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2024-10-02 01:26:31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你所鄙視的是什麼?只有知道這一點,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手記》

  「他們死了,男爵大人。」衛隊長阿金·耐福德說,「那個女人和男孩肯定全死了。」

  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從他私人艙房內的懸浮式睡床上坐了起來。艙房位於男爵的私人護航艦內部,它現已在厄拉科斯著陸,像一層層雞蛋外殼一樣保衛著他。艙房內,護航艦表面粗糙的金屬內壁全都被幃幔、襯墊和珍稀藝術品遮住了。

  

  「這是肯定的,」衛隊長說,「他們死了。」

  男爵在懸浮床上移動了一下龐大的身軀,把注意力集中在艙房對面壁龕里一具跳躍著的男孩形態的木雕上。睡意漸漸消失,他的手伸到掛著一層層肥肉的脖子下面,調整了一下安在那兒的加裝了襯墊的浮空器,眼光越過臥室里的一盞球形燈,往門廊方向望去,死盯著被隔在五層屏蔽場之外的耐福德隊長。

  「他們肯定死了,男爵大人。」那人又重複了一遍。

  男爵注意到耐福德眼中有一絲服食塞繆塔迷藥後產生的呆滯神情。顯然,接到報告時,他正深深沉浸在那種致幻劑所產生的亢奮狀態中,趕到這裡之前才服用了解毒劑。

  「我得到了詳盡的報告。」耐福德說。

  讓他緊張一下,冒點兒冷汗吧,男爵想,統御工具必須保持鋒利,可以隨時使用。權力和恐懼——保持鋒利,隨時可用。

  「你見到他們的屍體了?」男爵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耐福德遲疑了。

  「嗯?」

  「大人……有人看見他們飛進沙暴里去了……風速超過八百千米每小時,沒有任何生命能從那樣的沙暴里倖存下來,大人,沒有!就連我們自己的一架撲翼機也在追擊時墜毀了。」

  男爵盯著耐福德,注意到對方下頜的肌肉緊張不安地抽動著,每當他咽唾沫時,下頜就會顫動起來。

  「你看到屍體了?」男爵問。

  「大人……」

  「你得意揚揚地跑到這兒來,到底想幹什麼?」男爵咆哮道,「就為了把一件還沒確定的事說成是確定的嗎?你以為我會表揚你的愚蠢,再給你升一次職嗎?」

  耐福德的臉變得刷白。

  看看這些懦夫,男爵想,我周圍全是這樣一群無用的傻瓜。就算我把沙子撒在這傢伙面前,告訴他這是穀子,他也會像雞一樣把沙子啄食乾淨。

  「這麼說,因為艾達荷,我們才找到了他們?」男爵問。

  「是的,大人!」

  瞧他如何不假思索,隨口亂答一氣。男爵想。「他們想逃到弗雷曼人那裡去,對嗎?」男爵問。

  「是的,大人!」

  「你的……報告當中,還有什麼別的貨色嗎?」

  「那個皇家行星生態學家,凱恩斯,也卷了進去,大人。不知在什麼情況下,艾達荷加入了凱恩斯一夥……我可以說,是在很值得懷疑的情況下。」

  「然後呢?」

  「他們……呃,一起逃進了沙漠裡的一個地方。顯然,那個男孩和他母親當時正躲藏在那裡。我們的人奮勇追擊,我方有幾個人不幸遇到一次屏蔽場爆炸。」

  「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我……啊,還不清楚,大人。」

  他在撒謊,男爵想,損失肯定相當嚴重。

  「那個皇家馬屁精,那個凱恩斯,」男爵說,「他在玩兩面派的把戲,對嗎?」

  「對,這一點我敢以我的名譽擔保,大人。」

  他的名譽?他有什麼名譽!男爵在心裡罵道。

  「叫人殺了他。」男爵說。

  「大人!凱恩斯可是皇家行星生態學家,是皇帝陛下的仆……」

  「那麼,就讓它看起來像一次意外事故好了!」

  「大人,在攻克那個弗雷曼人巢穴的戰鬥中,薩多卡和我們的武裝部隊一起作戰來著。凱恩斯目前在他們手上。」

  「把他從他們手裡要過來,就說我要審問他。」

  「如果他們反對呢?」

  「如果你處理得當,他們是不會反對的。」

  耐福德咽下一口唾沫:「是,大人!」

  「那個人必須死。」男爵低聲吼道,「他竟然企圖幫助我的敵人。」

  衛隊長把身體重心從一隻腳移到另一隻腳上。

  「怎麼?」

  「大人,薩多卡……手裡還關著兩個人,您或許會感興趣的。他們抓住了公爵刺客團的團長。」

  「哈瓦特?杜菲·哈瓦特?」

  「我親眼看到那個俘虜了,大人。是哈瓦特。」

  「居然還有這種好事!我以前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他們說他是被擊昏器擊倒的,大人。在沙漠裡他不能使用屏蔽場。事實上,他沒有受傷。要是我們插上一手,他會給我們提供一些重要情報呢。」

