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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6:47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預言和預知——怎麼可能用回答未知的問題檢驗它們的真偽?想一想:所有預言之中,有多少是實際準確地描述出未來的「波形」(穆阿迪布用這個詞指他所看到的未來)?又有多少先知們努力打造未來,以符合他們所預言的未來?做出預言,這一行為本身便會形成影響,有利於未來向預言的方向發展——人們想到過這種影響嗎?先知看到的真的是未來嗎?或許,他看到的只是某處薄弱環節、某個故障點、某道裂痕,他可以用他的語言、他的決斷一舉擊破,就像一位鑽石切割者,精研裂紋走向之後,鋒刃一揮,就能破開最堅固的寶石?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私人沉思錄:有關穆阿迪布》

  「取他們的水。」黑暗中,那個人叫道。保羅戰勝了恐懼,看了母親一眼。他那受過訓練的眼睛看得出,她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渾身肌肉蓄勢待發。

  「遺憾的是,我們不得不立即幹掉你們。」他們頭上那個聲音說。

  這是最開始跟我們講話的那個人。傑西卡想,對方至少有兩個人,一個在我們右邊,一個在左邊。

  「Cignoro hrobosa sukares hin mange la pchagavas doi me kamavas na beslas lele pal hrobas!」他們右邊那個人隔著盆地大聲叫喚道。

  他的語速太快,保羅一點兒也聽不懂。但傑西卡受過貝尼·傑瑟里特訓練,她分辨出了這種方言。這是恰科博薩語,古老的狩獵語言之一。上面那人的意思是:也許這兩個就是我們正在尋找的陌生人。

  喊聲之後,周圍突然沉寂下來。圓環形的二號月亮——略帶點兒象牙藍——滾動著划過盆地的上空,月色窺人,明亮耀眼。

  岩壁那邊傳來攀爬的聲音,上面和兩邊都有……月光下,許多黑點在移動,從陰影中不斷湧出。

  整整一支部隊!保羅心想,胸口因驚悸一陣劇痛。

  

  一個身披斑駁斗篷的高個子在傑西卡面前停住腳步。為了講話清楚,他把面罩推到一邊,月光下露出濃濃的鬍鬚,臉和眼睛仍然藏在頭戴的兜帽里。

  「我們在這兒找到了什麼?神靈還是人?」他問。

  傑西卡聽出了對方話中開玩笑的語氣,暗自生出一線希望。這是一個慣於發號施令的聲音,也是最開始從沉沉黑夜裡冒出來,嚇了他們一跳的那個聲音。

  「我敢說,是人。」那人說。

  傑西卡沒有看到,但感覺到那人長袍的褶皺底下藏著刀。她一陣後悔,苦澀地想到,保羅和她都沒有屏蔽場。

  「你會說話嗎?」那人問。

  傑西卡將皇族的所有高傲全部融入她說話的態度和語氣里。她必須立刻回答,但這個人講的話還不夠多,不足以使她弄清他的文化背景和弱點。

  「是誰在夜裡像匪徒般來到我們面前?」她厲聲質問。

  兜帽下的頭突然一動,顯示出對方的緊張。緊接著,這人又慢慢放鬆下來。後一個動作很能說明問題:此人有極強的自控能力。

  保羅從他母親身邊移開,儘量使兩人分開,既分散敵人的進攻目標,也使他們倆都有更多施展拳腳的空間。

  保羅的動作引起了對方注意,罩著兜帽的頭轉了過來。兜帽敞開了一道縫,窄縫下半掩的臉暴露在月光下。傑西卡看到了一個尖鼻子、一隻閃閃發亮的眼睛——深色,完全是深色,沒有一點兒眼白——還有向上高高翹起的深褐色髭鬚。

  「一個招人喜愛的小傢伙。」那人說,「如果你們是從哈克南人手裡逃出來的逃亡者,也許會受到我們的歡迎呢。你們是逃亡者嗎,孩子?」

  保羅腦中閃過各種可能性:陷阱?事實?他必須當機立斷。

  「你們為什麼歡迎逃亡者?」保羅問道。

  「一個像大人一樣說話和思考的孩子。」那個高個子說,「好的,我現在就來回答你的問題,我年輕的瓦利。我是不向哈克南人繳水貢,也就是不向他們納稅的人中的一員。這就是我也許會歡迎逃亡者的原因。」

