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皇帝問嚮導一句話
2024-10-02 02:42:16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可見,在滑鐵盧的那天早晨,拿破崙很高興。
他有理由高興,他醞釀的作戰方案,我們已經看到,的確令人讚嘆。
然而,一旦交戰,形勢變化就十分曲折複雜。烏果蒙頑抗,聖籬固守,搏端陣亡,伏瓦喪失戰鬥力;那道意想不到的圍牆使索亞旅部受到重創,吉勒米諾因疏忽沒帶炸藥包而造成慘重的傷亡;炮隊陷在泥淖中,沒有護衛隊的十五門大炮被於克伯里奇掀翻在凹路上,轟擊英軍陣地效果甚微,炮彈扎進被雨水浸透的泥土裡,只能高高濺起泥漿,結果開花彈變成了爛泥泡;皮雷部進擊勃蘭拉勒不見功效,十五連騎兵幾乎全部覆滅;英軍右翼觸動不大,左翼也傷亡較輕:內依莫名其妙地誤解命令,沒有把第一軍的四個師的人馬排成縱隊,反而聚成一堆,橫列二百人,接連二十七列,齊頭並進,去迎擊榴霰彈,讓炮彈在人群中開花,瓦解了進攻的隊列:斜插的炮隊側翼突然暴露目標,布儒瓦、東茲洛和杜呂特各隊受到攻擊;齊奧部被擊退,而維厄中尉,那個巴黎綜合工科大學畢業的大力士,冒著防守格納普通布魯塞爾大路彎道的英軍從工事俯射的槍彈,正用大斧砍開聖籬大門的時候中彈受傷;馬科涅師受到步兵和騎兵的兩面夾擊,又受到埋伏在麥田裡貝斯特和帕克部隊的迎面射擊,以及蓬鬆比部隊戰刀的砍殺,他的炮隊中有七門大炮的炮口被堵死;薩克斯-魏瑪親王死守弗里什蒙和斯莫安,頂住德·埃爾龍伯爵部隊的衝擊,奪了一〇五聯隊軍旗,又奪了四十五聯隊軍旗;那個黑軍裝的普魯士輕騎兵,被在瓦夫爾和普朗努瓦之間偵察的三百飛騎隊俘獲,他說出了令人不安的情況;格魯奇的援軍遲遲不到,而不到一個小時,法軍就在烏果蒙果園裡損失了一千五百名士卒;在聖籬周圍倒下一千八百人,用的時間還要短。所有這些風雲變幻,如戰場硝煙,在拿破崙的眼前掠過,他的眼神幾乎沒露驚色,堅信不疑的龍顏也絲毫沒有黯淡。他習慣直面戰爭,從不一筆一筆計算令人痛心的局部損失;在他看來,數字並不重要,只要最後總數是勝利就行了;他自信能控制和掌握結局,開頭失誤絲毫也不驚慌;他善於等待,能夠置身事外進行思考,以平等的身份對待命運,仿佛對命運說:「想必你也不敢。」
拿破崙自身處在半明半暗之中,也就時常感到在善中受到護佑,在惡中得到寬容,他同種種事變有一種、或者自認為有一種默契,幾乎可以說一種合謀的關係,類似古代所說的金剛不壞之身。
然而,經歷過貝雷西納、萊比錫和楓丹白露[253]的人,對滑鐵盧恐怕也得稍存戒心。在天空深邃之處,一種諱莫如深的皺眉的神色,已經隱約可見了。
威靈頓後撤的時候,拿破崙不禁暗暗吃驚。他突然發現聖約翰高地兵力空虛,前沿陣地的英軍不見了。英軍在重新集結,但又在逃避。皇帝在坐騎上半立起身子,眼裡掠過勝利的閃電。
威靈頓一旦退至索瓦涅森林,就會全軍覆滅,那麼,英國就要永遠被法國壓垮,克雷西、普瓦圖、馬普拉凱和拉米利[254]之恥全部可雪。馬倫戈的英雄就要抹掉阿金庫爾之辱。[255]
於是,皇帝在考慮這種可怕突變的同時,舉起望遠鏡,最後一次掃視戰場的每一點。他身後的衛士把武器衝下立在地上,以一種虔誠的神態仰視他。他正在思考,正在觀察山坡,衡量斜坡,測度樹叢、方塊黑麥田、小道,仿佛在計數每一簇灌木。他凝視了一陣兒兩條大道上的英國防禦工事:那兩處寬寬的鹿砦,一處設在聖籬上面一點的格納普大道上,裝備了兩門大炮,是英軍瞄向縱深戰場的唯一炮隊;另一處設在尼維勒大道上,荷蘭軍沙塞旅的槍刺在那裡閃閃發亮。他還注意到,荷軍防禦工事附近那座古老的、粉刷成白色的聖尼古拉小教堂,坐落在通向勃蘭拉勒的岔道口上。他俯身對嚮導拉科斯特說了一句話。嚮導搖了搖頭,可能存心欺騙。
皇帝挺起身,又默想了片刻。
威靈頓退卻了。法軍只要壓上去,就會使他潰不成軍。
拿破崙猛地回過身,派了一名騎差,火速趕往巴黎報捷。
拿破崙是個雷厲風行的天才。
他已經找准打擊的要害。
他命令米樓的鐵甲騎兵奪取聖約翰山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