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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2:12:30
作者: 周浩暉
為了更好地配合淩明鼎的計劃,羅飛特意等到傍晚時分才傳喚了楊冰、周懷谷和秦天這三位催眠師。隨後便有警員分別對這三人展開詢問,他們並不期待能問出些什麼,他們的目的隻是要消耗這三人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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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淩明鼎早早就睡在刑警隊的值班室,到淩晨兩點多的時候他起身去和羅飛碰面。
辦公室裏除了羅飛本人之外,還有一名三十多歲的女子。羅飛向淩明鼎介紹說:「這位就是陳女士,是我們刑警隊外聘的化妝師。」
陳女士的主業是影視化妝,龍州刑警隊外出開展偵查任務時常常會請她過來,利用她的化妝術隱藏警員的身份。
淩明鼎上前和陳女士握了手,寒暄道:「辛苦你了,這麼晚還要加班。」
陳女士爽朗一笑:「我們跟劇組的,早就習慣了。」她說完便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工具箱,「我們開始吧?」
淩明鼎坐在陳女士面前的椅子上。陳女士展開妙手,在淩明鼎的面頰上一番操作。不消片刻,卻見淩明鼎的眼角搭拉下來了,鼻子變成了鷹鉤狀,兩側顴骨也在牙套的支撐下高高隆起,整體容貌已然大變。
「效果很好。」羅飛在一旁誇讚道。
陳女士微笑著說:「隻是委屈了淩先生。本來那麼帥的,被我折騰成了醜八怪。」
淩明鼎對著化妝鏡照了照,也覺得很滿意。這時羅飛又拿來一套警服給他換上。這警服一穿,警帽一帶,完全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一切準備就緒,羅飛和淩明鼎出發向審訊室而去。
在審訊室外透過單面玻璃可以看到室內的情況。被傳喚的三人中淩明鼎最關注的要數楊冰,因為在會場上正是此人率先發難,嫌疑也就最大。
楊冰已年近五旬,熬到下半夜精神明顯不濟。此刻他正眯縫著眼睛,思緒昏沉,而這恰是對他展開催眠的絕佳時機。
淩明鼎推門走進審訊室,按計劃向裡面的警員說了句:「你歇會吧,羅隊讓我來換你。」他的喉下夾了個變聲器,說話時的音調與正常狀態完全不同。
警員早知既定計劃,便撐了個懶腰離去了。淩明鼎坐在楊冰面前,耷拉著眼角看著對方。楊冰顯得非常不滿,他憤然抗議道:「你們到底想問什麼?大半夜的還不讓人睡覺!」
淩明鼎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知道對方沒有認出自己,雖然對方也是高明的催眠師,但他疲倦且毫無防備,自己獲勝的把握應該很大了。
屋外的羅飛也對淩明鼎充滿了信心,他靜靜地等待著對方的消息。
大約一個小時後,淩明鼎走出了審訊室。羅飛立刻迎上前問道:「怎麼樣?」
「催眠很成功,不過……」淩明鼎欲言又止,隻皺著眉頭說,「我再看看那兩個人的情況吧。」
如法炮製,淩明鼎假扮成警員,對周懷谷和秦天也分別實施了催眠術。因為之前有了催眠楊冰的經驗,探索這兩人回憶的時候進展便更加順利。總共隻用了一個多小時,能做的已全部完成。
「我知道那傢夥為什麼要調開監控的警察,我也知道他們三人後來做了些什麼。」淩明鼎一走出審訊室便向羅飛說道。不過他的語氣低沉,情緒看起來並不興奮。
「他們做了什麼?」羅飛對這個問題非常關心,因為對手擺脫監控一定是有目的的,甚至會引發新的案件。