  他知道我們是誰。保羅想,從聲音里聽得出來,他有所隱瞞。

  「我是斯第爾格,弗雷曼人。」高個子說,「這名字能幫你快點兒回答嗎,孩子?」

  是他的聲音。保羅想。他記得在上次會議中見過這個男人,當時他來索要被哈克南人殺死的一位朋友的屍體。

  「我認識你,斯第爾格,」保羅說,「你那次來找你朋友的水,在我父親的會議上露了一面,那次會議我也參加了。你帶走了我父親的一個人,鄧肯·艾達荷——朋友之間的交換。」

  「艾達荷拋棄了我們,回到他的公爵那裡去了。」斯第爾格說。傑西卡聽出他的口氣中有一絲怨恨,於是全神戒備,準備攻擊。

  他們上面的岩石叢中響起一個聲音:「我們在這兒是浪費時間,斯第爾格。」

  「這是公爵的兒子。」斯第爾格吼道,「他肯定是列特要我們找的那個人。」

  「可他只是……一個孩子,斯第爾格。」

  「公爵是個真正的男子漢,而這個小傢伙知道怎麼使用沙槌。」斯第爾格說,「敢於穿過夏胡魯的地盤,這是真正的勇氣。」

  傑西卡聽出他在心裡已經把她排除在外了。他已經做出決定了嗎?

  「我們沒有時間驗明他的身份。」上面那個聲音抗議道。

  「但是他很可能就是李桑·阿爾-蓋布——天外之音。」斯第爾格說道。

  他希望有個能證實保羅身份的吉兆!傑西卡想。

  「但那個女人……」他們上面那個聲音說。

  傑西卡重新做好準備,那個聲音充滿殺機。

  「是的,這個女人,」斯第爾格說,「還有她的水。」

  「你是懂規則的,」岩石中傳出的聲音說,「不能與沙漠共存的人……」

  「閉嘴。」斯第爾格說,「時代變了。」

  「這也是列特的指令嗎?」岩石叢中的聲音問。

  「翼手信使之音你也聽到了,詹米。」斯第爾格說,「為什麼老是要追問我?」

  傑西卡心想:翼手信使!這個詞的含義十分豐富,不同語境中有不同的意思。它源自禪遜尼神學和教法學的語言。「翼手信使」指的是蝙蝠,一種會飛的小型哺乳動物。而「翼手信使之音」是指,他們已經收到了一條密波信息,要他們尋找保羅和她自己。

  「我只是提醒你別忘了你的職責,我的朋友斯第爾格。」他們上面的聲音說。

  「我的職責是使部落保持強盛。」斯第爾格說,「那是我唯一的職責,不需要別人提醒。這個小大人使我很感興趣。他的肉體很軟弱。他一直靠許多水過活,現在又遠離了父親的太陽照耀,另外,他也沒有我們的伊巴德之眼。可他講起話、做起事來,卻不像那些住在窪地上的軟蛋。他父親也同樣不是膽小鬼。這怎麼可能呢?」

  「我們不能待在這兒吵一晚上。」岩石叢中的聲音說,「如果來了巡邏隊……」

  「我不想再和你爭辯了,詹米。閉嘴!」斯第爾格說。

  上面那個人不吭聲了,但傑西卡聽見他在移動。他躍過隘道,跳下盆地底層,來到他們左邊。

  「翼手信使的話表明,救下你們兩個對我們有益。」斯第爾格說,「我可以從這個堅強的小大人身上看出這一點。他還年輕,可以學。但你呢,女人?」他盯著傑西卡。

  我現在已經掌握了他的語音和說話模式。傑西卡想,用音控力,只消一句話就能控制住他。但他是個強壯的人……如果讓他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完全的行動自由,對我們更有價值。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是這孩子的母親。」傑西卡說,「你欣賞他的力量,其中有一部分是由我訓練出來的。」