  「你說的可是一個門泰特。」男爵咆哮道,「不要在門泰特身上浪費時間。他開口了嗎?關於這次戰敗他都講了些什麼?他知不知道……不,他不可能知道。」

  「他沒怎麼開口,大人,但我們從中發現,他認定出賣他們的叛徒是傑西卡夫人。」

  「啊……啊!」

  男爵坐回到懸浮床上,思索著,然後說:「你能肯定嗎?激起他怒火的人是傑西卡夫人?」

  「他當著我的面說的,大人。」

  「那就讓他以為她還活著。」

  「但是,大人……」

  「閉嘴!我要你們善待哈瓦特,千萬不要告訴他那位已故的岳醫生的任何事,相反,我們要煽起他對傑西卡夫人的懷疑。儘管岳醫生才是真正的叛徒,但要對他說岳醫生是為保護公爵而死的。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甚至可能是真的呢。」

  「大人,我不……」

  「耐福德,控制並誤導門泰特的辦法就是向他提供他所需要的情報,錯誤的情報——這樣就會導致錯誤的結論。」

  「是,大人。可……」

  「哈瓦特餓不餓?渴不渴?」

  「大人,哈瓦特還在薩多卡手裡!」

  「是啊。那倒是真的,對。但是,薩多卡會和我一樣急於從哈瓦特那裡得到情報。關於我們的盟友,我已經注意到一件事,耐福德。論政治手腕……他們不太高明。我相信這個缺陷是有意培養起來的,皇帝希望他們這樣。是啊,我堅信不疑。你要提醒薩多卡司令官,我最拿手的就是從不願合作的俘虜嘴裡挖出情報。」

  耐福德的樣子算不上高興:「是,大人。」

  「你去告訴薩多卡司令官,我想同時提審哈瓦特和凱恩斯,讓他倆狗咬狗。我想,這一點,他那個腦子還是會明白的。」

  「是,大人。」

  「一旦這兩個人到了我們手裡……」男爵點點頭。

  「大人,薩多卡人肯定會提出要求,在每次……審訊期間,都派一名觀察員參加審問。」

  「我相信,我們肯定能製造出一起緊急事件,把任何不受歡迎的觀察員支開一陣子,耐福德。」

  「我明白了,大人。到那時,凱恩斯就會發生『意外事故』。」

  「凱恩斯和哈瓦特都會發生意外的,耐福德。但只有凱恩斯會發生真正的意外。我要的是哈瓦特。對,啊,就是這樣。」

  耐福德眨了眨眼,又咽了口唾沫。看樣子,他想問什麼問題,但終於還是選擇了沉默。

  「給哈瓦特好吃好喝。」男爵說,「要充滿同情地善待他。已故的彼得·德伏來配製過一種餘毒,你去把這種毒藥下在他的水裡。嗯,從此之後,解毒劑將成為哈瓦特定期服用的日常用品……除非我下令停藥。」

  「解毒劑,是。」耐福德搖搖頭,「可……」

  「別蠢了,耐福德。公爵用牙里的毒藥膠囊差點兒害死我。他當著我的面施放毒氣,奪走了我最有價值的門泰特——彼得·德伏來。我需要一個接替他的人選。」

  「哈瓦特?」

  「哈瓦特。」

  「可……」

  「你是要說,哈瓦特完全忠於厄崔迪家族?沒錯。但厄崔迪已經死絕了,我們會成功招安他的。一定要說服他,讓他認為自己不該為公爵的逝世而受到譴責,這一切完全是那個該死的貝尼·傑瑟里特女巫乾的。而他的主人也不怎麼樣,讓感情蒙蔽了理智。門泰特欣賞考慮問題不帶任何感情的個人素質。耐福德,我們一定能招安那個令人生畏的杜菲·哈瓦特。」

