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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7:28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當法律和職責在宗教的作用下結為一體時,你永遠無法擁有完全清醒的自我意識,無法充分地體會到個人的存在。你總是集體的一員,而非獨立的個體。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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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阿迪布:宇宙中的九十九個奇蹟》
走私販子的香料機車和它的運載器懸浮在沙丘的斜坡上,旁邊圍著數架嗡嗡轟鳴的撲翼機,像一群蜜蜂圍著它們的蜂王。在機群正前方,一條低矮的山脊從沙漠中拔地而起,像一座屏蔽場城牆的小型仿造品,乾燥的山脊兩側被新近颳起的暴風掃得乾乾淨淨。
機車的控制室里,哥尼·哈萊克傾身向前,調整著雙筒望遠鏡油透鏡的焦距,仔細觀察周圍的地形。他可以看到,山脊另一邊有一片黑色區域,可能是香料富礦。他向一架在空中盤旋的撲翼機發出信號,派它去那邊偵察一下。
撲翼機扇動著翅膀,表示收到信號了。它飛出機群,迅速向那片黑色沙面撲去。它盤旋在那片區域的上空,垂下探測器,一直放到貼近地面的高度。
它幾乎立即做出反應,折起翼尖,機頭向下,然後開始在空中盤旋,告訴等在岩脊這邊的香料機車——香料找到了。
哥尼收起他的雙筒望遠鏡,知道其他人也看到信號了。他喜歡這塊香料田,因為山脊為工廠提供了良好的隱蔽和保護。這裡是沙漠腹地,不大可能遇伏……然而……哥尼還是發信號派出一個機組飛到山脊上空,好好偵察了一番,同時命令後備機組在這片區域附近散開,占據有利位置——不能到太高的地方去,會被遠處哈克南人的探測器發現。
話雖如此,可哥尼懷疑哈克南人的巡邏隊根本不會深入南方這麼遠的地方來。這兒仍是弗雷曼人的地盤。
哥尼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知道屏蔽場在這兒派不上用場,於是忍不住罵了幾句怨天怨地的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避免使用任何會招來沙蟲的設備。他揉搓著下頜上的墨藤鞭痕,打量起周圍的景致來。他覺得,最安全的做法是派出地面部隊,沿山脊到達香料生長地。步行探查仍然是最可靠的。在弗雷曼人和哈克南人相互殘殺之時,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在這兒,使他不安的是弗雷曼人。只要你出得起價錢,他們並不介意你花錢買走他們的所有香料,你想買多少他們就賣多少。但如果你涉足被他們視為禁區的地方,他們就會變成嗜殺好戰的惡魔,而且實在是太狡猾了。
這些土著人在戰鬥中很狡猾,又熟悉地形,這使哥尼非常苦惱。他們是哥尼曾經遇到過的最老練的戰士。要知道,哥尼本人可是由宇宙中最好的鬥士訓練出來的。他久經沙場,只有極少數最優秀的戰士才能從那些極其殘酷的戰爭中倖存下來。
哥尼再次仔細觀察周圍的地形,奇怪自己為什麼總感到不安。也許是因為他們看見的那條沙蟲……但那是在山脊的另一邊。
一個腦袋突然從甲板上冒了出來,鑽進控制室,走到哥尼身旁。這是香料機車的機車長,一個獨眼老海盜,長著滿臉鬍鬚,因長期食用香料食品而長了一雙藍中透藍的眼睛和滿口奶白色的牙齒。
「看樣子像一片香料富礦,長官。」機車長說,「要我開過去嗎?」
「飛到那片山脊上下來,」哥尼命令說,「讓我先指揮我的人登陸。你們可以從那兒把香料機車拉到礦區去。我們要看看那塊岩石附近的情況。」
「是。」
「萬一出了什麼事,」哥尼說,「先救機車,我們可以乘撲翼機離開。」
機車長向他敬了個禮:「是,長官。」他從艙口鑽出,退回下面去了。
哥尼再一次掃視著地平線。他不得不考慮到弗雷曼人在此出沒的可能性,因為他正帶人入侵他們的領地。弗雷曼人既頑強又難以捉摸,讓他擔心不已。這次行動有許多方面使他不安,但酬金非常豐厚,令人難以拒絕。同時,他不能讓撲翼機升到高空偵察,還必須保持無線電靜默,這一切都增加了他的不安。
運載器載著香料機車掉了個頭,開始下降。它輕輕地向山脊腳下乾燥的沙灘滑下去,起落架平穩地落在沙面上。
哥尼打開圓頂蓋,解開安全帶,機車剛一停穩,他便爬了出去,順手把艙蓋在身後關好。他翻過護欄,直接跳到緊急救生網外面的沙地上。他的五個貼身衛兵則從前艙的緊急出口衝出來,站在他旁邊。另有人依照程序鬆開連接機車和運載器的機械手,兩者剛一分離,運載器便離開地面,上升至低空盤旋起來。
巨大的香料機車剛一著陸,便歪著身子離開岩脊,搖搖擺擺地朝沙漠中那片黑色的香料田挪去。
一艘撲翼機突然俯衝下來,滑了幾米,停在附近。然後,其他撲翼機開始一架接一架著陸,吐出哥尼的手下之後,又再升到空中,懸浮在那裡。
哥尼穿著蒸餾服稍事運動,舒展筋骨。他把面罩從臉上取下來,這樣一來,等一會兒發布命令時,聲音就會顯得更有力些。為達到效果,即使損失些水分也是必要的。他開始一邊往岩石上爬,一邊察看著地形。腳下是鵝卵石和豆粒大的沙礫,還有陣陣的香料氣息。
一個設立應急基地的好地方。他想。明智的做法是在這兒埋藏一些供給品。
他回頭瞥了一眼,見手下跟在他身後逐漸散開。多麼出色的戰士!就連那些他還沒來得及測試的新人也都很出色。多麼出色的戰士!用不著每次都一一交代他們該怎麼做,任何人身上都見不到屏蔽場發出的閃光。這群人里沒有懦夫,沒人把屏蔽場帶進沙漠,因為沙蟲會感應到屏蔽場,跑來搶走他們找到的香料。
哥尼站在岩石叢中一處略有些坡度的高地上,從這裡望過去,可以看到大約五百米外的那片香料田,香料機車剛剛抵達其邊緣地帶。他抬頭看了看護航艦隊,注意到它們的高度——不算太高。他沖自己點了點頭,轉身繼續往山脊上爬。
就在這時,山脊中突然噴出火焰!
