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牽掛越多,痛苦就越多
2024-10-02 02:35:33
作者: 一行禪師
離開庵沒芭娜帝伽之後,佛陀先去那爛陀,然後再前往鴦伽的一個大城市——瞻波。鴦伽是頻婆娑羅王管轄下的一個人口眾多、土地肥沃的地區。佛陀在那裡時,住在滿布馥香蓮花的伽伽羅湖畔一片森林裡。
許多人都特意來到這裡聽佛陀說法,其中有一個名叫蘇納檔達的年輕富者婆羅門。在這個地區,蘇納檔達的聰明才智,是人所仰慕的。他的一些朋友曾勸他不要拜訪佛陀,他們認為這樣做,會給這個沙門喬達摩太多面子。但蘇納檔達卻和顏悅色地告訴他的朋友,他是不會輕易錯過認識像佛陀這樣有非凡深度的人的,他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需要增廣我的見聞,」蘇納檔達說,「我要知道沙門喬達摩在哪一方面比我高超,而我自己又在哪方面勝過他。」
五百個婆羅門決定加入蘇納檔達的行列,他們一起步行前往伽伽羅湖,對蘇納檔達充滿信心。他們肯定他會讓大家看到婆羅門的教理比佛陀的超勝。他們都相信蘇納檔達不會羞辱他們的階級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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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早已被人群包圍著的佛陀,蘇納檔達呆住了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見這樣,佛陀為免他窘惱,自行先說:「蘇納檔達,你可否告訴我們,一個真正婆羅門的先決條件是什麼?有需要時,請你引述《吠陀》作據。」
蘇納檔達非常高興,《吠陀》是他的專長,他說:「沙門喬達摩,一個切實的婆羅門應該具備五個條件——外貌俊朗端正、善於持誦祭儀、血統清純可追索七代之遠、要有賢德的行為和有智慧。」
佛陀問道:「這五樣條件中,哪些最被重視?如果或缺其一,又可否仍然算是真正的婆羅門?」
想了一會兒,蘇納檔達說明最後兩個條件才真正是不能缺少的,外觀、祭儀的擅長以及血統的純淨都不是絕對需要。那五百婆羅門聽到蘇納檔達這樣的響應,都感到不快。他們全都舉起手來揮動著,以表示不同意他的說法。他們認為他是受了佛陀的盤問而有所動搖,認為他的反應實在令婆羅門丟臉。
佛陀轉過身來對他們說:「各位嘉賓!如果你們對蘇納檔達是有信心的話,請你們保持肅靜,讓他繼續說下去;假如你們對他是沒有信心的話,便請叫他回座,好使我與你們其中一人繼續論說。」
每個人都沉默下來。蘇納檔達望著佛陀說道:「沙門喬達摩,請容許我對我的朋友們說幾句話。」
蘇納檔達轉過頭來,指著坐在前面屬於他們階層的一位年輕男子說:「你們都看到我的堂弟鴦伽迦嗎?他是個英俊瀟灑的少年。他的舉止溫文高雅,除了沙門喬達摩之外,便很少人可以與他的容貌相比。鴦伽迦對《吠陀》也非常精通,而且對祭儀的種種禮節十分熟悉。他純潔的血源,從父母雙方都可追索七代之遠。相信沒有人可以對他這三個條件有所懷疑的了。但假如鴦伽迦是個姦淫殺掠、偷拐擄騙的醉漢狂徒,那時,他的俊朗面容、祭儀熟技和純淨血統又有何價值呢?好朋友,我們一定要承認賢德和智慧才是一個婆羅門最必要具備的條件。這是所有人的真理,並不單是喬達摩僧人的。」
人群都熱烈鼓掌。待掌聲停下來,佛陀又問蘇納檔達:「賢德與智慧兩者,又有一樣比較重要嗎?」
蘇納檔達回答道:「沙門喬達摩,賢德是來自智能的,但智能的增長又有賴賢良的德行。它們兩者,是不可分割的。這就像用一隻手洗另一隻手,又或一隻腳替另一隻腳搔癢。賢德與智慧是互長互養的,賢德使智慧現前,智慧令行為更趨賢良,這兩種質性都是生命里至為珍貴的。」
佛陀回應道:「非常好,蘇納檔達!你說出了真義。賢德與智慧,確是生命里的至寶。你可再申說嗎?怎樣才可以把賢德和智慧發揮至最高的境界?」
蘇納檔達微笑著合上雙掌,向佛陀鞠躬頂禮,說道:「大師,請你指點我們。我們雖然知道這些原理,但你才是證了大道真理的人。請你告訴我們怎樣才能夠發揮賢德與智慧到最高的境界吧。」
佛陀對他們宣說解脫之道,告訴他們開悟的三次第——戒、定、慧。持戒生定,定能生慧,慧能令我們更深入地持戒。持戒越深,定力越長。甚深的禪定,又可啟發更高的智慧。佛陀又講解怎樣觀想因緣互生法以破除恆常和獨立個體的妄見。觀想緣起,可以幫助我們斷除貪、嗔、痴,因而達至解脫、平和與喜悅。
