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追小妞兒

2024-10-02 02:47:08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我們提過一個槍騎兵。

  他是吉諾曼先生的侄孫,一向離家在外,也遠離所有居家住戶,過著軍營生活。特奧杜勒·吉諾曼中尉具備所謂英俊軍官的全部條件。他有一副「仕女的身段」,有一種拖曳戰刀的英武姿勢,還有兩撇向上翹的小鬍子。他極少來巴黎,就連馬呂斯也從未見過。這對表兄弟彼此僅僅知道名字。我們好像說過,特奧杜勒是吉諾曼姑媽的寵兒。只因見不到,姑媽才特別喜歡他。對於見不到面的人,就會把他想得非常完美。

  一天早晨,吉諾曼大小姐回到屋裡,帶著一副平靜慣了的人所能表露出來的激動神情。剛才,馬呂斯又請求外公准許他外出作短期旅行,並說打算當天晚上就動身。「去吧!」老外公回答。吉諾曼先生隨即又轉過身,兩道眉毛挑到額頭上,旁白了一句:「在外留宿,屢教不改。」吉諾曼小姐上樓回房,在樓梯上拋出這樣一個感嘆句:「太過分啦!」還拋出這樣一個疑問句,「他到底去哪兒呢?」她隱約猜出令他難以啟齒的一次艷情,隱約看到暗中有個女人,是一次約會,一次偷情,她很想藉助眼鏡仔細瞧瞧。領略偷情,就像乍見一場風波那樣新鮮;聖潔的靈魂對此也絕不厭惡。虔誠的心裡也有密室,裝著對醜聞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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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她隱約渴望了解這樣一件事的經過。

  這種好奇所引起的躁動稍微打亂她的習慣,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就往自己的手藝中逃避,開始把剪布圖案繡在布上;那種繡滿車輪圖案的飾物,在帝國和王朝復辟時期非常流行。膩煩的活計,煩躁的繡工。吉諾曼小姐已經一連坐了好幾個小時,忽然房門打開,她揚起鼻子,看到特奧杜勒中尉站到面前,正向她行軍禮。她高興得叫起來。一個女人老了,又一貫正經、虔誠,又是姑媽,不過,看到一名槍騎兵走進房間,總歸是件快活的事兒。

