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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2:17:18
作者: 周浩暉
上午十一點五十二分。羅飛辦公室。
一早陳嘉鑫送來了胡盼盼失蹤案的卷宗,羅飛已抽空看過一遍。這會兒他從樓下食堂打了午飯上來,趁著午休的時間,一邊吃飯,一邊又細細閱覽。
胡盼盼,女,現年二十一歲,本市戶籍,未婚,一直與父母同住。今年二月十六日,胡盼盼離家後未歸。當天晚上,胡盼盼的父親胡大勇到南城派出所報案,南城所於翌日立案展開調查。
胡盼盼兩年前從職高畢業,此後一直沒找到穩定的工作,只在龍州市內打些零工。案發前,胡盼盼剛剛辭去了上一份工作,已經在家中賦閒約半個月。二月十六日午飯後,胡盼盼獨自外出散心,此後便再也沒有回家。當天傍晚,胡大勇開始撥打胡盼盼的手機,但無法撥通。胡大勇外出尋找未果,於晚間十點十七分來到南城派出所報案。因當時距離胡盼盼失聯尚未及二十四小時,警方按規定未予即刻立案。
二月十七日,胡盼盼仍無音訊,且手機持續處於關機狀態。當天中午,南城派出所正式立案,對胡盼盼失蹤一事展開調查。警方根據胡盼盼離家的時間,調取了相關路段的監控錄像。監控顯示,胡盼盼離家後步行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店,在店內坐了約兩個小時。下午三點三十七分,胡盼盼和一名男子一同離開了咖啡店。兩人步行穿過了兩條街道,來到附近的一處城市公園。進入公園後兩人便脫離了監控區域,警方的查訪線索也就此中斷。
警方隨後又調閱了咖啡館內的監控錄像,試圖了解胡盼盼與同行男子之間的關係。監控顯示,那名男子先於胡盼盼來到咖啡館,他點了一份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獨飲。大約半小時之後,胡盼盼也來到了店內,她坐在男子的鄰桌,為自己點了一杯紅茶。胡盼盼當時並沒有和旁邊的男子打招呼,看起來兩人應該互不相識。
胡盼盼坐下後很快就引起了鄰桌男子的關注,那男子轉過頭來,先是觀察了胡盼盼一陣,隨後又側過身體向對方搭訕。因為監控錄像沒有聲音,警方無法知曉男子說話的內容。不過胡盼盼似乎很快便被對方吸引,兩人聊了幾句之後,女孩乾脆端著自己的紅茶和那男子拼桌,兩人相對而坐,又聊了許久。
下午三點三十二分,兩人起身離座。男子前往吧檯買單,胡盼盼則在門口等待。隨後兩人便一同離店而去。
看完這番錄像,那個半路殺出的男子便成為警方的重點關注對象。警方很快就查到了他的身份——此人正是陸風平。
警方對陸風平進行了傳喚。
陸風平承認自己和胡盼盼有過一次邂逅,但他否認自己和胡盼盼的失蹤有關。陸風平聲稱那天他和胡盼盼一塊在城市公園內小坐,隨後便各自分別,自己也不知道女孩後來去了哪裡。
雖然陸風平的嫌疑很大,但警方在後續的調查中並未找到切實的證據。後來這條線索只好不了了之。只是胡大勇了解情況之後,卻認定了陸風平就是擄走女兒的兇手,他曾多次到南城所申訴,要求警方將對方繩之以法。警方由於職責所在,只能虛以應付。
一個多月之後的三月二十日,案件又發生了一個轉折。當天晚上,胡盼盼的母親黃萍收到了一條手機簡訊,這條簡訊正是由胡盼盼的手機發出,具體內容如下:
「媽,我在外地打工,一切都好。你不用掛念我。時機成熟之後,我會回來看你的。女兒胡盼盼。」
或許是出於母親的美好期望,黃萍相信這條簡訊確實是女兒發出的。只可惜她想要回撥女兒電話時,手機卻再次關機。而胡大勇卻堅信女兒已經出了意外,這條簡訊其實是擄走女兒的罪犯所發,兩人在南城派出所就此事產生分歧。胡大勇大發雷霆,他當著眾人的面對妻子動武,甚至和前來勸阻的警察也發生了肢體衝突。警方把胡大勇制伏之後,發現對方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後經精神病院確診,胡大勇已經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胡大勇的患病對警方來說倒是一個解脫。因為此時黃萍相信女兒在外地打工,而持否定態度的胡大勇已失去了民事行為能力,這樣警方的辦案壓力便大大減少。於是此案就擱置下來,拖延至今。
看完兩遍案卷,羅飛對於案發經過有了較為完整的了解。陸風平在此案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這確實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羅飛知道南城所的幹警肯定不是陸風平的對手,這件事自己確實得過問一下。
下午兩點,陸風平來到了刑警隊。一眾人再次聚集在會議室內。
