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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2:12:27
作者: 周浩暉
羅飛跟隨淩明鼎回到了茂業大廈。淩明鼎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裏,大約個把小時之後,他才把羅飛請到了屋中。
羅飛看出對方努力調整過情緒,但仍然有些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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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料到他們會以這種方式向你發難?」羅飛問了句。如果有所準備的話,不應該如此狼狽吧。
淩明鼎沒有回答。他微微皺著眉頭,目光凝滯,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羅飛甚至懷疑對方有沒有聽見問話。
果然,開口後淩明鼎完全沒有理會羅飛的話茬,他有些突兀地問道:「羅警官,你能不能把那三個傢夥抓起來?」
「抓他們?為什麼?」羅飛頗感不解。即便那三人有作案嫌疑,但現在就談抓捕未免有些誇張吧?而淩明鼎隨後給出的解釋則大大出乎羅飛的意料。
「他們中的某個人很可能就是害死我妻子的兇手。」淩明鼎沉痛地說道。他恨恨地咬著牙齒,目光則緊盯著手中的某樣東西。
那是一張照片。羅飛起身湊到近前看了看,照片上是個漂亮的少婦,明眸皓齒,笑靨迷人,他猜測著問了句:「這是你夫人?」
淩明鼎點點頭。他用手掌遮蓋住照片上的人像,似乎這樣就能隔斷那無言的痛苦。
「你說她是被人害死的?可按他們的說法,夫人的離世好像和你的心橋治療術有關?」羅飛知道對方不會喜歡這個話題,可他又不得不問。在大會現場,淩明鼎並未反駁楊冰的說法,這讓整個事件變得迷霧重重。羅飛覺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必須問個明白。
淩明鼎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他們說得沒錯。但如果沒有人暗中設計,我妻子也不會離我而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
淩明鼎把手掌挪開,又開始凝視那張相片。半晌之後他擡頭看了羅飛一眼,問道:「她很美,不是嗎?」
羅飛點頭「嗯」了一聲。他並不是在安撫對方,那照片上的女人確實美麗。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她已經三十多歲了。她年輕的時候更美。」淩明鼎專注地盯著羅飛,似乎在向對方強調某個重要的觀點。
羅飛再次點頭,他毫不懷疑對方的說法。他甚至在心中暗想,這女人如果再年輕十歲,恐怕比夏夢瑤也不差多少呢。
淩明鼎的嘴角微微一撇,表情甚是苦澀。「美麗的女人……」他喃喃地問道,「你知道她們最害怕的事情是什麼?」
聯繫上下的語境,羅飛立刻猜到了答案:「變老?」
淩明鼎深嘆一聲:「是的。她們害怕時光的流逝,害怕因此而漸漸老去的容顏。這是漂亮女人的通病,我的妻子也無法倖免。這就是一切悲劇的根源。」
羅飛看出對方將要回顧往事,便靜靜地等待聆聽。
「我和我妻子相識的時候,她隻有二十一歲,正是女人最美的年紀。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龍州的一家咖啡館。我記得那是一個周末的傍晚,她坐在窗邊翻看一本雜誌。金黃色的夕陽從窗口灑進來,映著她潔白的臉龐,美得令人心醉。我一下子便被她迷住了,後來我們相識相知,直到數年之後,她終於成了我的妻子。婚後的生活非常幸福。我們盡情享受美妙的二人世界,十年如一日,從不厭倦。我們甚至商量好了不要孩子,隻求互相陪伴,走完此生。」