  「你來這兒啦,特奧杜勒!」她驚叫道。

  「是順道看看,姑媽。」

  「倒是快點擁抱我呀。」

  「好哇!」特奧杜勒回答。

  他上前擁抱了吉諾曼姑媽。姑媽走到寫字檯前,打開抽屜。

  「你至少陪我們一周吧?」

  「姑媽,今天晚上我就得走。」

  「怎麼可能!」

  「一點兒不錯!」

  「留下吧,我的小特奧杜勒,求求你啦。」

  「心裡想留下,可是軍令不行。事情很簡單。我們要換防,原先駐紮在默倫,現在轉移到加永。從老防地去新防地,要經過巴黎。我就說:我要去看看姑媽。」

  「喏,這是你的辛苦費。」

  她往侄兒手中塞了十枚金路易。

  「您是說給我的娛樂費吧,親愛的姑媽。」

  特奧杜勒再次擁抱姑媽,而老姑媽因自己的脖子讓他軍服的飾帶劃了一下,產生一陣快感。

  「一路上,你是隨著團隊騎馬走吧?」姑媽問他。

  「不,姑媽。我打定主意來看您,得到特殊允許。我的勤務兵把我的馬帶走了,我乘驛車去。對了,我要問您一件事。」

  「什麼事?」

  「我那表弟馬呂斯·彭邁西,他也要外出嗎?」

  「這事兒你怎麼知道?」姑媽說。一句問話突然搔到她好奇心的最癢處。

  「我剛一到,就去驛站訂了一個下座。」

  「那又怎麼樣?」

  「有個旅客來過,訂了一個上層座。我在單子上見到了他的名字。」

  「叫什麼?」

  「馬呂斯·彭邁西。」

  「壞小子!」姑媽嚷道,「哼!你那表弟可不像你這樣規矩。在驛車上過夜,成什麼體統!」

  「跟我一樣。」

  「你不一樣,你是執行任務;而他呢,是去胡鬧。」

  「好傢夥!」特奧杜勒說道。

  說到這裡,吉諾曼大小姐靈機一動,有了個主意。她若是個男子漢,一定會拍拍額頭。她責備特奧杜勒:「你知道嗎?你那表弟都不認識你!」

  「不知道。我是見過他,可是,他從來不屑仔細瞧我一眼。」

  「你們是要同車旅行啦?」

  「他在上層座,我在下層座。」

  「那趟車去哪兒呢?」

  「去昂德利斯。」

  「馬呂斯要去那兒嗎?」

  「除非跟我一樣中途下車。我到維爾農換車去加永。馬呂斯的路線,我根本不知道。」

  「馬呂斯!這名字難聽死了!怎麼能想到起馬呂斯這名字呢!而你,叫特奧杜勒,至少說得過去!」

  「我倒更願意叫阿爾弗雷德。」軍官說道。

  「聽我說,特奧杜勒。」

  「我聽著呢,姑媽。」

  「注意。」

  「我注意了。」

  「準備好了嗎?」

  「好了。」

  「告訴你,馬呂斯時常不回家。」

  「嘿,嘿!」

  「他時常旅行。」

  「哦,哦!」

  「他時常在外面過夜。」

  「嗬,嗬!」

  「我們想了解這裡面有什麼名堂。」

  特奧杜勒像老練而麻木的人那樣,平靜地回答:「有條短裙子吧。」

  接著,他皮笑肉不笑,顯得把握十足,又補充一句:「有個小妞兒吧。」

  「顯而易見。」姑媽高聲附和。她聽那口氣,真像吉諾曼先生說的話,叔公和侄孫幾乎以同樣的腔調說出「小妞兒」這個詞,這就使她確信無疑了。她又說道,「請你幫我們一個忙,盯著點兒馬呂斯;這事兒容易做,他不認識你。既然有小妞兒,那就設法瞧瞧那小妞兒。然後寫信來,向我們講講這段有趣的故事,讓他外公開開心。」

  對這種跟蹤盯梢兒的事,特奧杜勒不大感興趣;不過,他接了十路易金幣,非常感動,覺得以後還可能有金幣嘩嘩地跟來。於是,他接受使命,說道:「聽您的吩咐,姑媽。」但他,但他心下又暗說一句,「這下子我成了老保姆了。」

  吉諾曼小姐親了他一下。

  「你呀,特奧杜勒,你可不會幹那種荒唐事。你遵守紀律,是營規的奴隸,是安分盡職的人,你絕不會離開家,去會那種女人。」

  槍騎兵做了個鬼臉,那種滿意的神色,就像伽爾圖什[193]聽人稱讚他奉公守法一樣。

  在這次談話的當天晚上,馬呂斯上了驛車,根本想不到會有人監視他。至於那位監視人,他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呼呼大睡,可以說高枕無憂,完全進入夢鄉。阿耳戈斯[194]的鼾聲響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車夫嚷道:「維爾農!維爾農站到啦!到維爾農的旅客下車啦!」特奧杜勒中尉醒來。

  「對,」他還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咕噥道,「我是在這兒下車。」

  繼而,他完全醒來,頭腦也漸漸清晰了,這才想到他姑媽和那十路易金幣,以及他肩負的使命,他要匯報馬呂斯的舉動。想到這裡,

  他笑了。

  他一邊重新把緊身軍衣扣上,一邊想道:也許他已經不在車上了。他可能到普瓦西就下車了,也可能是在特里埃爾下車的;他若是沒在默朗下車,就可能在芒特下車,除非到羅勒布瓦茲就下去了,或者一直到帕西,再換車往左邊去埃夫勒,或者往右邊去拉羅什-吉永。你在後邊追吧,我的姑媽。鬼曉得我寫信向那個老太婆說什麼。

  正在這時候,從頂層車廂下來一條黑褲子,出現在下層車廂的窗口。

  「會是馬呂斯嗎?」中尉說道。

  正是馬呂斯。

  車下有個農村小姑娘,混在馬匹和馬夫當中,正向旅客叫賣鮮花:「買束鮮花送給您的太太小姐吧。」

  馬呂斯走上前,買了她籃子裡最美的鮮花。

  「這下可把我的勁頭挑起來了!」特奧杜勒說著,跳下底層車廂,「見鬼,這些花,他要送給誰呢?這樣一束美麗的花,只有一個絕色女子才配。我要見她一面。」

  於是,他開始跟隨馬呂斯,但現在他已不再顧什麼使命,而是受好奇心的驅使了,就好像獵犬為自己捕獵了。

  馬呂斯根本沒注意到特奧杜勒。驛車上下來幾位衣著華麗的女子,而他旁若無人,連看也不看一眼。

  「他可真夠痴情的!」特奧杜勒想道。

  馬呂斯朝教堂走去。

  「好極了!」特奧杜勒心下暗道,「教堂!正是。情侶約會,加點彌撒當佐料,就最有味道了。從仁慈上帝的頭頂拋送秋波,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事了。」

  馬呂斯走到教堂,卻沒有進去,而是繞到後殿,過了半圓後殿的一個牆垛就不見了。

  「露天約會,」特奧杜勒咕噥道,「瞧瞧那小妞兒。」

  他踮起長筒靴,朝馬呂斯拐過去的牆角走去。

  到了那兒,他驚愕地站住了。

  馬呂斯雙手捧著額頭,跪在一座墳塋的雜草中,他揪下那束鮮花的花瓣撒在墳前。墳墓一端突出的部分,表明了是墳頭,插著一支黑色木十字架,上面白色的字是這個名字:「上校彭邁西男爵。」只聽馬呂斯痛哭失聲。

  那「小妞兒」就是一座墳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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