  「招安他。是,大人。」

  「哈瓦特很不走運,攤上了這麼一個缺乏有效情報資源的爛主人,無法將他的推理能力發揮到極致,而這正是門泰特應該享有的權利。在這方面,哈瓦特會看出我所言非虛。公爵負擔不起那些最有效率的一流間諜,所以無法向他的門泰特提供分析所需的重要信息。」男爵盯著耐福德說,「我們最好永遠不要自欺欺人,耐福德。真理其實是非常強有力的武器。我們知道自己是怎樣戰勝厄崔迪的,哈瓦特也知道。這勝利是我們用錢砸出來的。」

  「是,大人!用錢砸出來的。」

  「我們會招安哈瓦特的。」男爵說,「我們要把他藏起來,不讓薩多卡和他接觸。但我們要留上一手……用解毒劑來控制他。他體內的毒藥無論如何也無法排出體外,而且,耐福德,哈瓦特永遠也不會懷疑的。毒物探測器查不出彼得的毒藥來,哈瓦特儘管檢查自己的食物好了,反正絕對查不出任何下毒的痕跡。」

  耐福德的眼睛睜大了。他終於明白了。

  「有時候,缺少某件東西,」男爵說,「會跟『擁有』某種東西一樣置人於死地。缺少空氣會怎麼樣?嗯?缺少水會怎麼樣?缺少了我們已經上癮的東西,又會怎麼樣?」男爵點點頭:「耐福德,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耐福德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懂了,大人。」

  「那就抓緊去辦。趕快去找薩多卡司令官,把這件事辦妥。」

  「遵命,大人。」耐福德鞠了一躬,急匆匆地轉身跑開。

  我的哈瓦特!男爵想,薩多卡會把他交給我的,就算他們有所懷疑,頂多懷疑我想幹掉那個門泰特。我會讓他們深信不疑的!這群傻瓜!他可是有史以來最可怕的門泰特,一個受訓專門殺人的門泰特,而他們卻會把他扔給我,就像扔一個準備銷毀的蠢玩具。我會向他們展示一下,這樣的玩具究竟有什麼用途。

  男爵把手伸到懸浮床旁邊的一塊帷幔下面,按下一個按鈕,傳喚他的大侄子拉班。然後,他坐回床上,面帶微笑。

  厄崔迪一族死光了!

  那個愚蠢的衛隊長是對的,當然是死了。厄拉科斯的沙暴一路狂掃,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在沙暴過後倖存,更別說撲翼機了……還有機上的人。那個女人和男孩已經死了。適當的賄賂,動用難以想像的巨款,把勢不可當的強大軍隊空降到這個星球上……還有精心編造、專門提供給皇帝一人的秘密報告,所有精心策劃的戰略在今天終於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權力和恐懼——恐懼和權力!

  男爵能看到擺在他前面的路。總有一天,哈克南人會登上皇位。不會是他自己,也不是他的私生子,而是另一個哈克南人。當然,絕不是這個他召來的拉班。而是拉班的弟弟,年輕的菲得-羅薩。那孩子有一種男爵所欣賞的鋒利——一種兇殘。

  一個可愛的孩子。男爵想,比如說,一兩年後,他十七歲,我就可以確切地知道他是否是哈克南家族用來奪取王位的工具了。

  「男爵大人!」

  那人站在男爵臥室門的屏蔽場外,身材矮小,滿臉橫肉,一身肥肉,長著跟他父輩們一樣的小眼睛、脹鼓鼓的肩膀。現在他的肥胖里還有幾分結實,但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總有一天他將不得不依賴可攜式浮空器來支撐那具過度肥碩的身體。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男爵想,不是個門泰特的料,我這個侄子……不會是另一個彼得·德伏來。但也許是專門為了眼前這項任務而生的。如果我給他自由,放手讓他去做,他會把擋道的全部碾成粉末。哦,他會成為厄拉科斯上多麼遭人憎恨的人物啊!

