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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7:40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天色漸漸破曉時,厄拉科斯成為宇宙的軸心。命運的車輪即將轉動。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厄拉科斯的覺醒》

  

  「你看那是什麼!」斯第爾格輕聲道。

  保羅趴在他旁邊,隱蔽在屏蔽場城牆山腰處的一條岩縫裡,雙眼緊貼弗雷曼望遠鏡的目鏡。油透鏡鏡頭對著一艘暴露在曙光中的星際飛船。飛船停在他們腳下的盆地里,高大船體朝東的那一面在白色日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而在陰影里的另一面上,依然看得見一排排亮著燈的黃色舷窗。橫亘在飛船後面的是冰冷的厄拉奇恩城,在北方太陽的照射下,城垣閃爍微光。

  保羅知道,激起斯第爾格敬畏之心的並不是飛船本身,而是敵人的整體布局,那艘飛船不過是這個龐大艦隊的中心點。這是一座一體化的金屬臨時軍營,有好幾層樓高,以飛船為圓心向外延伸,形成一個半徑約一千米的圓圈——一座由許多金屬扇狀建築緊密連成一體的兵營——這個臨時營地駐紮著五個薩多卡軍團和御駕親征的皇帝陛下——帕迪沙皇帝沙達姆四世。

  哥尼·哈萊克蹲在保羅左邊說:「我數出來一共有九層,那兒一定有一大群薩多卡。」

  「五個軍團。」保羅說。

  「天要亮了,」斯第爾格小聲說,「你這樣會暴露行蹤,我們可不喜歡,穆阿迪布。我們回下面的岩石坑道里去吧。」

  「我在這兒安全得很。」保羅說。

  「那艘飛船裝有投射式武器。」哥尼說。

  「他們以為我們有屏蔽場保護,」保羅說,「即使他們看見我們了,也不會浪費炮彈來襲擊三個身份不明的人。」

  保羅掉轉望遠鏡,對準盆地遠處的岩壁,看著對面坑坑窪窪的懸崖,上面一個個小斜坡標誌著一個又一個墳墓,裡面埋葬著許多他父親的士兵。剎那間,他突然覺得那些人的靈魂此刻也正俯視著這個盆地,關注著這場戰役。區域屏蔽場外圍的哈克南要塞和城鎮或是已經落入弗雷曼人手中,或是被切斷了補給,像被砍斷根莖的植物一樣漸漸萎靡。只有這個盆地和厄拉奇恩城還在敵人的控制之下。

  「如果被他們看見了,」斯第爾格說,「他們也許會派架撲翼機來突襲我們。」

  「讓他們來吧!」保羅說,「那我們今天就有撲翼機可燒了……何況我們知道,沙暴就要來了。」

  然後,他又掉轉望遠鏡,對準厄拉奇恩另一邊的著陸區。哈克南人的護航艦在那邊排成一條線,飛船前面的地上插了幾根旗杆。宇聯商會公司的旗幟在旗杆上輕輕飛揚著。他想,絕望之下,宇航公會不得不允許這兩撥人登陸,卻把其他家族的軍隊留在大氣層外作為後備力量。宇航公會就像一個把腳趾伸進沙里試探溫度的人,隨時準備抽身。

  「看到什麼新情況了嗎?」哥尼問,「我們該進入掩體了,沙暴就要來了。」

  保羅再次把注意力轉回到巨大的臨時兵營上。「他們甚至把自己的女人也帶來了,」他說,「還有侍衛和僕人。啊——哈,我親愛的皇帝,你可真夠自信的啊!」

  「有人從密道上來,」斯第爾格說,「可能是奧塞姆和柯巴回來了。」

  「好吧,斯第爾格,」保羅說,「我們這就回去。」

  然而,他還是不忘用望遠鏡最後掃視一下周圍的一切。他打量著盆地里的那片平原和停放在平原上的高大飛船,閃閃發光的金屬兵營,靜悄悄的城市,哈克南僱傭軍的護航艦。然後,他繞過岩坡朝後面滑下去。一名敢死隊哨兵立即接過了他在望遠鏡旁的位置。

