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815年6月18日
2024-10-02 02:42:00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追溯前塵,是講故事的人的一種權利,讓我們回到1815年,甚至比本書第一部分開場的時間還要早些。
1815年6月17日至18日的夜晚假如不下雨,歐洲的未來就會改變。多幾滴雨或少幾滴雨,決定了拿破崙的成敗。上天只需灑一點雨,就讓滑鐵盧成為奧斯特利茨的收場,只要一片烏雲違反時令穿越天空,就足以讓一個世界崩潰。
滑鐵盧戰役直到十一點半才打響,這就得以使布呂歇及時趕到。為什麼?就因為地面潮濕,法軍炮隊要等地面硬實一點才好行動。
拿破崙當過炮兵軍官,他很喜歡使用大炮。他在呈給督政府阿布吉戰況的報告中寫道:「我們的某顆炮彈炸死六個人。」這足以說明這位天才將領的特質。他的全部作戰方案都建立在炮擊上。將炮火集中於確定的一點,這便是他取勝的秘訣。他把敵軍將領的戰略視為一個堡壘,定要打破缺口。他用霰彈猛擊敵軍的薄弱部分,以大炮開戰,也以大炮結束戰鬥。他的天才在於用炮。攻破方陣,殲滅營團,突破防線,粉碎並驅散集結的部隊,全用這種打法,炮擊,炮擊,不停地炮擊,把打的差事交給炮彈。運用這種令人膽戰心驚的打法,再加上天才,這個城府極深的鬥士,在戰場上馳騁十五年,總是所向披靡。
1815年6月18日,他的大炮數量占優勢,就更有恃無恐:威靈頓只有一百五十九門,而拿破崙有二百四十門。
假如地面是乾的,適於炮隊移動,早晨六點鐘就開火,那麼這場戰役就能取勝,下午兩點鐘結束戰鬥,比普魯士軍隊突然來增援還早三個小時。
這場戰役失勢,拿破崙有幾分過錯呢?沉船遇難總要怪舵手嗎?
那個時期,拿破崙的體力明顯削弱了,難道精力也減退了嗎?征戰二十年,難道像磨損劍鞘一樣也磨損了劍鋒,像消耗身體一樣也消耗了心靈嗎?這位將領難道已經遺憾地感到自己垂垂老矣?一言以蔽之,如同許多著名的歷史學家所認為的那樣,這位天才也才盡智窮了嗎?難道他也進入瘋狂狀態,以掩飾自己的虛弱嗎?他也開始輕舉妄動了嗎?他也犯了將帥的大忌,面對危險變得不清醒了嗎?這類被人們稱為行動巨人的偉大的凡體,難道也有天才近視的年齡嗎?高齡對典型的天才並不起作用,例如但丁和米開朗基羅這類人,年事愈高,才氣愈大;對漢尼拔[239]和波拿巴一類人來說,難道才氣要消減嗎?難道拿破崙已經喪失打勝仗的直覺了嗎?他再也辨認不出礁石,再也測不出陷阱,再也看不清懸崖的滑坡了嗎?他已經喪失對災難的嗅覺了嗎?從前,他熟諳勝利的所有道路,在雷電的戰車上,指揮若定,難道現在他已昏聵到如此地步,將他亂鬨鬨的人馬帶入深淵嗎?他到了四十六歲,真的瘋狂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這個掌握命運的巨靈神,難道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莽漢嗎?
我們絕不這樣想。
他的作戰計劃被公認為是一個傑作。直搗聯軍防線的中心,在敵人營壘打出一個洞,將敵軍切斷,把一半英軍趕到阿爾,一半普魯士軍隊驅逐到通格爾,讓威靈頓和布呂歇首尾無法相應,占領聖約翰山,攻克布魯塞爾,將德國人扔進萊茵河,將英國人拋進大海。在拿破崙看來,這些都可以在這場戰鬥中解決。以後的事就要以後再看了。
當然,我們無意在這裡撰寫滑鐵盧戰役史。我們所講述的故事中,一個有伏線的場面與這場戰役緊密相關,而這段歷史並不是我們的主題,況且,這段歷史已經撰寫完了,洋洋灑灑,鴻篇巨製,一方面,由拿破崙本人的作述;另一方面,出自史界七賢[240]的手筆。至於我們,還是讓歷史學家聚訟去吧,我們不過是事後的見證人,是這片原野的過客,是在這曾經血肉橫飛的土地上俯身尋覓的人,也許是個把表面現象認作事實的人;我既沒有軍事實踐,也沒有戰略眼光,不能提出一套方略,因而無權以科學的名義,視而不見一系列帶有幻影的史實。在我們看來,滑鐵盧的雙方將領,都受到一系列偶然事件的支配;而對命運這個神秘的被告,我們也像天真的審判官——民眾那樣進行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