淩明鼎開始講述:「前天上午,楊冰三人都接到了電話,約他們到寶帶河邊的露天咖啡館。在那裡他們每個人都收到了快遞。快遞裏有一封信函,寫信人又約他們到明月湖見面,而且是三個人錯開時間分別相見。楊冰是上午十點半,周懷谷是中午十二點,秦天是下午兩點。約見的理由是邀請這三人進行催眠治療,每封信函裏還夾了兩千元的現金,算是治療的定金。信裡面還特別說明,如果治療效果良好,另有重酬。」
「報酬很豐厚……」羅飛沉吟著問道,「所以他們都去了?」
「是的。在明月湖邊有一片草地,那三人按照約定的時間先後赴約。草地中間放著兩張躺椅,一張空著,另一張躺著個男人。那男人用遮陽帽蓋住臉,等催眠師走近後,他便邀請對方躺在空著的那張椅子上。然後催眠師便和此人進行交談,試圖為他治療。在治療的過程中,三個人都曾要求對方摘掉帽子,可那男人隻是做了一個摘帽子的動作,隨即便要求催眠師離開。」
「他們離開了嗎?」
「客人要求中止治療,催眠師是沒有理由拒絕的。更何況他們已經拿到了不菲的定金。所以他們就走了。」淩明鼎攤著手說道,「這就是我剛剛從他們的記憶中探索出來的事發經過。」
聽完對方的講述,羅飛愈發疑竇重重。這件事也太不正常了,那個男人是誰?他要做什麼治療?為什麼不肯露臉?警方的監控是被誰調開的?這些疑問全都沒有解答。羅飛忍不住對淩明鼎提出質疑:「你是不是漏掉了什麼?」
「的確是漏掉了,而且是漏掉了最關鍵的過程。」淩明鼎輕嘆一聲,又道,「但不是我漏掉,而是楊冰他們漏掉了。」
「可你不是對他們進行了催眠嗎?他們對你應該隱藏不了什麼吧?」
淩明鼎苦笑著說:「他們不是故意隱藏的,他們的記憶被抹去了。」
「記憶被抹去了?」羅飛先是覺得不可思議,隨即又若有所悟,追問道,「難道他們被那個男人催眠了?」
淩明鼎點點頭說:「那男人假裝要摘掉帽子,他做了一個把帽子揮向對方眼睛的動作,就是這個動作觸發了催眠。隨後楊冰他們就進入了被催眠的狀態,在催眠結束前,那男人設置了一個記憶障礙,然後才把楊冰他們喚醒。所以他們對催眠的過程一無所知。在他們的記憶中,那男人隻是摘了一下帽子,隨後就要求他們離開。」
揮帽子這事羅飛理解:淩明鼎上次催眠小劉的時候,就是用一塊手帕突然甩向對方的眼睛,利用對方閉眼的本能動作來完成催眠的觸發。這個男人所用應該也是類似的手法。但對於「記憶障礙」這四個字,羅飛還是頗感困惑,他接著便問:「你說記憶被抹去,這是怎麼做到的?明明是剛剛發生的事情,怎麼會想不起來?」
淩明鼎「嘿」地一笑,反問:「要不要做個試驗?」
羅飛立刻點頭贊同。淩明鼎便轉身看看旁邊的小劉,說道:「那就以你為對象吧,你準備好了,我現在要給你設置一個記憶障礙。」
小劉舔了舔嘴唇,神色有些緊張。他之前在淩明鼎手裡吃過虧,這次不知又會遭遇怎樣的體驗。不過這建議羅飛已然認同,他也不能反對,隻好集中精神,全力以待。
淩明鼎認真地看著小劉,兩人對視有兩三秒鐘之後,他微微一笑,問道:「很奇怪的感覺,對不對?」
小劉一怔:「什麼?」
淩明鼎這時又皺起眉頭,然後他用一種確信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你竟然會不記得我的名字!」
小劉茫然眨了眨眼睛,思緒像是蒙住了似的。在隨後十多秒鐘的時間內,他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你的名字?」他努力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淩明鼎鄭重其事地告誡對方:「你好好想想,什麼時候想到了就告訴我。」說完這話他重新面向羅飛,把手一攤,那意思是:你看怎麼樣?
「怎麼會呢?」羅飛低聲嘀咕了一句,同時詫異地看著小劉。似乎淩明鼎並未對小夥子施展什麼了不起的法術,可後者怎會忘記了那個極為熟悉,又極為簡單的答案?
