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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深淵中不交談,又有什麼可干?

2024-10-02 02:54:12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暴動,經歷十六年的地下教育,到了1848年,就遠比1832年6月那時老練多了。因此,比起上述兩座巨大的街壘來,麻廠街的街壘不過是一張草圖,一個雛形,然而在當時,它已相當嚇人了。

  馬呂斯什麼也不聞不問了,起義者在安灼拉的帶領下,充分利用夜間,不僅修好了街壘,而且加高了兩尺。插進石頭縫裡的鐵條,仿佛駐守的長矛。雜品廢物從各處搜羅來,堆在壘上,使外觀更加紛亂無序。街壘布局很巧妙:里側修成牆壁,外面呈亂石荊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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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修復了用路石砌的台階,登上去,就像登上城堡的一面城牆。

  街壘內部也清理了,將樓下廳堂騰出來,把廚房改為戰地醫院,包紮好了所有傷員,收起散落在地上和桌上的火藥,熔化了一些彈頭,製造了一些子彈,理出了繃帶,分發了失落的武器,又清掃了堡壘內部,集中堆放殘餘物品,也把屍體運走了。

  屍體運到還控制在他們手中的蒙德圖爾小街。那裡的路面殷紅的血跡,很長時間沒有褪掉。有四具屍體是城郊國民衛隊士兵。安灼拉吩咐人將國民衛隊制服收放起來。

  安灼拉建議睡兩小時覺。安灼拉的提議就是命令,但是只有三四個人接受了。弗伊用這兩小時,在酒樓對面的牆上刻了這樣的銘文:人民萬歲!

  這幾個字是用鐵釘刻在礫石牆上的,直到1848年還清晰可辨。

  三位婦女趁著黑夜停火的時機,逃得不知去向了,這倒讓起義者鬆了一口氣。

  她們設法躲到別的樓房裡了。

  大部分傷員還能夠,也願意繼續作戰。在改為戰地醫院的廚房裡,有五名重傷員躺在床墊和草鋪上,其中兩人是保安警察。起義者先給保安警察包紮了傷口。

  樓下廳堂里只剩下蓋著黑布的馬伯夫,以及綁在柱子上的沙威。

  「這是停屍間。」安灼拉說了一句。

  這間廳堂光線昏暗,只是靠里端點著一支蠟燭,位於柱子後面的停屍台好像一根橫樑,看上去,站立的沙威和平臥的馬伯夫,恰好構成一個大十字架的輪廓。

  那輛公共馬車的轅木,雖被密集的射擊打斷,但是仍然立在那兒,還可以掛一面旗幟。

  安灼拉說到做到,具有首領的作風,他將犧牲的老人有彈洞的血衣掛了上去。

  飯是不可能吃上了,既沒有麵包也沒有肉。五十號人,在街壘守了有十六小時,很快就把酒樓里有限的食品吃光了。到了一定時候,堅守的整個街壘就變梅杜薩號的木筏了。肚子餓也得挺著點。6月6日,在斯巴達式這個日子的凌晨,在聖梅里街壘,雅納對圍住他要麵包的起義者說:「還要吃!有什麼必要呢?現在是三點鐘,到四點鐘我們就死了。」

  由於沒有食品了,安灼拉就禁止大家喝酒:不准喝葡萄酒,只定量供給些燒酒。

  他們在酒窖里發現封存完好的滿滿十五瓶酒。安灼拉和公白飛一瓶瓶檢查了。公白飛從酒窖上來,說道:「這是於什盧老伯的老底,他起初開過食品雜貨店。」

  「那一定是真正的好葡萄酒,」博須埃插話道,「幸好格朗太爾在睡大覺。他若是站在這兒,那幾瓶酒就很難保住了。」安灼拉不管大家的議論,運用否決權,不准碰這十五瓶酒,並且吩咐人放在停放馬伯夫老人的桌子下面,當作聖品保存起來。

