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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7:04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穆阿迪布在《反思的時代》中告訴我們,當他第一次面對厄拉科斯生活的必需品時,他的教育才真正開始。從那以後,他學會了如何豎沙杆測天氣,學會了通過皮膚的刺痛來判斷風沙大小,學會了沙子可以使鼻子又痛又癢,還學會了如何收集身體散失在附近的珍貴水分,如何守衛水、保存水。當他的眼睛變成伊巴德香料藍時,他終於學會了恰科博薩人的生活方式。
——摘自斯第爾格為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其人》
所作的前言
斯第爾格的隊伍在沙漠裡迷了兩次路,終於在一號月亮幽暗的月光下爬出盆地,回到穴地。穿長袍的人們聞到了家的味道,於是加速前行。歸人們身後的灰色曙光在天邊山凹處最亮,按照弗雷曼人以地平線的天光為參照系的曆法,現在正值仲秋,弗雷曼人稱為帽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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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地的孩子們把被風颳落的枯葉堆集在懸崖腳下,隊伍穿行其中時卻沒有什麼異響,除了保羅和他母親偶爾弄出一點兒雜音,所有動靜完全與夜裡大自然的聲響混在一起,無法分辨。
保羅擦去前額上被汗打濕的沙塵,感到有人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只聽契妮低聲道:「照我說的去做:把你的兜帽帽檐放下來蓋住前額!只把眼睛留在外面。否則的話,你是在浪費水分。」
身後傳來悄聲命令,要他們安靜:「沙漠聽見你們了!」
頭頂高高的岩石上響起一聲鳥鳴。
隊伍停了下來,保羅突然感到一陣緊張。
岩石中響起微弱的敲擊聲,很輕,不比野鼠跳到沙地上的聲音大多少。
鳥兒又叫了起來。
一陣不安的情緒掠過隊列。耗子蹦跳的聲音在繼續,一點點蹦到沙地另一邊去了。
鳥兒再次喳喳叫起來。
隊伍繼續往上爬進岩石中的一條岩縫,弗雷曼人突然屏住了呼吸,保羅不由得警覺起來。他發現大家在窺視契妮。契妮似乎有些畏縮。
現在眾人腳下踩著的是岩石了,周圍響起衣袍拂動的聲音。保羅覺得隊伍的紀律鬆弛下來了,但契妮和其他人仍然保持著讓人不安的沉默。他跟著一個人影往上走,走了幾級台階,轉過一個彎,然後走過更多台階,進入一條隧道,穿過兩道用來密封水汽的門,最後走進一個被球形燈照亮的走廊,走廊的岩壁和岩頂都是黃色的。
保羅看見周圍的弗雷曼人紛紛把兜帽甩到腦後,拔掉鼻塞,大口大口做著深呼吸。還有人嘆息著。保羅扭頭去找契妮,發覺她已經從自己身邊走開了。他被一個個穿著長袍的人包圍著。有人擠了他一下,說:「對不起,友索。真夠擠的!總是這樣。」
在他左邊,一張長滿鬍鬚的瘦長臉轉向保羅。那人叫法羅克。染色的眼窩裡有一對深藍色的眼珠,在黃色燈光下顯得更藍了。「摘掉兜帽吧,友索。」法羅克說,「到家了。」他幫助保羅解開兜帽的帶子,用胳膊肘在人群中擠出一小塊空地。
保羅拔出鼻塞,把口罩轉到一邊。這地方特有的一股味道向他襲來:沒洗澡的汗臭味,蒸餾回收代謝廢物遺留下來的刺鼻的味道,還有人體散發的酸臭味。所有這些之上是濃郁的香料味和類似香料調製品的氣味,蓋過了所有異味。
「我們為什麼要等,法羅克?」保羅問。
「我想,在等聖母吧。你也聽到那消息了吧——可憐的契妮。」
可憐的契妮?保羅暗自問道。他看看四周,這裡這麼擠,他很想知道她在哪兒,母親又在哪兒。
