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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7:58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沙丘星的生態

  

  在有限的空間內,如果個體的總數超出了臨界點,那麼,個體數量的增加就意味著每個個體自由度的減少。在以行星為單位的生態系統中,人類個體與有限生存空間的關係也同樣符合這一原則,就像密封瓶里的氣體分子一樣。然而,人類所面對的問題不是這個系統可以養活多少人,而是說,為了養活這些已經存活在世上的人,我們究竟還可以做些什麼。

  ——帕多特·凱恩斯(厄拉科斯的第一任行星生態學家)

  厄拉科斯給初來乍到者留下的第一印象通常是一顆自然環境極其惡劣的貧瘠星球。外邦人會認為,肯定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在這遼闊的沙漠裡繁衍生息,這裡肯定是一片真正的不毛之地。過去沒有,今後也絕不會有綠色的沃野。

  對帕多特·凱恩斯來說,這顆行星只不過是能量的一種表現形式,是一台由其恆星驅動的機器。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改造這顆行星的生態系統,使它能夠符合人類的需求。他的思緒直接轉向四處游弋的本地土著:弗雷曼人。這是一項多大的挑戰啊!他們會成為無與倫比的工具!弗雷曼人!他們是一支生力軍,在生態和地貌改造方面幾乎擁有無限潛能。

  就很多方面而言,帕多特·凱恩斯都是一個直接而簡單的人。必須繞開哈克南人的約束?很好,那就娶一個弗雷曼女人,生個弗雷曼兒子,從列特-凱恩斯開始,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生。教他們生態學,創造一種全新的符號語言。接下來,用這種語言武裝弗雷曼人的頭腦,控制整個星球的地貌、氣候及季節性限制[1],最終打破藩籬,集思廣益,建立起一套有序世界的雄偉宏圖。

  「在任何有利於人類生存的星球環境中,都有一套內部公認的良好機制,用以促進系統內部的平衡與發展。」凱恩斯說,「而在這種良好的機制中,你可以從所有生命形式的本質里發現一種動態平衡。其目的很簡單,就是保護物種多樣性並構建具有協調模式的生態體系。在封閉的系統里,生命的進化有利於改善該系統容納生物數量的能力。生物——所有的生命體——它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生存。隨著生態體系里物種的多樣性逐步增加,生命形式越來越豐富,自然會出現高級生物,完全靠獵食其他生物作為必要的營養來源。於是,整個生態圖景都會鮮活起來,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物種與物種之間的關係,關係里又套關係。」

  這就是帕多特·凱恩斯在一個穴地的課堂上授業時所說的話。

  儘管如此,在開課授業前,他必須使弗雷曼人信服。要理解為什麼會這樣,你首先必須明白,他這個人非常單純,一旦決定要解決什麼問題,他就會全身心投入,毫無保留。這麼做並非出於天真,只是因為他無法容忍自己分心。

  一個炎熱的下午,他正駕駛著一輛單人地面車,在野外勘察當地的地貌,卻在無意間看到一幕此地常見的慘劇:六個全副武裝、有屏蔽場護體的哈克南殺手,在屏蔽場城牆後面靠近風袋村的開闊地帶設陷阱困住了三個弗雷曼少年。最初,在凱恩斯看來,這是一場打鬧,與其說是真實的廝殺,倒不如說像是打鬧。然而後來他卻意識到,那幾個哈克南人真的打算殺死弗雷曼人。當時,其中一個弗雷曼少年已經因為被切斷了大動脈而倒下了。當然,也有兩個哈克南人倒下,但仍然是四個武裝的成年男子對付兩個少年。

  凱恩斯並不勇敢,只是專心又謹慎。哈克南人正在屠殺弗雷曼人,他們正要毀掉他打算用來改造星球的工具!他啟動自己的屏蔽場,踮著腳悄悄溜到其中兩個哈克南人的身後,沒等他們發現就是一陣猛攻,用左手短刃殺死了那兩個哈克南人。剩下的兩個哈克南人朝他殺過來,他避開其中一人刺來的劍,乾淨利落地割斷了另一人的喉嚨,然後把剩下的唯一一個哈克南殺手留給那兩個少年,轉而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倒地的那個少年身上,想救那孩子一命。他確實把那少年救活了……與此同時,第六個哈克南人也被幹掉了。

  於是出現了相當棘手的局面!那幾個弗雷曼人不知道該如何看待凱恩斯。當然,他們知道他的身份。無論是誰,只要他到了厄拉科斯,他的完整檔案都會輾轉落入弗雷曼人手中。他們知道,他是位帝國大臣。

  可他殺死了哈克南人!