  「我親愛的拉班。」男爵說。他關了房門處的屏蔽場,卻有意把護體屏蔽場開到最大功率狀態,知道屏蔽場在床頭球形燈的照射下會發出微光,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您召我來有什麼指示?」拉班說。他走進房間,瞥了一眼護體屏蔽場引起的空氣擾動,然後環顧四周,想找一把懸浮椅,卻沒有找到。

  「走近一點兒,讓我能清楚地看到你。」男爵說。

  拉班又向前走了一步,知道這該死的老傢伙有意撤掉了屋裡的椅子,迫使來訪者不得不站著。

  「厄崔迪一族全都死了,」男爵說,「包括那個最後的繼承人。這就是我召你來厄拉科斯的原因。這顆星球重新屬於你了。」

  拉班眨眨眼睛:「可我以為,您準備推舉彼得·德伏來——」

  「彼得也死了。」

  「彼得?」

  「彼得。」

  男爵重新啟動了房門的屏蔽場,以隔絕任何可能的攻擊。

  「您終於對他生厭了,是嗎?」拉班問。

  在屏蔽能量的房間裡,他的聲音顯得死板單調,毫無生氣。

  「這些話我只跟你講這一次。」男爵低沉地說,「你暗示說我除掉了彼得,就像有些人除草一樣。」他舉起肥嘟嘟的手,打了個響指:「是這樣嗎?我還沒笨到那種程度,侄兒。如果你再用言語或行動暗示我愚蠢的話,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拉班的眼睛避開了男爵,眼光中流露出恐懼。他隱約知道一點兒這位老男爵對付家裡人的手段。當然,他很少會弄到搞出人命的地步,除非其中有不可抗拒的利益誘惑,或者是他被大大地激怒了。儘管如此,家族處罰仍然有可能極其痛苦。

  「原諒我吧,男爵大人。」拉班說。他垂下眼睛,儘量顯得卑躬屈膝,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憤怒。

  「你騙不了我,拉班。」男爵說。

  拉班仍然垂著眼皮,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要強調一點——」男爵說,「絕不要不假思索地輕易除掉一個人,整個封邑或許會通過一些正當的法律程序做這種事。殺人必須是為了一個高於其他一切的目的,而且,你必須明白你的目的是什麼!」

  拉班的聲音里透著憤怒:「可您就除掉了那個叛徒——岳!昨天晚上我來的時候,親眼看到他的屍體被抬了出去。」

  拉班盯著他的叔叔,突然因為自己的話而感到一陣恐懼。

  但是,男爵卻微笑起來。「我對危險的武器一向非常小心。」他說,「岳醫生是個叛徒,是他把公爵出賣給我的。」男爵的聲音突然強硬起來:「我收買了一個蘇克醫學院的醫生!皇家學院!你聽明白了嗎,小子?但如果聽之任之,那種武器就會越來越不受控制。我並不是隨便除掉他的。」

  「皇帝知道您收買了一位蘇克醫學院畢業的醫生嗎?」

  這個問題倒是一針見血。男爵想,難道我對這個侄子的判斷有誤?

  「這件事皇帝還不知道。」男爵說,「但他的薩多卡一定會向他報告的。然而,不等那種事發生,我就會通過宇聯商會公司的渠道,把我的報告呈交到皇帝手中。我將解釋說,我幸運地發現了一位醫生,他偽造出了接受過帝國預處理的履歷。一位假醫生,你明白嗎?人人都知道,你不可能改變蘇克醫學院設定的預處理,所以,這種解釋會被接受的。」

  「啊——我明白了。」拉班喃喃地說。

  而男爵心想:確實,我倒真的希望你能明白。我希望你能看出來,保住這個秘密有多重要。突然,男爵有點兒弄不明白自己的行為了:我為什麼要那樣做?既然我必須先利用他,然後再拋棄他,那我為什麼還要向我的這個愚蠢的侄子誇口呢?男爵對自己很生氣,覺得自己仿佛被人出賣了。

  「這件事必須保密,」拉班說,「我明白了。」

  男爵嘆了一口氣說:「這一回,關於厄拉科斯的事務,我給你的指示與上次不同,侄兒。上次你統治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嚴格控制著你。但這次,我只有一個要求。」

  「大人?」

  「收入。」

  「收入?」

  「拉班,你知道不知道,把這麼龐大的軍隊運來進攻厄崔迪,我們花了多少錢?你對宇航公會運送軍事物資的要價有沒有一點兒最起碼的概念?」

  「很貴,對嗎?」

  「貴!」

  男爵一隻肥碩的手臂朝拉班一揮:「如果你榨乾厄拉科斯的每一分錢,榨上整整六十年,也僅僅勉強夠償付我們支出的這筆費用!」

  拉班吃驚地張開嘴,又閉上了,沒說話。

  「貴!」男爵輕蔑地說,「該死的宇航公會壟斷了太空。要不是我老早以前就開始為這筆開銷籌措資金的話,我們早就毀在宇航公會手裡了。你要知道,拉班,這是最令

  我們

  頭疼的問題,甚至連輸送薩多卡軍團的運費也是我們出的。」

  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男爵不止一次想過,宇航公會是否也會有落入別人陷阱的那一天。這些人太陰險了,放你的血,但不太多,讓你下不了反抗的決心,最後被他們牢牢攥在手心裡:到那時,他們就會逼著你不停地掏錢,掏錢,再掏錢。

  他們向來為軍事冒險收取額外高昂的費用。「風險率高。」油腔滑調的宇航公會代表這樣解釋說。即使你能想方設法在宇航公會的銀行機構中安插一個間諜,他們也會在你的系統中安插兩個。

  難以忍受!

