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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2:17:21 作者: 周浩暉

  下午三點四十五分,羅飛等人率先來到了林萃路肯德基餐廳。

  林萃路曾經是龍州的市中心,這裡擁有全市第一家肯德基餐廳。多年前這家餐廳開業的時候,市民們曾排著長龍來嘗鮮,那幅熱鬧的場面令很多人至今記憶猶新。

  十六年前,劉寧寧就是在這家餐廳一樓被自己的生母遺棄。

  此時並非就餐高峰,餐廳內人流並不多。羅飛向經理說明來意,後者積極配合,很快就把樓下的客人全都轉移到了樓上。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楊興春恰好也帶著劉寧寧抵達現場。

  羅飛迎上前,首先問了楊興春一句:「怎麼樣,她還記得你嗎?」

  楊興春搖搖頭:「她那會兒才多大呀?怎麼會記得?」

  劉寧寧在旁邊看了楊興春一眼,隨即便低下了頭,像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

  「四歲的小孩已經具備完整的記憶能力。」陸風平一搖三晃地走過來,悠悠然說道,「曾經的往事都儲存在她的腦海里,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找到。」

  

  「是嗎?」楊興春凝起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陸風平一番。等對方走到身前,他主動伸出右手,招呼道:「你就是那個催眠師吧,幸會。」

  陸風平卻把眼皮一翻:「有什麼好幸的。我最煩和你們這些警察打交道了。」

  楊興春早就聽說過陸風平的臭德行,所以也不介意,反倒哈哈大笑起來:「越是煩我們的人,我們還越要和他打交道。從這個角度來說,警察還真是一種讓人討厭的職業啊。」

  「嗯——」陸風平滿意地點著頭,他一邊伸手和對方相握,一邊讚美道,「自知之明!」

  「這位是高嶺派出所的楊所長。」羅飛在旁邊介紹,「當年劉寧寧被母親遺棄,就是他出的警。」

  陸風平問楊興春:「當時小女孩坐在哪個位置?」

  楊興春往餐廳西北角上指了指,說:「大概就是這一片吧,具體的座位我可說不準了。」

  「你確定就是這一片?」陸風平輕輕地拉了楊興春一把,後者的身體轉過來,面向他剛才所指的那片區域。

  楊興春點點頭,確認道:「沒錯。」

  「很好。」陸風平道,「請閉上你的眼睛。」

  楊興春略略一怔:「嗯?」

  「閉上你的眼睛。」陸風平重複道,稍稍加了些命令的口吻。

  楊興春閉上了眼睛。

  「調整你的呼吸,慢慢地沉靜下來,腦子裡不要想任何事情。」陸風平用低沉的語調開始引導對方。片刻後,感覺到楊興春的呼吸已經變得沉穩而勻淨,陸風平這才又開口問道:「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是什麼季節,你應該記得吧?」

  楊興春立刻回答:「是秋天。」

  「白天還是晚上?」

  「是晚上,不過天還沒有完全黑透。」

  「嗯,大概描述一下事情發生的經過。從你接到報案的時候開始說起。」

  楊興春沉默著,在記憶中搜尋一番後,開口道:「那天我值夜班。剛剛吃過晚飯就接到了報警電話,說林萃路肯德基有個孩子找不到媽媽了,哭得很厲害。我立刻動身前往現場。」

  「你是怎麼去的,走路還是開車?」

  「開車。」

  「十多年前,路上應該不堵吧?」

  「是的,不堵。」

  「你可以在腦子裡想像一下當時開車的過程。從你離開派出所開始,這條路你應該非常熟悉了,對嗎?」

  「對。」楊興春在高嶺派出所待了二十多年,對轄區內的每一條道路早已了如指掌。

  「好的。」陸風平繼續用語言引導對方的思維,「想像一下,在那個還沒有黑透的夜晚,你一路開著車,往林萃路肯德基駛去。沿途的路程是如此的熟悉。我要你在腦海中完整地重複這個過程,就像你真的在開車一樣。你要駛過每一條路,拐過每一個岔口。當你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請告訴我一聲。」

  楊興春的思緒變成了一輛在夜色中穿行的警車,他駛過一個又一個街區,那些熟悉的場景如過電影般在他的腦海中接連浮現。最終那輛車停在了林萃路肯德基店外,楊興春下意識地說了句:「到了。」