十二條怒吼的火龍直奔盤旋著的撲翼機和運載器的機翼。香料機車那邊傳來爆炸聲,哥尼周圍的岩石上突然間滿是頭戴兜帽的戰士。
哥尼來不及細想,只在心裡驚叫道:看在偉大神母的分兒上!火箭!他們竟敢用火箭!
隨即,他與一個頭戴兜帽的人面對面對峙起來。那人把身子壓得很低,手持晶牙匕準備進攻。另外還有兩個人站在高處的岩石上,一左一右等在那裡。哥尼面前的這個戰士包著頭,只能看見他的兜帽和沙色面罩之前露出的那雙眼睛。然而,那人蓄勢待發的姿勢無疑是個警訊,提醒他此人是個訓練有素的戰士。而那雙藍中帶藍的眼睛表明,對手是住在沙漠腹地的弗雷曼人。
哥尼伸手拔刀,一雙眼睛則死死盯住那人手裡的晶牙匕。既然他們敢用火箭,他們就很可能還有其他投射式武器。這種時候尤其需要謹慎小心。他單憑聲音就能判斷出,他的護航艦隊至少已經有一部分被擊落了。同時他還聽到身後傳來嗬嗬的吼叫聲,說明那邊有幾個人正在拼死戰鬥。
那個弗雷曼戰士站在哥尼面前,視線始終盯在哥尼的手上。他看看哥尼的刀,又收回目光,看著哥尼的眼睛。
「把刀留在刀鞘里吧,哥尼·哈萊克。」那人說。
哥尼猶豫了一下。即使透過蒸餾服的過濾器,他也聽得出這個聲音很耳熟。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問。
「你沒必要對我用刀,哥尼。」那人說著直起身來,將晶牙匕插回到衣袍下面的刀鞘里,「告訴你的人,停止無用的抵抗。」
那人把兜帽甩到身後,又把臉上的過濾器拉到一邊。
眼前的情景使哥尼渾身的肌肉都僵住了。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見到了雷托·厄崔迪的鬼魂,慢慢地,他才完全清醒過來。
「保羅,」他輕聲說,「真的是保羅嗎?」
「難道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保羅問。
「他們說你死了。」哥尼喘著粗氣,向前邁了半步。
「告訴你的人快點兒投降。」保羅命令道,朝山脊低處的岩層那邊揮了揮手。
哥尼轉過身,極不情願地把目光從保羅身上挪開。他放眼望去,看到只有少數幾處仍在戰鬥;周圍戴兜帽的沙漠人似乎到處都是;香料機車靜靜地停著,機車頂上站滿了弗雷曼人;空中再也看不見一架撲翼機的蹤影。
「別打了!」哥尼吼道。他深深吸了口氣,合攏雙手圍成喇叭模樣,大聲喊道:「我是哥尼·哈萊克!別打了!」
慢慢地,戰鬥中的人影警惕地分開。一雙雙眼睛疑惑地轉向他。
「這些人是朋友。」哥尼叫道。
「好個朋友!」有人高聲罵道,「我們有一半人被他們殺死了。」
「這是誤會,」哥尼說,「別再錯上加錯。」
他轉回身面向保羅,盯著這個年輕人藍中透藍的弗雷曼眼睛。
保羅的嘴角露出微笑,但表情卻讓人覺得有些冷酷。哥尼不由得回想起了老公爵——保羅的祖父。哥尼隨即注意到了保羅強健粗壯的筋骨,厄崔迪家以前沒有一個人有這股蠻勁。保羅的皮膚變得像皮革一樣粗糙,目光卻很銳利,仿佛只用眼睛隨便一瞟,就可以衡量出任何東西的分量。
「他們說你死了。」哥尼重複道。
「讓他們那樣想似乎是最好的保護措施。」保羅說。
哥尼意識到,自己之所以自暴自棄,所有的理由歸結起來其實只有一個——因為他相信他的小公爵……他的朋友,已經死了。於是,他突然很想知道,這個他曾經非常了解的男孩,這個他用訓練鬥士的方法教出來的男孩身上究竟還有沒有什麼屬於過去的東西留了下來。
保羅邁前一步,離哥尼更近了,發覺了他眼中的痛苦:「哥尼……」
一切仿佛自然而然就發生了,他們擁抱在一起,拍著彼此的背,感受著對方可靠的堅實臂膀。
「你這傻小子!你這傻小子!」哥尼不住地說。
而保羅則叫著:「哥尼,老夥計!哥尼,老夥計!」
過了一會兒,他們各自退開一步,互相打量起來。哥尼深深吸了口氣說:「原來,你就是那個讓弗雷曼人在戰術上變得如此聰明的傢伙。我早該想到的。他們不斷使出只有我本人才能設計出來的戰術。要是我早知道……」他搖了搖頭:「要是你給我捎個信兒就好了,小伙子。什麼也阻擋不了我。我會不顧一切地跑來追隨你,而且……」
保羅的眼神使他停了下來……是那種嚴厲的、正在權衡輕重的眼神。
哥尼嘆了口氣:「當然,有人肯定會想,為什麼哥尼·哈萊克要不顧一切地跑到弗雷曼人那兒。有些人不僅會提問題,還會進一步到處搜尋答案,就像聞到了獵物的老狐狸。」
保羅點點頭,看了一眼等在他們周圍的弗雷曼人。弗雷曼敢死隊隊員臉上紛紛露出好奇的神情。他把目光從敢死隊隊員的臉上移回到哥尼身上,發覺自己以前的這位劍術師父滿臉歡喜。保羅把這看成一個好兆頭,表明自己踏上了一條通向美好未來的大道。