陸風平一進屋就在最靠近門邊的位置上坐下來,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精神看起來萎靡不振。
羅飛和陳嘉鑫並排坐在了陸風平對面,梁音也走過去坐在了羅飛身邊。陸風平不幹了,他剛剛伸完一個懶腰,手掌落下來在身旁的椅子上一拍,對梁音說道:「哎——你是我的助手啊,坐這兒來!」
梁音板著臉,完全沒有理睬對方。她一直都不喜歡這個傢伙,但以前再怎麼樣也只是人民內部矛盾,還可以嬉笑怒罵以對。但現在梁音認定陸風平和胡盼盼失蹤案有關,而自己作為一名警察,和對方已有敵我立場的區別。在這個區別面前,梁音覺得有必要保持足夠的職業尊嚴。
陸風平半張著嘴,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這……怎麼了這是?」
羅飛之前一直在琢磨用什麼方式來提及胡盼盼的案子。因為在高永祥一案上他還需要和陸風平繼續合作,陸風平下午也是為此事而來。如果很生硬地把陸風平一下子定義為失蹤案的嫌兇,那肯定會引起對方的牴觸。以陸風平的性格,很大可能會傲然離去,那局面就尷尬了。現在借著梁音翻臉,倒正好有個切入話題的契機。於是羅飛便主動向陸風平解釋道:「她在生你的氣呢。」
「生氣?不會這么小心眼吧?」陸風平委屈地咧著嘴,「我早上確實要接待客人啊。」
羅飛道:「不是早上的事,是昨天的事。」
「昨天?」陸風平晃著腦袋使勁地想,「昨天有什麼事?」
羅飛道:「昨天晚上樑音被人持刀劫持,差點出危險。」
「啊?」陸風平被嚇了一跳,他從椅背上彈起半個身子,急切地問道,「怎麼回事?」
「劫持她的人叫作胡大勇,你應該認識吧?」羅飛一邊說一邊凝神看著陸風平,關注對方的反應。
「操!」陸風平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他把身體靠回到椅背上,從牙縫中吐出五個字來,「這個神經病。」
「你罵人幹什麼?」梁音皺著眉頭責問道,「他是因為女兒失蹤了,精神才變得不正常。這事又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那個擄走胡盼盼的兇手。」
陸風平聽出梁音的言外之意,他攤開雙手,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你覺得我就是那個兇手?」
梁音不說話,帶著默認的意思。
「好吧。就算我是兇手,他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啊,劫持我喜歡的人,這算什麼呢?」
「什麼你喜歡的人?你別自作多情了!」梁音沒好氣地瞪了陸風平一眼,「他是把我當成他女兒了,思女心切!」
「那可真有意思……」陸風平翻了翻眼皮,揶揄道,「一個思女心切的父親,會持刀來劫持自己的女兒嗎?」
「剛才不是說了嗎?他精神不正常,都是被兇手害的!」
梁音不滿於對方的態度,怒氣沖沖地提高了聲調。陸風平連忙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不敢再與對方爭辯。
「你們先別吵。」羅飛以調停的姿態對陸風平說道,「這裡面可能有些誤會,我們需要好好地溝通一下。」
陸風平品出些滋味來,他「嘿嘿」乾笑了兩聲,反問道:「溝通?還是審訊?」
羅飛沒有理會對方的挑釁,直接進入話題道:「我剛剛看過案卷,在胡盼盼失蹤之前,你是最後一個和她有過接觸的人。」
「沒錯——」陸風平並不否認,「我請那姑娘喝了杯紅茶。」
羅飛問道:「你和她以前並不認識,對嗎?」
「不認識啊,那天只是在咖啡館偶遇。」
「那你為什麼要請她喝茶?」
陸風平微微一笑,目光轉向羅飛身旁的女孩,回答道:「因為她長得和梁音很像。」
羅飛微微點了點頭。胡盼盼和梁音長得像已經成為眾人的共識。陸風平對梁音一直抱有某種特殊的情感,他因此在咖啡館內主動向胡盼盼搭訕,這個解釋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一旁的梁音很鬱悶地癟著嘴,看起來不太喜歡這個理由。
羅飛又道:「監控錄像顯示,你和胡盼盼離開咖啡店之後,又一同去了附近的城市公園?」
陸風平回答說:「是啊。」
「你們去那裡幹什麼?」
「約會唄。」
「你們在公園裡待了多久?」
「一個多小時吧。」
「一個多小時……你們做了些什麼?」
陸風平「嘿」地乾笑了一聲,反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羅飛正色道:「自從胡盼盼進入公園之後,她就徹底失去了蹤跡。監控錄像里看不到她的身影,遊客中也沒有目擊者。」
「這不是很正常嗎?因為我們倆要做的事情,不想讓其他人看見啊。孤男寡女約會嘛——」陸風平嘴角露出一絲淫邪的笑意,「羅隊長,你不會連這事都不懂吧?」
梁音聽不下去了,「哼」了一聲,甩出兩個字來:「下流!」