  「請繼續回憶當時的情形。現在我要求你把那些情形描述出來,你做了些什麼?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楊興春閉著眼睛娓娓道來:「我先把車靠在路邊,停好,然後下車。我向著肯德基走去,透過玻璃門,我看到有不少人聚集在店裡,在看熱鬧。等我推門進去的時候,有人看到了我,就喊起來:『警察來了!』這時我聽到了小孩的哭聲。人群自動分開,為我讓開了道路。我看到有個小女孩坐在那裡,面前有一堆吃剩的食物。小女孩在大哭,有兩個服務員在旁邊安慰她,但是沒什麼效果。」

  「小女孩就坐在你前面不遠處,現在你能記得她具體的座位嗎?」

  楊興春皺起眉頭,努力想了一會兒。在他腦海中浮現出當時的場景,他能看到每個人相對的位置,但仍然想不起具體的座位。最終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陸風平並不著急,又道:「現在請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女孩身上。忘掉周圍的人,只看那個女孩。如果你做到了,請告訴我。」

  楊興春的思緒跟隨對方的語言,那個小女孩的形象越來越清晰,他聽見了對方的哭聲,甚至看到了那些滾落在腮頰上的眼淚。於是他說了句:「我做到了,那個女孩,就在那裡。」

  陸風平立刻接話道:「睜開眼睛,看看那個女孩在哪裡!」與先前那些緩慢的誘導語不同,這句話說得簡潔乾脆,充滿了命令的意味。楊興春來不及多想什麼,幾乎是下意識般把雙眼睜開。

  一個奇妙的瞬間出現了——幻想中的回憶場景和眼前真實的景象同時刺激著楊興春的視覺神經。當這兩個場景重疊在一塊的時候,哪怕只有短短的零點幾秒,也已足夠。

  「我看到了!」楊興春興奮地大喊起來,「就在這裡!」他大踏步向前走去,指著某個空空如也的座位說道:「那個小女孩,她當時就坐在這裡!」

  陸風平得意地挑起嘴角,他沖劉寧寧招了招手,呼喚道:「到這邊來。」

  女孩之前接受過陸風平的催眠,雙方已經建立起一定的信任感。她很聽話地來到了陸風平身邊。

  陸風平指了指楊興春找出的那張椅子:「坐在這裡。」劉寧寧坐下後往四下里看了看,神色中有幾分緊張,也有幾分期待。

  羅飛揮了揮手,對楊興春等人說道:「我們出去等吧。」眾人也知道接下來要避免一切干擾,於是便跟隨羅飛退到店外等待。

  肯德基餐廳內只留下陸風平和劉寧寧二人。現在劉寧寧已經置身於多年前被遺棄時的情境中,而陸風平將要施展催眠術,幫對方喚醒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然而事情的進展卻不像眾人預想般順利。半個小時之後,陸風平首先出來了。羅飛迎上去問道:「怎麼樣?」

  陸風平搖了搖頭,說:「我沒有找到她被遺棄的那段記憶。」

  梁音在一旁撇著嘴,譏諷道:「你不是說沒什麼難度嗎?」

  「是沒有難度啊,我的催眠很成功。」陸風平為自己辯解,「只是沒有找到那段記憶。」

  梁音冷笑:「那也叫成功?」

  陸風平淡淡道:「沒有找到記憶並不是我無能,而是那段記憶根本就不存在。」

  羅飛「嗯」的一聲:「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陸風平半轉了身,指著獨坐在不遠處的劉寧寧,「那個女孩當年根本沒有被遺棄在這裡,是你們的偵查找錯了方向。」

  羅飛困惑地皺起眉頭,目光看向身旁的楊興春。關於劉寧寧被遺棄的信息正是由後者提供的。

  楊興春立刻把手一攤,道:「這不可能。」

  梁音立場鮮明地駁斥陸風平:「剛剛不是你催眠了楊哥,然後找到那個位置的嗎?現在又說不對,你這不是抽自己嘴巴?」

  陸風平指指楊興春:「他確實有這段記憶。」然後又指指劉寧寧,「但是她沒有。我只能告訴你們這些,別的事與我無關。」

  「得了吧。我看你根本沒那個本事,所以才編出這麼個藉口!」梁音扭頭對羅飛說道,「羅隊,你可別信他的。這傢伙張口就來,我最了解他了。」

  「信不信,隨你們。」陸風平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羅飛凝起思緒,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又捋了一遍。他不會輕信任何人的言辭,但他也不會忽視任何潛在的可能性。最後他總結道:「如果陸風平的催眠術確實可靠,那只能說明一件事:老楊確實在這裡收留過一個被遺棄的女孩,但這個女孩並不是劉寧寧。」