說這段話的時候,淩明鼎目光悠遠,完全沉浸在回憶中,那往昔的甜蜜品之猶存。不過現實中的美好尚且短暫,更何況虛幻的回憶世界?他的眉頭很快就微微皺起,糾纏出一股無法排遣的愁容。
「我不知道她具體從何時開始擔憂年齡的問題,反正到三十歲的時候她已經有非常明顯的心理表現。她變得不快樂,常常一個人坐在梳妝鏡前發呆。後來她還會問我一些問題,比如說『我是不是不如以前好看了?』『你真的會一輩子陪著我嗎?』『你會不會喜歡別的女孩?』之類。這些問題在我看來完全是杞人憂天,我是如此深愛她,永遠都不會改變。可我越是信誓旦旦,她卻越不肯相信。她總覺得我在騙她,非逼著我說『實話』,沒完沒了地糾纏於此,我如果有一點點的不耐煩,她就會傷心哭泣。我開始意識到,她或許是心理上出現了一些問題,我必須採取措施才行。」
羅飛立刻想到對方所謂的「措施」指的是什麼:「你對她催眠了?」
淩明鼎點頭道:「是的,我給她做了一次催眠治療。很快我就找出了她的心穴,原來她是擔心自己容顏老去,我不會像以前一樣迷戀她。她對這個問題反覆憂慮,心靈深處難免留下創傷。得知病因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對我來說隻是小菜一碟。我給她架了一座心橋,讓她從此不再為了這個問題而憂慮。」
「具體的手法呢?可以說說吧?」
「我和妻子都非常喜歡同一個女明星。這個明星屬於大器晚成的那種,她成名的時候就已經是三十多歲了。我故意找出女明星成名前的青澀照片,用來和她成名後的形象照進行對比。我們一緻認為那女明星在成熟時才更有女人的韻味。我把這樣的感覺做了一個移情,讓我妻子相信,年齡並不會抹去她自身的魅力,我會越來越喜歡她的,那些青春少女根本無法和她相比。」
「嗯。」羅飛理解了對方的思路,又問,「那效果如何?」
「效果很好啊。我妻子重新恢復了自信。這自信不光是在我面前的,還包括和外界的接觸。有段時間她曾畏懼出門,非得出門的話得花很長時間來化妝。經過我的治療,她完全坦然了。她很自信地展示著少婦的魅力,那感覺就像是得到了新生。順理成章地,我們的婚姻也迎來了第二個蜜月期。」回憶起這段黃金般的歲月,淩明鼎的臉龐上浮現出半喜半愁的複雜表情。
過程是有效的,可結局偏偏又是一個悲劇。羅飛隻好繼續追問:「後來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淩明鼎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我曾經以為那是一場意外,可事實上,那是一個可怕的陰謀。」
羅飛知道最關鍵的部分即將揭露,便屏息凝聽。淩明鼎卻閉起了眼睛,用雙手輕揉著自己的額頭。他將要接觸到的回憶正是他人生最痛苦的一段經歷,他必須積攢足夠的勇氣才能走進去。
羅飛默默地等待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淩明鼎發出一聲長嘆。後者睜開眼睛,開始緩緩講述。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的妻子已經三十五歲。她的容顏漸漸老去,可我對她的愛戀一點也沒有減少。在這幾年間,為了防止她的心病復發,我又對她做過幾次催眠術。當年構建的心橋一次比一次堅固。嘿,我原以為那座橋永遠也不會塌陷。可俗話說得好,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一旦有人惡意摧毀了橋基,那座橋的崩塌隻在瞬息之間。
「每年的六月十一日是我們的相識紀念日,按照多年的慣例,每到這一天我們就會回到當初偶遇的那家咖啡館,點兩杯飲品坐一坐,一同感懷相識的美好時光。五年前的那天也不例外,我們在傍晚時分來到了咖啡館。已經是老夫老妻的,我們也沒必要卿卿我我,隻是面對面地坐一會兒就好。就像當年一樣,我要了杯咖啡隨意喝著,我妻子則翻看著雜誌,一切看起來都如此正常。可隨後咖啡館裡又來了一名客人,這個人的到來徹底摧毀了我們的生活。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她就坐在離我們不遠的窗前。當時的位置是我面對著那個女孩,而我妻子則背對著她。也就是說我能看見那個女孩,而我妻子卻看不見。我開始隻是隨意打量了女孩幾眼,但很快我就被對方吸引住了,竟再也捨不得挪開目光。」
