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弗之吼

2024-10-02 02:35:40 作者: 一行禪師

  雨季過後,舍利弗尊者向佛陀道別,準備到外地弘法。佛陀祝願他旅途平安,身心都了無掛慮。他又希望舍利弗這次努力的弘法,不會遇到太多的障礙。舍利弗尊者表示感謝後,便起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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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下午,一個比丘前來,向佛陀申訴舍利弗尊者待他的不是。他說:「我今天問舍利弗尊者往哪兒去的時候,他不僅沒有回答,還把我推倒在地上。跟著,他未有道歉,便繼續上路了。」

  佛陀對阿難陀說:「我相信舍利弗應該不會去得太遠,派一個學僧前去追上他,我們今晚要在祇陀講法堂召開集會。」

  阿難陀照佛陀的吩咐去做。傍晚時,舍利弗尊者已與學僧回到精舍了。佛陀告訴舍利弗說:「舍利弗,我們大家今晚在講法堂集會。一個比丘投訴,說你把他推到地上,而且全無歉意。」

  那天下午,目犍連和阿難陀兩位尊者在精舍內四處通傳晚上的集會。他們說:「你們都被邀參與今晚在講法堂的集會,舍利弗師兄今次有機會表現他的獅吼了。」

  當晚沒有一個比丘缺席,他們都想看看舍利弗尊者如何應付那些對他一向埋怨的比丘。舍利弗尊者是佛陀最信任的弟子之一,因而成為很多比丘妒忌和誤會的對象。有些比丘認為佛陀對他過分信任,覺得舍利弗在僧團的影響力太大。一些被佛陀指責過的比丘,更認為這是因為舍利弗在佛陀面前道說他們的長短。很多比丘簡直覺得舍利弗討厭,他們不能忘記數年前佛陀邀請舍利弗共分法座。

  阿難陀尊者還記得八年前有一個名叫俱迦利的比丘住在祇園精舍,他對舍利弗和目犍連的成見,就是佛陀也勸他不來。俱迦利認為他倆極其虛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的野心。佛陀曾私下與他細談,告訴他這兩位長者其實非常真誠,所作所為也都是出自一片慈心。可惜俱迦利滿懷都是嫉妒和怨恨,對這些話聽而不聞。最後,他離開了精舍,前往王舍城找提婆達多尊者,更成了他日後的親信。

  也就是因為同樣的原因,阿難陀尊者起初才不肯充當佛陀的侍從。沒有他所提出如不與佛陀同房共食這些條件,阿難陀也知道很多的師兄弟都會對他抗拒。有些比丘就是覺得佛陀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照顧。阿難陀明白,他們這種憤恨的感覺是會使他們離棄佛陀的。

  阿難陀又記得一個來自撟賞彌的調牛聚落村落的女子,名叫摩剛提卡,因為覺得佛陀沒有對她特別關懷而懷恨於心。她是一個美艷的婆羅門。她遇到佛陀時,佛陀已四十四歲。當時,摩剛提卡對佛陀一見傾心,一直想知道佛陀對她有沒有另眼相看。她想盡辦法引起佛陀的注意,但佛陀只是如對一般人那樣對待她。長久下去,她對佛陀的愛慕變為惱恨,後來她成為富薩的郁提納王的妻子,便曾屢次用她地位的影響力來散播佛陀的謠言。她更對有關方面施壓,以防止佛陀舉行公開的法會。當郁提納王的一個妃子三昧瓦提成為佛陀的在家弟子後,摩剛提卡便千方百計加害於她。遇到這種種的難題,阿難陀向佛陀建議離開撟賞彌,往比較友善的地方弘法。但佛陀卻問他:「假如我們在別處也遇到同樣的羞辱和困難,我們又怎麼辦?」

  阿難陀回答:「再往別處去。」

  佛陀不同意,「那是不對的,阿難陀。每次遇到困難,我們都不應該氣餒,我們應該在困難中把問題解決。阿難陀,如果我們實踐平等心,我們便不應被羞辱毀謗所困擾。毀謗羞辱我們的人,是傷害不了我們的,到頭來只會傷害他們自己。當一個人向天上吐涎,上天不會為之氣結,涎沫也只會跌落在吐涎的人的臉上。」

  阿難陀對舍利弗應付目下情形的能力絕不擔心,佛陀信賴舍利弗是理所當然的。舍利弗實際上是僧團里的賢能長者,在帶導僧團方面,佛陀也要藉助他的深思遠見。他是幾部經的著述者,其中包括《大象足印經》。在這部經里,舍利弗以他的果行所見,用十分創新的角度來講說四大元素與五蘊的關係。

  佛陀進入講堂時,眾比丘都站立起來。他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自己才坐下來。他囑舍利弗坐在他旁邊一張椅子上,佛陀對他說:「一個比丘指控你把他推倒在地上而又沒有道歉。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舍利弗尊者合上雙掌站起來,他先向佛陀鞠躬,繼而向僧眾作禮。他說:「世尊,一個不修行、不觀照身內之體又不留意自己行為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在地而又不道歉的。