  「一個女人的力量可以是無限的,」斯第爾格說,「聖母更是必然如此。問題是,你是聖母嗎?」

  這一回,傑西卡沒理會問題中的機鋒,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不是。」

  「你受過有關在沙漠中生存的訓練嗎?」

  「沒有。但許多人認為,我受過的訓練很有價值。」

  「關於價值,我們有自己的判斷。」斯第爾格說。

  「每個人都有權做出自己的判斷。」她說。

  「很好,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斯第爾格說,「我們不能延誤行程,留在這裡考察你,女人。你明白嗎?我們不想要你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們,麻煩我們。我將帶走這個小大人,你的兒子。他將得到我的庇護,我的部落就是他的避難所。但你嘛,女人——你懂嗎,這不關個人私事。這是規矩,是伊斯提拉赫。這麼解釋夠清楚了嗎?」

  保羅向前走了半步:「你在說些什麼?」

  斯第爾格飛快地瞟了保羅一眼,但注意力仍然放在傑西卡身上:「如果不是從小接受在沙漠生活的最嚴格訓練,你可能會給整個部落帶來毀滅。這是法律。我們不能帶上你,除非……」傑西卡動手了。她起初向下一癱,假裝昏倒在地。對一個虛弱的異星人而言,這個舉動再自然不過了,必然會使對方的反應明顯遲緩一下。如果將不常見的事物偽裝成一般人習見習聞的另一件事物,常人總是需要一點兒時間才能明白真相。斯第爾格右肩下垂,準備抽出長袍皺褶下的武器,沖向她最新的位置。說時遲那時快,傑西卡身體一轉,手臂一揮,只見兩人袍服相接。下一瞬間,她已經背靠山岩,斯第爾格擋在她身前,動彈不得。

  母親開始動作的同時,保羅退開兩步。傑西卡進攻,他則向黑暗中猛衝過去。一個長著絡腮鬍的人在他面前剛剛站起身,半彎著腰,手持武器向他撲來。保羅一個刺拳打在那人的胸骨下,側步近身,在他的脖頸底部上劈了一掌。那人倒下時,保羅奪過他的武器。

  保羅奔進黑暗之中,沿著岩石往上爬,奪來的武器插在腰帶里。這件武器摸上去並不是熟悉的形狀,但他還是認出這是一件投射式兵器。它透露了不少這個地方的秘密,證明這裡沒有使用屏蔽場。

  他們的注意力將集中在我母親和那個叫斯第爾格的傢伙身上。她對付得了他。我必須到達一個安全有利的位置,在那裡威脅他們,好讓她有時間逃跑。

  盆地里傳來一陣刺耳的槍聲。子彈嗖嗖飛過他四周的岩石,其中一顆擦到了他的長袍。他擠過岩石叢中一個拐角,發現自己進入了一道垂直狹窄的石縫,於是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上爬。背靠一邊岩壁,腳蹬著另一邊,他慢慢向上爬去,儘可能不弄出聲音。

  只聽斯第爾格的吼叫聲迴蕩在盆地中:「退回去,你們這些沙蟲腦白痴!你們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她就會擰斷我的脖子。」

  盆地里傳來一個聲音:「那個男孩跑掉了,斯第爾格。我們……」

  「他當然跑掉了,你這滿腦子沙的……哎喲!……輕點兒,女人!」

  「告訴他們不要再追我兒子了。」傑西卡說。

  「他們已經停下了,女人。他跑掉了,正如你希望的那樣。地底的偉大神明哪!你為什麼不早說你是一個神奇的女人,還是個好戰士!」

  「讓你的人往後退。」傑西卡說,「要他們都從陰影里出來,到盆地那兒去,站到我能看見的地方……我知道他們的人數,這一點你最好相信我的話。」

  她想:這一刻的平衡隨時可能打破,但只要這個人的頭腦像我想的那麼精明,我們就有機會。

  保羅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發現了一道狹窄的石棱,可以靠在上面休息一會兒,同時監視下面的盆地。斯第爾格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如果我拒絕呢?你能怎樣……哎喲!別動手,女人!聽著,我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老天!你既然能像這樣打敗我們中最強的人,你的價值十倍於與你體重相當的水。」