有了哥尼站在我這邊……
保羅的目光越過弗雷曼敢死隊隊員,沿著山脊朝下看了一眼,打量著與哈萊克一道來的走私販子們。
「你的人站在哪一邊,哥尼?」他問。
「他們全是走私販子,」哥尼說,「哪邊有利可圖,他們就站在哪一邊。」
「在我們的冒險生涯里,沒多少油水可撈。」保羅說。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哥尼正晃動右手的手指,發出幾不可察的暗號。這是他們過去的手語暗號,告訴他走私販子裡有不可信任的人,必須提防。
保羅努努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頭望了望站在他們頭頂岩石上擔任警戒任務的人,看到斯第爾格也站在那兒。一想到與斯第爾格之間還有未了的麻煩,保羅漸漸冷靜下來,不再那麼興高采烈了。
「斯第爾格,」他說,「這是哥尼·哈萊克,我跟你談起過他。他曾經是我父親的軍事指揮官,也是教過我的劍術大師之一,老朋友了。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信任他。」
「我聽說,」斯第爾格說,「你是他的公爵。」
保羅盯著高處那張黝黑的面孔,想知道斯第爾格為什麼會說出「他的公爵」。最近,斯第爾格的話里總有一種奇怪的語調,很微妙,仿佛他寧願說些別的什麼。這不像是斯第爾格的風格啊,他是個弗雷曼首領,一個心直口快的人。
我的公爵!哥尼想。他再次望向保羅:是的,雷托公爵死後,公爵的頭銜便落到了保羅頭上。
厄拉科斯上弗雷曼戰爭的戰術模式在哥尼腦海中發展出了新的形態。我的公爵!他心裡原本已經死去的一個角落又復活了。他自顧自地想著心事,只有一部分意識集中在保羅身上,聽到保羅下令解除走私販子的武裝,盤問他們。
哥尼聽到自己的一些手下紛紛抗議,思緒這才回到保羅的命令上。他搖搖頭,轉過身去。「你們這些人都聾了嗎?」哥尼大聲吼道,「他就是厄拉科斯的合法公爵,照他的命令去做。」
走私販子們抱怨著繳械投降。
保羅上前一步走到哥尼身邊,壓低聲音說:「我沒想到落入陷阱的會是你,哥尼。」
「我可是被好好教訓了一頓。」哥尼說,「我敢打賭,那片香料田只有面上灑著厚厚一層香料,地下除了沙子什麼也沒有。那是引我們上鉤的誘餌。」
「這個賭你贏了。」保羅看著下面那些正被解除武裝的人,「你的手下里還有沒有我父親的人?」
「沒有。我們分得很散。自由商人那邊只剩下幾個,大多數人一攢夠買船票的錢就離開了。」
「可你留下來了。」
「我留下來了。」
「因為拉班在這兒。」保羅說。
「我以為,除了復仇之外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哥尼說。
山脊頂上突然傳來奇怪的吆喝聲,聲音很短促。哥尼一抬頭,見一個弗雷曼人正揮動著方巾。
「造物主來了。」保羅說。他走到一塊凸出的岩石尖上,哥尼緊隨其後,兩人一起朝西南方向望去。在不遠不近的沙漠裡,可以看見一條沙蟲拱起一個大沙包,一路沙塵滾滾,穿越無數沙丘,勢如破竹,直奔山脊而來。
「夠大了。」保羅說。
他們腳下的香料機車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響。它啟動履帶,如一隻巨大的昆蟲般,踏著隆隆的步伐朝岩石那邊挪過去。
「可惜沒辦法救下那架運載器。」保羅說。
哥尼瞟了他一眼,回頭看看散布在沙漠上的一縷縷焦煙和飛船殘骸,是被弗雷曼人用火箭打下來的大型運載器和撲翼機。他突然為那些喪命的人感到很痛心——那些可都是他的人。他說:「你父親會更關心那些沒能救下的人。」
保羅用銳利的目光瞪了他一下,旋即垂下雙眼。過了一會兒,他說:「他們是你的朋友,哥尼。這我理解。可對我們來說,他們是入侵者,可能會看到他們不該看到的東西。這一點你也必須理解。」
「我很理解。」哥尼說,「現在,我想見識一下那些我不該看到的東西。」
保羅抬起頭來,看到哈萊克臉上露出過去熟悉的狼一般的狡黠笑容,他下頜那道墨藤鞭痕也如過去一樣扭曲起來。
哥尼朝他們腳下的沙漠點了點頭。到處都是弗雷曼人,他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使他感到震驚的是,似乎沒人擔心沙蟲的到來。