法羅克深深吸了口氣:「家的味道。」
這人居然在享受空氣里的這股惡臭,語調里絲毫沒有譏諷的意味。這時,保羅聽到了母親的咳嗽聲,聲音穿過擁擠的人群傳到他耳朵里:「你們穴地里的味道真濃,斯第爾格。我看你們用香料做了不少東西……紙……塑料……還有那個,是不是化學爆炸物?」
「你聞一聞就可以知道這麼多嗎?」這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保羅意識到母親說這話是為他好,她要他快點兒接受這種惡臭對鼻腔的侵襲。
隊伍前面傳來一陣嗡嗡的騷動,還有拉長的吸氣聲,仿佛貫穿整個弗雷曼隊列。保羅聽見竊竊私語沿著隊伍傳了過來:「那麼,這是真的了——列特死了。」
列特。保羅想,然後:契妮,列特的女兒。零零碎碎的信息在他腦海中拼成了一整塊。列特是那個行星生態學家的弗雷曼名字。
保羅看著法羅克,問:「是不是那個又叫凱恩斯的列特?」
「列特只有一個。」法羅克說。
保羅轉過身去,凝視著他前面一個弗雷曼人穿著長袍的背影。這麼說,列特-凱恩斯死了。他想。
「是哈克南人的陰謀。」有人小聲說,「弄得像一次意外事故……在沙漠裡迷路了……一次撲翼機墜毀事件。」
保羅感到一股怒氣直衝上頭。那個人把他們當朋友,幫他們逃出哈克南人的魔掌,又派出他的弗雷曼部隊來尋找他們這兩個迷失在沙漠裡的人……又一個哈克南的受害者。
「友索更渴望報仇了嗎?」法羅克問。
沒等保羅回答,前方傳來一聲低沉的召喚,整個隊伍向前擁去,帶著保羅一起走進一間更寬大的岩室。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塊空地上,面對著斯第爾格和一個奇怪的女人。這女人穿著一件色彩亮麗的外套——橘色和綠色相間,衣服上綴滿流蘇。她的雙肩裸露在外,一直露到肩膀。保羅看得出她沒穿蒸餾服。她的皮膚呈淺橄欖色,黑色的頭髮從高高的前額向後梳起,更突出了她那尖尖的顴骨和深色雙眼之間高聳的鷹鉤鼻。
她轉身面對他,保羅看到她耳朵上綴著用計水環串在一起的金環。
「就是他打敗了我的詹米?」她問。
「安靜,哈拉赫,」斯第爾格說,「是詹米要求這樣做的——他要求進行泰哈迪·阿爾-布汗。」
「可他不過是個孩子!」她猛地一搖頭,計水環晃來晃去,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我的孩子被另一個孩子弄得沒了父親!肯定是一次意外。」
「友索,你多大了?」斯第爾格問。
「十五個標準年,十五歲。」保羅說。
斯第爾格的目光掃過整個隊伍:「你們中有人要向我挑戰嗎?」
沉默。
斯第爾格看著那個女人說:「在我學會他那種神奇的格鬥術之前,我不願向他挑戰。」
她回望著他:「但是——」
「你看見那個陌生女人了嗎?那個與契妮一起去見聖母的女人?」斯第爾格問,「她是異星來的塞亞迪娜,是這孩子的母親。母親和兒子都是掌握神奇的戰鬥技能的高手。」
「天外之音。」那女人小聲說。她轉過頭來望著保羅的時候,雙眼流露出畏懼的神情。
又是那個傳說。保羅想。
「也許吧。」斯第爾格說,「但還沒有驗證過。」他把注意力轉回保羅身上:「友索,這是我們的規矩,你現在要為詹米的這個女人和他的兩個兒子承擔起責任來。他的住所……是你的了;他的咖啡用具也是你的……還有這個,他的女人。」
保羅打量著這個女人,心想:她為什麼不為自己的男人悲痛哀悼?為什麼看不出她有恨我的意思?突然,他看到所有弗雷曼人都正盯著他,等待著。
有人輕聲說:「還有活兒要干呢。快說吧,你要怎麼接受她?」
斯第爾格說:「你接受哈拉赫做你的女人,還是僕人?」
哈拉赫舉起雙臂,單腳腳跟著地,慢慢轉著圈:「我還年輕呢,友索。他們說,我看起來還像當年跟喬弗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年輕……在詹米打敗他之前。」
詹米殺了另一個人才得到她。保羅想。
保羅說:「如果我接受她作為我的僕人,以後我可以改變主意嗎?」