一個深愛著自己妻子的成熟的男人為何會如此失態?羅飛忍不住插話問了句:「那女孩很漂亮嗎?」
「當然漂亮,但漂亮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淩明鼎鄭重說道,「關鍵在於她的容貌、氣質、衣著、裝扮,都像極了我妻子年輕的時候。當她坐在窗邊,夕陽透過窗戶灑進來,我簡直有一種時光穿梭的感覺,仿佛又見到了十多年前那個初識的愛人。」
這麼一說羅飛就明白了,難怪對方會突然被一個陌生的女人吸引。不過他隨即又搖頭道:「不對,這裡面有蹊蹺——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呢?」
淩明鼎苦笑著說:「確實有蹊蹺。可我當時已經被迷住了心神,根本顧不上細細思量。我隻管貪婪地看著那個女孩,恨不能自己也變身到十多年之前。」
羅飛略皺起眉頭,又問:「那你妻子當時的表現如何?」
「她一直在翻看雜誌,像是根本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存在。其間有幾次我做賊心虛,還特意偷眼觀察過妻子的反應,但她看不出任何異常。直到把一整本雜誌全都翻完了,她這才擡起頭來,我也趕緊正襟坐好,假裝在喝咖啡,不敢再去看那個女孩。」說到這裡,淩明鼎自慚地咧了咧嘴,又道,「我妻子把雜誌放下之後問了我兩句話。這兩句話現在想來都是有深意的,可我當時竟沒有察覺。」
「她問了什麼?」
「她首先問:『你的咖啡怎麼還沒喝完?』我敷衍說:『太燙了。』然後她又問:『你剛才在看什麼?』我猶豫了一下,但正好這時那女孩起身離去了,而我確信妻子肯定沒有看到對方,於是我就微笑著撒了個謊,我說:『我還能看什麼,當然是在看你。』」
羅飛立刻嘆了口氣,說道:「你不應該撒謊的。」
「是的,我不該撒謊。可那真的隻是一個……一個善意的謊言。」淩明鼎為自己辯白著,語氣中卻充滿了懊悔,「我妻子原本就敏感,她的心穴一直在那裡。我怎敢讓她知道我剛剛被一個年輕的女孩迷住了!」
羅飛也感覺很無奈,隻好岔過了這個話題繼續詢問:「接下來呢?發生了什麼?」
淩明鼎在痛苦的回憶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又說道:「本來我喝完咖啡,我們倆就該離去了。可我妻子那天卻說她還想多坐一會兒,叫我一個人先走。我要留下來陪她,她又說想接著看書,我坐在對面影響她的思路。於是我就離開了。」
羅飛在心中默嘆一聲。五年前的那個傍晚,這個男人真的是一錯再錯。可他知道對方已經深深自責,便不忍心把心中的觀點再說出來。
淩明鼎卻已看出了羅飛所想,他主動挑起話題:「當時我的腦子真是一片迷亂……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離開嗎?」
羅飛略一思忖,猜測說:「你覺得那女孩還沒走遠,出去轉轉沒準還能再見到她?」
淩明鼎點點頭,感慨道:「你雖然不在現場,可是什麼都瞞不過你。你一上來就覺得那女孩出現得很蹊蹺,隨後你就開始懷疑我的妻子,對不對?你真是太理智,太冷靜了。我如果能有你的一半,那最後的悲劇也就不至於發生。」
羅飛說了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好了,還是說說我的妻子吧。」淩明鼎繼續講述,「我離開咖啡館之後,我妻子打開了一瓶烈性農藥,把藥水倒進自己的咖啡杯。然後她一邊看著窗外的夕陽,一邊把那杯農藥一點一點地喝完。一個多小時以後我回到了店裡,我深愛的妻子趴在桌子上,已經停止了呼吸。」
故事到了最悲傷的時刻,可淩明鼎的情緒卻反而平靜下來。他安靜地、娓娓地講述著,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在講述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可羅飛卻分明感受到對方心底的痛苦,那是一種如死灰般的,到了極緻的絕望。