淩明鼎反問道:「難道你沒有過類似的經驗嗎?明明很熟悉的東西,在某個時刻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對方這麼一說,羅飛立刻便點了點頭:「確實有過!」非常熟悉的東西,簡直就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還有個詞叫「提筆忘字」,說的也是類似的情況:明明很簡單的字,一拿起筆來,卻忽然間不會寫了。這種狀況不但存在,甚至是常常發生,而且一旦發生便令人苦惱不已。今天既然感同身受,羅飛更要問個透徹:「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的記憶儲存在大腦裏,一片一片的,就像是你把某件東西收進口袋一樣。」淩明鼎一邊說,一邊隨手拿起張列印紙折了幾下,然後放進了羅飛的上衣口袋,「這張紙放進你的口袋裡了,它就永遠不會消失。記憶也是如此。所以我首先要說的是:『抹去記憶』這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你的大腦發生過化學性的質變,或者遭受過物理損傷——就像這樣。」伴隨著最後四個字,淩明鼎把那張折好的紙從羅飛的衣袋裡掏了出來,然後又說道:「這才是真正的失憶。」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他衝著小劉一努嘴:「那他顯然不是。」
淩明鼎點點頭,他把那張紙重新塞進羅飛的口袋:「通常我們所認為的失憶,都是假性的。比如說這張紙吧,我把它放進你的口袋。我們誰也不去動它。十年後我找你要這張紙,你還能找到嗎?」
羅飛聳聳肩:「如果是一次特殊的試驗,那我應該還能找到。但如果隻是一張普通的紙,十年之後我肯定忘記它在哪裡了。」
淩明鼎道:「羅警官說話真是嚴謹,事實上你已經點出了假性失憶的本質。那張紙不會消失,但你有可能忘記它放在哪裡。我們的記憶也是如此:已經存在的記憶不會消失,但我們會找不到通向目標的途徑。」
「哦。」羅飛有點明白了,他用手指輕點這自己的腦殼,「也就是說記憶永遠存在於大腦中,但我們的思維需要通過一條路徑抵達相應的目標。如果這條路消失了,我們就無法找到相應的記憶。」
「沒錯。」淩明鼎進一步解釋說,「所以催眠裏所謂的『記憶障礙』,就是清除對象思維體系中通往某個記憶的路徑。」
這個原理羅飛已經懂了,但他還是困惑重重:「剛才那短短的兩句話,你就能清除小劉的記憶路徑了?」
「當然不會。清除記憶路徑是非常複雜的催眠技巧,倉促間難以展示。我剛才做的事情相對要簡單許多,不過在短時間內的效果是一樣的。」淩明鼎一邊說一邊伸手攥住了羅飛的衣袋口,然後又微笑道,「你試試,現在還能找到那張紙嗎?」
羅飛恍然道:「你並沒有清除他的記憶路徑,你隻是把那條路暫時給堵住了!」
淩明鼎拍手贊道:「羅警官一點就通啊。事實上人的思維路徑很容易受到情緒的影響,進而發生堵塞和混亂。緊張是最常見的堵塞情緒,所以短暫失憶的現象在考場上最容易發生。」
考場上的失憶俗稱「上場昏」,這事恐怕人人都體會過。所謂的「提筆忘字」等,究其本質也是同一個道理。想得更進一步:淩明鼎之所以拿小劉來做試驗,恐怕就是要利用小劉面對催眠時的緊張心理。小劉的情緒被淩明鼎帶動之後,整個記憶思維就再也無法正常運轉。
淩明鼎見羅飛對這事很感興趣,便又繼續說道:「羅警官,以後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對計程車司機試試這個手段。」
羅飛挑起眉頭問道:「怎麼個試法?」
「你可以突然對司機說:『真是奇怪,你怎麼會不記得前面那條路的名字?』如果你的表情語氣得當,能夠調動起司機的情緒,那他就真的想不起那條路名了。」
羅飛饒有興趣地抓著下巴:「好啊,下次試試。」隨後他又看看小劉,對淩明鼎道:「你趕快讓他恢復正常吧。」
