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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戰役的煙雲模糊處

2024-10-02 02:42:06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大家都了解這場戰役的最初階段:開始的形勢模糊不清,難以把握,猶豫不決,兩軍都面臨危險,而英軍更甚於法軍。

  雨下了一夜,地面一片泥濘:曠野低洼處像盆一樣,都積了水;有些地方,積水沒到車軸,馬的肚帶也滴著泥漿。如果小麥和黑麥不是被大量車輪壓倒,填滿了轍溝,給車墊平道路,那麼任何軍事行動,尤其在巴普洛特一帶的山谷行動,都是不可能的。

  進攻開始得遲了;我們說過,拿破崙有個習慣,總是親自掌握全部炮兵部隊,如同握著手槍,在戰役中,時而瞄向這一點,時而瞄向那一點。因此,他要等待套好馬的炮車能夠自由馳騁,這就要等太陽出來,曬乾地面。然而,遲遲不出太陽,這次,太陽不像在奧斯特利茨那樣守約了。等到射出第一發炮彈的時候,英國柯威爾將軍看了看表,正是十一點三十五分。

  開始攻勢很猛,法軍左翼進攻烏果蒙的猛烈程度,也許超過了拿破崙的期望。同時,拿破崙進攻中路,將吉奧旅壓向聖籬,而內依則指揮法軍右翼,衝擊據守巴黎洛特的英軍左翼。

  對烏果蒙的進攻有幾分誘敵作用,想把威靈頓吸引過去,使其偏重左面,這就是作戰方案。如果四連英軍和佩蓬歇爾師英勇的比利時士兵真能牢牢守住陣地,那麼這項作戰方案就奏效了。然而,威靈頓並沒有向烏果蒙集結兵力,僅僅派去四連近衛軍和勃蘭維克營馳援。

  法軍右翼攻占巴普洛特,擊潰英國左翼,切斷其通往布魯塞爾的道路,阻擊可能來援的普魯士部隊,強行奪取聖約翰山,逼使威靈頓退守烏果蒙,再退至勃蘭拉勒,再退至阿爾,這種戰事進程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不出點意外情況,這種進攻就會成功。奪取了巴普洛特,也攻占了聖籬。

  

  要交代一個情況。英國步兵,尤其坎普特旅,招收了許多新兵。那些年輕士兵,面對我們勇猛的步兵,表現得十分英勇。他們頑強作戰的精神,彌補了經驗的不足,尤其充當了出色的狙擊手,狙擊手士兵,稍微自主一點兒,就可以成為自己的將軍,這批新兵有幾分法軍那種獨立作戰和奮不顧身的特點。這支新軍極有活力,但威靈頓卻為之不悅。

  奪取聖籬之後,戰事變幻不定。

  那天,從中午到下午四點鐘,是一個形勢不明朗的階段;這場戰役的中間階段幾乎模糊不清,陷入一場混戰,而暮色更加渲染了這種景象。只見暮靄中,千軍萬馬往來飄忽,構成一幅令人目眩神搖的奇觀。當年的戰場陣容,如今幾乎不可再現了:紅纓軍盔、掛在刀旁飄動的扁皮袋、錯綜複雜的馬革、榴彈袋囊、輕騎兵肋狀盤花紐的軍服、千褶紅馬靴、瓔珞紛披的沉重的筒狀軍帽,勃蘭維克部下幾乎一色黑軍裝的步兵,同以白色大圓環代替肩章的紅軍裝英國兵相混雜,漢諾瓦輕騎兵頭戴紅纓銅箍長方形皮軍帽,蘇格蘭兵赤裸雙膝,身穿方格花呢軍服,而我國榴彈兵則纏著白色長綁腿;這些圖景色彩斑駁,不成其為戰陣隊列,正是薩爾瓦托·羅查[241]所追求,而不是格里博瓦爾[242]所需要。

  一場戰役,總要有一場暴風雨干預。「撲朔迷離,必有天意。」[243]這種混亂的場面,每個歷史學家都可以取其所好,描寫幾筆。不管統軍將領如何籌劃,兩軍一旦交鋒,曲折變幻就層出不窮。雙方的計劃一投入實戰,就會相互穿插,相互牽扯而變形。戰場的這一處比另一處吞沒更多的兵卒,就像地面鬆軟程度不同,吸進潑下的水也有快有慢一樣。率軍將領迫不得已,要投進去更多的兵力。這就是出乎意料的耗損。戰線猶如浮絲,蜿蜒飄動:鮮血毫無道理地匯成溪流,兩軍前鋒來回動盪,雙方部隊你進我退,犬牙交錯,形成岬角海灣之勢,所有這些對峙的礁石還不斷蠕動:哪裡有步兵,炮隊就趕到哪裡;哪裡有炮隊,騎兵就追去哪裡;各種部隊好似一片片雲煙。那裡明明有刀光劍影,仔細尋覓又不見了。疏朗之處時時轉移,濃密之處進退無常,陰風陣陣,吹得人群或進或退,或聚或散,演出血肉橫飛的慘劇。一場混戰是怎樣的情景呢?就是變幻不定。周密的作戰方案是一種靜態,只規劃一分鐘,而不能確定一整天。若描繪一場戰役,非得氣度恢宏、筆勢雄渾的畫家不可。倫勃朗就勝過馮·德·默倫[244],馮·德·默倫畫中午畫得準確,畫下午三點鐘就虛假了。幾何會給人以假象,唯獨颶風才是真實的。因此,佛拉爾[245]有理由駁斥波利伯[246]。應當補充一點:戰役進行到某一時刻,往往轉為混戰,一個對一個拼殺,分散為無數的搏鬥場面,借用拿破崙的說法,這類搏鬥「屬於各團隊的傳記,而不是全軍的戰史」。在這種情況下,歷史學家顯然有權概述,只抓戰事的大輪廓。任何敘述者,再怎麼力求寫實,也絕不可能把猙獰的戰雲固定成型。

  不過,到了下午的某一時刻,戰局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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