片刻後,羅飛嘆息著問道:「她就這樣離去了?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
「她留下了一句話。」淩明鼎擡頭看了羅飛一眼,然後他把桌上的那張照片翻過來,慢慢地推到羅飛面前,「這張照片是她留在咖啡桌上的,這句話就是她給我的最後的遺言。」
羅飛看到了照片背面那行娟秀的字跡。
「親愛的,你欺騙了我。」
一種深入骨髓的憂傷在文字中流淌,雖歷經數年,卻如烈酒般越陳越濃。
是的,淩明鼎欺騙了他的妻子。而且羅飛相信,當那個女人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她說的「欺騙」指的並不是發生在咖啡館內的那兩句對話,她指的是淩明鼎在自己心穴上架構的那座心橋。維繫心橋的情感基礎在那一天崩坍了,女人的驕傲和自信亦隨之崩塌,甚至還包括她對婚姻和生活的全部希望。
羅飛把那張照片重新翻回到正面,他希望能將淩明鼎的心情也同時翻轉過來。現在並不是沉浸於悲傷的時候,還有太多的疑點等待揭開。
「那個女孩的出現並不是偶然,而是你妻子刻意安排好的。她就是想要考驗你,對嗎?」這一點在羅飛心中其實已有定論,但他還是想從當事人口中得到確認。
淩明鼎回答說:「是的。」
「這麼說來……」羅飛沉吟著看了對方一眼,說道,「你的心橋術的確存在漏洞。」
淩明鼎的眼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他對這個話題頗為敏感。
羅飛進一步解釋自己的觀點:「你的妻子安排這個布局來考驗你,說明她對你並沒有充分信任。如果你的心橋搭建得很完美,這種情況就不會發生。」
淩明鼎沉默不語。羅飛想了想,又問:「你後來沒有去找那個女孩嗎?你沒有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當然找過,但一直沒有找到。」淩明鼎停頓片刻,又用強調的語氣補充說,「我已經用上了我能夠想到的一切辦法,可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羅飛「哦」了一聲,他陷入了新的沉思,神情也變得愈發嚴肅。
淩明鼎在一旁問道:「你想到什麼了?」
羅飛反問:「你先前說過,這事是有人在暗中設計?」
淩明鼎點點頭:「現在你也相信了?」
「如果單純是你妻子和那個女孩布下了這個局,那她們之前必定有過密切的聯繫。你後來用盡方法去尋找那個女孩,竟然一點線索也找不到,這實在不合情理。」羅飛分析著說道,「所以這個局應該另有人在幕後操控。你妻子隻是參與者,並非策劃者,她知道那個女孩,但和對方並沒有直接的接觸。」
淩明鼎贊同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我最初可沒想到這麼深……當時我的情緒也是以自責和愧疚為主,根本沒精力去想其他的東西。」
「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一年前。」
一年前?那就是淩妻死亡的四年之後?羅飛覺得有些詫異。因為這個時間跨度有點大,正常來說,一個人對事情的判斷如果四年都沒有改變,那就意味著永遠也不會改變了。可淩明鼎怎麼會在四年之後突然醒悟?除非這期間又發生了其他事情,一下子提醒了他。
而淩明鼎接下來正要提到這件事。他問羅飛道:「去年在省城發生過一起命案,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什麼命案?」
「一個女人和丈夫鬧離婚,心理上出了點問題,家裡人就找了個催眠師給她治療。結果在最後一次治療的時候,這個女人忽然精神失控,她先是殺死了那個催眠師,隨後自己也跳樓身亡。」
羅飛對這案子有點印象,應該是在報紙上看到過新聞報導。這案子本不在他的轄區,他也沒有特別關注過。現在淩明鼎突然提起來,羅飛便敏感地問道:「這案子我知道——和你妻子的事有關係?」