  「世尊,我仍記得你十四年前對羅睺羅的教導。那時他只有十八歲,你教他觀照地、水、火、風以培養他的慈、悲、喜、舍四無量心。雖然你當時的教誨是對羅睺羅而說,但我也同時學習。過去的十四年裡,我都努力去遵照這教導,而內心對你無限感激。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地』。地寬而廣,有容量去接受和應變。不論別人把清香純潔如鮮花、香水或乳汁等物放在地上,或將骯髒臭穢如屎、尿、血、黏液和痰涎等淌在地上,大地都會平等接受,不執不厭。

  「世尊,我曾靜思觀想我的身心以能更像大地。一個不觀照身內之體、不留意體行的僧人,是真的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水』。無論我們把芳香或穢臭之物扔到水裡,水都會一樣接受,無執無厭。水博大流動,有變化潔淨的功能。尊敬的佛陀,我曾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似水。一個不去觀照身內之體、不留心自己體行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火』。火能化燒萬物,不論是美的或是不潔的,它都全無執著和厭棄。火能燃燒與淨化。尊敬的佛陀,我曾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像火。一個不觀照身內之體、不留心體行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風』。風可以載送好與壞的種種氣味,全無執著或厭棄。風能改變、清淨和發放。尊敬的佛陀,我曾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像風。一個不觀照身內之體、不留意自己體行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就像一個『不可接觸者』的小孩,身穿破衣、手持爛缽在街上乞食那樣,我專意修習不持虛慢和驕傲之心。我試圖把自己的心變作一個『不可接觸者』的小童之心。我也修習謙卑心,不敢將自己放在別人之上。尊敬的佛陀,一個不觀照身內之體,又不留意自己體行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舍利弗尊者本想繼續說下去,但指控他的那個比丘已忍受不住了。他站起來,把僧袍的一角拉上來披在肩上,向佛陀鞠躬。合上雙掌,他向佛陀承認:「佛陀世尊,我違反了戒條,我對舍利弗的作供是假的。在你和僧眾面前,我現在自懺過失,更誓願永遠不再犯戒。」

  佛陀說道:「也難得你肯在大家面前認錯,我們都原諒你。」

  舍利弗尊者合掌說道:「我不會對這位兄弟有任何埋怨,我更想藉此機會請求他原諒我以往對他冒犯之處。」

  那位比丘合掌對舍利弗鞠躬致禮,舍利弗也同樣回禮,整個講堂都洋溢著喜悅。阿難陀尊者站起來,說道:「舍利弗師兄,請在這裡多留幾天。各位兄弟都想有多點時間與你在一起。」

  舍利弗尊者微笑答允。

  現在雨季已過,佛陀便到野郊的鄉村里去。一天,他在為伽摩那族人講道。很多聽眾都是年輕人,他們對沙門喬達摩聞名已久,但這是他們第一次有機會親見其人。

  一個青年合掌問道:「大師,以往曾有不少婆羅門的教士到這裡來說教,每一位教士都說自己的一派學說勝於別的,這令我們覺得非常混亂,我們真的不知應該追隨哪一條道路。到頭來,我們對全部都失去了信心。我們聞得你是開悟了的大師,你可否告訴我們應該相信哪一套說法?誰說的是真理,誰說的又是假道呢?」

  佛陀答道:「我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疑慮。朋友,不論那些言說是很多人重複過的,或是記載在聖典上的,又或是出自人人敬重的導師口中的,你們都不要輕易相信。只要接納那些合符道理、有賢德者支持,兼能在修行中帶來幸福與裨益的教理;放棄那些不合符道理、沒有賢德者支持,而又不能在修行中帶給你幸福與裨益的言說。」

  伽摩那族人請佛陀給他們多說一點。他再說:「朋友,假設有一個全被貪、嗔、痴所奴役的人,他的貪、嗔、痴會給他帶來快樂還是苦惱?」

  眾人回答:「大師,貪、嗔、痴會令那人的行為帶給他自己和身邊的人很多痛苦。」

  「貪、嗔、痴的生活,是賢人智者所會支持的嗎?」

  「不會的,大師。」

  佛陀又說:「又假設有一個依慈、悲、喜、舍而生活的人,他替別人拔苦以使別人快樂。他替別人的幸運而高興,又會以平等心待人,全舍執著。這種生活會為他們帶來痛苦還是快樂?」

  「大師,這種生活當然會替他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歡樂了。」

  「慈、悲、喜、舍會是賢人智者所鼓勵和支持的嗎?」

  「當然了,大師。」

  「我的朋友,你們現在已夠資格辨別什麼才是應該接納的東西了。只要相信和接納那些合符道理、賢智支持和為你及他人帶來裨益快樂的,一切與此等原則違背的,都要摒棄。」

  這些伽摩那族的青年,都從佛陀的說話中得到很多勉勵。他們覺得佛陀之道,不要求別人無條件地信奉,佛陀之道真正尊重思想的自由。當天,好些伽摩那族人都請求成為佛陀的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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