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半夜醒來

2024-10-02 02:38:06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大教堂的鐘敲過凌晨兩點鐘的時候,冉阿讓醒來了。

  他早早醒來,是因為床鋪太舒服了。將近二十年,他沒有在床上睡過覺,這次雖然是和衣而臥,但是感覺太新奇,反而打擾了睡眠。

  他睡了四個多小時,已經歇過乏來。他早已習慣了不在睡眠上多花時間。

  他睜開眼睛,在黑暗中向四周望了一陣,又合上眼睛,想重新入睡。

  如果白天感觸太多,思慮重重,那麼可以入睡,但是醒來後就再難入睡了。睡意初來容易,再來就難了。冉阿讓就是這種情況。他再也睡不著了,於是開始想事兒。

  他正處于思想混亂的時候,頭腦里的思緒亂紛紛的。往事和剛剛經歷的事一齊湧上心頭,混雜交錯,亂作一團,喪失各自的形狀,又無限膨脹起來,繼而又倏忽消失,仿佛沉入洶湧的濁流中。他想到許多事情,其中有一個念頭揮之不去,反覆出現,驅逐了所有其他的念頭。這個念頭,我們這就點明:他注意到了馬格洛太太擺到餐桌上的六副銀餐具和大湯勺。

  這六副銀餐具纏住了他的思想——那些東西就放在那兒,只有幾步遠——他經過隔壁房間來這屋睡覺的時候,就瞧見老女僕將餐具放進靠床頭的小壁櫥里——他特別注意看了那個壁櫥——從餐廳進來,靠右首——餐具很粗大——都是舊銀器——再加上大湯勺,少說能賣二百法郎——這是他十九年來所掙的錢的兩倍——當然,官府如果沒有掠奪他,他本可以再多掙一些。

  他的思想起伏動盪,猶豫不決,足足鬥爭了一個小時。鐘敲過三點了。他又睜開眼睛,一屁股坐起來,伸手摸了摸他放在屋角的旅行袋,然後,他垂下雙腿,兩腳沾地,不知道怎麼就這樣坐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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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保持這種姿勢,發了一陣兒呆。整所房子都處在沉睡之中,獨有他醒著,坐在黑暗裡,有人若是看見,肯定會毛骨悚然。忽然,他彎下腰,脫掉鞋子,輕輕放到床前的蓆子上,繼而又恢復了原來發呆的姿態,一動不動了。

  在這種邪惡的思考中,我們所指出的念頭,在他的腦海里不停地折騰,進進出出,給他造成一種壓力。繼而,不知為什麼,他還想起一個人,而且這個念頭像夢想那樣不由自主而又固執:他想到一個叫布列衛的苦役犯,是在苦役場認識的;那人穿的褲子只有一根用線繩編織的背帶。那根背帶上的棋盤圖案,不斷地出現在冉阿讓的腦海里。

  他保持這種姿勢,一直待下去,如果不是掛鐘敲了一下——是報一刻或者半點,他也許會待到天亮。那聲鐘響仿佛在對他說:「走吧!」

  他站起來,又遲疑了片刻,側耳聽了聽,房子裡一點動靜也沒有,於是,他小步徑直走向隱約可見的窗戶。夜色不算太暗,正是望月,但風驅趕著大片大片的烏雲飛馳,時時遮掩月光。月亮時隱時現,因此窗外時暗時明,而屋內也有點微光,足夠給屋裡人照亮走動;不過,由於雲影的關係,屋裡的微光也斷斷續續的,就好像憑氣窗透光的地下室,因過往行人而室內忽明忽暗。冉阿讓走到窗前,開始察看窗戶。窗戶對著園子,沒有安鐵欄,只按當地習慣,用一個小插銷關著。他打開窗戶,但是一股冷空氣突然湧進屋,他又趕緊關上。他觀察園子的眼神那麼專注,簡直不像是在觀察而像在研究了。園子有一道白色圍牆,牆頭相當低,容易翻越。園子盡頭那邊,均勻排列的樹冠依稀可辨,表明牆外是一條林蔭路或者栽有樹木的小街。

  他觀察一番之後,便做出一個決心已定的動作,返身回來,拿起並打開旅行袋,伸手進去摸索,掏出一樣東西撂到床上,又將自己的鞋裝進袋中一個隔兜里,再把整個口袋紮好,放到肩上,齊眉戴上鴨舌帽,摸到他的棍子,拿過去放到窗戶一角,回到床邊,毅然決然地抓起剛才撂在床上的東西。那好像是一根短鐵棍,一端磨尖,就跟標槍一樣。

  黑暗中看不清楚,難說鐵棍磨成那樣是幹什麼用的。也許是一根撬槓吧,也或許是一根打孔用的沖子。

  如果在白天,就能認出那不過是一支礦工用的燭扦。當時常派苦役犯去土倫周圍的山上採石頭,因此,他們有礦工的器械也是常見的。礦工燭扦是用粗鐵條做的,下端呈尖錐狀,可以插進岩石縫裡。

  他右手操起燭扦,屏住呼吸,放輕腳步,朝隔壁的房門走去,我們知道那是主教的房間。到了門口,他發現房門虛掩著。主教根本就沒有把門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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