「你有一年的時間改變你的決定。」斯第爾格說,「在那之後,她就是個自由的女人了,可以憑她的心愿做出自己的選擇……另外,你可以在任何時候還她自由,讓她得到自由選擇的權利。但無論如何,照顧她是你的責任,為期一年……而且,你要始終為詹米的兒子承擔一定的責任。」
「我接受她作為我的僕人。」保羅說。
哈拉赫跺著腳,氣憤得晃著肩膀:「可我還年輕呢!」
斯第爾格看著保羅說:「謹慎是一個首領身上很有價值的品質。」
「可我還年輕啊!」哈拉赫重複道。
「安靜!」斯第爾格命令道,「如果某樣東西有價值,它的價值會體現出來的。帶友索去他的住所,並負責做到讓他有地方休息,有新衣服換。」
「啊——啊——啊!」她說。
保羅已經記錄下她的許多信息,對她有了初步評估。他能感覺到隊伍的不耐煩,知道已經耽擱了大家的工夫。他想壯起膽子問問他母親和契妮的下落,但從斯第爾格緊張不安的樣子看,那會是一個錯誤。
他面對哈拉赫,抬高嗓音,加上顫音,以激起她的敬畏:「帶我去我的住所,哈拉赫!我們另找時間來談你的青春。」
她退後兩步,畏懼地朝斯第爾格看了一眼。「他的聲音真奇怪。」她啞著嗓子說。
「斯第爾格,」保羅說,「我欠了契妮父親很重的一筆債,如果有任何……」
「我們將在會議上做出決定。」斯第爾格說,「那時候你再講吧。」他點點頭,示意眾人解散,轉身走開。隊伍里其餘的人跟在他後面紛紛離去。
保羅拉起哈拉赫的手臂,注意到她的手臂冰涼,感到她正在發抖。「我不會傷害你的,哈拉赫,帶我去我們的住所吧。」他用平和的語氣說。
「一年結束之後,你該不會趕我走吧?」她說,「我也知道我不像過去那麼年輕了。」
「只要我活著,我這裡就會有你的一席之地。」他說著,放開她的手臂,「現在走吧。我們的住所在哪兒?」
她轉身帶著保羅沿走廊走出去,向右轉了個彎,走進一段寬闊的橫向隧道,頭頂上一盞盞分布均勻的黃色球形燈照亮了整條隧道。石頭地面光滑平整,打掃得很乾淨,沒有一點兒沙。
保羅趨前幾步,走在她旁邊,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她那鷹似的側面輪廓:「你不恨我嗎,哈拉赫?」
「我為什麼要恨你呢?」
一群孩子在一條支道凸起的岩架上盯著他倆瞧,她沖他們點點頭。保羅瞥見孩子們身後隱約露出幾個成年人的身影,半掩在纖維掛簾後。
「我……打敗了詹米。」
「斯第爾格說,葬禮已經舉行過了,而且你也是他的一個朋友。」她側過臉來,從旁邊看了他一眼,「斯第爾格說,你把水送給死者了,是真的嗎?」
「是的。」
「那比我會做……比我能做的還要多。」
「難道你不為他哀悼嗎?」
「到了哀悼的時候,我會為他哀悼的。」
他們穿過一個拱形洞口。保羅從這個洞口望進去,發現這是一間又大又亮的岩室,許多男男女女正在機器旁工作著。從他們幹活的速度來看,任務似乎格外緊急。
「他們在那兒幹什麼呢?」保羅問。
他們已經走過了拱門,她回頭看了一眼,說:「他們急著在我們逃離這裡之前完成車間的塑料製品的生產定額。為了種草,我們需要許多露水收集器。」
「為什麼要逃離?」
「在屠夫們停止捕殺我們,或者被趕出我們的土地之前,我們必須不斷逃亡。」
保羅打了個趔趄,忙穩住身形。他感到時間似乎凝固了一瞬,想起了一個片段,是一段預言式的圖像,但它卻有點兒失真,像一連串運動圖像中的下一幀,和他記憶中的未來景象稍有不同。
「薩多卡在捕殺我們。」他說。
「除了一兩個空穴地,他們什麼也找不到。」她說,「能在沙漠中找到的只有他們自己的死亡。」
「他們會找到這個地方嗎?」
「有可能。」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花時間……」他朝身後的拱形洞口點點頭,「……製造……露水收集器?」
「種植工作必須繼續下去。」
「露水收集器是什麼?」他問。
她扭頭充滿驚訝地瞥了他一眼:「難道他們什麼也沒教過你?……我是說,在你原來的那個星球上。」
「沒提到過露水收集器。」