「是這樣的,」淩明鼎開始講述那起事件的經過,「去年五月份的時候,我接到一個同行的電話,說他遇到一個疑難病例,需要向我請教。這個人叫吳睿,他的催眠術是和我學的,所以也可算是我的學生。他的病人就是那個要鬧離婚的女人。我給了他一些指點,思路當然還是以心橋理論為基礎。兩天之後,我給吳睿打電話詢問治療效果。吳睿卻支支吾吾的,似乎有所顧慮。我一再追問,他才明說,原來是對我的理論產生了質疑。我非常詫異,因為這個學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他對我一直非常信服。為什麼突然不信任我了?我要細問,他又不肯多說。後來沒辦法,我隻好使了一些手段,這才把他的心裡話掏了出來。」
所謂「手段」自然又是指催眠術了。這次羅飛對淩明鼎採用的具體手法並不關心,他隻關心事情背後的秘密:「到底是為什麼呢?」
「讓我非常吃驚——」淩明鼎正色說道,「他居然知道了我妻子自殺的過程。所以他對我的心橋理論產生了質疑。」
羅飛也有些驚訝:「他怎麼會知道?那事你沒跟其他人說過吧?」
淩明鼎沉重地說道:「那是我心中最痛的傷口,我怎麼會向別人說起?我隻是今天告訴過你,除了你之外,就連小袁也不知道我妻子的事情。」
「那就奇怪了……難道是那個女孩?」羅飛的意思是,難道這個鬧離婚的女人就是當年出現在咖啡館的那個女孩?吳睿是在給她做心橋治療的時候得知了淩妻死亡的真相。
淩明鼎聽懂了,他立刻否定了這個猜測:「那個女人已經四十多了,而且我看過她的照片,絕對不是咖啡館裡的那個女孩。不過我妻子自殺的事情的確是那個女人告訴吳睿的。」
「那她是幕後的操控者?」這是一個從邏輯出發得到的推論,但羅飛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推論很不靠譜。
淩明鼎也搖著頭說:「肯定不是。我查過那女人的背景,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多年來一直在本地經營餐飲行業,生活非常規律,幾乎就沒有離開過省城。有過幾次旅遊,也是和家人一塊兒的。她根本不可能參與我妻子自殺的事情。」
「這就奇怪了……」羅飛又想了片刻,找不到新的思路,他隻好問淩明鼎,「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女人隻是一個平台。」淩明鼎眯起眼睛看著羅飛,「她的頭腦其實是兩軍交鋒的戰場。」
這話說得有些玄妙,羅飛品味一番之後才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操控著她的思想?」
「是的。」淩明鼎進一步說道,「而且這個人就是她發病的原因!當吳睿試圖給她治療的時候,一場戰鬥就不可避免了。」
羅飛伸出一根手指,一邊在空中虛點著一邊凝思總結:「有一個人,他出於某種目的控制了那個女人,進而導緻後者出現了心理異常。吳睿給女人展開治療,這便與那傢夥的利益產生了衝突。於是那人就把你妻子自殺的事情輾轉傳遞給吳睿,試圖使吳睿對心橋治療術失去信心。」
淩明鼎點了點頭。
羅飛沉默片刻,又猜測道:「那後來吳睿的死也是這場交鋒的結果?」
淩明鼎沒有否認,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這事我也有責任,是我太性急了……可話又說回來,我當時怎麼控制得住?吳睿一提到我妻子的事情,我的情緒就失控了。我隻想證明,我妻子的死並不是因為我治療失敗,心橋療法本身並不存在隱患。」
「吳睿肯定會相信你的說法。他本來就是你的學生,你想要說服他並不困難。」羅飛看著淩明鼎,繼續問道,「然後呢,你應該立刻趕往省城吧?」
「沒錯。當時我對那女人的底細還不解,所以也懷疑她就是出現在咖啡館的那個女孩。我和吳睿通完電話之後,立刻便搭車趕往省城,希望能從那女人身上找出妻子死亡的真相。可我還是慢了一步,就在我趕路的途中,吳睿對那女人再次展開了治療。然後就出事了,那女人殺死了吳睿,自己也跳樓了。」
