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絕望的壯舉 一 旗——第一幕
2024-10-02 02:53:02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敵方還沒有動靜。聖梅里教堂的鐘敲過十點了,安灼拉和公白飛拿著卡賓槍,走到大街壘豁口附近坐下。他們沒有交談,只是側耳細聽,竭力辨別極遠極微弱的行進的腳步聲。
在這陰森的寂靜中,忽聽一個青年的愉快清亮的聲音,仿佛從聖德尼街那邊傳來的,清晰地唱起古老的民間小調《月光下》,結尾一句的叫聲類似雞鳴:
我這鼻子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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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好布若,
為勸眼淚別傷悲,
把你士兵借給我。
藍色大衣身上披,
雞冠頂上[177]戴軍帽,
這不已經到郊區!
喔喔啼來咯咯叫!
安灼拉和公白飛握了握手。
「那是伽弗洛什。」安灼拉說道。
「是給我們的警報。」公白飛也說道。
一陣急促的跑步聲驚擾了寂靜無人的街道,只見一個人比雜耍演員還敏捷,從公共馬車身上爬過來,伽弗洛什一下跳進街壘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我的槍呢?他們來了。」
一陣寒噤像電流傳遍了街壘,只聽伸手摸找槍枝的聲響。
「你要我這卡賓槍嗎?」安灼拉問流浪兒。
「我要那杆大槍。」伽弗洛什回答。
說著,他操起沙威那支步槍。
兩名哨兵撤回來了,幾乎同伽弗洛什前後腳回到街壘。一個是設在街道另一頭的觀察哨,另一個是放在小丐幫街的前哨。放在布道修士街的前哨還留在原地,這表明河橋和菜市場方向沒有情況。
在映照紅旗的那支火炬的反光中,麻廠街只有幾塊鋪路石隱約可見,就好像在瀰漫的煙霧中,對著起義者洞開的一道大黑門。
每人都守住戰鬥崗位。
安灼拉、公白飛、博須埃、若李、巴奧雷和伽弗洛什都算在內,總共四十三名起義者,全都半跪在大街壘里,頭略微探出一點兒,將步槍和卡賓槍的槍管搭在街壘石上,如同守著堡壘的槍眼,一個個斂聲屏息,神情專注,隨時準備射擊。弗伊率領六個人,守在科林斯兩層樓的窗口,槍托都抵在肩上。
又過了半晌,就聽見從聖勒方向傳來人數眾多的整齊沉重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響起初微弱,繼而清晰,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重,越來越響了,一路持續不斷,不停也不歇,沉穩得令人心驚膽戰。寂靜中只聽見這聲響。聽來就像巨大的騎士雕像在行進,又沉靜又喧響。然而,這石像的腳步又不知怎的,卻倍增而無限擴大,給人的感覺既像千軍萬馬,又像一個幽靈。真讓人以為聽見可怕的軍團雕像走來。腳步越來越近,戛然停止。他們仿佛聽見街口人數眾多的喘息,可是什麼也看不見,只覺得那邊厚厚的黑暗中,有無數細如繡花針的金屬絲在晃動,但是極難捕捉,好似人合目剛要入睡時,在初起的迷霧中所見的難以描摹的螢光網。那是火炬的光亮隱約照見遠處的刺刀和槍筒。又間歇片刻,就好像雙方都在等待。突然,那黑暗深處一聲斷喝,因看不見人而尤為可怖,仿佛是那黑暗本身在喊話:「口令!」
同時傳來舉槍的噼啪撞擊聲。
安灼拉以高亢的聲音回答:「法蘭西革命!」
「開火!」那聲音又斷喝。
一道閃電,照亮街旁房舍的門臉,就好像一座大熔爐的門突然一開,隨即又關上似的。
街壘上一片駭人的爆炸聲。那面紅旗倒了。這陣射擊來得十分兇猛密集,將那旗杆,即那輛公共馬車的轅木尖頭打斷了。有些槍彈打在房舍的楣檐上,反彈到街壘里,傷了好幾個人。
這第一排槍的射擊令人膽戰心寒。攻勢確實兇猛,足令最有膽量的人心生顧忌。顯而易見,他們至少要對付整整一團人馬。
「同志們,」公白飛嚷道,「不要浪費彈藥。等他們進入這條街,我們再還擊!」
「最要緊的,」安灼拉說道,「重新把旗幟豎起來。」
他拾起碰巧掉在他腳前的旗幟。
街壘外面又傳來通條插槍管的聲響:那部隊又上子彈了。
安灼拉接著說道:「這兒誰有膽量?誰能把這面旗幟再掛到街壘上邊?」
無人應聲。街壘顯然是再次射擊的目標,在這種時候上去,無疑是送死。明知去送命,連最勇敢的人也遲疑。就是安灼拉本人也不禁心悸。他重複問道:「沒人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