  保羅撤進屏蔽場城牆山體表面的一塊淺凹地。這是一個直徑約三十米、深約三米的天然石坑,坑底就是弗雷曼人的半透明偽裝掩體。凹地右邊的岩壁上有一個洞口,洞旁堆著通信設備。敢死隊隊員們在這塊凹地里展開成警戒隊形,等著穆阿迪布下達總攻的命令。

  兩個人從通信設備旁邊那個洞裡鑽出來,跟守在洞口的敢死隊隊員講了幾句。

  保羅瞥了斯第爾格一眼,朝那兩個人的方向點了點頭:「去把他們的報告拿來,斯第爾格。」

  斯第爾格聽命走了過去。

  保羅背對岩石伸了個懶腰,伸展肌肉,然後直起身來。他看見斯第爾格又讓那兩人鑽回到黑黝黝的岩洞裡去了,他們要在那條狹窄的人工隧道里爬很久才能潛入盆地底下。

  斯第爾格朝保羅走過來。

  「什麼情報這麼重要?他們不能派翼手信使把消息送過來嗎?」保羅問。

  「他們想把他們的翼手信使省下來,等戰鬥時再用。」斯第爾格瞥了一眼通信設備,又扭頭看著保羅說,「即使有窄波通信的功能,我們也不該啟用這些設備,穆阿迪布。他們可以通過訊號定位法找到你。」

  「他們很快就會忙得沒時間來找我了。」保羅說,「那兩個人報告些什麼?」

  「我們抓住的那兩個薩多卡已經在『老隘口』附近的山窪里被放回去了,正趕著向他們的主子復命呢。火箭發射架和其他投射式武器已各就各位,戰鬥人員都按你的命令部署好了。這份匯報只是例行公事。」

  保羅掃了一眼這個淺凹地,借著經偽裝掩體過濾後的光線,打量著他的部下。他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就像一隻昆蟲正奮力爬過一塊光禿禿的岩石,意圖明顯但動作緩慢。

  「既然我們的薩多卡是徒步出發的,恐怕要花些時間才能發出信號召喚來運兵艦。」保羅說,「有人監視他們嗎?」

  「有人監視他們。」斯第爾格說。

  哥尼·哈萊克站在保羅身邊,清了清嗓子說:「我們最好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行不行?」

  「沒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保羅說,「天氣預報怎麼說?是否仍然對我們有利?」

  「一場曾祖母級的特大沙暴就要來了,」斯第爾格說,「難道你感覺不到嗎,穆阿迪布?」

  「確實感覺不妙,」保羅說,「但我還是喜歡用沙杆測天氣,準確度會高些。」

  「沙暴一小時之內就會抵達這裡。」斯第爾格看著岩縫外面,朝皇帝的臨時兵營和哈克南人的護航艦點了點頭,「他們也知道沙暴的消息了。空中看不到一架撲翼機,一切都被拉進掩體拴得牢牢的。看樣子,他們從他們在太空的朋友那兒搞到氣象報告了。」

  「敵人有什麼偵察行動嗎?」

  「自從他們昨晚登陸以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斯第爾格說,「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我認為,現在他們正等著選擇一個對他們有利的時機。」

  「時機由我們選擇。」保羅說。

  哥尼抬頭朝天上看了一眼,說道:「如果他們給我們機會選擇的話。」

  「那支艦隊只會待在太空。」保羅說。

  哥尼搖了搖頭。

  「他們別無選擇。」保羅說,「我們有能力徹底摧毀香料。宇航公會不敢冒那個險。」

  「絕望的人是最危險的。」哥尼說。

  「難道我們不也是絕望的人嗎?」斯第爾格問。

  哥尼狠狠瞪著斯第爾格。

  「你還沒有真正了解弗雷曼人的夢想。」保羅提醒哥尼,「斯第爾格想的是我們花在賄賂上的水,還有多年來的漫長等待。這一切原本都是為了讓厄拉科斯遍地鮮花。他不是……」

  「嗯——」哥尼板著臉,皺起眉頭。

  「他幹嗎老陰著臉?」斯第爾格問。

  「每次戰鬥前,他總是陰著臉。」保羅說,「那是哥尼表達幽默感的一種特別的方式,他只會這一種方法。」

  哥尼的臉上慢慢浮現出狼一般的獰笑,蒸餾服面罩的缺口處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很像狼牙。「一想到所有那些可憐的哈克南鬼魂,一想到我們將無情地送他們去地獄,我就更加沮喪了。」他說。