「吃醋了呀?」陸風平嬉皮笑臉地看著梁音,「你別生氣嘛,那個女孩長得是有點像你,但是身材嘛,那肯定比你差多了。」
「你……」梁音怒目圓睜,幾乎要拍案而起。
羅飛及時轉頭向女孩遞了個眼色,按捺住了對方的脾氣。然後他繼續看著陸風平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們故意找了個隱蔽的地點,避開了公園裡的攝像頭和其他遊客?」
「是啊。公園北邊不是有片林子嗎,挺深的,很少有人往裡跑。我們倆就在那兒待著。」
「那也不能一直在那兒待著吧?」
「完事就撤了啊,我剛才說過,一個多小時。」
「隨後你們去了哪裡?」
「我自己走了。那個女孩說還想一個人轉轉,所以我們就分開了。」陸風平停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是從公園北門出去的,監控里能查到。」
羅飛點點頭:「你的確是一個人離開的。而胡盼盼卻再也沒有出現,就像憑空蒸發了一般。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性:第一,胡盼盼在公園內遇害,屍體被人藏匿了起來;第二,胡盼盼自行從某個監控盲區離開了公園。」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我就是最大的嫌疑對象。」陸風平懶懶地翻著眼皮,「可惜啊,你們一直沒找到胡盼盼的屍體哦。」
確實,南城所曾組織警力在城市公園裡細細搜過,既沒有找到胡盼盼的屍體,也沒有發現疑似兇案現場的痕跡。這也是南城警方後來對陸風平中止調查的主要原因:雖然陸風平是胡盼盼失蹤前接觸的最後一個人,但如果胡盼盼並未在公園內遇害,那後來發生的事似乎也難以和陸風平扯上什麼關係。
當然也有可能陸風平殺死胡盼盼之後,先作出獨自離開的假象,隨後又從監控盲區返回公園,將屍體帶走並清理了現場。只是轉移屍體可是一項大工程,要將這事做得不留一絲痕跡談何容易。所以在沒有證據支撐的情況下,這思路僅能作為一種猜測罷了。
現階段的交談還是先循著正常的思路往下進行。
羅飛繼續問道:「你和胡盼盼約會的過程中,她有沒有說過接下來要去哪裡,或者會和其他什麼人聯繫?」
陸風平回答:「沒有。」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胡盼盼失蹤的?」
「兩天之後吧,警察來找我的時候。」
「這兩天裡你沒有找過她嗎?一個電話都沒打?」
「有什麼好找的?本來就是露水情緣,我也沒想要繼續發展。」陸風平又把目光轉到了梁音身上,壞笑道,「我的心,早有所屬。」
梁音堅決地撇過頭去,臉色鐵青。
「還在生我的氣呀?」陸風平攤開雙手,好像很委屈的樣子,「我都解釋清楚了嘛,胡盼盼失蹤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可胡大勇這個瘋子非得賴著我。」
梁音冷冷說了句:「案子沒破,你就擺脫不了嫌疑。」
陸風平看看梁音,又看看羅飛,非常誠懇地說道:「那你們可得早點查明真相,恢復我的清白。」
「我們一定會查明真相。」羅飛一字一頓地說著,像是一種宣誓,更像是一種警告。
陸風平微微一笑,同樣鄭重其事地說出四個字來:「翹首以待。」
對胡盼盼失蹤案的調查似乎走入了僵局。陸風平雖然嫌疑很大,但應對警方的說辭卻滴水不漏,即便是羅飛一時間也找不到突破口。另一方面,羅飛本身也無暇在此案上投入過多的精力,因為他的重點還是在高永祥一案上。
「好了,我們說說另一個女孩吧——」羅飛主動變換話題,「劉寧寧。」
「你們查出『黑娃』是誰了?」陸風平問道。上次他的催眠探索正是卡在這個關鍵處。
「暫時還沒有。」羅飛聳聳肩膀,解釋道,「關於『黑娃』的記憶應該發生在劉寧寧的幼年時代,但劉寧寧是個棄兒,她的養父母對她幼年的經歷也不了解。」
陸風平「哦」了一聲:「那得找到她的親生父母才行。」
「沒錯。」羅飛略略向前探出身體,擺出邀請的態度,「在這個環節上,我們仍然需要你的幫助。」
「怎麼幫?」
「十六年前,劉寧寧的生母把她遺棄在本市的一家快餐店。你可以對劉寧寧再實施一次催眠,幫她回憶當時的情形,或許能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十六年前……」陸風平判斷道,「那女孩當時有三四歲了吧?」
「四歲。」
「那就沒什麼難度了。」陸風平顯得很有把握。
羅飛點點頭,然後撥通了楊興春的電話。把大概情況一說,楊興春那邊也積極配合,並且還主動詢問:「要不要我順路把劉寧寧接過來?」
羅飛很痛快地回答:「那正好啊,你接一下吧。」
當初正是楊興春收留了劉寧寧,讓他們兩個提前相處一會兒,對劉寧寧恢復記憶也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