充當誘餌的香料田後面是一片遼闊的沙丘地帶,一陣鼓聲從那邊傳來。沉悶的鼓聲震撼著大地,從足底傳到耳朵。哥尼看見弗雷曼人沿著沙蟲前進的路線在沙地上一一散開。
沙蟲繼續奔過來,就像在沙海中遊動的大魚,高高拱起沙丘地表。它的環節起伏扭動著,掀起陣陣沙浪。沒過多久,哥尼便在岩頂的有利位置上親眼見證了沙蟲被制服的一幕。先是一個鉤手大膽地翻身一躍,跳到沙蟲身上;隨即,那生物翻身扭動起來,一側的鱗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接著,整整一隊人都躍到沙蟲彎曲的背上。
「這就是你不該看到的事之一。」保羅說。
「一直有這種傳言,」哥尼說,「但若不是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置信。」他搖了搖頭:「厄拉科斯的所有人都害怕這傢伙,可你們卻把它當坐騎。」
「你過去也聽我父親講起過沙漠的力量,」保羅說,「這就是。這顆行星的地表是屬於我們的!任何風暴、任何生物、任何惡劣的環境都無法阻擋我們。」
我們,哥尼想,他指的是弗雷曼人。聽他說話的口氣,儼然已經把自己看成弗雷曼人的一員了。哥尼再次打量著保羅那雙香料藍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染上了幾分香料藍,但走私販子可以得到宇宙各地的食物,所以受影響的程度還不是很嚴重。另一方面,在走私販子中間,眼睛的色澤是一種微妙的暗示,標誌著他們的身份地位。當他們說某人有「香料刷過的痕跡」時,意思是指那人太本土化,通常暗示著不可信任。
「以前在這個緯度範圍,我們不會在光天化日下騎沙蟲。」保羅說,「但拉班的空中部隊剩得不多了,他不會浪費軍力在沙漠上尋找幾個小黑點。」保羅看著哥尼:「你的撲翼機出現在這兒,真是讓我們大吃一驚。」
我們……我們……
哥尼搖搖頭驅走這種想法。「和你們相比,大吃一驚的人應該是我們吧。」他說。
「拉班對盆地和村莊裡的人說了些什麼?」保羅問。
「他們說,他們在谷地村莊裡加強了防禦工事,你們傷害不了他們。他們還說,他們只需守在防禦工事裡,你們就會在徒勞無益的進攻中將自己畢生的力量消耗殆盡。」
「一句話,」保羅說,「他們龜縮不出。」
「而你們則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哥尼說。
「這是我從你那兒學到的策略。」保羅說,「他們已經喪失了主動,意味著他們已經輸掉了這場戰爭。」
慢慢地,哥尼臉上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們的敵人只能待在我想要他們待的地方。」保羅看了看哥尼,「好了,哥尼。你會支持我打完這一仗嗎?」
「支持?」哥尼瞪著他說,「大人,我從來沒有放棄過為你效力的念頭。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我以為你死了。而我就此四處漂泊,每天得過且過,等著尋找機會拿自己的命去換另一個人——拉班——的命。」
保羅有些尷尬,不作聲了。
一個女人爬上山岩朝他們走來,蒸餾服兜帽和面罩之間露出眼睛,目光始終在保羅和他這位同伴之間掃來掃去。女人在保羅面前停下腳步。哥尼注意到她站得離保羅很近,一副宣告所有權的樣子,暗示保羅是屬於她的。
「契妮,」保羅說,「這是哥尼·哈萊克,我跟你說起過他。」她看看哈萊克,又扭回頭對保羅說:「我記得。」
「那些人騎著沙蟲去哪兒?」保羅問。
「他們只是把它趕開,好讓我們有時間搶救設備。」
「那麼……」保羅突然頓住,用力嗅了嗅空氣。
「風來了。」契妮說。
他們頭頂的山脊上有人高聲叫道:「餵——風來了!」
這下子,哥尼發覺弗雷曼人的工作進度明顯加快了——他們跑來跑去,給人一種匆匆忙忙的感覺。沙蟲沒有讓弗雷曼人恐懼,風卻使他們緊張起來。沉重的香料機車爬上他們腳下乾燥的沙灘。一扇石門突然在岩石間打開,露出一條通道……香料機車一進洞,石門就在它身後合攏,不留一絲痕跡。這機關做得如此巧妙,竟連哥尼也看不出痕跡。
「你們有很多這樣的隱蔽點嗎?」哥尼問。
「多得很。」保羅答道。他看著契妮說:「去找柯巴。告訴他,哥尼警告我,這伙走私販子裡有幾個不能信任的傢伙。」
她看了哥尼一眼,回頭望望保羅,點點頭,隨即轉身跳下岩石,靈巧得像一隻羚羊。
「她是你的女人。」哥尼說。
「是我長子的母親。」保羅說,「厄崔迪家族又添了一個雷托。」