  斯第爾格哈哈大笑起來:「他講起話來像個弗雷曼敢死隊隊員。」

  「哥尼是天生的敢死隊隊員。」保羅說。他想:是啊,在我們與平原上那支部隊交手前,在我們接受真正的考驗前,就讓他們隨便聊聊吧,緩解一下戰前的緊張氣氛,別老想著戰鬥。他朝岩壁上的裂縫看了看,又把目光轉回到哥尼身上,發現這位游吟詩人又恢復了他那陰沉的樣子,皺著眉頭不知正沉思些什麼。

  「憂慮會侵蝕戰鬥力。」保羅小聲說,「這句話是你告訴我的,哥尼。」

  「我的公爵,」哥尼說,「我擔心的主要是原子彈。我知道你想用原子彈在屏蔽場城牆山體上炸出個洞來,可要是你真那麼做的話……」

  「就算我們動用了原子彈,上面那些人也不會用原子武器來對付我們。」保羅說,「他們不敢……理由是相同的:宇航公會不敢冒這個險,害怕我們真會摧毀香料源。」

  「但禁令規定……」

  「禁令!」保羅喝道,「讓各大家族禁絕使用原子彈互相攻擊的,是恐懼,而不是禁令。大聯合協定上寫得很清楚:『使用原子彈對付人類,將導致整個星球的毀滅。』我們準備炸毀的是屏蔽場城牆,不是人類。」

  「這也未免太摳字眼了吧!」哥尼說。

  「上面那些人吹毛求疵、心驚膽戰,巴不得能有這個藉口,只要不損及他們的利益就行。」保羅說,「別再談這件事了。」

  他轉身走開,暗自希望自己真的能像表現出來的那麼自信。過了一會兒,他問:「城裡那些人怎麼樣了?是否也已經進入指定位置?」

  「是的。」斯第爾格輕聲道。

  保羅看著他問:「那你發什麼愁?」

  「我從來沒遇上一個能夠完全信賴的城裡人。」斯第爾格說。

  「我自己就曾是個城裡人。」保羅說。

  斯第爾格僵住了,他漲紅了臉說道:「穆阿迪布,你知道,我的意思並不是……」

  「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斯第爾格。但是,對一個人的評價,不是依據你認為他會做什麼,而是看他實際上做了些什麼。這些城裡人有弗雷曼的血統,他們只是還沒學會掙脫束縛。我們教教他們就行了。」

  斯第爾格點點頭,帶著懊悔的口氣說:「這是一輩子的老毛病了,穆阿迪布。我們在喪原上學會了輕視住在城鎮的人。」

  保羅瞥了哥尼一眼,發覺他正在打量斯第爾格,於是說道:「哥尼,給我們講一講,薩多卡為什麼要把下面那些城裡人趕出自己的家園?」

  「老花招了,我的公爵大人。他們以為可以利用這些難民來加重我們的負擔。」

  「游擊戰早就成了往事,那些自以為強大的人也早就忘記該如何跟游擊隊作戰了。」保羅說,「薩多卡已經落入我們的圈套。他們以劫掠為樂,到處強搶婦女,用反抗者的頭顱裝點他們的戰旗。他們已經在當地人中間掀起一股仇恨的浪潮,要不是這樣,城裡人原本可能會給我們即將發起的戰役造成極大的阻礙……可現在,推翻哈克南人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薩多卡是在為我們招募新兵,斯第爾格。」