「你覺得這次意外也是那傢夥控制的?」
「那當然。我的治療方法絕不會釀成這樣的事故!一定是有人在設計布局,就像……就像我妻子的死亡一樣。」淩明鼎恨恨地咬著牙齒,又道,「如果吳睿能多等我半天就好了。讓我去和那傢夥直接交鋒,我一定不會敗給他的!」
這時羅飛明白淩明鼎為什麼會自責說太過性急。事實上在吳睿提及淩妻死亡之事時,淩明鼎已占據了敵明我暗的有利局面。這時他如果沉住氣,悄悄潛入省城展開調查,很可能揪出那傢夥的尾巴。可他當時卻急於扭轉吳睿的想法,結果不僅驚擾了對手,更連累吳睿丟了性命。
如果一切真如淩明鼎所述,一年前的這起案子可就不是什麼意外,而是一起性質惡劣的謀殺案。羅飛覺得事態有點嚴重,便帶著質疑的口吻問道:「你到省城之後沒有報案嗎?」
「我報案了,可是當地的刑警並沒有重視。」淩明鼎無奈地攤著手,「很多人都能證明,那個女人在案發前精神一直都不太正常。所以警察認為這事就是精神病人殺人後又自殺,我說的話沒有任何實際依據,不值得再立案調查。」
的確,所謂有人在幕後操縱等等,這些都是淩明鼎的一家之言,並無任何實證支持;而且精神控制的說法在常人看來又過於離奇,省城警方不予立案也屬正常。羅飛倒是另有一些不滿的情緒,必須向淩明鼎表達出來。
「這些事情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龍州的案情很可能就與這些往事緊密相關,我如果早知道的話,或許會有不同的計劃和判斷。」
「是的,我沒有早說,因為我不想說。我不願提起那件事情——」淩明鼎頓了一頓,又用悲哀的語調繼續說道,「那是我的心穴,你明白嗎?我甚至造了一座心橋,希望能夠永遠將它掩蓋。」
「你對自己也用了催眠術?」羅飛有些訝然地看著對方。
「自我催眠。很奇怪嗎?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會。我們願意在心中放大那些美好的情感,而把痛苦的東西隱藏起來,假裝視而不見。你難道沒有過嗎?」
這話戳中了羅飛記憶裏的某個隱秘,他的心中一痛,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起來。淩明鼎注意到這個變化,他低低說了聲:「你的心穴。」
羅飛吃了一驚,連忙將那個思緒切斷,同時掩飾般地反問了一句:「什麼?」
「你的心穴,就藏在你的心底。」淩明鼎盯著羅飛的眼睛,像要看穿什麼似的。不過他很快又把目光收回去,主動放棄般說道,「你是不會告訴我的,除非我能將你催眠。」
羅飛聳聳肩膀,接受了對方求和的態度:「好吧。我能理解你。不過——」他話鋒一轉,「那個傢夥好像不願意放過你啊。」
「是的。他在催眠師大會上提及我的妻子,簡直就像當眾扒光了我的衣服。」淩明鼎咬著牙齒,難以壓抑心中的憤怒,「我不知道哪裡得罪過他,他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底線!」
羅飛看著淩明鼎問道:「你覺得他是在針對你?」
「難道不是?」淩明鼎反問,「他害死了我的妻子,又攪黃了催眠師大會,這不都是衝著我來的嗎?」
「那麼一年前的案子呢?也是針對你嗎?好像有點說不通啊?」
這確實有點說不通。吳睿雖然是淩明鼎的學生,但他的死對淩明鼎並沒有什麼實際影響。
「那起案子應該是個例外吧。」淩明鼎解釋說,「他本來在做一件與我無關的事情,隻不過碰巧遭遇了我的學生。」
羅飛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倒覺得這三起案子都是有聯繫的,包括一年前省城那起。你如果換個思路來看,那傢夥的動機還是統一的。」
「哦?」
「你這樣想呢,或許他並不是在針對你這個人,他針對的是你的心橋治療術。」羅飛娓娓解釋說,「你看,你妻子自殺那次,他破掉了你的心橋;一年前在省城,你的學生以那個女人的精神世界為戰場,用心橋術和他交鋒,結果又失敗了;這次他在催眠師大會上發難,針對的還是你的心橋理論。」
聽羅飛這麼一說,淩明鼎也覺得有點道理。不過他想了一會兒後,又皺起眉頭:「如果隻是學術上的分歧,不會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吧?那傢夥好像要把我趕盡殺絕似的。」