  將近凌晨兩點,清點一下人數,還有三十七人。

  東天開始泛白了。他們剛熄滅重新插在石籠里的火把。街壘內部,這座在街道上圍起來的小院子,籠罩在一片黑暗中,透過令人驚悚的慘澹曙光,看上去就像一艘破損航船的甲板。戰士來來往往,猶如移動的黑影。在這黝黯可怕的巢穴上方,寂靜無聲的樓房開始現出青灰色的輪廓,而樓頂的煙囪則呈現灰白色。天空若白若藍,色調朦朧悅目。飛鳥暢快地鳴叫。街壘背後那幢高樓東向,樓頂映上淡粉色的反光。在四樓的一個天窗上垂著一個死人頭,灰白頭髮在晨風中飄拂。

  「熄了火把我真高興!」庫費拉克對弗伊說,「這火把在風中驚慌搖曳,我一看就心煩,那樣子就像害怕了。火把的光芒類似懦夫的智慧,因為總顫抖,所以什麼也照不亮。」

  拂曉喚醒鳥兒,也喚醒了人的精神;大家閒聊起來。

  若李望見貓在房頂雨槽上遊蕩,就引出一套哲學。

  「貓是什麼東西?」他高聲說道,「貓是一種矯正物。仁慈的上帝創造了老鼠,就說:哎呀,我幹了一件蠢事。於是,他又創造出貓來。貓是老鼠的勘誤表。老鼠和貓,就是造物主校閱的清樣。」公白飛被幾名學生和工人圍住,在談論死去的人,談到了若望·普魯維爾、巴奧雷、馬伯夫,甚至談到卡布克,以及安灼拉深切的憂傷。他說道:「哈爾莫狄烏斯和阿里斯托吉通[191]、布魯圖斯、舍雷阿斯[192]、斯特法努斯[193]、克倫威爾、夏洛蒂·科爾代[194]、桑德[195],事後,他們全經歷了惶恐不安的時刻。我們的心十分脆弱,人的生命又極為神秘,因此,即使出於公民責任,即使為了解放事業進行謀殺,如果有這類謀殺的話,殺了人的愧疚心情,總要超過為人類效了力的欣喜。」

  閒聊東拉西扯,話題常變,一分鐘之後,公白飛從若望·普魯維爾的詩談到《農事詩》的翻譯,比較羅的譯文和庫爾南的譯文,又比較庫爾南和德利勒的譯文,還指出馬菲拉特的幾段譯文,尤其談到關於能殺死愷撒的奇蹟;一提起愷撒,話題又回到布魯圖斯。

  「愷撒倒下,也是合理的。」公白飛說道,「西塞羅對愷撒的態度很嚴厲,他也做得對。那種嚴厲絕非謾罵。要知道,佐伊勒[196]辱罵荷馬,馬維烏斯[197]辱罵維吉爾,維澤[198]辱罵莫里哀,弗雷隆辱罵伏爾泰,無不遵循一條古老的規律:嫉妒和仇恨使焉;人有才華總要招致謗毀,偉人難免要聽幾聲犬吠。然而,佐伊勒和西塞羅,不可同日而語。西塞羅用思想來審判,布魯圖斯則用劍來審判。至於我,我譴責這後一種,劍的審判方式,但是古代卻允許。愷撒越過了魯比肯河,他把人民給予的高官顯位當作他應得的,元老們入場時也不起立,正如歐特羅庇厄斯[199]所說:國王所為,頗類暴君,『像暴君一樣統治』[200]。他是一代偉人,遭此下場,說活該,或者說好極了,總之,教訓還要深刻。他受了二十三處傷,也不如耶穌基督額上遭吐唾沫令我動心。愷撒被元老們刺死,基督挨了奴僕的巴掌,遭受更大的侮辱,才能令人感知上帝。」

  博須埃手握卡賓槍,站在一堆路石上,居高臨下,對聊天的人高聲說:「西達特納烏姆啊,米里努斯啊,普羅巴蘭特啊,愛安蒂德的美惠啊!噢!誰能讓我朗誦荷馬的詩,像拉夫里翁和埃達普台翁那兒的希臘人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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