉,整個社會就會減少貧困而增加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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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疾病,以羅浮宮為疫區中心點,現在已擴散到方圓五十法里。
可以說十個世紀以來,污水道是巴黎的病源。陰溝就是這座城市血液中的病毒。在這方面,民眾本能的反應絕不會有誤。從前,修建陰溝這一行,就跟屠宰牲口這一行同樣危險並令人厭惡,人人畏懼,因此長期推給劊子手去干。要讓泥瓦匠下到臭溝里,就必須付很高的工錢;挖井工人也輕易不肯把梯子放下去;俗話說得好,「下陰溝,就是進墓穴」。前面說過,各種駭人的傳說,給這龐大的坑道蒙上恐怖的色彩。這個可怖的淵藪,既有地球變遷,又有人類革命的痕跡,從中能找到一切天災人禍的遺物,從洪水泛濫時期的貝殼,一直到馬拉的一塊破布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