哥尼什麼也沒說,只睜大雙眼,接受了這個事實。
保羅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此時,南方的天空呈現出一片咖喱色,斷斷續續的陣風和迅疾的氣流颳起沙塵,揚到他們頭頂的半空中。
「系好你的蒸餾服。」保羅一邊說,一邊繫緊自己的面罩和兜帽。
哥尼照做了。幸虧有過濾器,這兒的風沙可真厲害。
保羅說:「有哪些人你不信任,哥尼?」隔著過濾器,他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
「有幾個新招來的人,」哥尼說,「是異星人……」他突然一頓,被自己用的詞嚇了一跳。「異星人」這個詞竟如此輕易地溜到了他的嘴邊。
「哦?」保羅說。
「他們不像我們平時招來的那些尋寶者,」哥尼說,「相比之下更剽悍些。」
「哈克南間諜?」保羅問。
「大人,我認為他們並不向哈克南人報告。我懷疑他們是為皇帝辦差的,隱約有些薩魯撒·塞康達斯的特徵。」
保羅目光銳利地瞥了他一眼:「薩多卡?」
哥尼聳聳肩:「可能。但他們偽裝得很好。」
保羅點點頭,思考著哥尼如此輕易就回到了厄崔迪家臣的身份模式……只是,他顯得稍有保留……跟原先不太一樣。厄拉科斯改變了保羅,也改變了哥尼。
兩個戴兜帽的弗雷曼人從他們腳下的亂石堆中露出身形,開始往上爬。其中一人肩上扛著一個很大的黑色包裹。
「我的人現在在哪兒?」哥尼問。
「都很安全,在我們腳下的岩石里。」保羅說,「我們在這兒有一個山洞——鳥巢洞。等沙暴過去以後,我們再決定如何處置他們。」
山脊上面有人喊道:「穆阿迪布!」
保羅聞聲轉過身去,見一個弗雷曼衛兵正示意他們下到洞裡去。保羅發出信號,表示他已經聽見了。
哥尼表情驟變。他打量著保羅。「你就是穆阿迪布?」他問,「你就是『沙之意志』?」
「那是我的弗雷曼名字。」保羅說。
哥尼轉身走開,心裡感到很壓抑,有種不祥之感。他的人一半躺在沙漠裡死了,其餘的人被俘。他並不關心那些新招募來的傢伙,他們本來就值得懷疑。但其他那些人里也有好人,有朋友,他覺得自己應該對他們負責。「等沙暴過去以後,我們再決定如何處置他們。」這就是保羅的話,穆阿迪布的話。哥尼想起那些關於穆阿迪布,關於李桑·阿爾-蓋布的傳聞:他如何剝下一名哈克南軍官的皮做鼓面;如何在弗雷曼敢死隊隊員的簇擁下衝鋒陷陣;那些敢死隊隊員又如何嘴裡哼唱著死亡聖歌,毫無畏懼地湧入戰場。
原來是他!
那兩個弗雷曼人爬上山岩,輕快地躍到保羅面前一塊凸出的岩石上。黑臉的那個人說:「全弄好了,穆阿迪布。我們最好現在就下到山洞裡去。」
「好的。」
哥尼注意到那人說話的語氣——一半是命令,一半是請求。這就是那個叫斯第爾格的人,弗雷曼新傳奇中的另一個角色。
保羅看著另一個人扛著的包裹,說:「柯巴,包裹里是什麼東西?」
斯第爾格回答說:「在香料機車上找到的,上面有你這位朋友的姓名縮寫,裡面裝著一把巴厘琴。我聽你講過好多次哥尼·哈萊克彈巴厘琴的故事。」
哥尼打量著說話的人,看到蒸餾服面罩外隱約露出幾縷黑色的鬍鬚、一雙銳利的鷹眼和一個鷹鉤鼻。
「大人,你有個很會動腦子的朋友。」哥尼說,「謝謝你,斯第爾格。」
斯第爾格示意他的同伴把包裹遞給哥尼,說:「謝謝你的公爵大人吧。全靠他的支持,你才得以加入我們的隊伍。」
哥尼接過包裹。對方話里話外的刻薄之意讓他迷惑不解。這人明顯帶著挑釁的口氣。哥尼很想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弗雷曼人嫉妒他。突然跑出來一個叫哥尼·哈萊克的傢伙,甚至在保羅到達厄拉科斯之前就認識他了,還跟他有著深厚的友情,而這份友情確實是斯第爾格永遠無法插進來的。
「你倆都是我的好朋友。」保羅說。
「弗雷曼人斯第爾格,你可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哥尼說,「能認識你這個朋友是我的榮幸,任何殺哈克南人的勇士都是我的朋友。」
「你願意和我的朋友哥尼·哈萊克握握手,認識一下嗎?」保羅問。
慢慢地,斯第爾格伸出手來,用力握住哥尼結滿老繭的握劍的大手。「很少有人沒聽說過哥尼·哈萊克的大名。」他一邊說,一邊鬆開手,轉身對保羅說,「沙暴的勢頭很猛。」
「我們立即動身。」保羅說。