羅飛提示對方:「如果這分歧牽涉到利益上的衝突呢?」
淩明鼎知道羅飛在暗示什麼,他搖著頭說道:「之前我說過行業內有利益衝突,指的是行業整合後的勢力重組。這種衝突和學術分歧有什麼關係呢?事實上,以催眠術輔助心理治療是高水平從業者普遍接受的手法,而且大家用的手法本質上都和心橋術差不多,最多隻在流派上略有分別。」
「在催眠師大會上,那三個人可是一緻反對你的理論。」雖然這話不中聽,但羅飛還是得說。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這三個人的主業其實也是用催眠手段進行心理治療,所以他們這次完全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我懷疑還是隱藏著個人恩怨。」
「個人恩怨的話,應該隻牽涉到其中的一個人吧?」
淩明鼎點著頭說道:「那傢夥當然隻是一個人,但他利用這次催眠師大會的利益衝突,和其他兩人臨時聯合在一起。他這麼做既是在壯大聲勢,也是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現在我明明知道害死妻子的仇人就在眼前,卻無法分辨是其中的哪一個。」
「所以你想讓我把他們全都抓起來審問?」羅飛回到話題的起點。
淩明鼎看出羅飛的態度並不積極,便問對方:「這個很難嗎?」
「不是很難,是根本不可能。」羅飛直言道,「沒有任何證據,怎麼抓人?況且嫌疑目標隻有一個,卻一下子抓進三個人來,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但你們應該可以把他們帶到公安局,協助調查什麼的,這個權限應該有吧?」
「你指的是刑事傳喚?這個可以,但有時間限制。」
「多長時間?」
「不能超過十二個小時。」
淩明鼎一拍手說:「這就夠了。你把他們傳喚過來,扣上十二個小時,同時派三個手下對他們分別展開詢問。」
羅飛搖頭表示不解:「這能問出什麼名堂?」
「我並不指望你們能問出結果。你們其實隻是做個準備工作。十二個小時的詢問之後,他們會變得非常疲倦,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羅飛明白了:「你想對他們進行催眠?」
「是的。因為這三個人本身都是高明的催眠師,正面交鋒的話,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需要你幫我把他們拖到疲倦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的對象是非常容易被催眠的。我以逸待勞,勝算就大了很多。」
羅飛理解對方的意思,他又問道:「你催眠他們有什麼用呢?」
「我可以探索他們的記憶,這樣就能找出那個隱藏在別人身後的陰謀家。」
羅飛的態度仍然不置可否,他說道:「我得提醒你,用這種方法來找嫌疑人是有問題的。因為從法律的角度來說,催眠結果並不能作為有效的證據。所以你即使找出了那個傢夥,我們也不能逮捕他。而且他提高了警惕,反而會對後續的偵查造成障礙。」
「這個你放心。我會使一些技巧,抹去他們在催眠過程中的記憶。當那傢夥醒過來的時候,他並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然後你偵查的時候可以有的放矢,自然事半功倍。」
「哦?」羅飛被說動了,他把雙手交叉起來搓動了片刻,又問,「你確定能抹去他的記憶?醒來後不會記得?」
「隻要設置一個記憶障礙就行了。這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技術——當然,前提是你首先能將他催眠。」淩明鼎把身體傾向羅飛,期待著對方的呼應。
終於,羅飛把雙手一拍,說道:「好吧。那我就幫你做好催眠的準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