  陳嘉鑫接過話茬道:「會不會是福利院的檔案出了差錯?」因為他們是通過福利院的檔案記錄找到楊興春的,當羅飛提出這個思路後,他首先想到是不是這裡出了問題。

  羅飛也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這個問題,他當即作出決定:「去福利院,再查一查那份檔案。」

  陸風平沒興趣跟著羅飛跑,一個人先行離去,不知又到哪裡放縱瀟灑。楊興春則要開車送劉寧寧回學校,最後來到福利院的只有羅飛、陳嘉鑫和梁音三人。

  福利院的義工王海帶著羅飛等人來到資料室,上次看檔案的時候也是這個小伙子作陪。

  檔案是按年份分開存放的,羅飛找到相應的檔案袋,袋子裡收錄著十六年前入院的那批兒童的個人資料。羅飛把一整沓的檔案都取了出來,然後開始翻看。

  劉寧寧的資料在整沓檔案中部偏下的位置,羅飛憑記憶很快就翻到了相應處。他開始認真閱覽檔案上的內容。

  女孩的小名叫「囡囡」,是由高嶺派出所的楊興春警官送來,入院的原因是被母親遺棄……這些信息看起來都沒問題。

  羅飛還認真比對了檔案上的照片和劉寧寧母親所提供的劉寧寧幼年時的照片,確認為同一人。總之從檔案資料上看不出任何謬誤之處。

  「我就知道那傢伙滿嘴胡扯!」梁音已經按捺不住要給陸風平作個論斷。

  羅飛還在繼續翻看那份資料,似乎還沒有完全死心。直到檔案翻過了最後一頁,下面已經出現另一個小孩的資料時,他的動作才停了下來。而恰恰就在這時,他似乎發現了某個玄機。

  羅飛輕輕地「咦」了一聲,目光盯住了下一個孩子的照片。

  梁音和陳嘉鑫也把腦袋湊過來查看。那是一個小男孩,名叫陶偉,年齡看起來比當時的囡囡要稍大一些。

  梁音不知道這個男孩和他們所關心之事有什麼關聯,便問羅飛:「怎麼了?」

  羅飛轉頭看向義工王海,問道:「有誰動過這袋檔案嗎?」

  王海略帶疑問地「嗯」了一聲,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羅飛說得更具體一些:「我們昨天不是來看過檔案嗎,我們走了以後,直到今天再來,這中間有沒有其他人動過這袋檔案?」

  王海立刻搖頭:「沒有。」

  「你確定?」

  「確定啊,資料室的鑰匙就是我一個人保管,中間肯定沒人來過。」

  「鑰匙你一直帶在身上嗎?會不會被人取走過?而且——」羅飛的目光往門鎖方向看了一眼,「這種老式的插鎖安全性是很差的,拿卡片什麼的一捅就開了。」

  「你說有人偷偷進來?」王海愣了一下,繼續搖頭道,「這不太可能吧,這裡面又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要看檔案的話直接找我就行啊,也沒有什麼好保密的。」

  「可是這袋檔案確實被人動過。」羅飛的語氣堅定無疑,隨後他又若有所思般看著王海,沉吟道,「既然你不知情,那這事就很有意思了。」

  如果有人偷偷動了檔案,又是在羅飛他們查案的關鍵節點上,這事當然可疑。梁音和陳嘉鑫明白其中的邏輯,但他們一直沒看出那檔案到底是哪裡被人動過了。

  梁音忍不住要問羅飛:「你怎麼知道這檔案被人動過?我看劉寧寧的檔案很完整,沒什麼問題呀。」

  羅飛沒有立刻回答,他低下頭把整袋檔案從前往後徹底翻查了一遍,像是在找什麼似的。翻完之後他告訴梁音:「劉寧寧的檔案確實沒問題,是後面的一份檔案不見了。」

  「後面?」

  「上次來看檔案的時候,我也是把劉寧寧的檔案翻過了最後一頁,直到露出下一份檔案。就是這裡——」羅飛一邊說一邊把檔案又翻到相應的位置,然後他指著那張男孩的照片,「當時我記得,後面應該是一個女孩,而不是這個叫作陶偉的男孩。」

  「哦?那就是說,後面那個女孩的檔案不見了?」

  羅飛點頭道:「沒錯。」

  「這事和劉寧寧的案子有關?」

  「如果無關的話,偷走檔案的人何必費這個周折?」

  梁音一拍手,贊了聲:「好!」

  「好什麼呢?」陳嘉鑫在一旁不解地嘀咕著。重要的線索已經丟失,怎麼還喝起彩來?