  如果是成年弗雷曼人,他們可能會聳聳肩,帶著些許遺憾,送他的靈魂去見躺在地上的六個死人。但這幾個弗雷曼人是毫無經驗的少年,他們只知道自己欠了這位帝國大臣一份人情債。

  兩天後,凱恩斯興奮地來到一個位於風口關之上的部落穴地。在他看來,這一切都很自然。他跟那些弗雷曼人談論水,談論植草固沙,談論栽種棗椰樹以建立綠洲,談論開鑿橫跨沙漠的引水渠。他說啊,說啊,說個不停。

  圍繞著凱恩斯,爆發了他從沒見過的激烈爭執——

  「該怎麼處置這個瘋子?」

  「他知道了一個主要穴地的具體位置,該拿他怎麼辦?」

  「那他所說的那些話呢?這瘋子說了一大堆在厄拉科斯上建造天堂的事。」

  「不過說說而已。他知道得太多了。」

  「可他殺死了哈克南人!這筆水債要怎麼還?」

  「我們什麼時候欠過帝國任何東西?他是殺了哈克南人,任何人都可以殺哈克南人,我自己也殺過。」

  「可他說起一個繁花似錦的厄拉科斯!」

  「很簡單:水從哪兒來?」

  「他說過,這兒就有!而且,他確實救了我們的三個人。」

  「不過是救了三個傻瓜。誰讓他們自己送上門去,把性命交到哈克南人的鐵拳之下的?何況,他看見了晶牙匕!」

  在正式宣布之前的數小時裡,部落里的人就都知道這個迫不得已的決定了。弗雷曼部落的「道」將告訴部落成員必須怎麼做,即使這種要求公認是最殘忍的,人們也必須服從。一名相當有經驗的戰士被派去用聖刀執行這個任務;另有兩名司水員跟著他,準備從屍體裡取水。雖殘忍,但必要。

  不知道凱恩斯是否注意到了劊子手的到來。當時,他正在一群人面前演講。那些人圍在他身旁,謹慎地跟他保持一定距離。他一邊走一邊講,不時轉個圈,做幾個手勢。凱恩斯說了許多在他們看來不可想像的事物:露天水源!不用穿蒸餾服就可以在露天場所隨便走!從池塘里直接汲取的水!遍地的橘子!

  預備行刑的劊子手已經來到他面前了。

  「讓開。」凱恩斯說著,繼續描述他神秘的捕風器。他與劊子手擦身而過,後背完全暴露,只需一刀就可以結束這一切。

  那個劊子手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了。他是否終於聽信了凱恩斯的話而且深信不疑呢?誰知道?總之,他的舉動已被載入史冊。他的名字叫尤列特,意思是大列特。尤列特往旁邊走開三步,故意倒在他自己的刀上,就這樣「讓開」了。是自殺嗎?有些人說是夏胡魯把他帶走的。

  這是個神兆!

  從那一刻起,凱恩斯只需拿手一指,喊一聲「出發」,整個弗雷曼部族就會毫無怨言地沿著他所指的方向前進。男人死了,女人死了,孩子死了,可他們還是前仆後繼地繼續前進。

  凱恩斯又回到他作為皇家行星生態學家的日常苦差事(指導試驗站的生物遺傳實驗)中去了。而現在,弗雷曼人開始以工作人員的身份出現在試驗站。他們逐漸滲入了「系統」,看到了此前從未想到過的可能性。同時,試驗站里的儀器也開始在部落穴地派上了用場,尤其是用來挖掘地下集水槽的切割機和隱藏的捕風器。

  水開始逐漸在秘密的地下水槽里匯集起來。

  弗雷曼人這時才明白,凱恩斯絕對不是個瘋子,但他的計劃卻瘋狂得足以使他被稱為聖人。他是個烏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先知。於是,為凱恩斯而死的尤列特被後世提升為聖法官薩度斯——天堂的首席大法官。