斯第爾格轉身帶著他們向下穿過岩石堆,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走到一塊隱蔽的凸岩下面,那裡有一個低矮的洞口。他們剛走進山洞,裡面的人便急忙用密封罩把他們身後的門封死。球形燈照亮了一間寬大的圓頂洞室,洞室一邊有一塊凸出的岩石,一條通道從那裡伸向山洞深處。
保羅跳上那塊凸出的岩石,帶頭進入通道,哥尼緊隨其後,其他人則朝洞口對面的另一條通道走去。保羅帶路經過一個前廳,走進內室,內室的牆上掛著葡萄酒色的壁毯。
「我們可以在這兒不受干擾地待一會兒。」保羅說,「其他人尊重我的隱私……」
房間外突然響起叮叮噹噹的警鈴聲,緊接著傳來大聲呼喝和武器碰撞的聲音。保羅急忙轉身往回沖,穿過前廳,跑到外面那塊凸岩上,俯視著腳下的大廳。哥尼手持武器跟在後面。
下面的洞底,一群人正混在一起奮力拼殺。保羅站了片刻,估量著眼前這一幕。他辨認出戰鬥中的一方是身穿弗雷曼長袍和波卡的自己人,另一方則身著不同服裝。憑著母親過去對他的訓練,保羅能察覺到最細枝末節的線索,他一眼便看出,這些弗雷曼人在與那些身穿走私販子服裝的人搏鬥。不過,走私販子們已經被包圍壓縮成幾個小三角,背靠背三人一組苦苦支撐著。
這種在近身搏鬥時組成三角形戰鬥小組的習慣,是皇家薩多卡軍的招牌戰術。
一個在人群中奮戰的敢死隊隊員看見了保羅,頓時,戰鬥口號在洞內響起,此起彼伏,迴蕩不止:「穆阿迪布!穆阿迪布!穆阿迪布!」
另一雙眼睛也認出了保羅,一把烏黑的匕首風馳電掣般向他飛過來。保羅一側身,只聽匕首「啪」的一聲劈在他身後的岩石上,然後瞥見哥尼拾起了那把匕首。
走私販子的三角隊形被壓縮得越來越小,逐漸向後退去。
哥尼舉起匕首,把它遞到保羅跟前,指指匕首上紋樣像髮絲一樣細的黃色紋章。黃色是皇室的專用色,紋章是金色獅子頭,匕首柄上還刻著許多隻眼睛。
毫無疑問是薩多卡。
保羅走到凸岩邊上。下面只剩下三個活著的薩多卡,洞室的地上橫七豎八蜷縮著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其中有薩多卡,也有弗雷曼人。
「住手!」保羅喊道,「保羅·厄崔迪公爵命令你們住手!」
正在格鬥的人動搖了,猶豫不決。
「你們,薩多卡!」保羅朝剩下的那幾個人大聲喝道,「你們這是奉誰的命令,竟敢來威脅一位有統治權的公爵?」他的人開始從四面八方壓向那幾個薩多卡,保羅於是飛快地又補了一句:「快住手!」
那個三角形小隊已經被壓縮在角落裡了,其中一人挺身質問道:「誰說我們是薩多卡?」
保羅從哥尼手上拿過那把匕首,舉過頭頂:「這把匕首說的。」
「那誰說你是位有統治權的公爵?」那人又問。
保羅向他周圍的敢死隊隊員一指,說:「這些人說我是位有統治權的公爵。你們的皇帝把厄拉科斯賜予了厄崔迪家族,我就是厄崔迪。」
薩多卡都站著不吭聲,躊躇不決。
保羅打量著那個人——身材高大,相貌平庸,左邊臉頰上一道白色的傷疤橫過半邊臉。他的舉止暴露出內心的憤怒和迷惑,渾身上下卻仍舊散發出一股傲氣。所有薩多卡都有一股傲氣,沒有這股傲氣,就跟沒穿衣服一樣;而有了這股傲氣,即使他赤身裸體,看上去也像是全副武裝。
保羅看著他的敢死隊小隊長說:「柯巴,他們怎麼會有武器的?」
「他們把匕首藏在蒸餾服下面的秘密口袋裡。」那個小隊長說。
保羅審視了一遍滿屋的死者和傷者,又把目光投向小隊長。什麼也不用說,小隊長自己就垂下了雙眼。
「契妮在哪兒?」保羅問。他屏住呼吸,等著對方的回答。
「斯第爾格把她帶到一邊去了。」他朝另外一條通道努努嘴,然後看著地上的死傷者,「該為這個過失負責的人是我,穆阿迪布。」
「你那兒有多少這樣的薩多卡,哥尼?」保羅問。
「十個。」
保羅輕盈地跳到岩室底部,大步走到那個說話的薩多卡旁邊,站在他的攻擊範圍內。
弗雷曼敢死隊隊員緊張起來,他們不喜歡看到保羅離危險那麼近。他們誓死保衛保羅,竭力避免讓他犯險。弗雷曼人希望將穆阿迪布的智慧保存起來。
保羅頭也不回地問他的小隊長:「我們的傷亡情況如何?」
「兩死四傷,穆阿迪布。」
保羅看到薩多卡後面有動靜,是契妮和斯第爾格,他們正站在另外那條通道里。他把注意力轉回到說話的那個薩多卡身上,緊盯著對方的眼睛。這雙眼睛帶著外星特徵,有很分明的眼白。「你叫什麼名字?」保羅問道。
那人僵住了,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不要打什麼鬼主意,」保羅說,「我很清楚地知道,你們受命找出誰是穆阿迪布,然後設法幹掉他。我敢說,準是你們建議到這沙漠深處來尋找香料的。」
