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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詳細介紹蓬塔利埃奶酪廠

2024-10-02 02:37:49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現在,要概述一下這頓飯的情況,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從巴蒂絲汀小姐的一封信中抄錄一段。在寫給布瓦舍夫隆夫人的這封信中,她以細膩而天真的筆調,敘述了苦役犯和主教的對話:

  ……那人根本不注意別人。他貪婪地吃著,跟餓鬼似的。然而,喝完湯之後,他卻說:「仁慈上帝的本堂神甫先生,對我來說,這些食品真是太好了;不過,我得說一句,那些不肯讓我跟他們一道吃飯的趕大車的人,吃得比您講究。」

  說句私房話,他這種指責我聽著有點刺耳。我哥哥答道:「他們比我累呀。」

  「不對,」那人又說道,「他們比您有錢。看得出來,您夠窮的。也許您連本堂神甫都不是。您總歸是個普通神甫吧?哼!不像話,如果仁慈的上帝是公正的,您就應該當上本堂神甫。」

  「仁慈的上帝豈止公正。」我哥哥說道。

  

  他停了一下,又補充說:「冉阿讓先生,您是要去蓬塔利埃吧?」

  「那是規定的路線。」

  我想那人是這樣講的。然後他繼續說道:「明天天一亮,我就得上路。路實在難走啊。如果說夜晚很冷,白天卻挺暖和。」

  「您去的那地兒是個好地方。」我哥哥又說道,「大革命時期,我的家破產了,我先逃往弗朗什-孔泰地區,靠兩條胳膊幹活生活了一段時間。我為人誠懇,總能找到活干,有的挑選呢。那裡有造紙廠、製革廠、蒸餾廠、榨油廠、大型鐘錶廠、煉鋼廠、煉銅廠、鐵工廠,少說有二十家,其中四家分別建在洛德、夏蒂擁、歐丹庫爾和勃爾,規模都很大。」

  我想我沒有記錯,這正是我哥哥說的地名,接著他中斷談話,又對我說:「親愛的妹妹,我們有些親戚不就住在那地方嗎?」

  我答道:「從前有些親戚住在那兒,其中有德·呂司內先生,他在舊朝擔任蓬塔利埃的衛戍司令。」

  「不錯,」我哥哥接過話說,「可是到了1793年,我們在那兒就沒有親戚,只有靠自己的兩隻手了。我做過工。冉阿讓先生,您要去的蓬塔利埃那地方,有一種實業歷史悠久,而且很有意思。妹妹,他們那裡的奶酪廠叫果品廠。」

  我哥哥一邊勸那人吃喝,一邊詳細向他介紹蓬塔利埃果品廠的情況。果品廠分兩種:「大倉」是有錢人的,養了四五十頭奶牛,每年夏季能產七八千奶酪餅;「合作果品廠」是窮人的,主要是住在半山腰的農民合夥養牛,共分產品。他們雇用一名制奶酪工匠,稱作「格呂蘭」;那個格呂蘭每三天向會員收一次奶,並將數量記在雙合木板上:將近四月末奶酪廠開工,到六月中旬,制奶酪工就把牛趕進山里了。

  那人吃著飯,精神也振作起來。我哥哥讓他喝那瓶莫福好酒,而自己卻不喝,說是那酒太貴。我哥哥向他介紹這些情況時,那種開心的神情您是了解的,談話中間,還忘不了殷勤照顧我。他一再強調格呂蘭那種好行業,就好像希望不用他直截了當地建議,那人就能明白那是個安身的好地方。有件事令我吃驚。我對您講了那是個什麼人。然而,在用晚餐的整個過程中,甚至在整個晚上,除了那人剛進門時,我哥哥提了提耶穌,後來就再沒有講一句話讓那人意識到自己是什麼人,也沒有講一句話向那人表明我哥哥是什麼人。在這種場合,似乎應當勸誡幾句,拿主教壓一壓苦役犯,給他留下不會忘記的印象。換作別人,接待了這個不幸者,讓他吃飽肚子的同時,很可能要充實他的靈魂,責備他幾句,教訓開導一番,或者講幾句憐憫的話,勉勵他將來好好做人。我哥哥連他的籍貫和身世都沒有問。因為,在他的經歷中有過錯,我哥哥似乎迴避一切能喚起他回憶的字眼。有一陣,我哥哥正談論蓬塔利埃的山民,說他們「接近上天,快活地勞動」,還說「他們清清白白,所以生活很幸福」。正是說到這一點,他戛然住口,好像怕他無心講出的話含有可能會觸犯那人的意思。我仔細想了想,覺得我洞察到了我哥哥的內心活動。他一定想到這個叫冉阿讓的人受苦太多,思想負擔太重,最好能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相信自己跟別人一樣,對他來說一切都再平常不過,哪怕只是片刻時間也好。實際上,這不正是深刻領會了慈善嗎?仁慈的夫人,這種不用說教和規勸的體貼人心的態度,不是真正符合福音精神嗎?一個人有了痛處,對他最好的憐憫,不就是絕不觸碰嗎?我覺得我哥哥心中可能就是這樣想的。不管怎樣,可以這麼說吧,他即使不折不扣有這類想法,也絲毫沒有向我流露。他像每天晚上那樣,從頭至尾一直是老樣子。他同這個冉阿讓一起吃晚飯,神態舉止就跟他同傑德翁·勒普雷沃先生,或者同本堂神甫先生一起吃晚飯一樣。

  晚飯快結束,大家吃無花果的時候,有人敲門。是傑搏大媽抱著孩子來了。我哥哥吻了吻孩子的額頭,向我借了我身上的十五蘇,給了傑搏大媽。在這工夫,那人沒有怎麼留意,他不再講話,好像十分疲倦。等可憐的老傑搏家的走後,我哥哥就念了飯後經,隨後又轉身對那人說:「您一定需要上床休息了。」馬格洛太太急忙收拾好桌子。我明白我們必須離開,好讓這旅客睡覺,於是我們二人上樓去了。不過,待了一會兒,我又派馬格洛太太把我房裡那張黑森林狍子皮,送到那人的床上。夜晚很冷,這東西可以禦寒,只可惜年頭太久,毛都脫落了。那狍子皮還是我哥哥在德國時,從多瑙河發源地附近的托特林根買的,同時還買了我吃飯時用的象牙柄小餐刀。

  馬格洛太太即刻就上樓來了,我們在晾床單的屋裡祈禱,然後什麼也沒有講,就各自回房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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