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睡眠中的痛苦狀
2024-10-02 02:39:43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凌晨三點的鐘聲敲響了,他就這樣走了五個小時,幾乎沒有止步,終於倒在了椅子上。
他在椅子上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這場夢同大多數夢一樣,只有莫名的悽惶符合實際的情境,但是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這場噩夢給他以極大的震動,後來被他記錄下來。這張紙就是他留下來的手跡,我們認為有必要原原本本地復錄於此。
不管這場夢如何,如果省略過去,那麼這一夜的情景就不完整了。這是害病的一顆靈魂迷惘的經歷。
夢境如下。在我們找到的信封上,寫了這樣一行字:「那天夜晚我做的夢。」
我在曠野里。一大片淒涼的曠野,寸草不生。說不清是白天還是夜晚。
我和哥哥一道散步,那是我童年時的哥哥,應當說我從未想念,幾乎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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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邊走邊聊,遇見一些行人。我們提起從前的一個鄰婦,她搬到我們那條街上之後,總是敞著窗戶幹活。我們聊著聊著,卻因為那扇敞開的窗戶而覺得冷了。
曠野上也沒有樹。
我們看見一個人從我們面前經過。那人一絲不掛,渾身青灰色,騎一匹土灰色的馬。那人沒有頭髮,可以看見他的腦殼和腦殼上的血管。他拿的那根棍子,像葡萄藤那樣柔軟,又像鐵那樣沉重。騎馬的人過去,一句話也沒有同我們說。
我哥哥對我說:「咱們走那條窪路吧。」
那條窪路上,看不到一簇荊棘,也踩不到一點青苔。一片土灰色,連天空也一樣。走了幾步之後,我說話,卻無人應聲,這才發現我哥哥已經不在身邊了。
我望見一個村莊,走了進去,心想這大概就是羅曼城。(為什麼是羅曼城呢?)[232]
我走進的第一條街空無一人,又拐進第二條街,只見有個人在拐角靠牆站著。我問那人:「這是什麼地方?我到什麼地方啦?」那人不答話。我看見一扇房門敞著,便走了進去。
第一間屋子空蕩無人,我又走進第二間屋子,只見有個人在門後靠牆站著。我問那人:「這是誰的房子,我到什麼地方啦?」那人不答話。那房子有座小園子。
我走出房屋,進入園子,園內荒涼。我發現第一棵樹後站著一個人。我問那人:「這是什麼園子?我到什麼地方啦?」那人不答話。
我在村子裡遊蕩,發覺這是一座城市。大街小巷都空蕩蕩的。每扇門都敞開著。街上沒有一個行人,房間裡沒有一個人走動,園子裡也沒有一個人散步。不過,每個牆角,每扇門後,每棵樹後,都站著一個緘默的人。但每次只能見到一個人。那些人望著我走過去。
我出了城,走在田野上。
我走了一會兒,回頭望望,看見一大群人跟在後面,我認出那全是我在城裡見過的人。他們長得奇形怪狀。他們似乎並不匆忙,但是走得比我快,而且沒有一點聲響。轉眼工夫,那群人就追了上來,將我圍住。他們的面孔都是土灰色的。
我進城最先看見並向他問話的那個人,這時卻問我:「您
去什麼地方?難道您不知道您早就死了嗎?」
我張口正要回答,忽又發現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了。
他醒來後,渾身都凍僵了。晨風很冷,吹得敞著的窗板來回擺動。爐火熄了。蠟燭也快燃完,外面仍然夜色瀰漫。
他起身走到窗前。天上始終沒有星光。
從窗口能望見院子和街道。地面上忽然發出清脆而堅硬的聲響,他便朝下望去。只見下面有兩顆紅星,奇怪的是,那星光在黑暗中忽而伸延,忽而縮短。
他仍睡眼惺忪,有五分神智流連在迷離的夢境,心中暗道:「咦!星星不在天上,現在到地上了。」
這工夫,他的睡意漸消,又聽見一聲類似第一次的聲響,就完全醒來了。他仔細一瞧,才辨認出那兩顆星原來是一輛車上的吊燈。借著燈光,他能看出那輛車的形狀。那是一輛兩輪輕便車,套了一匹小白馬。原來他之前聽到的就是鋪石路面上的馬蹄聲。
「這輛馬車是怎麼回事兒?」他心中詫異,「一大早是誰來了呢?」
這時,有人輕輕敲了一下他的房門。
他從頭到腳打了個寒戰,厲聲喊道:「誰呀?」
有人回答:「是我,市長先生。」
他聽出是他門房老婦人的聲音。
「什麼事兒啊?」他又問道。
「市長先生,剛才打五點鐘了。」
「告訴我這個幹什麼?」
「市長先生,馬車來了。」
「什麼馬車?」
「輕便馬車。」
「什麼輕便馬車?」
「市長先生不是訂了一輛輕便馬車嗎?」
「沒有。」他答道。
「車夫說他是來找市長先生的。」
「哪個車夫?」
「斯科弗萊爾先生的車夫。」
「斯科弗萊爾先生?」
他聽到這個名字,顫抖了一下,就好像一道閃電從他面前掠過。
「哦!對!」他又說,「斯科弗萊爾先生。」
此刻,那老婦人若是看到他,一定會被嚇壞的。
他好一會兒都沒有吭聲,呆呆地望著燭火,將燭心周圍滾燙的蠟油抓起來,用手指搓著。老婦人等了一陣,才貿然提高嗓門兒:「市長先生,我要怎麼答覆呢?」
「就說好吧,我這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