  「城裡人確實顯得非常渴望戰鬥。」斯第爾格說。

  「熊熊怒火剛在他們心裡點燃,火勢正旺。」保羅說,「所以我們才招募他們組成突擊隊。」

  「他們的損失一定會極其慘重。」哥尼說。斯第爾格點點頭表示認同。

  「這一點,我們已經告訴他們了。」保羅說,「但他們知道,每殺死一個薩多卡,我們這邊就少一個敵人。瞧,先生們,他們現在有了奮鬥目標,就算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辭。他們已經發現自己同樣是人,厄拉科斯正在覺醒。」

  觀察員突然低聲驚呼起來。保羅走到岩縫那邊問:「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大騷動,穆阿迪布,」觀察員小聲說,「在那個怪物金屬兵營里,從岩牆西邊開來一輛地面車。然後,就像老鷹飛進鵪鶉窩裡一樣,兵營炸窩了。」

  「我們放掉的那兩個薩多卡俘虜已經到了。」保羅說。

  「現在,他們在整個著陸區周圍啟動了屏蔽場,」觀察員說,「我可以看見屏蔽場引起的空氣震動,屏蔽場的範圍甚至擴大到了他們存放香料的倉庫。」

  「現在他們知道是在跟誰作戰了,」哥尼說,「讓那些哈克南畜生發抖去吧!讓他們為一個還活著的厄崔迪人焦慮不安吧!」

  保羅對望遠鏡旁邊的那個弗雷曼觀察員說:「注意觀察皇帝旗艦頂上的旗杆,如果那上面升起我的旗——」

  「才不會呢。」哥尼說。

  見斯第爾格迷惑不解地皺著眉頭,保羅道:「如果皇帝認可了我的聲明,他就會重新在厄拉科斯上空升起厄崔迪的旗幟。如果收到他的和解信號,我們就執行第二套方案,只向哈克南人發起進攻。薩多卡會站在一邊,讓我們自己來了結和哈克南人的恩恩怨怨。」

  「對這些異星的事,我沒什麼經驗。」斯第爾格說,「我聽說過,但似乎不大可能——」

  「他們會怎麼做,用不著什麼經驗也能猜得出。」哥尼說。

  「他們正往那艘大飛船上掛新旗。」觀察員說,「是一面黃色的旗……中間有一個黑紅相間的圓圈。」

  「夠精明的。」保羅說,「是宇聯商會公司的旗。」

  「跟其他飛船上的旗一模一樣。」弗雷曼敢死隊隊員說。

  「我不明白。」斯第爾格說。

  「實在夠精明。」哥尼說,「如果升起厄崔迪的旗幟,皇帝只好站在我們這一邊了,他周圍有太多證人,不可能食言反悔。如果他在自己的旗艦上升起哈克南的旗幟,那就是直截了當的宣戰書。可是,不,他升起了宇聯商會那面破旗。他是在告訴上面那些人……」哥尼指指太空:「他是說,他不關心這裡是否有厄崔迪家的人,他只關心利益之所在。」

  「沙暴還要多久才會到達屏蔽場城牆這邊?」保羅問道。

  斯第爾格轉身走開,詢問凹穴里的一個弗雷曼敢死隊隊員。過了一會兒,他轉回來說:「很快,穆阿迪布。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快。這是一場曾曾祖母級的超大沙暴……也許,比你所期望的還要大。」

  「這是我的沙暴。」保羅說。聽見他說這話的弗雷曼敢死隊隊員們沒有作聲,但臉上露出敬畏的神情。保羅看著他們的臉,繼續說道:「即使它能震撼整顆星球,也不會超過我的期望。沙暴鋒面會不會正面衝擊整座屏蔽場城牆?」