小劉緊皺著眉頭,正被混亂的思緒折磨得痛苦不堪。淩明鼎上前在對方肩頭輕輕一拍,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小劉頓時目光一亮,脫口而出:「淩明鼎!你叫淩明鼎!」
這變化也太快了吧?羅飛頗為驚異。淩明鼎則轉頭主動解釋道:「我告訴他考試結束了——就這麼簡單。」
考試結束,就意味著情緒的釋放。多少考生一出考場就恍然頓悟,正是此理。至此羅飛對「記憶障礙」的催眠原理已經瞭然於胸,他便把話題重新回歸到案件本身。
「楊冰三人都是催眠高手,你要對付他們也得用上『盤外招』。」羅飛問淩明鼎,「那男人卻能輕鬆得手,難道他的催眠本領還在你們之上?」
淩明鼎斟酌道:「那也未必。我想更重要的,還是那男人做了精心的設計。他讓楊冰等人躺在椅子上,這本身就是一個很放鬆的有利催眠的狀態。然後他又假意接受治療,和楊冰他們展開交談。這個過程的言語、節奏全在他控制中。楊冰三人竭力想探索他的精神世界,自己必然葉門戶大開,誰知道那人卻別有居心。這就好像兩軍對壘,一方毫無戒備地全力出擊,另一方卻埋伏下重重陷阱。這一明一暗,結果可想而知。」最後他又總結說,「無論如何,那傢夥都是個真正的高手,我想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確實是個高手,他躲藏在黑暗的角落裡,神秘而又犀利。現在他終於露出了一點端倪,卻又模糊難辨真容。該往哪裡去尋找他呢?明月湖邊的草地上肯定沒有攝像頭,隻能從別的線索去分析他的行蹤。
羅飛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把監控楊冰三人的警察調開,應該也是這傢夥的所為了?他的目的就是要對楊冰等人進行催眠?」
淩明鼎「嗯」了一聲,說:「他想破壞催眠師大會,又不願露出真身。所以就通過催眠遙控楊冰等人,讓他們成為自己手裡的火藥桶。在催眠過程中,他把我妻子自殺的事情也說了,所以楊冰三人才會堅決地反對我的心橋理論。」
「這確實是一步好棋。」羅飛評價著說道,「以楊冰等人在催眠界的地位,他們同時站出來反對你,你可真是難以招架。這效果比他自己出馬要好得多。同時也證明這人處事謹慎,不留痕跡。」
「我能做的就是這些。接下來得看你的了。」淩明鼎看著羅飛說道。他本以為對楊冰三人催眠之後就能找出仇人的線索,沒想到對方早已金蟬脫殼。要想繼續追蹤,隻能期待羅飛的偵查能力。
羅飛斟酌片刻,問淩明鼎:「你願不願意陪我到省城走一趟?」
「去省城?你要查去年的那樁案子?」淩明鼎顯得有些猶豫。在他看來那起案子和自身的利益關係並不大,他不明白羅飛為何要捨近求遠,在諸多線索中單單揪住了這一條。
羅飛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便解釋說:「五年前你妻子的自殺和最近這一連串的事件,這些都是他精心策劃的,專門針對你展開的行動。這人的心思極為縝密,反偵查的能力也很強。我們如果緊盯著這兩件事情,效果未必理想。但去年在省城的那樁案子有所不同,那案子原本和你無關,你們在這件事情上遭遇純屬偶然。包括後來吳睿的死,恐怕也不是他最初的計劃。所以我覺得他在此事上的行動並不完美,很可能會留下漏洞。」
淩明鼎點點頭,覺得對方說得的確有道理。
羅飛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如果我們去查的話,這起案子的突破口也非常明顯。他一開始從精神上控制那個女人,後來才和吳睿發生交鋒。所以他做這起案子,動機就在這女人身上。隻要對這女人的社會關係詳細排查,我相信能夠找到線索。」
這番話徹底打消了淩明鼎的猶豫,他看著羅飛問道:「什麼時候出發?」
「宜早不宜遲。」羅飛果斷說道,「天一亮就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