「噢!」只有意味深長的一個字。
「究竟是什麼?」
「你在外面沙海里看到的每一叢灌木、每一株野草,」她說,「你以為我們離開之後,它們是怎麼活下來的?其實,每一株植物都受到了最悉心的照料,被小心地種在它自己的小坑裡。那些小坑裝著光滑的橢圓形變色塑料球。由於光的緣故,它們看上去是白色的。如果你從高處往下看,你能看到它們在曙光中閃閃發亮,那是白色的反射光。但當太陽老父離去時,變色塑料會在黑暗中恢復透明的顏色。它的冷卻速度極快,能把空氣中的水汽凝聚在球體表面。水汽聚多了就變成露珠,滴下去就能維持我們的植物的生存。」
「露水收集器。」他喃喃自語,這個方案如此簡單,卻又如此完美,他被深深吸引了。
「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哀悼詹米的。」她似乎還沒甩開保羅剛才的那個問題,「詹米是個好人,但容易發火。詹米啊,在養家餬口方面很能幹,與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真是好得沒話說。他把喬弗的兒子——我生的第一個孩子——視為己出,對他和對自己的孩子一樣,一視同仁。」她用滿懷疑慮的眼光盯著保羅:「跟你在一起也會是那樣的嗎,友索?」
「我們不存在那方面的問題。」
「可如果……」
「哈拉赫!」
保羅刺耳的嚴厲語調讓她畏縮起來。
他們走過左手邊的拱門裡的另一間燈火通明的岩室。「那兒在造什麼?」他問。
「他們在修理織布機。」她說,「但今晚就必須拆掉,準備馬上運走。」她用手指著左邊一條支道:「從那邊走過去,是食品加工廠和蒸餾服修理廠。」她看看保羅,又說:「你的蒸餾服看樣子是新的,但如果需要修理的話,我對修蒸餾服可是很拿手哩。最忙的時候,我會到廠里幹活。」
從這裡開始,他們不斷遇到其他人,隧道兩邊的洞口也越來越密集。一隊男女從他們身旁走過,扛著咯咯作響的沉重包裹,渾身散發著濃郁的香料味。
「他們得不到我們的水,」哈拉赫說,「也得不到我們的香料。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保羅朝隧道牆壁上的一個個洞口望進去,看見凸出的岩架上都蓋著厚厚的毯子,房間裡的牆壁上都掛著色彩鮮艷的掛毯,成排的靠墊擺在地上。洞口的人在他們走近時紛紛沉默下來,用兇巴巴的目光瞪著保羅。
「你打敗了詹米,大家都覺得很奇怪。」哈拉赫說,「看樣子,等我們在新穴地里安頓下來以後,你必須做些什麼,證明一下你的實力。」
「我不喜歡殺人。」他說。
「斯第爾格也是這麼說的。」她的語氣卻透露出她並不相信這話。
前方傳來尖細的誦讀聲,聲音越來越大。他們來到另一個洞口旁,這比保羅見到過的任何洞口都要更寬些。他放慢腳步,往房間裡瞧。屋裡擠滿了孩子,他們雙腿交叉坐在栗色的地毯上。
遠處牆上掛著一塊黑板,旁邊站著一個身穿黃色罩衫的女人,一隻手還拿著投影筆。黑板上畫滿了圖——圓圈、楔形、弧線、蛇跡曲線、方塊,還有被平行線分割的圓弧。那女人指著那些圖,一個接一個地點下去,儘可能快地移動著投影筆。而孩子們則有節奏地跟著她的手往下讀。
保羅繼續跟著哈拉赫往穴地深處走,一路聽著琅琅的誦讀聲,越往裡走,後面的聲音越微弱。
「樹,」孩子們齊聲讀道,「樹,草,沙丘,風,山脈,山坡,火,閃電,岩石,石塊,沙塵,沙,熱,庇護所,熱量,滿,冬天,冷,空,侵蝕,夏天,洞穴,白天,壓力,月亮,夜晚,冠岩,沙潮,斜坡,種植,夾板……」
「這種時候你們還開課?」保羅問。
她的臉嚴肅起來,聲音顯得沉痛:「列特教導我們,教育一刻也不能中止。我們會永遠記住死去的列特,這是恰科博薩人的悼念方式。」
她穿過隧道走到左邊,登上一塊隆起的岩架,分開紗質的橘紅色門帘,往旁邊一站,說:「你的住所已經準備好了,友索。」
