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勃呂納梭

2024-10-02 02:55:22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巴黎的下水道,在中世紀有傳奇色彩。到了16世紀,亨利二世想派人探測,結果計劃流產。邁爾西埃證實,下水道乾脆置棄不管,任其變遷,這情況還不足百年。

  古老的巴黎正是如此,一味爭吵不休,舉棋不定,總在摸索,結果長期處於蒙昧狀態。直到後來,1789年才表明城市怎麼有了智慧。然而在古代,我們的京城沒有什麼頭腦,無論精神上的事還是物質上的事,都不大會辦,不會清除流弊,也不會清除垃圾。什麼都成為障礙,什麼都成為問題。譬如,下水道,往哪兒引導都不行。地下的網絡把握不住方向,就像上面城裡人不能溝通一樣;上面溝通不了,下面也糾纏不清;上面語言混亂,下面坑道混亂,巴別塔[270]又給代達羅斯迷宮[271]添亂。

  巴黎下水道有時還泛濫,就好像這條被埋沒的尼羅河突然發怒了。說來真丟人,下水道居然發大水。這文明的腸胃有時消化不良,濁物反胃回流到城市的喉頭,巴黎就有污穢的回味。污水倒流就跟後悔一樣,還是有益處的;這正是警告,但是遺受白眼,污泥濁水竟如此大膽,巴黎城氣憤填膺,絕不允許污穢再返回,必須驅逐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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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02年的污水災,現在八十歲的巴黎人還記憶猶新。在路易十四雕像聳立的勝利廣場,污泥漿呈十字形向外漫溢。污泥漿從香榭麗舍兩個下水道口溢出,流進聖奧諾雷街:從聖弗洛朗丹下水道口溢出,流進聖弗洛朗丹街;從鍾孔街下水道口溢出,流進魚石街;從綠徑街下水道口溢出,流進波潘庫爾街;從拉普街下水道溢出,流進拉羅凱特街,而香榭麗舍大街的明溝已經沒到三十五厘米。在城南,塞納河的主排水道起了反作用,倒流的泥湯侵入馬扎然街、松糕街、沼澤街,長達一百零九米,距拉辛故居幾步遠停止了:在17世紀,它敬重詩人超過國王。聖被得街髒水漲得最高,比排水溝石板蓋高出一米。在聖沙班街,污水漫延長達二百三十八米。

  本世紀初葉,巴黎的下水道還是個神秘場所。污泥向來名聲不佳,而在這裡名聲尤其壞,簡直談泥色變。巴黎隱約知道,地下還有可怕的坑道,談起來就像底比斯的大泥坑;那泥坑可以充當比希莫特[272]的浴盆,裡面有許多五米長的大蜈蚣。陰溝清理工的大靴子,從來不敢冒險越過幾個熟悉的地點。當時距使用帶擋板的垃圾清運車的時代還不遠,只見擋板上聖福瓦和克雷基侯爵友好相處,而垃圾就直接倒進排水溝。至於疏通的任務,就只好交給暴雨了,有時暴雨起不到清掃作用,反而造成堵塞。羅馬留下一些有關污水溝的詩,把污水溝稱作曝屍場。巴黎則辱罵自己的下水道,稱之為臭洞。科學和迷信兩方面都認為它很可怖。臭洞既討厭衛生,也討厭傳奇。穆夫塔爾街陰溝的臭拱頂下生出鬼魅。馬爾穆塞團[273]的屍體全拋進木桶廠街陰溝里。1685年大規模流行的那場惡性熱病,法貢[274]歸咎於沼澤區陰溝的大敞口,而且直到1833年,在聖路易街[275]還依然大敞著口,幾乎正對著「艷情使者」的那塊招牌。莫太勒里街陰溝的敞口是有名的瘟疫發源地,它那帶刺的鐵柵蓋仿佛長了一排牙齒,張著巨大的龍口,向那倒運的街道居民吹送地獄的氣息。民眾富有想像力,把巴黎幽暗的排水道,說成不知是什麼醜惡的無限大雜燴。下水道是無底洞。下水道是地獄。去探測這種麻風病區,連警察署都未予考慮。探測這陌生之地,測量這黑暗區域,去查看這深淵,誰有這個膽量啊?這實在駭人聽聞。然而卻有一個人自告奮勇。污水溝也有它的克里斯托夫·哥倫布。

  那是1805年的事,有一天,是皇帝難得蒞臨巴黎的日子,一個叫德克雷或克雷泰[276]的內務大臣,在主子晨起時晉見。偉大共和國和偉大帝國的非凡士兵拖帶戰刀的聲響,從騎兵競技場傳來;拿破崙富門口簇擁著各路英雄,分別來自萊茵河、埃斯科河、阿迪楞河和尼羅河各部,有茹貝爾、德塞、馬爾索、奧什和克萊伯各位將領的戰友,有弗勒呂斯的氣球駕駛員、美因茨的榴彈兵、熱那亞的架橋工兵、金字塔觀過戰的輕騎兵、帶有朱諾炮彈彈痕的炮兵、勇奪停泊在須得海[277]的艦隊的鐵甲兵;有些人曾追隨拿破崙到過洛迪橋,還有些人曾在曼圖亞[278]的戰壕里陪伴過纓拉,另一些人曾趕在拉納部隊之前到達蒙特貝洛[279]低洼路。當時各種人馬都聚在土伊勒里富庭院裡,由一分隊或一小隊代表,守衛著安寢的拿破崙。這是輝煌時期,大軍已贏得馬倫戈戰役的勝利,還要在奧斯特利茨大敗敵軍。

  「陛下,」拿破崙的內務大臣說道,「昨天我見到帝國中最英勇無畏的人。」

  「他是什麼人?」皇帝粗暴地問道,「他幹了什麼事?」

  「他想干一件事,陛下。」

  「什麼事?」

  「視察巴黎的下水道。」

  確有其人,名叫勃呂納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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