  理性測試時間到,看這人是不是真有頭腦。傑西卡想。她說:「你問起過天外之音。」

  「你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人物,」他說,「但只有驗證之後,我才會完全相信。我只知道你跟著那個愚蠢的公爵來到這裡……哎喲——哎喲!女人!你殺死我也罷,我說的是事實!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也是個勇敢的人,但他像那樣把自己置於哈克南的鐵拳之下,實在太愚蠢了!」

  沉默。

  片刻之後,傑西卡才開口道:「他別無選擇,但我們別爭論這個問題了。現在,告訴你那個藏在灌木叢後面的人,叫他不要妄想用他的武器瞄準我,不然我就先要你的命,再收拾他。」

  「你!」斯第爾格吼道,「照她說的做!」

  「可是,斯第爾格……」

  「照她說的去做,你這沙蟲臉的爬行動物,滿腦子沙的蜥蜴屎!照她說的做,不然我就幫著她把你給拆了。你難道還看不出這女人的價值嗎?」

  灌木叢後面的那個人從半隱蔽的地方直起身來,放低槍口。

  「他已經照你說的做了。」斯第爾格說。

  「現在,」傑西卡說,「把你對我的打算向你的人解釋清楚。我不希望看到哪個毛頭小伙子一時頭腦發熱,犯下愚蠢的錯誤。」

  「混進村莊和鄉鎮時,我們必須掩蓋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打扮成窪地人和谷地人。」斯第爾格說,「我們不帶武器,因為晶牙匕是神聖的。但是你,女人,你具有神奇的格鬥術。這種技巧我們以前只是聽說過,很多人甚至不相信有這種本事。但任誰也不會懷疑親眼所見的事實。你制住了一個全副武裝的弗雷曼人。你這種身手,是搜身都不會暴露的武器。」

  斯第爾格的話音剛落,盆地中就是一陣騷動。

  「如果我答應教你那種……神奇的格鬥術,又怎麼樣?」

  「那我就會像支持你兒子一樣支持你。」

  「我們怎麼能肯定你的承諾是認真的?」

  斯第爾格的口氣不像剛才那樣理智了,變得有點兒憤憤然:「女人,我們這兒沒人會隨身帶著紙準備簽訂契約,但我們決不會做出晚上許下承諾,天一亮就食言的事。一個男人,說出的話就是契約。作為部落首領,我做出的承諾對部落全體成員都有約束力。教我們學會這種不可思議的格鬥術,你就會得到我們的庇護,直到你自己想離開為止。你的水將和我們的水融為一體。」

  「你能代表所有弗雷曼人講話嗎?」傑西卡問。

  「過一段時間也許可以。但現在,只有我兄弟列特才能代表所有弗雷曼人。在這兒,我只能保證嚴守機密,我的人絕不會對任何其他穴地的人提起你們。哈克南人已經殺回沙丘星,你的公爵死了,外面風傳你倆已經在一次颶風沙暴中喪生。獵人不會窮追死去的獵物。」

  這樣的話,應該算安全了,傑西卡想,但這些人有良好的通信手段,能夠隨時送出任何消息。

  「我猜想,哈克南人一定會懸賞捉拿我們。」她說。

  斯第爾格沉默不語。她幾乎能看到他飛快地轉著念頭,同時感到他的肌肉在自己手下抽動。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再說一遍,我代表我的整個部落向你提出了口頭承諾。我的人現在已經知道了你對我們的價值。出賣了你,哈克南人能給我們什麼?我們的自由嗎?哈!不,你是塔可瓦,是與自由等價的珍寶,你的價值勝過哈克南保險庫中的所有香料,當然可以換取我們的庇護。」