  凱恩斯——這個做起事來直截了當,甚至傾向於蠻幹的凱恩斯——知道高度系統化的調查研究註定不會有任何新發現。因此,他設計了一系列小型實驗,通過定期交換內部數據實現快速的坦斯利效應,並讓每組實驗分別找到自己的實驗路徑。他們必須積累數百萬細微的實驗數據才能總結出有效的結論。他把各個獨立的簡單實驗結果組合在一起,再加上它們的相對難度係數,一起列入計算公式中。

  實驗的核心採樣點遍布整個沙海,然後根據長期的氣象變化數據推演出氣候圖表。他發現,在北緯70°與南緯70°之間的遼闊帶狀區域內,數千年來地表溫度始終在-19℃~59℃,而11℃~29℃這個範圍最利於陸生動植物生長,換句話說,這一帶狀區域可以是一片可供生長的沃土——只要能夠解決水的問題。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解決水的問題呢?」弗雷曼人問,「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天堂般的厄拉科斯?」

  凱恩斯以一種老師回答小孩子「二加二等於幾」的態度,告訴他們說:「要再過三百年到五百年的時間。」

  意志稍稍薄弱一點兒的人也許會沮喪得哀號起來,可弗雷曼人早就在敵人的皮鞭下學會了耐心等待。確實,這比他們所預期的長了些,但他們全都看得出,幸福的那一天正愈來愈近。於是,他們勒緊腰帶,又回去工作了。不知為什麼,失望反而使夢想中的天堂顯得更加真實。

  厄拉科斯的問題關鍵不在於水,而在於水汽。這裡幾乎沒人知道家禽是什麼,就連原產於厄拉科斯的本地動物都很少見。有些走私販子會使用某些馴養的沙漠生物當坐騎,如酷龍,但即使給這些牲畜穿上精心改良過的蒸餾服,它們的耗水量還是太大。

  凱恩斯考慮過安置幾個大型還原裝置,把固定在當地岩層中的氫元素和氧元素還原提取出來,通過化學作用造水。但這麼做能量消耗高得離譜,根本不可能實現。至於極地冰帽,即使不理會它們給派昂斯帶來的虛幻安全感,悍然使它們融化,能夠提供的水量也遠遠無法達到他的計劃所需……他早就在懷疑水都到哪兒去了。在中等海拔的地區,空氣濕度穩步上升,而在某些季風所經之處也可以觀察到這種現象。厄拉科斯的秘密在大氣的組成成分中略顯端倪:23%的氧氣、75.4%的氮氣、0.023%的二氧化碳,其餘則是一些微量氣體。

  在北部海拔兩千五百米以上的溫帶地區,有一種稀有的原生植物,長約兩米的塊狀根莖里可蓄水半升。另外還有一種陸生沙漠植物,它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只要種在低氣壓帶,並輔以露水沉澱器,就會生長得很茂盛。

  接著,凱恩斯看到了鹽質窪地。

  當時,他的撲翼機正航行在沙海腹地的兩個試驗站之間,卻被一場沙暴吹離了既定航線。當沙暴過去之後,沙地上突然出現了一塊窪地——一個巨大的橢圓形低洼區,橫向長約三百千米——在遼闊的沙海中閃爍著奇異的白光。凱恩斯立即著陸,用手指颳了刮被狂風清掃得很乾淨的窪地表面,嘗了一下。

  鹽。

  現在,他終於可以肯定:厄拉科斯上曾經有過地表水——曾經。他開始重新勘探那些乾涸的水井,重新收集證據。這些水井都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剛挖出來的時候都會冒出幾滴水來,但水很快就會消失,而且永遠不會再現。

  凱恩斯派出幾個他新培養出來的弗雷曼湖沼學家前去調查。他們的主要線索是,香料菌叢噴發後時常可以在現場找到皮革狀殘餘物。弗雷曼傳說故事中有一種虛構出來的「沙鮭」,他們因此著手調查兩者之間可能存在的關係。最後,證據確鑿,一種不為人知的生物被發現了——這種在沙中游弋的生物又被稱為「沙浮游」,是一種沙地微生物,它們把儲量豐富的水封閉在7℃以下多孔岩層的「水包」中,而皮革狀殘餘物就是它們的屍體。

