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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伽弗洛什出擊

2024-10-02 02:54:49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庫費拉克忽然發現,有個人在街壘外牆腳下,在街道上,冒著彈雨。

  原來是伽弗洛什,他在酒樓操了一隻裝酒瓶的籃子,從街壘豁口走出去,挨個拜訪被擊斃在街壘斜坡上的國民衛隊員,從容不迫地將他們彈盒裡滿滿的子彈倒進籃子裡。

  「你到那兒幹什麼?」庫費拉克問道。

  伽弗洛什揚起鼻子:「公民,我要把籃子裝滿。」

  「你沒看見打來霰彈嗎?」

  伽弗洛什回答:「是啊,下起彈雨。那又怎麼樣呢?」

  庫費拉克喊道:「回來!」

  

  「一會兒的。」伽弗洛什答道。

  他縱身一躍,到了街上。

  我們還記得,法尼科連退卻時丟下了一長串屍體。

  二十來具屍體,零亂地躺在整條街的路面上,對伽弗洛什來說是二十個子彈盒,對街壘來說是一大批彈藥。

  街上的硝煙好似迷霧。誰見過一塊烏雲落入高山峽谷的峭壁之間,就能想像出這片煙霧,擁擠在兩排陰森森的高樓之間,仿佛濃縮了。煙霧緩緩上升,又不斷生成補充,漸漸遮蔽陽光,大白天也昏黑黝黯了。這條街雖短,可是據守兩端的交戰雙方,彼此幾乎瞧不見。

  這種煙幕,也許是攻打街壘的指揮官有意布下的,但也給伽弗洛什提供了方便。

  伽弗洛什個子矮小,又有煙幕遮掩,能在街上走出挺遠而未被發現,他倒空七八個子彈盒,也沒有遇到多大危險。

  他貼著地面,用牙咬住籃子,四肢快速往前爬行,身子像蛇一般搖擺蠕動,從一個死人爬到另一個死人,倒空子彈盒和子彈夾,真像一隻剝核桃的猴子。

  街壘里的人見他離開相當遠,怕引起注意,又不敢喊他回來。

  他從一名士兵的屍體上,發現一個火藥壺。

  「到時候用得著。」他說著就揣進口袋裡。

  他總往前爬行,終於到了煙霧稀薄的地段。

  這樣一來,排列在石塊掩體後面的部隊射手,以及聚在街拐角的城郊國民衛隊的狙擊手,都突然指指點點,發現煙霧裡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伽弗洛什正從倒在石樁旁邊的一名中士的彈盒裡取子彈,忽然一顆子彈打中屍體。

  「好傢夥!」伽弗洛什說,「他們還要打死我這些死人。」

  第二顆子彈打在他旁邊的石頭路面上迸出了火星。第三顆子彈打翻了他的籃子。

  伽弗洛什張望一下,看見槍是城郊國民衛隊打來的。

  他乾脆站起來,身子挺得直直的,頭髮隨風擺動,雙手叉腰,眼睛盯著那些射擊的國民衛隊員,開始唱道:

  南地人是醜八怪,

  這事全怪伏爾泰;

  帕來索人是蠢貨,

  這事還要怪盧梭。

  接著,他扶起籃子,將翻出來的子彈一粒不落地撿進去,又朝射擊的方向繼續前進,去解另一個子彈盒。這時,射來第四顆子彈,又打偏了。伽弗洛什唱道:

  公證人我干不來,

  這事全怪伏爾泰;

  小小鳥兒才是我,

  這事還要怪盧梭。

  第五顆子彈,也只是打出了他的第三節歌詞:

  我的性格樂天派,

  這事全怪伏爾泰;

  我的生活是窮果,

  這事還要怪盧梭。

  這種情況還延續了一會兒。

  這情景又恐怖又迷人。伽弗洛什成為射擊的目標,卻嘲笑射擊。他那神情簡直開心極了,就像小麻雀追著狩獵人。每次射擊,他就唱一段回敬。射手不斷瞄準他,但總是打偏。國民衛隊員和部隊士兵一邊瞄準,一邊哈哈大笑。他忽而趴下,忽而起來,忽而躲到門的角落,忽而跳出來,總之忽隱忽現,忽而逃開,忽而回來,衝著槍彈做鬼臉,同時還搶劫子彈,倒空子彈盒,裝滿他的籃子。起義者目光追隨他,一個個擔心得屏住呼吸。整個街壘都為他發抖。而他還在唱歌。他不是個孩子,也不是個大人,而是精靈似的奇異的流浪兒,真像混戰中刀槍不入的侏儒。他比追逐他的槍彈還靈活,不知跟死神玩什麼駭人的捉迷藏遊戲;每次追魂的鬼臉逼到眼前,這流浪兒就一手指頭給彈開。

  然而,有一顆子彈比其他的要准,或者說比其他的要險詐,終於打中這磷火似的孩子。只見伽弗洛什打了個趔趄,隨即癱倒了。街壘里的人都驚叫一聲;不過,這小小軀體裡有安泰的神通[215],這孩子一接觸路面,就像那巨人接觸大地一樣,剛倒下去,就又抬起身,坐在原地,臉頰流下一長條鮮血,他舉起雙臂,注視射來子彈的方向,又唱起來;

  我一跌跤倒塵埃,

  這事全怪伏爾泰;

  鼻子偏往水溝落,

  這事還要怪……

  他沒有唱完。又一顆子彈,還是同一個槍手射來的,戛然打斷他的歌聲。這次他臉朝地倒下,不再動彈了。這孩子的偉大靈魂飛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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