  「那麼,我會將我的格鬥術傳授給你們。」傑西卡說,感到這話無意中帶上了強烈的宗教色彩,像宗教儀式上的宣講詞。

  「現在,你總可以放開我了吧?」

  「就這麼辦吧。」傑西卡說。她鬆開他,往旁邊跨了一步,將盆地邊緣的全景盡收眼底。這次考察很徹底。她想,保羅必須深入了解這些人,為此,我寧可犧牲自己的生命。

  在悄無聲息的等待期間,保羅一點兒一點兒地向前挪動,以便更好地觀察母親所處的位置。移動時,他忽然聽到一聲沉重的呼吸,然後突然中斷。聲音就在上面,在他藏身的這條垂直岩縫裡。他朝上望去,感到星光下隱約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斯第爾格的聲音從盆地里傳來:「你,上邊那個!別再盯著那小男孩了,他馬上就會下來。」

  保羅上方的黑暗中響起一個聲音,聽不出是姑娘還是年輕的男孩子。「但是,斯第爾格,他不可能……」

  「我說別管他了,契妮!你這蜥蜴崽子!」

  保羅上方那個人小聲罵了一句:「竟敢叫我蜥蜴崽子!」但黑影退了回去,不見了。

  保羅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盆地,緊盯著母親身邊斯第爾格移動的灰影。

  「你們都過來。」斯第爾格叫道,然後轉向傑西卡,「現在輪到我問你了。我們怎麼才能確保你會履行你那一半承諾?你一直生活在紙張和空洞的合約里,就像……」

  「我們貝尼·傑瑟里特跟你們一樣,從不食言。」傑西卡說。四周頓時鴉雀無聲。長時間的沉默之後,人群中響起一片噝噝聲:「一個貝尼·傑瑟里特女巫!」

  保羅從腰帶里抽出繳獲的武器,瞄準斯第爾格的暗色身影。但那人和他的同伴們一動不動,只直愣愣地盯著傑西卡。

  「那是個傳說!」有人說。

  「據說,夏道特·梅帕絲就是這麼報告的,認定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物。」斯第爾格說,「但這麼重要的事一定要檢驗清楚。如果你真的是傳說中的那個貝尼·傑瑟里特,而你兒子將帶領我們前往天堂……」他聳了聳肩。

  傑西卡嘆了口氣,心想:這麼說,我們的護使團甚至在這個地獄般的鬼洞裡也遍植宗教安全閥。嗯,也好……對我們有好處。反正這正是當初到處散播傳說和宗教信仰的目的所在。

  她說:「給你們帶來傳說的女預言家,她的話結合了卡拉瑪和伊迦——奇蹟和真預——這我知道。你們希望看到某種徵兆嗎?」

  斯第爾格的鼻孔在月光下翕張。「我們急不可耐,等不到舉行正式儀式了。」他悄聲說。

  傑西卡想起安排緊急逃亡路線時凱恩斯給她看的一張地圖。這事才剛過去不久,感覺卻像很久以前的往事。她記得圖上有一個叫「泰布穴地」的地方,它的旁邊有一個注釋:「斯第爾格。」「或許徵兆會在我們到達泰布穴地的時候出現。」她說。

  這句話驚得他目瞪口呆。傑西卡心想:要是他知道貝尼·傑瑟里特的那套手法,還不知他會怎樣呢!那個護使團的貝尼·傑瑟里特一定極其出色。這些弗雷曼人已經被她安排得妥妥帖帖,巴不得相信我們!

  斯第爾格不安地動了動:「我們得出發了。」

  她點點頭,讓他明白,是她允許他們走的。

  他抬頭看著懸崖,幾乎直衝著保羅的潛伏處叫道:「喂,你,小傢伙,你可以下來了。」隨後,他轉向傑西卡,用致歉的口吻說:「你兒子往上爬時,弄出的聲音吵得不得了。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不然會給我們大家帶來危險的,幸好他還年輕。」

  「毫無疑問,我們彼此都有許多可以教給對方的東西。」傑西卡說,「至於這會兒,你最好去看看你那邊的同伴。我那個吵人的兒子解除他的武裝時有點兒粗暴。」

  斯第爾格一個急轉身,兜帽拍在身上噼啪作響:「哪兒?」

  「那堆灌木叢後面。」她指著說。

  斯第爾格拍拍手下兩個人:「去看看。」他掃視著自己的同伴,數著人頭:「詹米不見了。」他轉向傑西卡:「連你的小傢伙也會你那種神奇的格鬥術?」

  「你肯定也注意到了,你命令下達半天了,我兒子還藏在上面一動不動。」

  斯第爾格派去的那兩個人回來了。他們扶著一個人,後者在他們的扶持下踉踉蹌蹌地走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斯第爾格飛快地瞥了那人一眼,又注視著傑西卡說:「你兒子只聽你的命令,是嗎?很好,懂紀律。」