  「這麼說,收入第一。」拉班說。

  男爵垂下手臂,握成一個拳頭:「你必須榨取每一分錢。」

  「只要榨得出錢,我就可以隨便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任何事。」

  「您帶來的大炮,」拉班說,「我可以……」

  「我正要把它們運走。」

  「可您……」

  「你以後再也用不著這些玩具了。它們是經過特別改造的,現在已經沒用了,而我們卻急需金屬。這種武器無法穿透屏蔽場,拉班,它們只不過是出乎敵人意料的奇襲工具。這個令人討厭的星球上有無數岩洞,我們早就料到公爵的人會撤到岩洞裡。我們的大炮只不過是把他們封死在洞裡的工具。」

  「弗雷曼人不用屏蔽場。」

  「你如果想要,可以保留一些雷射槍。」

  「好吧,大人。而我可以隨心所欲?」

  「只要你能榨出錢來。」

  拉班心滿意足地笑了:「我完全明白了,大人。」

  「首先必須澄清一件事,」男爵咆哮道,「沒有什麼東西你能完全明白。幸好你還明白如何執行我的命令。侄兒,你是否想到過,這個星球上至少有五百萬人?」

  「大人,您是不是忘了,我以前曾是這裡的攝政者西瑞達?請大人原諒,我要說您也許還低估了人口數呢。要數清散居在盆地和窪地里的人口是相當困難的。如果考慮到弗雷曼人……」

  「弗雷曼人不值得考慮!」

  「請原諒,大人。薩多卡可不這麼認為。」

  男爵猶豫了,盯著他的侄子說:「你知道什麼情況嗎?」

  「我昨晚抵達時,大人您已經休息了。我……嗯,擅自接觸了我屬下的……嗯,以前屬下的一些軍官,他們一直在擔任薩多卡的嚮導。他們報告說,一夥弗雷曼人在這裡的東南方某地伏擊了一支薩多卡部隊,把他們全殲滅了。」

  「把一支薩多卡部隊全殲滅了?」

  「是的,大人。」

  「不可能!」

  拉班聳了聳肩。

  「弗雷曼人打敗了薩多卡部隊。」男爵譏笑道。

  「我只是在複述我得到的報告。」拉班說,「據說,這支弗雷曼部隊事先已經俘虜了公爵手下那位可怕的杜菲·哈瓦特。」

  「啊……」

  男爵點點頭,笑了起來。

  「我相信這個報告。」拉班說,「您不知道弗雷曼人以前多麼令人頭痛。」

  「也許吧。但你那些軍官看到的並不是弗雷曼人。他們一定是哈瓦特訓練的厄崔迪人,偽裝成弗雷曼人了。這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拉班再次聳了聳肩:「這個……可薩多卡認為他們是弗雷曼人。薩多卡已經著手實施一項計劃,準備消滅所有的弗雷曼人。」

  「好極了!」

  「但是……」

  「這樣一來,薩多卡就有事可幹了,不會再有閒工夫來過問我們的事。而我們卻會得到哈瓦特,用不了多久。這是肯定的!我可以感覺得到!啊,真是個好日子呀!薩多卡去追剿幾伙沒用的沙漠遊民,我們卻可以得到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大人……」拉班躊躇著,皺起眉頭,「我總覺得我們低估了弗雷曼人,無論是數量還是……」

  「別理他們,孩子!他們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們關心的是人口集中的鄉村城鎮。那兒可有好大一批人呢,對吧?」

  「是的,大人。」

  「他們讓我放心不下,拉班。」

  「讓您放心不下?」

  「哦……他們中的百分之九十不值得擔心,但總有那麼幾撮人……那些小家族之類,那些人野心勃勃,可能幹出危險事情。如果他們之中有人帶著有關這裡發生的、令人不愉快的故事離開厄拉科斯,那可是最令我不快的事。你知道我會多麼不高興嗎?」