  「差不多就是整座屏蔽場城牆了。」斯第爾格說。

  一名偵察兵從通往下面盆地的隧道里爬出來,說:「薩多卡和哈克南的巡邏隊正在往回撤,穆阿迪布。」

  「他們估計沙暴會把過量的沙塵傾注到盆地里,這樣就會降低能見度。」斯第爾格說,「他們以為,我們也同樣會被困住。」

  「告訴我們的炮手,在能見度降低前瞄準好攻擊目標。」保羅說,「等沙暴摧毀屏蔽場之後,他們必須立刻敲掉那些飛船的船首。」他踏上凹穴的岩壁,把偽裝掩體的罩子往後拉開一點點,從縫隙里仰望天空。陰沉沉的空中,可以看見遠處的沙暴正從地面上捲起一條馬尾形狀的沙龍。保羅把罩子重新蓋好,說:「把我們的人派下去吧,斯第爾格。」

  「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斯第爾格問。

  「我先跟敢死隊隊員們在這兒等一會兒。」保羅說。

  斯第爾格沖哥尼會意地聳了聳肩,然後鑽進岩壁上的那個洞口,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這是用來炸穿屏蔽場城牆的起爆器,我就把它交給你了,哥尼,」保羅說,「你來干好嗎?」

  「我來干。」

  保羅朝一名敢死隊的小隊長打了個手勢,說:「奧塞姆,開始讓偵察人員撤離爆破區,必須在沙暴來襲之前全部撤出。」

  那人彎腰致意,跟在斯第爾格後面走了。

  哥尼靠在岩縫邊上,對觀察人員說:「注意南邊的岩壁。確保起爆時那上面沒有我們的人防守。」

  「放一隻翼手信使出去,給所有下屬部隊通報起爆時間。」保羅命令道。

  「一些地面車正朝南邊的岩壁方向運動,」望遠鏡旁邊的人說,「有些還使用了投射式武器做試探性進攻。我們的人按你的指令使用了護體屏蔽場。地面車停下了。」

  周圍突然一片沉寂。保羅聽見風魔在頭上飛舞起來——這是沙暴的先頭部隊。沙子開始從偽裝掩體與坑口的縫隙間灌進凹地。一陣狂風捲起偽裝掩體的罩子,立刻把它吹跑了。

  保羅一邊示意他的弗雷曼敢死隊隊員躲進洞裡去,一邊走到隧道口上那些看守通信設備的隊員面前。哥尼跟在他身邊,也在隧道口停下腳步。保羅在通信兵旁邊伏下身子。

  其中一個人說:「這可真是一場曾曾曾祖母級的沙暴呢,穆阿迪布。」

  保羅抬頭看了一眼正在暗下來的天空,說:「哥尼,把南邊岩壁那兒的觀察員撤回來。」沙暴的呼嘯聲越來越大,他不得不提高音量,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命令。

  哥尼趕緊轉身執行命令。

  保羅收緊面罩,系牢蒸餾服的兜帽。

  哥尼回來了。

  保羅拍拍哥尼的肩頭,指指通信兵身後那個安在隧道口的起爆器。哥尼走進隧道,停在那兒,一隻手按在起爆器上。他緊盯著保羅。

  「我們收不到信號,」保羅身邊的通信兵說,「靜電干擾太大了。」

  保羅點點頭。眼睛繼續盯著通信兵面前的標準時鐘。過了一會兒,保羅看了一眼哥尼,舉起一隻手,注意力又回到時鐘的錶盤上——指針慢慢轉過最後一圈。

  「起爆!」保羅大喊一聲,猛地揮下手臂。

  哥尼用力按下起爆器。

  似乎過了整整一秒鐘,他們才感到腳下的大地上下起伏,猛烈地震動起來。沙暴的怒吼聲中又加上了爆炸的轟鳴。

  那個敢死隊觀察員出現在保羅面前,望遠鏡夾在他的一隻胳膊底下。「屏蔽場城牆被炸開一條大口子,穆阿迪布!」他大聲說,「沙暴從裂口裡衝進去,摧毀了他們的屏蔽場。我們的炮手已經開火。」