身後的哥尼嘆了口氣,保羅禁不住露出一絲微笑。那個薩多卡的臉漲得通紅。
「站在你們面前的不只是穆阿迪布。」保羅說,「你們死了七個人,而我們只死了兩個。差不多三比一。跟薩多卡戰鬥,這份成績單可是相當不錯了,對嗎?」
那個薩多卡剛想上前,敢死隊隊員們馬上逼過去,他不得不重新退後。
「我在問你的名字。」保羅命令說。他稍稍用了點兒音控力,聲音聽上去十分威嚴:「告訴我你的名字!」
「上尉阿拉夏姆,皇家薩多卡。」那個薩多卡脫口而出。他張大了嘴,迷惑地望著保羅,原先那種把這個石洞看成擠滿野蠻人的巢穴的傲慢態度漸漸消失了。
「那好!阿拉夏姆上尉。」保羅說,「為了你今天看到的一切,哈克南人肯定樂意付出大價錢。至於皇帝嘛——雖說是他背信棄義,但為了得到這個厄崔迪家還有倖存者的情報,恐怕也會不惜代價的。」
上尉看了看留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的兩個人。保羅幾乎能看出那人腦子裡正轉著什麼念頭:薩多卡決不投降,但必須讓皇帝知道這個威脅的存在。
保羅運用音控力說:「投降吧,上尉。」
上尉左邊那個人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撲向保羅,沒想到卻撞上了自己人。上尉匕首一閃,刺入他的胸膛。襲擊者呆呆地癱倒在地,身上還插著上尉的匕首。
上尉轉向唯一剩下的同伴。「我知道什麼是對皇帝陛下最有利的。」他說,「明白嗎?」
聽到這話,另一個薩多卡的雙肩立即耷拉下來。
「放下你的武器。」上尉說道。
那個薩多卡照做了。
上尉轉向保羅:「我為你殺了一個朋友,我不會忘記這件事,你也別忘了。」
「你們是我的俘虜,」保羅說,「你們向我投降了。至於你們是生是死,這已經無關緊要了。」保羅示意衛兵把這兩個活著的薩多卡帶走,打了個手勢,讓那個負責搜身的小隊長過來。
衛兵們擁過來,押著俘虜離開了。
保羅朝那個低著頭的小隊長轉過身去。
「穆阿迪布。」那人說,「我讓你失望了,我……」
「這是我的錯,柯巴。」保羅說,「我早該提醒你該搜查些什麼的。今後搜查薩多卡的時候,要記住這次教訓。另外還要記住:每個薩多卡都有一兩個假腳指甲,跟偷偷藏在身上的其他秘密物品相連,用作信號發射器。他們會有好幾顆假牙。頭髮里也暗藏志賀藤絞殺圈,隱藏得十分巧妙,讓人幾乎無法察覺。那玩意兒結實得很,足以勒死一個人,如果運用得當,甚至能把頭勒下來。要對付薩多卡,你必須仔細搜查,認真搜查——既用普通的儀器,也要使用X光,甚至剃掉他們身上的每一根毛髮。可即使你這麼做了,肯定還是會漏掉些什麼。」
保羅抬頭看看哥尼,後者早就來到他身邊,正聽他講話。
「那我們最好還是把他們殺了吧。」小隊長說。
保羅搖了搖頭,眼睛卻盯著哥尼:「不。我打算讓他們逃跑。」
哥尼瞪著他。「殿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說。
「怎麼?」
「你的人說得很對。應該立刻處死這些俘虜,銷毀所有證據。你已經使皇家薩多卡很丟臉了!皇帝知道了會寢食難安的,非把你架在小火上慢慢燒死才能一解心頭之恨。」
「皇帝不大可能有那麼大的能耐戰勝我。」保羅說。他的語速很慢,語氣也很冷漠。面對那些薩多卡時,他的內心深處發生了某些變化,一系列決策在他意識中生成。「哥尼,」他說,「拉班身邊有許多宇航公會的人嗎?」
哥尼挺直身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你的問題毫無……」
「有沒有?」保羅喝道。
「厄拉科斯現在隨處可見宇航公會的代理人,他們到處購買香料,好像那是宇宙中最稀有的東西似的。要不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冒險深入……」
「香料的確是宇宙中最稀有的東西,」保羅說,「對他們來說是。」
他朝斯第爾格和契妮望去,看到他們正穿過岩室大廳朝這邊走來:「而控制香料的人是我們,哥尼。」
「控制香料的是哈克南人!」哥尼反駁說。
「能摧毀它的人,才是真正控制它的人。」保羅說。他揮了揮手,不讓哥尼繼續爭執下去,然後朝身旁的契妮和站在他面前的斯第爾格點了點頭。
保羅左手握著薩多卡的匕首,把它遞給斯第爾格。「你為部落的利益而活,」保羅說,「你能用這把匕首汲取我的生命之血嗎?」
「如果這是為了部落的利益!」斯第爾格咆哮道。
「那就用這把匕首吧。」保羅說。