  拉班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你必須立即採取措施,從每個小家族中扣下一個人質。」男爵說,「每個離開厄拉科斯的人都必須明白,這是一場嚴格限於兩大家族之間的戰爭,薩多卡從未參與其中。你明白了嗎?我們向公爵提供了這類局面下最寬大的處理,提議流放他。但是,還沒來得及詳談,他就在一次不幸的事故中送了性命。他本來已經準備接受流放提議了。事件經過就是這樣。任何有關這裡的薩多卡的『謠言』,必須受到眾人的嘲笑。」

  「這也是皇帝的希望。」拉班說。

  「也是皇帝的希望。」

  「可走私販子怎麼辦?」

  「沒人會相信走私販子的,拉班。人們可以忍受他們的存在,但不會相信他們。但你還是得給那些人一點兒賄賂……或者採取其他什麼措施,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是,大人。」

  「那麼,拉班,你在厄拉科斯有兩件事要做:源源不斷的收入和無情的鐵拳。這裡用不著憐憫。認清土著的本質——一群奴隸而已,總是嫉妒他們的主人,一有機會就造反。決不能向他們顯示半點兒同情和憐憫。」

  「能滅絕整個星球嗎?」拉班問。

  「滅絕?」男爵頭猛地一轉,顯出他的驚訝,「誰說要滅絕?」

  「呃,我原以為您準備遷入新的居民,而且——」

  「我說的是榨取,侄兒,不是滅絕。別浪費這裡的人口,只要迫使他們完全臣服就行了。你准喜歡吃肉吧,我的孩子。」他笑起來,帶著酒窩的胖臉上露出嬰兒般天真可愛的神情,「食肉動物永遠不會止步不前。沒有憐憫,永不止步。憐憫是奇美拉,是妄想出來的。等你飢腸轆轆、口渴難熬的時候,自然會把憐憫扔到九霄雲外。一定要隨時記住飢餓和乾渴的滋味。」男爵撫摩著可攜式浮空器上凸起的肚子:「就像我一樣。」

  「我明白了,大人。」拉班左右看了一眼。

  「那麼,一切都清楚了,侄兒?」

  「除了一件事,叔叔,那個行星生態學家,凱恩斯。」

  「啊,是啊,凱恩斯。」

  「他是皇帝的人,大人。他可以隨意來去,而且和弗雷曼人的關係十分密切……還娶了一個弗雷曼女人。」

  「明天夜幕降臨前,凱恩斯就會死了。」

  「殺死皇帝的臣屬——這可是件危險的事啊,叔叔。」

  「我為什麼做得這麼過分,而且這麼倉促?其中的道理,你自己想想吧。」男爵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威懾力,「另外,你永遠不必擔心凱恩斯會離開厄拉科斯了,別忘了他對香料的那股狂熱的勁頭。」

  「當然!」

  「那些知道內情的人決不會做出任何威脅到香料供給的事,」男爵說,「凱恩斯當然是知道內情的人。」

  「我已經忘了。」拉班說。

  他們在沉默中對望著。

  過了一會兒,男爵說:「順便說一句,你要把給我本人的香料供給當作頭等大事來辦。雖然我囤積了大量私貨,但公爵的人搞了那次自殺式攻擊,把我們準備出售的大部分儲備都毀掉了。」

  拉班點點頭說:「是,大人。」

  男爵高興起來:「那麼,明天早上,你把這兒餘下的機構重新整合一下,對他們說:『我們尊敬的帕迪沙皇帝陛下已經任命我來管理這個星球,並結束所有的戰亂。』」

  「明白了,大人。」

  「這一回,我相信你的確是明白了。明天我們再具體討論一下細節。現在,讓我先睡上一覺。」

  男爵關閉門口的屏蔽場,看著侄子走出房門,消失在視線之外。

  頭腦簡單。男爵想,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在他的管制之下,那些人會被碾成肉醬的。然後,當我把菲得-羅薩派來解除他們身上的重負時,他們一定會衝著他們的拯救者大聲歡呼。敬愛的菲得-羅薩,仁慈的菲得-羅薩,把他們從野獸拉班的蹂躪下解救出來的大好人。菲得-羅薩,一個值得追隨、值得為之而死的人。到那時,那孩子就會懂得如何壓榨別人,自己卻能不受懲罰。我肯定,他才是我們所需要的人。他會學到的。多麼可愛的孩子啊,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