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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6:28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穆阿迪布的確可以看到未來,但你必須明白,這種能力是有限的。想想人的視力。你有眼睛,可沒有光就看不見東西。如果你在山谷里,就看不見山谷的另一邊。同樣,穆阿迪布並不總能看到神秘莫測的未來地貌。他告訴我們,根據預言做出決定時,只要稍有一絲偏差,哪怕只是選用了某個詞,而非另一個,都有可能改變未來的全貌。他還告訴我們:「未來是寬廣的,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結局。但在向未來前進的過程中,時間卻成了一扇窄門,只允許一個結局。」他本人一如既往地拒絕誘惑,並不選擇看上去清晰而安全的路徑,他警告說:「那樣的路從來只會導致停滯不前。」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厄拉科斯的覺醒》

  夜色中,一隊撲翼機滑過他們的頭頂。保羅抓住母親的手臂,厲聲說:「別動!」

  接著,他看到了月色中領頭的那架撲翼機,看到它的機翼如何向前彎折減速著陸,看到了那雙控制操縱杆的手的大膽動作。

  「是艾達荷。」他喘息著說。

  那架撲翼機和它的同伴降落在盆地里,像一隊歸巢的鳥。艾達荷走出撲翼機,不等沙塵散去,徑直朝他們跑來。兩個身穿弗雷曼長袍的人跟在他後面,保羅認出了其中一個:高個子、沙色鬍鬚的凱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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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走!」凱恩斯大叫著轉向左邊。

  凱恩斯身後,其他弗雷曼人正拋出纖維網罩住他們的撲翼機。很快,飛機變成了一排低矮的沙丘。

  艾達荷跑過來,在保羅前面停下,向他致意道:「殿下,弗雷曼人在這附近有個臨時庇護所,我們……」

  「那後面是怎麼回事?」

  保羅指指遠處懸崖上空暴烈的場景——噴射的火光,雷射槍的紫色光束交織在沙漠上空。

  艾達荷平靜的圓臉上露出一絲少有的笑容:「殿下,我給他們留了一點小小的驚……」

  突然,耀眼的白光灑滿沙漠,像太陽一樣明亮,把他們的影子一一蝕刻在岩壁上。說時遲那時快,艾達荷一隻手抓住保羅的手臂,另一隻手抓住傑西卡的肩膀,使勁把他們從凸岩上推到下面的盆地里。他們趴在沙地上,聽著爆炸聲雷鳴般在他們頭頂轟響。巨大的衝擊波把凸岩的岩壁震落下來,他們剛才所在的地方變成了一片礫石。

  艾達荷坐起來,撣掉身上的沙土。

  「不是家族用的原子武器!」傑西卡說,「我還以為……」

  「你在那兒設了一個屏蔽場吧。」保羅說。

  「一個很大的屏蔽場,全功率運轉。」艾達荷說,「只要雷射一碰,就會……」他聳了聳肩。

  「亞原子裂變。」傑西卡說,「那是一件危險的武器。」

  「不是武器,夫人,是防禦。哪個飯桶再用雷射槍的時候,可就要三思了。」

  從撲翼飛船上下來的弗雷曼人在他們頭頂的沙丘上停下腳步,一個人低聲喊道:「朋友,我們應該隱蔽起來。」

  艾達荷扶起傑西卡,保羅則自己站了起來。

  「爆炸會相當引人注意的,殿下。」艾達荷說。

  殿下。保羅想。

  別人這樣稱呼自己時,這個詞忽然間聽起來十分奇怪。「殿下」一直是他的父親。

  在那一剎那,保羅的預見力再一次觸及了他。他看到自己感染了那種使人類世界走向大混亂的野蠻的種族意識。這種幻象使他戰慄不已。他讓艾達荷領著自己,沿盆地邊緣走到一塊凸岩旁邊。那兒的弗雷曼人正在用壓力器打開一條通往沙下的路。

