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聖約翰山高地

2024-10-02 02:42:22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凹路顯現,炮隊也同時卸下偽裝。

  六十門大炮和十三個方陣,迎面同時向鐵騎軍開火。無畏將軍德洛爾向英國炮隊致以軍禮。

  英軍輕炮隊全數飛馳回到方陣中。鐵甲騎軍一刻不停。凹路的慘禍傷了他們的元氣,卻未能挫傷他們的勇氣。他們人員減少,勇氣卻倍增。

  只有華西厄縱隊慘遭橫禍,德洛爾縱隊則全員到達,因為內依仿佛預感到陷阱,讓他們從左面斜插過去。

  鐵甲騎軍猛衝向英軍方陣。

  他們伏在鞍上,放開韁繩,牙齒咬住戰馬,手握著短槍,這就是當時衝殺的姿勢。

  在戰鬥中,人心有時變硬了,乃至把士兵變成石雕,整個肉體變成花崗岩。英軍營陣受到瘋狂的衝擊,卻巋然不動。

  那場面叫人膽戰心寒。

  英軍方陣的每一面都同時受到了衝擊。狂暴的旋風將他們團團裹住。但是,英軍步兵毫不動搖,沉著應戰。第一排一條腿跪在地上,用刺刀迎擊鐵甲騎兵,第二排一齊射擊,炮兵則在第二排後面裝炮彈;接著方陣正面敞開,讓排炮射擊,隨即又閉合。鐵騎軍則以鐵蹄踐踏回擊,他們的高頭大馬豎起前蹄,跨越行列,從刺刀上面飛躍過去,重重地砸在四堵人牆中間。炮彈在鐵騎隊中炸出空洞,鐵騎軍則把方陣衝出缺口。一排排人被鐵蹄踏得血肉模糊,刺刀也深深戳進這些神騎的肚腹。因此,這裡的創傷奇形怪狀,恐怕在別處戰場見不到。方陣被這瘋狂的騎隊啃噬,逐漸縮減,但仍不後退半步。排炮霰彈也射不完,在進攻的騎隊中開花。這場戰鬥的場面極其猙獰可怕。方陣已不再是營隊,而成為火山口;鐵騎軍也不再是騎隊,而成為暴風雨。每個方陣都是受到烏雲襲擊的火山,熔岩同雷霆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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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翼角上的方陣最為暴露,毫無憑依,經過一輪衝擊,就幾乎被殲滅了。這個方陣由蘇格蘭高地兵七十五團組成。方陣正中有個吹風笛的士兵,坐在一面軍鼓上,胳膊下夾著風笛,就在四周廝殺的時候,他仍吹奏山歌,出神的眼睛低垂著,憂鬱的目光里映現出森林和湖泊。那些蘇格蘭士兵臨死還在想念他們的山鄉,正如希臘人臨死還惦記阿爾戈斯城。一名鐵甲騎兵一刀將風笛連同那條胳膊砍掉,殺死歌手,山歌也就戛然而止了。

  鐵騎軍的數量相對少些,在凹路上又慘遭傷亡,現在幾乎是同全部英軍作戰,但是他們以一當十,人數就倍增了。在那陣工夫,幾營漢諾瓦兵開始後退了。威靈頓見此情景,便想到他的騎兵。當時,拿破崙若是想到他的步兵,就可能贏得這場戰役。這一疏忽鑄成他無法彌補的大錯。

  橫衝直撞的鐵騎軍忽然感到他們遭到了襲擊:英軍騎兵已從背後攻來。對面是方陣,後面是索姆塞,索姆塞部有一千四百名龍騎兵,右側有道恩堡的德國輕騎兵,左側有特里普的比利時火槍隊。這樣,鐵騎軍正面側面,前後左右都受到了步兵和騎兵的攻擊,不得不四面應敵。這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是旋風,那種勇猛已經無法形容。

  此外,大炮還始終從背後轟擊他們。若非如此便不足以傷他們的後背。鐵騎軍有一副左肩胛穿了彈孔的鐵甲,就陳列在所謂的滑鐵盧紀念館裡。

  必須有這樣的英國人,才能對付這樣的法國人。

  這不再是一場混戰,而化為一片陰影,一種瘋狂,化為令人目眩的心靈的奮勇、寒光閃閃的刀劍的風暴。剎那之間,英軍一千四百名龍騎兵,僅剩下八百了,富勒中校也落馬而死。內依率領勒費夫爾-德努埃特的長矛隊和輕騎兵趕來。攻占了聖約翰山高地,失去了,重又攻占。鐵騎軍丟下龍騎兵,回身對付步兵,更確切地說,千軍萬馬扭作一團,殺得難分難解。方陣始終固守,頂住十二次衝擊。內依胯下連死四匹戰馬。鐵騎軍半數死在高地上。這場惡戰持續了兩個小時。

  英軍根基動搖。毫無疑問,鐵騎軍開始衝鋒時,如果不是在凹路突遭橫禍,那就會突破英軍中路防線,決定戰役的勝利。在塔拉維拉和巴達若茲見過大場面的柯林頓,望著這種異乎尋常的鐵騎軍,也驚得呆若木雞。威靈頓十有七八要敗北,仍不失英雄氣概,低聲贊道:「出色![256]」

