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明智的謹慎
2024-10-02 02:37:42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這天傍晚,迪涅的主教先生上街散步回來,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待到很晚。他正潛心著述,寫一本大部頭的《論義務》,可惜後來沒有完稿。他細心查閱神甫和神學博士就這一重大問題所發表的各種言論。他的書分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全體的義務,第二部分是從屬各個階級的個人義務。大眾義務為大義務,共有四種。聖馬太指明了四種義務:對上帝的義務(《馬太福音》第六章)、對自己的義務(《馬太福音》第五章第二十九節和三十節)、對他人的義務(《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二節)、對眾生的義務(《馬太福音》第六章第二十節和二十五節)。對於其他各種義務,主教在別處也找到了指示和規定。在《羅馬人書》中,有君主和臣民的義務;聖彼得則規定了法官、妻子、母親和青年男子各自的義務;《以弗所書》中有丈夫、父親、子女和僕人各自的義務;《希伯來書》中規定了信徒的義務;而《哥林多書》中有處女的義務。主教勤奮地編輯,要把所有這些規定匯成和諧的一部分,以供世人學習。
八點鐘時他還在工作。他將一大厚本書攤放在雙膝上,往小方塊紙上摘錄,姿勢很彆扭。這時,馬格洛太太照習慣進來,從床邊的壁櫥里取出銀餐具。過了一會兒,主教覺得餐桌應該擺好了,妹妹也許在等他,他這才合上書,離開書案,走進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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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室是個長方形的屋子,有壁爐,房門臨街(我們已經說過),窗戶對著園子。
馬格洛太太果然擺好餐具了。
她一邊忙碌,一邊還在跟巴蒂絲汀小姐聊天。
靠近壁爐的餐桌上放了一盞燈。壁爐里的火燃得挺旺。
不難想像出那兩位都已年過六旬的婦人:馬格洛太太又矮又胖,性情活潑;巴蒂絲汀細弱瘦長,性情溫和,比她哥哥稍高一點兒,穿一件棕褐色綢袍,那還是1806年的流行色,是當年她在巴黎買的,一直穿到現在。有時寫上一頁也不足以表達的一種想法,而用一句俗話就能說清楚。我們這裡也借用一下粗俗的字眼:馬格洛太太的樣子像個「村婦」,而巴蒂絲汀小姐的神態像個「貴婦」。馬格洛太太頭戴卷管邊的白色軟帽,頸上掛著小小的金十字架,這是全家唯一的女人的飾物了。她穿一條黑色粗呢袍,袖子又肥又短,領口露出雪白的圍巾,腰上用綠帶子繫著紅綠方格布圍裙,還有同樣布料的胸巾,上面兩角用別針別住,腳上像馬賽婦女那樣穿著粗大的鞋和黃襪子。巴蒂絲汀小姐的衣袍是1806年的式樣,半短緊身式的,加了墊肩,鑲了暗扣。她戴一頂「孩童式」捲曲假髮,扣住自己的花白頭髮。馬格洛太太看起來聰明伶俐,心地善良,兩邊嘴角一高一低,上嘴唇比下嘴唇厚實,這就給她添了一兩分暴躁專橫的神氣。只要主教大人沉默不語,她就喋喋不休,態度既恭敬又有點放任。可是,主教一開口說話,她就跟老小姐一樣服服帖帖,唯命是從了,這情景大家都見過。巴蒂絲汀小姐甚至連話都不講,只是一味地服從和迎合。即使在年輕時候,她的相貌也不漂亮,一對藍色大眼睛鼓出來,鼻子長而彎曲;不過,我們一開頭就講了,她的整個臉龐、整個人,透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和善,她生性寬厚仁慈,而且,溫暖心靈的三德——信仰、慈悲和熱望,又漸漸使這種寬厚升華為聖德了。大自然只是把她造就成為羔羊,而宗教卻使她成為天使,可憐的聖女!甜美的記憶風流雲散啦!這天晚上主教住宅里發生的情況,巴蒂絲汀小姐後來不厭其煩地講述,有好幾個現在還活著的人連細節都能回憶起來。
主教先生進來的時候,馬格洛太太正說得起勁兒呢。她在跟小姐談一個熟悉的而主教也聽慣了的話題,就是臨街房門的門閂問題。
好像馬格洛太太聽說了什麼情況,她去為晚餐買食品時,在好幾處都聽到人說,城裡來了個形跡可疑的流浪漢,樣子很兇,到處轉悠,這天晚上打算在深夜回家的人都很可能遭劫。再說,警察局辦事不力,局長先生和市長先生又合不來,都巴不得出些事端好能嫁禍於對方。因此,明智的人就會自己擔起警察的職責,小心提防,仔細關門閉戶,上好門閂,並且插得牢牢的,總之,要關緊自己的房門。
馬格洛太太特別強調了最後這句話。可是,主教從他待著發冷的房間過來後,就坐到壁爐前取暖,接著另有所思,並沒有注意馬格洛太太重點拋出來的這句話。她又重複了一遍。這時,巴蒂絲汀小姐既要讓馬格洛太太滿意,又不想惹兄長不快,就硬著頭皮膽怯地說:「哥,您聽見馬格洛太太說的話了嗎?」
「恍恍惚惚聽到一點兒。」主教答道。接著,他半轉過椅子,雙手放在膝蓋上,抬起被爐火照亮下頦兒的那張誠懇而喜氣洋洋的臉,望著老女僕,問道:「說說看,出什麼事兒啦?出什麼事兒啦?我們面臨了什麼巨大的危險嗎?」
於是,馬格洛太太又把整件事從頭至尾講了一遍,無意中未免誇大了幾分。據說有一個流浪漢,一個無業游民,一個危險的乞丐,這時候正在城裡。他到雅甘·拉巴爾那裡要住店,可是人家不肯接待。有人看見他從加桑迪大街進城,在模糊不清的街道里遊蕩。那個人背著行囊,領帶像繩子,一副兇惡的面孔。
「真的嗎?」主教問道。
他肯發問,就給馬格洛太太鼓了勁兒,這似乎表明,主教快要警覺起來了。於是,她得意揚揚地繼續說道:「是真的,大人。事情就是這樣。今天夜晚,城裡要出事兒。大家都這麼說。再加上,警察又不管事(重複這點不會沒有作用)。生活在山區,夜晚街上連路燈都沒有!出了門,哼!黑洞洞的,伸手不見五指!跟您說,大人,喏,小姐也在那兒,也是這麼說的……」
「我嘛,」妹妹插言道,「我什麼也沒有說。我哥哥怎麼做怎麼好。」
馬格洛太太繼續往下說,就好像沒有人反駁似的:「我們說,這所房子一點也不保險,如果大人允許的話,我這就去找鎖匠保蘭·穆斯布瓦,請他來把原來的鐵門閂重新安上。鐵閂還在,說話的工夫就能安上了。我還要說,大人,哪怕只為了這一夜,也應當安上門閂;要知道,只有撞鎖的一扇門,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推開進來,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了。此外,平常日子,大人總是讓人隨便出入,甚至夜裡也一樣,噢,上帝啊!要進就進,連問都不用問一聲……」
恰好這時,有人重重地敲了一下門。
「請進。」主教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