  「殿下,我來幫您背包好嗎?」艾達荷問。

  「這包不重,鄧肯。」保羅說。

  「您沒有護體屏蔽場。」艾達荷說,「穿我的好嗎?」他看了看遠處的懸崖:「看樣子,周圍不太可能再有雷射了。」

  「留著你的屏蔽場吧,鄧肯,你的右臂就足以保護我了。」

  傑西卡看到保羅的讚揚起了作用,艾達荷更加貼近保羅。她想:我兒子很善於處理與手下人的關係。

  弗雷曼人搬掉一塊堵住洞口的石頭,露出一條通向這裡的地下基地的通道。弗雷曼人用偽裝罩遮住通道入口。

  「這邊走。」一個弗雷曼人領著他們走下石階,邁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他們後面,偽裝罩擋住了月光。一道微弱的綠光從前面照過來,照亮了石階、岩壁和前方的一個左彎道。現在,他們周圍全都是身穿長袍的弗雷曼人,伴著他們一路向下。轉過那個彎,他們發現了另一條向下傾斜的甬道,通往一間凹凸不平的洞室。

  凱恩斯站在他們面前,兜帽甩在腦後,蒸餾服的領子在綠光照耀下閃閃發亮。他的長髮和鬍鬚亂作一團,沒有眼白的藍眼睛在濃濃的眉毛下顯得特別深邃。

  雙方見面的那一刻,連凱恩斯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我為什麼要幫助這些人?這是我做過的最危險的一件事,我可能會陪著他們一起遭殃。

  接著,凱恩斯直視保羅。這個男孩已經長大成人了,將悲傷藏在心底。他喪失了一切,得到的只有一個公爵頭銜——他應該已經繼承爵位了吧。但凱恩斯意識到,這個爵位之所以還在,完全是因為這位年輕人——這副擔子可不輕。

  傑西卡四下打量著這間石室,用貝尼·傑瑟里特的方法把它一一記錄在自己頭腦中:一間實驗室,不是軍隊設施;和許多老式房子一樣,這兒的面積不小,還有不少犄角旮旯。

  「這是皇家生態試驗站之一,我父親生前想把它們用作前哨基地。」保羅說。

  他父親生前這麼想過!凱恩斯想。

  凱恩斯再一次懷疑起自己的決定來:我出手幫助這些難民是不是太蠢了?幹嗎要這樣做?現在抓住他們易如反掌,還可以用他們來換取哈克南人的信任。

  保羅學著母親的樣子審視著這個房間。房間的牆壁是毫無特色的岩石,一邊擺著工作檯,檯面上放著一排實驗器械——刻度盤閃閃發光,拖著電線的柵盤上有幾個玻璃凹槽。到處都瀰漫著臭氧味。

  幾個弗雷曼人沒有停步,繞過石室的一個隱蔽的角落繼續往前走。不多時,那邊傳來新的聲音:機器的咔咔聲、轉動的皮帶輪和多缸發動機發出的轟鳴聲。

  保羅往房間的另一頭望去,那面牆邊擺著許多籠子,裡面裝著小動物。

  「你說得對,你認出了這個地方。」凱恩斯說,「保羅·厄崔迪,你打算用這地方來幹什麼?」

  「把這顆星球變成一個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保羅說。

  也許,我就是因為這個才幫助他們的。凱恩斯想。

  機器的嗡嗡聲突然低下來,周圍一片寂靜。空曠的房間裡響起小動物尖細的叫聲,只吱吱叫了幾聲就戛然而止,仿佛這種叫聲讓它們自己感到很尷尬。

  保羅的注意力又回到籠子上,他看出那幾隻動物是褐色翅膀的蝙蝠。一個自動餵食機從側牆上伸出來,貫穿整個籠子。一個弗雷曼人從石室的一處暗角走出來,對凱恩斯說:「列特,發電機停止工作了,我無法把我們屏蔽起來,無法避開周邊接近地探測器。」

  「能修好嗎?」凱恩斯問。

  「快不了。零部件……」那人聳聳肩。

  「是啊。」凱恩斯說,「只好不用機器了,自己干吧,找個手泵把空氣抽到地面上去。」

  「我馬上去做。」那人急匆匆離開了。

  凱恩斯又轉向保羅說道:「你回答得很好。」

  傑西卡注意到了此人輕鬆自在的男低音,聽上去十分高貴,是慣於發號施令的聲音。她沒有忽略那人稱呼他為「列特」。列特是弗雷曼人供奉的神,是這位表面和氣的行星生態學家的另一張不為人知的面孔。