  保羅想像著正橫掃盆地的沙暴:沙牆攜帶的靜電足以摧毀敵人營地內所有的屏蔽場屏障。

  「沙暴!」有人高聲叫道,「我們必須躲到掩體下面去,穆阿迪布!」

  保羅這才感到沙子像針一樣刺痛著他暴露在外的臉頰。我們要投入決戰了。他想。他用一隻手臂摟住通信兵的肩膀,說:「別管這些設備了!隧道里還有一大堆呢。」他感到自己被人拉著朝隧道里走,弗雷曼敢死隊隊員們一擁而上,簇擁在他周圍保護他。他們一起擠進隧道口。跟外面相比,洞裡寧靜了許多。他們轉過一個拐角,走進一間窄小的岩室,岩室頂上懸著一盞球形燈,對面則是另一個隧道口。

  另一個通信兵坐在一套通信設備旁。

  「靜電干擾太大。」那人說。

  一股沙塵沖了進來,充斥在他們周圍,在空氣中打著轉。

  「封閉這條隧道!」保羅大聲喊道。突如其來的寂靜表明,他的命令已經得到了執行。「通往盆地下面的通道仍然暢通嗎?」保羅問道。

  一名敢死隊隊員馬上跑去查看,一會兒工夫就回來說:「爆炸讓一小塊岩石掉了下來,但工程兵說道路仍然是暢通的。他們正用雷射束清理現場。」

  「告訴他們用手清理!」保羅咆哮道,「誰知道下面還有沒有仍在起作用的屏蔽場。」

  「他們一向很謹慎,穆阿迪布。」那人說了一聲,但還是轉身去執行他的命令。

  這時從外面進來的通信兵們扛著他們的設備從他身邊經過。

  「我告訴過那些人別管他們的設備了!」保羅說。

  「弗雷曼人不喜歡遺棄設備,穆阿迪布。」一名敢死隊隊員爭辯道。

  「現在人比東西更重要。」保羅說,「如果打勝了,我們很快就會有更多設備,用都用不過來。吃敗仗的話,我們以後根本不再需要任何設備了。」

  哥尼·哈萊克走上前來,站在他身邊說:「我聽他們說,下去的路通了。我們這兒離地表太近,大人,別讓哈克南人逮著機會報復我們一下。」

  「他們沒時間報復,」保羅說,「他們現在才剛剛發現他們沒了屏蔽場的保護,而且無法起飛離開厄拉科斯。」

  「不管怎麼說,新指揮所已經全都準備好了,大人。」哥尼說。

  「指揮所里暫時還用不著我指揮。」保羅說,「沒有我,這場仗也會繼續按計劃進行。我們必須等……」

  「我收到一條消息,穆阿迪布。」守在通信設備旁邊的那個通信兵說。他搖了搖頭,把耳機緊緊按在耳朵上:「靜電干擾太大!」他開始在面前的一個便箋簿上草草地畫起來,然後又搖搖頭等著,寫一會兒……等一會兒……

  保羅走到那個通信兵身邊,其他弗雷曼敢死隊隊員朝後退去,給他騰出地方。他低頭看著那人寫下來的幾行字,輕輕讀道:

  「偷襲……泰布穴地……被俘……厄莉婭(□□)家人(□□)死……他們(□□)穆阿迪布的兒子……」

  通信兵再次搖起頭來。

  保羅一抬頭,看到哥尼正盯著他瞧。

  「電文很亂,」哥尼說,「因為靜電的緣故。你不知道……」

  「我兒子死了。」保羅一邊說,一邊清醒地意識到這是真的,「我兒子死了……厄莉婭被俘……成了人質。」他感到心裡空蕩蕩的,成了一個沒有感情的空殼。不管什麼事,只要是他接觸過的,就會招來死亡和悲哀。他簡直像一場可能會傳遍宇宙的大瘟疫。

  看來,皇帝也沒閒著。

  他能感到那位老人的智慧,無數人的畢生經歷積累而成的智慧。他覺得,仿佛有一隻手正用力擰著他的心,同時咯咯地嘲笑著他。

  保羅想:什麼是真正的殘酷?這個宇宙對殘酷的本質了解得多淺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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