  每次香料噴發以後,這些「盜水者」會數以百萬計地成批死亡。不到3℃的溫度變化就會致命。而為數不多的倖存者會進入長達六年的半休眠孢子狀態,成為小沙蟲(大約三米長)。當然,這群小沙蟲里,只有極少數能夠避開年長沙蟲的吞噬,避開香料菌叢生長期形成的「水包」,最終發育成熟,變成巨型的夏胡魯(水對夏胡魯而言是有毒的,這一點弗雷曼人早就知道,他們在小型沙海里找到「未發育完全的沙蟲」,然後淹死它,製造出被他們稱為「生命之水」的擴展意識致幻劑。這種「未發育完全的沙蟲」已具備了夏胡魯的雛形,但身長只有九米)。

  現在,它們之間的循環關係已經很明顯了:小小造物主的排泄物餵養香料菌叢,香料菌叢生成香料;小小造物主發育成夏胡魯;夏胡魯四處撒播香料,這些香料給沙地微生物提供養分。一方面,沙地微生物是夏胡魯的食物;另一方面,這些微生物會逐漸長大,然後挖洞築巢,變成小小造物主。

  這一回,凱恩斯和他的人把注意力從那些複雜的關係上轉移開來,集中在微觀生態系統中。第一是氣候:沙漠地表的溫度經常高達7l℃~77℃,地下約三十厘米的地方溫度會降低約31℃,地面上方約三十厘米的空氣溫度則會降低約14℃,而樹蔭或陰影下的氣溫可以另外降低約10℃。第二是營養:厄拉科斯上的沙子大多數是沙蟲消化系統分泌出的殘餘物;沙塵(實屬本地無所不在的大問題)則是地表的沙子在沙暴中長期劇烈摩擦、風化而成的。沙丘的背風面滿是粗糙的沙礫,迎風面則在風的作用下變得光滑而堅硬。形成已久的沙丘因氧化而呈黃色;新形成的沙丘則與母岩的顏色相同,普遍呈灰色。

  老沙丘的背風面是首選的種植地帶。弗雷曼人首先盯上了一種可以適應貧瘠土地的草,這種草具有類似於泥炭的纖毛狀觸鬚,可以繳獲風暴最大的武器——可移動的沙礫。它用觸鬚把沙礫緊緊纏住,在沙丘表面形成一片蓆子般的覆蓋物,從而固定住沙丘。

  他們所選擇的適應實驗地帶遠離哈克南人的瞭望哨,在南部沙漠腹地。一開始,他們沿著含水量豐沛的盛行西風帶選擇了幾座沙丘,然後在這些沙丘的背風面(陡坡面)種植能夠適應貧瘠土地的變異野草——耐貧草。隨著背風面被固定下來,迎風面就會越長越高,而耐貧草也會隨之擴展,覆蓋面也就越來越大。如此一來,具有波峰的巨大沙丘逐漸成形,其海拔會超過一千五百米。

  當被擋住的沙丘達到足夠高度之後,就可以在迎風面種植生命力更強韌的劍草,其根須有其露出地表部分的六倍粗厚,能讓它在沙丘上「定」住。

  接下來,他們開始做進一步的種植實驗:先是一些短生植物(從藜科植物、莧屬植物開始);然後是金雀花、羽扇豆、蔓生桉樹(與卡拉丹北部地區生長的桉樹相同)、矮檉柳、扭葉松等;接著是真正的沙漠植物,如蠟大戟、巨人柱、多刺仙人掌、桶狀仙人掌。種活這些植物的同時,他們又引進了駱駝草、洋蔥草、戈壁羽草、野生紫苜蓿、豚草、沙地馬鞭草、月見草、薰香灌木、黃櫨、三齒拉雷亞灌木。

  隨後,他們轉而引進生態系統中必不可少的動物——那些翻開土壤使之鬆軟,讓土壤里有充足空氣的穴居動物:敏狐、更格盧鼠、沙漠野兔、沙鱉……然後是使食草動物的數量保持平衡的食肉動物:沙鷹、鵂鶹、老鷹和沙漠貓頭鷹。接下來是用於填滿其他生態位的昆蟲與類似昆蟲的小動物:蠍子、蜈蚣、螲蟷、黃蜂和飛蟲,以及控制昆蟲數量的沙漠蝙蝠。

  現在到了實驗的關鍵性階段:椰棗、棉花、瓜類、咖啡、各種草藥——二百多種精選食用植物需要實驗和改良。

  「那些生態盲並沒有意識到,」凱恩斯說,「生態系統也是系統。系統!這個系統始終保持某種動態平衡,而這種平衡是極其脆弱的,哪怕只是在某個小環節上出了紕漏,都有可能導致整個系統崩潰。一個系統有它自己的內部秩序,一切物質和能量都按照順序從一個環節流向另一個環節。如果有任何東西阻塞了這種流動,原有的秩序就會崩潰。未受過生態學訓練的人可能會漏過阻塞跡象,等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都說學習生態學最大的作用就是學會理解因果關係,原因就在於此。」

  可他們究竟是否已經成功地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生態系統?