  「保羅,你現在可以下來了。」傑西卡說。

  保羅站起身,踏進照在他藏身岩縫上的月光下,把繳獲的弗雷曼武器插進腰帶。他正要轉身,岩縫中又立起一個人影,與他面對面站著。

  在月光和岩石的灰影中,保羅看到一個身穿弗雷曼長袍的小小身影,一張小臉罩在兜帽的陰影中,偷偷窺視著他。一把彈射槍的槍口從長袍褶縫裡伸出,瞄準了他。

  「我叫契妮,列特的女兒。」她的聲音輕快,半帶笑意,「我不會允許你傷害我的同伴。」

  保羅咽下一口唾沫。面前的人影走到一條月光下的小路上,於是他看到一張精靈般的臉,一對幽深的眼眸。他熟悉這張臉,在他最早期的帶有預知幻象的夢中,他在無數個幻象中見過她。保羅驚呆了,愣在那裡一動不動。他記得這張佯嗔薄怒的臉,還曾向聖母蓋烏斯·海倫·莫希阿姆描述過,當時他說:「我會認識她的。」

  這張臉就在眼前,但他從來沒夢到在這種情況下與她相遇。

  「你弄出來的聲音可真夠大的,簡直像發脾氣的夏胡魯。」她說,「而且爬上來時選了最難走的一條路。跟我來,我帶你走一條更好走的路下山。」

  他爬出岩縫,跟著她飄動的長袍,一路翻過起伏的路面。她跑起來像一隻瞪羚,在岩石上翩翩起舞。保羅感到熱血上涌,整張臉都紅了。幸虧是在夜裡,黑暗遮住了他的窘迫。

  這個女孩!通過她,命運的手實實在在地觸到了他。保羅感到自己仿佛衝上了浪尖,全身上下精神煥發。

  不一會兒,他們下到盆地底部,站在那群弗雷曼人中間。

  傑西卡對保羅狡黠地一笑,又轉身對斯第爾格說:「這將是一次不錯的交易,我們可以彼此學習。希望你和你的人不要介意我們剛才動了粗,在當時,這似乎……是必要的,剛才你正要……犯錯誤。」

  「使別人免於犯錯,這是來自天堂的禮物。」斯第爾格說。他用左手摸了摸嘴唇,伸出右手從保羅腰間抽出那件武器,扔給他的一個同伴:「你會得到你自己的彈射槍,小傢伙,但要靠自己去掙。」

  保羅正要開口,又猶豫了。他想起了母親的教誨:「第一句話務必慎重。」

  「我兒子已經有他需要的武器了。」傑西卡說。她盯著斯第爾格,逼他想想保羅是怎樣得到這把彈射槍的。

  斯第爾格瞟了一眼那個被保羅制服了的人——詹米。後者站在一旁,低著頭,喘著粗氣。「你真是個難對付的女人。」斯第爾格說。他伸出左手,沖一個同伴打了個響指:「Kushti bakka te。」又是恰科博薩語。傑西卡想。

  那個同伴把兩塊方形紗巾放到斯第爾格手中。斯第爾格用手指擼了一下紗巾,把其中一塊系在傑西卡兜帽下的脖子上,然後又用相同的手法把另一塊紗巾系在保羅脖子上。

  「現在你們繫上了巴卡的方巾,」他說,「如果我們走散了,別人會知道你們是斯第爾格穴地的人。武器的事嘛,我們以後另找時間討論。」

  接著,他從手下那隊人面前走過,檢查著每一個成員,把保羅那個弗雷曼工具包交給其中一人背上。

  巴卡。傑西卡想。她想起了這個宗教術語:巴卡——哭泣者。正是這塊方巾的象徵意義將這群人凝聚在一起,這一點她感覺到了。可為什麼「哭泣」能把他們團結在一起呢?她問自己。