登上她站的那個岩架前,保羅猶豫了一下,他突然不大情願和這個女人單獨相處。他想到,自己正被一種奇特的生活方式所包圍,只有徹底了解弗雷曼人的生態學理念和價值體系,才能理解這種生活方式。他感到這個弗雷曼世界正在探尋他,企圖誘惑他,將他誘入陷阱。他知道陷阱里是什麼——瘋狂的聖戰,那個讓他認為應該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避免的聖戰。
「這是你的牙帳。」哈拉赫說,「你為什麼要猶豫呢?」
保羅點點頭,登上她所在的岩架。他從她手裡接過帘子,順手摸了摸織物中的金屬纖維。保羅跟著她穿過一個很短的門廊,走進一間較大的房間。房間呈正方形,每條邊大約長六米,地上鋪著厚厚的藍色地毯,藍綠色的織物蓋住岩石牆壁,天花板上也遮著黃色織物,懸在頭頂的球形燈被調成黃光。整體效果像一頂古代的帳篷。
哈拉赫站在他面前,左手叉腰,打量著他的臉:「孩子們跟一個朋友在一起,過一會兒就會出來的。」
保羅飛快地掃了一眼這個房間,以掩飾自己的窘迫不安。他看到,右邊有一道薄薄的帘子,半掩住另一個更大的房間,那裡面沿牆擺了一溜靠墊。他感到從通風管里吹來一股柔和的微風,發現管口就在他的正前方,巧妙地隱藏在另一道帘子後面。
「你要我幫你脫掉蒸餾服嗎?」哈拉赫問。
「不……啊,謝謝。」
「要我拿吃的來嗎?」
「是的。」
「那個房間外面有一間休息室,」她用手指了指,「為了讓你在脫掉蒸餾服時感到舒適、方便。」
「你說過我們不得不離開這個穴地。」保羅說,「難道我們不該打好包裹什麼的?」
「到時候會收拾好的。」她說,「屠夫們還沒查到我們這片區域來呢。」
她仍然躊躇著,盯著他瞧。
「你還沒有伊巴德之眼。」她說,「怪雖怪,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吸引力。」
「去拿吃的來,」他說,「我餓了。」
她沖他笑了笑——是那種一切瞭然於心的、女人的微笑,讓保羅頗為不安。「我是你的僕人。」她說著,輕快地一轉身,低頭從一道厚厚的壁簾下鑽了進去。壁簾落回原地之前,保羅看見了另一條通道。
保羅突然對自己生起氣來。他撩開右邊薄薄的帘子,走進那個較大的房間。他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心神不寧。他想知道契妮在哪兒……剛剛失去父親的契妮。
我們在這一點上很相似。他想。
外面走廊里傳來一聲拖得長長的呼叫,聲音因為隔著帘子減弱了。呼叫聲重複著,稍稍遠了些,然後又是一聲。保羅意識到這是有人在報時。他發現自己沒在這裡見到過鐘錶。
一股淡淡的三齒拉雷亞灌木燃燒後的氣味鑽進他的鼻孔,蓋過了穴地里無處不在的臭味。保羅發覺自己已經壓制住了這種穴地氣味對嗅覺的衝擊。
他又想起了他的母親,不斷變化的未來畫面中總有她的身影……還有她的女兒。未來和現在,多重時間在他的意識中舞動著,他飛快地搖了搖頭,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眼前這些代表弗雷曼文化的物件上,這些東西向他講述著已經吞沒了他們的弗雷曼文化,闡述著它的深度和廣度。
還有它的種種若有若無的怪異之處。
他曾經在夢中隱約見過這些洞穴和這個房間。夢中所見告訴他,這是一種極其陌生的事物,迥異於他此前所見的一切。
這裡看不見毒物探測器的影子。在這個擁擠的洞穴群中,他沒在任何地方發現使用毒物探測器的跡象。但他仍舊在穴地的臭氣中嗅到了毒物的氣味——既有劇毒,也有普通毒物。
聽到一陣帘子的唰唰聲,保羅轉過身去,以為是哈拉赫帶吃的回來了。但他沒有看到哈拉赫,站在一幅圖案不同的帘子下面的是兩個小男孩,一個大約九歲,一個大約十歲。他們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他。每個孩子的腰間都掛著一把雙刃式的晶牙匕,一隻手搭在刀柄上。
保羅突然想起了有關弗雷曼人的故事:他們的孩子戰鬥起來跟大人一樣兇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