  凱恩斯和他的人觀察著,等待著。弗雷曼人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他那個開放式預言說需要五百年。

  從規模巨大的植被帶傳來報告:在種植區的沙漠邊緣地帶,沙地微生物由於受到新生命體的感染,開始大批量地中毒而死。其原因是蛋白質不相容,發生了排異反應。林區生成的水對厄拉科斯上的原有生物而言是有毒的,一觸即亡。圍繞著種植區出現了一片荒漠地帶,就連夏胡魯也無法侵入這一地帶。

  於是,凱恩斯親赴植被帶視察——一趟二十響的長途跋涉(他是坐著沙蟲背上的轎子來的,就像傷員和聖母一樣,因為他從來都沒能成為一名沙蟲騎士)。他檢查了荒漠地帶(這一帶臭氣熏天),最後卻得到了意外收穫——一件來自厄拉科斯的禮物。

  他們在土壤中加入硫元素以固氮,把荒漠區變成了肥沃的種植床,專門培育變異植物。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種植!

  「這會改變原來的時間表嗎?」弗雷曼人問。

  凱恩斯又回過頭去計算他的行星公式。當時,捕風器的草圖已經完成,其構想已經相當可靠了。他知道,在處理生態問題的時候,根本無法把所有的參數和變量都算得很精確,所以在計算時特意留出了充足的容差。為了固定沙丘,就必須達到一定的植被覆蓋率;要有一定的食物供給(包括人和動物);還要有一定規模的根系,以便鎖住土壤中的水分,並為鄰近的熱帶乾涸地區提供水源。到現在為止,他們已經成功地繪製出沙漠開闊地帶里的流動冷點圖,而這些都是必須納入計算公式中的,就連夏胡魯也在這份圖表上占了一席之地。千萬不能消滅夏胡魯,否則就不會再有香料了,而它內部的消化「工廠」製造了大量的醛和酸,這正是巨大的氧氣來源。一條中型沙蟲(大約二百米長)釋放進大氣中的氧氣,抵得上地表十平方千米綠色植物的光合作用產生的氧氣。

  他還要考慮宇航公會。他們必須用香料來賄賂宇航公會,以防止厄拉科斯上空出現氣象衛星或其他偵察衛星。如今,這已經成為首要問題了。

  另外,也不能忽略弗雷曼人的作用,尤其是那些擁有捕風器的弗雷曼人,秘密水源地周圍一圈不規則土地都是他們的實際控制區。他們掌握了生態學知識,正夢想著在厄拉科斯遼闊的土地上建立生態循環系統,把沙漠變成草場,再把草場變成莽莽的森林。

  凱恩斯從圖表中得出一個數據:3%。如果他們可以讓厄拉科斯上3%的綠色植物參與製造碳化合物,就可以在厄拉科斯擁有一個自給自足的生態循環系統。

  「但要用多久?」弗雷曼人問。

  「哎呀,這個嘛,大約三百五十年。」

  所以說,烏瑪一開始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現在活著的人,誰也無法看到那一天的到來,即使他們的八代子孫也無法在有生之年看到。但那一天終究是會來的。

  工作繼續進行著:開山,種植,挖洞,訓練孩子們。

  然後,凱恩斯-烏瑪在普拉斯特盆地的一個岩洞中遇害身亡。

  那時,他的兒子列特-凱恩斯十九歲,已經是一個十足的弗雷曼戰士和沙蟲騎士了,已經殺死了一百多個哈克南人。老凱恩斯早就為他兒子申請了帝國的任命,此刻也順理成章地批下來了。帝國規定了嚴格的佛斐魯謝等級制度,目的就是要維持極其穩定的社會秩序。子承父業利於階層固化,向來是被提倡的。

  到現在為止,改造星球的進程已經按部就班地展開了,具備了生態學知識的弗雷曼人沿著既定路線堅定地繼續向前。列特-凱恩斯只需從旁監測,偶爾推動一下。其他的任務就只剩下監視哈克南人了……直到有一天,一位英雄攪動了他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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