  「我們非常感謝你的幫助,凱恩斯博士。」她說。

  「嗯……再說吧。」凱恩斯說著,對一個手下點了點頭,「夏米爾,在我房間裡備好香料咖啡!」

  「馬上就好,列特。」那人說。

  凱恩斯指著石室側面牆壁上的一道拱形開口:「請!」

  傑西卡先高傲地點了點頭,這才移步。她見保羅給艾達荷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在這裡安排警衛。

  走廊只有兩步深,通向一道厚重的門,門後是一個正方形的辦公室,金色的球形燈照亮了整個房間。傑西卡走進辦公室時,順手摸了下門,吃驚地發現這門竟然是塑鋼製成的。

  保羅朝房間裡走了三步,把包扔在地板上。只聽門在身後關上了,他開始四下打量這個地方。房間每邊長約八米,牆壁是天然的岩石,咖喱色。右手邊是一排金屬陳列櫃。一張矮書桌擺在正中,乳白色的玻璃桌面,玻璃里滿是黃色氣泡。書桌周圍擺放著四把懸浮椅。

  凱恩斯繞過保羅,替傑西卡拉開一張懸浮椅。她坐下來,留意著兒子審視房間的樣子。

  保羅繼續站了片刻。他感覺到室內空氣的流動微微有些異樣,那表明右邊那排柜子後面有一個秘密出口。

  「保羅·厄崔迪,你不坐下嗎?」凱恩斯問。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我的頭銜。保羅想。但他還是坐下了,一言不發。凱恩斯也坐了下來。

  「你覺得厄拉科斯可以成為人類的天堂。」凱恩斯說,「可是,你也看到了,帝國派到這裡的只有受過訓練的打手和搜尋香料的傢伙!」

  保羅舉起戴著公爵璽戒的大拇指說:「看見這個戒指了嗎?」

  「是的。」

  「你知道它的意義嗎?」

  傑西卡急忙轉身盯著自己的兒子。

  「你父親躺在厄拉奇恩的廢墟里,死了。」凱恩斯說,「所以,理論上說,你的確是公爵。」

  「我是帝國的士兵。」保羅說,「所以,理論上說,同樣也是皇帝派赴此地的打手。」

  凱恩斯的臉陰沉下來:「站在你父親屍體旁邊的是皇帝的薩多卡軍團,在這種情況下,你仍然是皇帝的打手?」

  「薩多卡是一回事,皇帝授命我對這顆星球行使權力,這是另一回事。」保羅說。

  「厄拉科斯自有辦法決定誰該坐上發號施令的寶座。」凱恩斯說。

  傑西卡轉頭看了看凱恩斯,心想:這個人有骨氣,未經摧折的骨氣……而我們缺少的正是骨氣。保羅的做法太危險了。

  保羅說:「派薩多卡來到厄拉科斯,正說明我們那位可敬的皇帝是多麼害怕我的父親。而現在,我會讓帕迪沙皇帝怕我,我會……」

  「小伙子,」凱恩斯說,「有些事情你不……」

  「你應該稱呼我殿下或者大人。」保羅說。

  別衝動,慢慢來。傑西卡想。

  凱恩斯瞪著保羅。傑西卡發現,這位行星生態學家臉上露出一絲讚賞的神情,一絲忍俊不禁的跡象。

  「殿下。」凱恩斯說。

  「對皇帝來說,我是個棘手的問題。」保羅說,「對所有那些想把厄拉科斯當成戰利品來瓜分的人來說,我同樣是個棘手的問題。只要我還活著,我始終是這樣一個棘手的問題,卡在他們的喉嚨里,總有一天會把他們通通噎死。」

  「話是這麼說,但也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凱恩斯說。

  保羅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們有一個傳說,李桑·阿爾-蓋布,也就是天外之音,那個將帶領弗雷曼人進入天堂的人。你們的人……」