  鐵騎軍殲滅了十三個方陣當中的七個,奪取或堵塞了六十門大炮,奪得英軍團隊的六面軍旗,由羽林軍的三名鐵騎兵和三名輕騎兵送至佳盟莊,獻給皇帝。

  威靈頓處境惡化。這場奇特的戰役,仿佛兩個負傷者的激烈決鬥,彼此流盡了鮮血,仍在死死地拼搏。看二者究竟誰先倒下。

  高地爭奪戰仍在繼續。

  這些鐵騎軍衝到什麼地方呢?誰也說不準,但有一點是確切無疑的:就在大戰的次日,在尼維勒、格納普、拉羽泊和布魯塞爾四條大路的交叉口,有人發現一名鐵騎兵,連人帶馬死在聖約翰山車輛過磅的磅秤架上。那名鐵騎兵穿越了英軍的防線。抬過那屍體的人中間,有一個還在世,住在聖約翰山。他名叫德阿茲,當年十八歲。

  威靈頓感到要傾覆了。危機的時刻臨近了。

  英軍中部防線沒有突破,在這個意義上,鐵騎軍根本沒有成功。兩軍都擁有高地,因此誰也沒有占領,總之,大部分還在英軍手裡。威靈頓掌握村莊和最高的山坪,內依僅僅奪取了山脊和山坡。雙方都好像在這傷心慘目的土地上扎了根。

  不過,英軍似乎無法補充損失的兵員了。這支軍隊傷亡慘重。左翼坎普特部求援。「沒有援軍,」威靈頓回答,「讓他死拼吧!」事情也是奇巧,兩支軍隊戰鬥力幾乎同時衰竭。內依也請求拿破崙派步兵增援,拿破崙則喊道:「步兵!他要我到哪兒去找?是要我現變出來嗎?」

  然而,英軍卻病入膏肓。那些鐵甲鋼盔的大隊人馬瘋狂地衝擊,已經把步兵踏成肉醬。寥寥數人圍著一桿旗幟,就標誌著一個團隊方陣的位置,營隊的軍官,只剩下一名上尉或中尉指揮了;阿爾坦師在聖籬已受到重創,高地這一役就幾乎全軍覆滅了;馮·克呂茲旅的頑強的比利時兵,全部倒在尼維勒大路旁的黑麥田裡;1811年混在我軍中去攻打威靈頓的荷蘭榴彈兵,1815年又同英軍聯合攻打拿破崙,這次幾乎無人倖免。陣亡軍官的數字也很驚人。於克伯里奇勳爵膝骨折斷,次日要埋葬自己的斷肢。鐵騎軍一戰,法軍方面,德洛爾、勒里蒂埃、克貝爾、德諾普、特拉維爾和勃朗卡爾,都或傷或亡,退出戰陣;英軍方面,阿爾坦受傷了,巴恩受傷了,德蘭塞陣亡,馮·默倫陣亡,奧姆特達陣亡,威靈頓的參謀部死傷大半,在這場兩敗俱傷的惡戰中,英軍傷亡更為慘重。近衛軍步兵第二團失去五名中校、四名上尉和三面軍旗;步兵三十團第一營,損失二十四名軍官和一百一十二名士兵;第七十九山地團,則有二十四名軍官受傷,十八名軍官和四百五十名士兵喪命。坎貝蘭德部的漢諾瓦輕騎兵有一整團人馬,在哈克上校的率領下,看到混戰的場面,竟然掉轉馬頭,全部逃進索瓦涅森林,致使布魯塞爾人心惶惶;後來,哈克上校受到審判,被免去軍職。當時,他們望見法軍步步推進,要逼近森林,就趕著炮兵運輸車、輜重車、行李車、滿載傷員的篷車,慌忙躲進森林。荷蘭兵遭到法國騎兵的砍殺,紛紛高呼:「不好啦!」據還在世的目擊者說,從綠布穀到格羅南達爾,在通往布魯塞爾方向近兩法里的路段上,擠滿了逃難的人。就連流亡在馬利納的孔德親王、流亡在根特的路易十八,也都驚慌失措。威靈頓的騎軍,只剩下少量後備騎兵,設在聖約翰山農場的戰地醫院後面,以及左翼的維衛安和汪德勒旅。許多毀壞的大炮躺在地下。西博恩承認了這些事實;普林格爾則過於渲染,甚至說英荷聯軍銳減到三萬四千人。那位鐵腕公爵還保持著鎮靜,但是他的嘴唇都白了。派到英軍作戰參謀部的奧地利特派員萬森、西班牙特派員阿拉瓦,都認為公爵大勢已去。到了五點鐘,威靈頓掏出懷表,低聲說了這樣一句悽慘的話:「布呂歇不來,就是黑夜!」

  大約就在這種時候,弗里什蒙那邊高崗上,遠遠出現了一排明晃晃的刺刀。

  從此,這場惡戰發生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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