蘇納檔達聽得著迷。佛陀說完後,蘇納檔達站起來合上雙掌,說道:「喬達摩大師,請接受我的感謝。你今天使我重見光明,把我從黑暗中帶導出來。請你讓我皈依佛、法、僧。同時,我也希望請你和比丘明天到我家裡,讓我給你們供養。」
佛陀與蘇納檔達這天的誠切交流,在這一帶的各階層都引起了震撼。一群婆羅門的知識分子都追隨了佛陀為師,其中包括在離車難伽那村的著名婆羅門阿摩伽和他的老師布伽羅薩帝。當婆羅門投皈佛陀門下的人數日漸增多時,一些婆羅門和其他的宗教領袖便難免憤氣填胸了。
他們還在庵沒芭娜帝伽的時候,縛悉底曾向目犍連尊者請教當時不同的宗教運動,目犍連為他總結了所有的宗別派系。
首先有富蘭那?迦葉的一宗,他的門徒是不信道德禮教的,他們堅持好與壞只是傳統習慣引起的觀念。
末迦梨?俱舍利子的信徒,是宿命主義者。他們相信一生中所發生的,都是先天註定而不是個人的能力可以改變的。就是一個人在一千或五百年後得到解脫,這也是一早便註定了的,與他自己的努力與修行無關。
阿耆多?翅舍欽婆羅所教的,是享樂主義。他相信人是由地、水、火、風四種元素所成,一旦死後,便一無所有。他因此認為應該在有生之日,儘量經歷世間的享受。
以迦羅鳩馱?迦旃延為首的一宗,則持相反的見解,屬於無因論之感覺論者。他們相信一個人的肉體與靈魂,都是永不幻滅的。他們認為人是由七種元素形成——地、水、火、風、空、苦樂、靈魂為獨立之要素,生與死只是外表形態因元素的散聚而產生的短暫現象。
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都曾屬於刪闍夜?毗羅胝子的宗派。刪闍夜教的見解是在某一個情形下的真理,未必在另一個情形下也是真的。一個人對環境事物的審察,才是最佳的度量。
尼乾陀?若提子帶導的一群,是異行的苦修者。他們不穿衣服,又對所有眾生都嚴持不殺之戒。尼乾陀?若提子所教的,是一種雙重宿命論。他相信宇宙中有兩種基本力量,生命與非生命。這一宗派在當時非常受人尊崇,因此在社會上有很大的影響力。比丘們與耆那教的苦行者常有接觸,因為他們都是同樣的尊重生命。但他們也同時有很多的分歧,因而引致一些比丘與耆那教的一些弟子時有衝突。目犍連尊者對這派的苦行尤為反對,直斥他們過分極端。因此,目犍連便成為這些頭陀特別針對的目標。
佛陀回到舍衛城後,住在東園。他在這裡的訪客川流不息。一天早上,鹿子母夫人前來造訪。當佛陀看到她全身衣發濕透,便問她:「鹿子母,你曾到哪裡去?為何衣發盡濕?」
鹿子母夫人哭著訴說:「世尊,我的孫兒剛死去。我想前來見你,但忘了帶備雨傘。」
「鹿子母,你的孫兒多大?他因何而死?」
「世尊,他只有三歲,是死於傷寒病的。」
「可憐的小孩。鹿子母,你有多少孩子及孫兒?」
「世尊,我有十六個孩子,九個已結了婚。我有八個孫兒,現在只剩下七個了。」
「鹿子母,你是否很喜歡有這麼多的孫兒?」
「當然了,世尊,越多越好。如果他們的人數如舍衛城的人那麼多,我便不知會多麼快樂了。」
「鹿子母,你知道舍衛城裡每天有多少人死去嗎?」
「世尊,有時會有九至十個的,但每天最少都會有一個。在舍衛城,沒有一天是沒人死去的。」
「鹿子母,如果你的孫兒數目如舍衛城的人那麼多,你的頭髮和衣服豈不是天天都濕透?」
鹿子母合起掌來:「我明白了!我真的不應該想要有像舍衛城人口那麼多的孫兒。一個人越是多牽掛,便越是多痛苦。你時常都這樣教導我,但不知怎的,我總是忘記。」
佛陀輕輕微笑。
鹿子母告訴他:「世尊,你總是在雨季之前才回到這裡,一年中其他的時間,你的弟子都非常想念你。沒有你在,我們來到精舍也覺得很沒意思。我們都不知道做什麼才好,通常只會在你的房子附近走走,便回家去了。」
佛陀說:「鹿子母,勤修正法比前來精舍造訪更為重要。況且,你來到精舍也必定有其他的尊者說法。你可以向他們請示修行的法要,法教和導師絕無別異。請不要因為我不在這裡便荒廢你的修行啊。」
站在旁邊的阿難陀尊者想出一個主意:「在這裡種植一棵菩提樹,應該會有幫助的。這樣,信徒前來的時候便可以把這棵菩提樹代替你的位置,他們甚至可以向它鞠躬,以象徵對你頂禮。我們又可以在樹下建一石台做壇,讓信徒可以供花。他們可以繞樹而行,觀想佛陀。」
鹿子母夫人說道:「這主意真好!但你從哪裡找來菩提樹啊?」
阿難陀答道:「我可以在優樓頻螺佛陀證道那兒取來菩提樹的種子。別擔心,我會拿得種子,把它栽至發芽,再種成大樹。」
鹿子母夫人感到比較輕快和安慰了一點,她向佛陀和阿難陀尊者鞠躬禮辭後,便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