「你是在向我挑戰嗎?」斯第爾格質問道。
「如果你把它當成挑戰的話。」保羅說,「我會站在這兒,不帶任何武器,讓你殺死我。」
斯第爾格大吃一驚,倒吸一口涼氣。
契妮叫道:「友索!」然後她看了哥尼一眼,又把目光轉回保羅身上。
斯第爾格還在掂量著保羅的話,保羅又繼續說道:「你是斯第爾格,一個鬥士。可當薩多卡在這裡打起來的時候,你卻不在戰鬥的最前線。你首先想到的是保護契妮。」
「她是我的侄女。」斯第爾格說,「而且我相信你的敢死隊對付這群人渣綽綽有餘了,如果對此還有任何懷疑的話……」
「為什麼你首先想到的是契妮?」保羅質問道。
「不是!」
「哦?」
「我首先想到的是你。」斯第爾格承認說。
「你以為你能下得了手來對付我嗎?」保羅問。
斯第爾格的身體顫抖起來,他小聲嘟囔著說:「這是傳統。」
「殺死在沙漠中發現的異星異客,奪走他們的水,當作夏胡魯賜予的禮物,這才是慣例。」保羅說,「可那天晚上,你卻允許兩個這樣的人活下來了,那就是我母親和我。」
斯第爾格仍然沉默不語,渾身顫抖地盯著他。保羅接著說:「慣例已經改了,斯第爾格,是你自己改變了它。」
斯第爾格低頭看著手裡那把匕首上黃色的徽記。
「當我成為厄拉科斯的公爵、身邊伴著契妮的時候,你以為我還有時間關注泰布穴地里每一件具體的日常管理事務嗎?」保羅問,「難道你會親自插手每戶家庭的家務事嗎?」
斯第爾格還是繼續死死地盯著手裡的匕首。
「你以為我會砍掉我自己的右臂嗎?」保羅質問道。慢慢地,斯第爾格抬起頭來望著他。
「你!」保羅繼續說,「你以為我願意使我自己或整個部落失去你的智慧和力量嗎?」
斯第爾格壓低聲音說:「我部落中這位我知道他姓名的年輕人,我能在決鬥場上殺死他,如果那是夏胡魯的意志的話。而李桑·阿爾-蓋布,卻是我不能傷害的人。當你將這把匕首交給我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了。」
「對,我知道。」保羅承認道。
斯第爾格攤開手,匕首噹啷一聲掉到石頭地面上。
「傳統變了。」他說。
「契妮,」保羅說,「去找我母親,派人送她到這裡來,她的忠告會……」
「可你說過我們要去南方!」她抗議說。
「我錯了。」他說,「哈克南人不在那兒,戰鬥也不在那兒打響。」她深深吸了口氣,接受了這個命令。所有沙漠女人都會這麼做的。碰上生死攸關的事時,她們會毫無怨言地接受一切。
「你給我母親捎個口信,這話只能落入她一人耳中。」保羅說,「告訴她,斯第爾格承認我是厄拉科斯的公爵,但必須找到一個好辦法,既能讓年輕人接受這一點,又無須動武。」
契妮瞥了一眼斯第爾格。
「照他說的做,」斯第爾格喝道,「我們倆都知道他可以打敗我……我根本下不了手……這是為了部落的利益。」
「我會跟你母親一起回來。」契妮說。
「派別人送她來。」保羅說,「斯第爾格的本能反應很正確。你安全,我才能更強大。你要留在穴地。」
她剛想抗議,又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塞哈亞。」保羅說著,用上了對她的暱稱。他飛快地轉向右邊,正好迎上哥尼那雙怒氣沖沖的眼睛。
自從保羅提到他母親以來,哥尼便仿佛失去了知覺。保羅和那位年長的弗雷曼人說了些什麼,他無知無覺,那些話就像雲彩一樣從他身旁飄了過去。
「你母親。」哥尼說。
「遭到奇襲的那天夜裡,艾達荷救了我們。」保羅說。一想到要與契妮分別,他禁不住心煩意亂起來:「現在,我們已經……」
「鄧肯·艾達荷怎麼樣了,大人?」哥尼問。
「他死了——他用生命為我們贏得了逃跑的時間。」
那個女巫還活著!哥尼想,那個我發誓要向她復仇的人!還活著!很明顯,保羅公爵還不知道生他的那個傢伙是個什麼東西。那個魔鬼!竟把他父親出賣給哈克南人!
保羅從哥尼身邊擠過去,跳上凸岩。哥尼回頭瞥了一眼,發現傷者和屍體已經被搬走了,而他苦澀地想到,保羅-穆阿迪布的傳說中只怕又添了新的一章。我甚至沒有拔刀,可人們會說,這一天我親手殺死了二十個薩多卡。
哥尼跟在斯第爾格身後,走在岩石地面上,但他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身在何處。怒火使他甚至看不見這個洞穴和球形燈黃色的燈光。那女巫還活著,可那些被她出賣的人卻成了寂寞孤墳中的森森白骨。我一定要設法在殺死她之前,向保羅揭露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