  斯第爾格走到那個曾使保羅極為困窘的女孩面前,對她說:「契妮,這個小大人就由你照顧了。別讓他碰上麻煩。」

  契妮碰了碰保羅的手臂:「過來吧,小大人。」

  保羅儘量不讓話中透出怒氣:「我的名字叫保羅,你最好……」

  「我們會給你取一個名字的,小男子漢,」斯第爾格說,「等米赫娜——舉行成年禮的季節,進行阿克爾測試的時候。」

  理性測試。傑西卡暗中將「阿克爾」一詞翻譯過來。保羅需要確立他的地位,這是優先於一切的緊迫問題。她厲聲道:「我的兒子已經通過戈姆刺測試了。」

  四周頓時一片沉默。她知道,這句話出乎他們意料,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我們彼此還有許多東西並不相互了解。」斯第爾格說,「但我們耽擱得太久了。不能讓白天的太陽發現我們還暴露在開闊地帶。」他走到被保羅擊敗的那人身邊,問道:「詹米,你還能走嗎?」

  詹米哼了一聲:「只不過打了我個冷不防。完全是個意外,我能走。」

  「不是什麼意外。」斯第爾格說,「你和契妮負責那個小傢伙的安全,詹米。這兩個人受我的庇護。」

  傑西卡盯著那個叫詹米的人。聽聲音,他就是當初在岩石間與斯第爾格發生爭執的人,那個充滿殺機的聲音出自他的嘴巴。而斯第爾格看出機會來了,想借這次事件讓詹米更聽從自己的領導。

  斯第爾格用審視的目光掃了一眼他的隊伍,打了個手勢,讓兩個人走出隊列:「拉魯斯和法魯克,你倆負責掩蓋我們的蹤跡,要做到不留任何痕跡。千萬多加小心——我們帶著兩個沒受過訓練的人。」他轉過身,舉起一隻手,指著盆地的另一邊:「排成小隊隊形,注意保護側翼——出發。我們必須在天亮前到達瑞吉斯洞。」

  傑西卡走在斯第爾格身旁,她數了數,弗雷曼人有四十個,再加上他們倆,一共四十二人。傑西卡想:他們行進時完全像軍隊裡的一個連隊——就連那個小女孩契妮也像軍人。

  保羅在隊列中的位置緊跟在契妮後面。雖然他在剛才的戰鬥中被那個女孩占了上風,但他已經壓下了由此產生的不快。此刻,浮現在他腦海中的只有母親那一聲呵斥帶來的回憶:「我的兒子已經通過戈姆刺測試了。」他發覺,自己的手竟因為記憶中的痛苦一陣陣刺痛。

  「注意你要走的路,」契妮低聲說,「不要碰到灌木叢,以免留下痕跡,暴露行蹤。」

  保羅咽了口唾沫,點點頭。

  傑西卡仔細傾聽著隊伍前進時發出的聲音,卻只能聽到自己和保羅的腳步聲,不由得對弗雷曼人的行進方式大感驚訝。他們四十個人一起穿越盆地,可發出的聲音卻與大自然的聲音完全相符——像幽靈船一樣,無聲無息,只見到他們的長袍在陰影下飄然掠過。他們的目的地是泰布穴地——斯第爾格的穴地。

  她在心中反覆掂量著這個詞——穴地。這是恰科博薩語,無數個世紀以來,這個古老詞彙的含義從未改變。穴地:危難之時的聚集地。與弗雷曼人狹路相逢的劍拔弩張過去之後,她開始尋思這門語言和這個詞的深邃內涵。

  「我們走得很快。」斯第爾格說,「要是夏胡魯,也就是你們所說的沙蟲,給面子的話,我們天亮前就可以到達瑞吉斯洞。」

  傑西卡點點頭,儘量保存體力。她覺得疲倦極了,但仍能控制住自己,這全靠意志的力量,還有……她承認,因為興奮的力量。她凝神思考著這支部隊的價值,看到了它透露出來的弗雷曼文化。

  他們所有的人,她想,整個文化,都被培養得軍紀嚴明。對一個流亡中的公爵來說,這是無價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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