  「現在只要把偷檔案的人揪出來,案件就能突破啦。」梁音建議道,「趕快去保衛室查一下監控錄像吧。」

  羅飛卻不像梁音那麼樂觀:「資料室附近好像沒有監控探頭啊。」

  「確實沒有。」王海證實了羅飛的判斷,「整個福利院只裝了三個監控探頭,一個在大門口,一個在孩子的住宿樓,還有一個在財務室門口。」

  梁音帶著埋怨的口吻說道:「哎呀,你們的安防設施也太不到位了吧。」

  「沒辦法啊。」王海開始訴苦,「福利院的財政一直很緊張,有點錢都花在孩子身上了,裝不了太多攝像頭。再說了,我們這兒又沒什麼油水,一般小偷也懶得光顧。裝那麼多攝像頭也沒意義啊。」

  「也是……不過怎麼也得把大門口的監控查一下吧?作案者多半不是福利院的內部人員,所以他總得有個進門的過程,對不對?」

  「監控是得查,不過就是走走程序,別抱太大希望。」羅飛繼續給梁音潑涼水,「福利院又沒有圍牆,只設了一米來高的柵欄,要想翻越太容易了。如果你來偷東西,你會不會從大門口進來?」

  梁音咧咧嘴:「那室內的線索呢?指紋腳印之類的?」

  「如果能找到可疑的指紋,那真是我們撞大運了。那傢伙既然算到我們還會回來,不至於那麼粗心把指紋留下來吧。至於腳印嘛,我們在命案現場已經提取到疑似嫌兇的腳印,能大概推斷出嫌兇的身高體型,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

  「哎呀飛哥,你怎麼總說喪氣話。」梁音嘟著嘴抱怨道,「搞得我都沒有信心了。」

  「那我就給你點信心吧。」羅飛微笑道,「其實呢,我們現在突破的機會,並不在於找到那個偷檔案的人,而在於找到檔案上的那個小女孩。」

  梁音一聽就明白了:「對!那人為什麼來偷檔案?說明檔案里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信息。我們只要把他想藏住的東西找出來,這案子就不難破了。」

  「那個小女孩叫什麼名字啊?」一旁的陳嘉鑫插話問道,顯出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

  「名字?那我可不知道。」羅飛攤著手說,「昨天我翻到那頁檔案的時候,匆匆一瞥,只記得照片上是個女孩,名字什麼的就沒在意了。」

  陳嘉鑫撓撓頭:「不知道名字的話,檔案又不見了,那還怎麼查呢?」

  羅飛說出三個字:「排除法。」

  「檔案是按照年份整理的,我們只要知道那一年有哪些孩子入院,然後再看檔案里缺了哪一個,這不就行了嘛。」梁音斜眼瞥著陳嘉鑫,似乎嫌棄對方思維太慢。

  陳嘉鑫還在繼續糾結:「可是要知道當年有哪些孩子入院,不也得通過檔案來查嗎?」

  羅飛道:「也可以通過當事人的回憶啊。比如說這些孩子當年入院,肯定都要經過院長的手來辦理吧。」

  「你說讓老院長來回憶這事?」陳嘉鑫搖搖頭,「這也太難了吧,都十六年了,老院長已經一把年紀的。如果說你拿著哪個孩子的資料給她看,或許她能想起點什麼。現在是少了一個孩子,讓她去想少了哪個。這要是能成,就是說她能清楚地記得十六年前入院的每個孩子,這可能嗎?」

  「確實很難。」羅飛聳了聳肩膀,「所以我們又得向那個傢伙求助了。」

  陳嘉鑫和梁音同時露出不爽的神色。他們知道,所謂那個傢伙,指的當然就是陸風平。

  羅飛看著梁音:「麻煩你再跟他聯繫一下吧。」

  梁音瞪眼:「為什麼每次都是我?」

  「因為你是他的助手啊。」

  梁音把手插進頭髮里,抓狂般地「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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