  「迷信!」凱恩斯說。

  「也許是,」保羅表示贊同,「但也許不是。有的時候,迷信頗有些奇怪的根源、奇怪的分支。」

  「你有個計劃,」凱恩斯說,「這一點倒是很明顯……殿下。」

  「你的弗雷曼人能向我提供有力證據,證明這裡存在著身穿哈克南軍服的薩多卡嗎?」

  「完全可以。」

  「皇帝會派一個哈克南人重新掌握厄拉科斯的大權。」保羅說,「也許甚至會是野獸拉班。就讓他來吧!一旦他捲入任何他脫不了干係的罪行,皇帝就有可能面臨蘭茲拉德最高委員會特案調查。在那裡,他必須回答……」

  「保羅!」傑西卡說。

  「就算蘭茲拉德最高委員會接受了你的指控,」凱恩斯說,「那也只可能有一個結果——皇室和各大家族之間的全面戰爭。」

  「大混戰。」傑西卡說。

  「但我會首先將我的指控提交皇帝,」保羅說,「給他一個大混戰之外的選擇。」

  傑西卡用乾澀的聲音說:「訛詐?」

  「政客的手段之一,你自己也這麼說過。」保羅說。傑西卡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幾分挖苦的意味:「皇帝沒有兒子,只有女兒。」

  「你覬覦皇帝的寶座嗎?」傑西卡說。

  「他不會願意冒險讓整個帝國在全面戰爭下分崩離析。」保羅說,「一個個行星被毀滅,到處是一片混亂——他不會冒這個險。」

  「你所說的,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凱恩斯說。

  「蘭茲拉德聯合會的大家族們最怕的是什麼?」保羅問,「他們最怕的就是在厄拉科斯這裡正在發生的事——薩多卡把他們一個一個地剷除。蘭茲拉德聯合會之所以存在,無非是出於這個原因。這就是大聯合協定的黏合劑。只有聯合起來,他們才得以與皇帝的軍事力量分庭抗禮。」

  「但他們……」

  「這就是他們所害怕的事。」保羅說,「而厄拉科斯將會成為號召大家團結起來的戰鬥口號。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從我父親身上看到他們自己——趕離族群,趕盡殺絕。」

  凱恩斯問傑西卡:「他的計劃會成功嗎?」

  「我不是門泰特。」傑西卡回答。

  「但你是貝尼·傑瑟里特。」

  她狠狠瞪了凱恩斯一眼:「他的計劃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處於這一階段的所有計劃都是這樣。一個計劃成功與否,既取決於構思,也取決於執行。」

  「『法律是終極的科學。』」保羅引述道,「這句話鐫刻在皇帝的大門上。我所計劃的正是向他展示法律的力量。」

  「而我卻不能肯定自己是否信任構思出這個計劃的人。」凱恩斯說,「厄拉科斯有它自己的計劃,我們……」

  「在皇帝的寶座上,」保羅說,「我揮一揮手就可以創造出厄拉科斯的天堂。這就是我手裡的錢,我用它購買你的支持。」

  凱恩斯的身體僵硬了:「我的忠誠是非賣品,殿下。」

  保羅盯著桌子對面的凱恩斯,與他那藍中透藍、冷冰冰的目光相遇。保羅打量著那張居高臨下、滿是鬍鬚的臉,嘴邊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說道:「說得好。我道歉。」

  凱恩斯迎著保羅的目光,不一會兒說道:「哈克南人從不認錯。也許你跟他們不一樣,厄崔迪。」

  「那可能是他們教育的失誤。」保羅說,「你說你的忠誠是非賣品,但我相信,你會接受我出的價錢。作為對你忠誠的回報,我也向你奉獻我的忠誠……全心全意。」

  我兒子繼承了厄崔迪家族的真誠。傑西卡心想,他有一種巨大的、近於天真的榮譽感,這是一種多麼強大的力量啊!

  她看到,保羅的話震撼了凱恩斯。

  「全都是廢話。」凱恩斯說,「你不過是個孩子,並且……」

  「我是公爵。」保羅說,「我是一個厄崔迪,而厄崔迪家族從來沒有違背過這樣的契約。」

  凱恩斯咽了口唾沫。

  「當我說『全心全意』的時候,」保羅說,「我的意思是『毫無保留』,我願意為你獻出生命。」

  「殿下!」凱恩斯說。這個詞脫口而出,傑西卡看得出來,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對一個十五歲的男孩講話,而是對一個成年人、一個地位比他高的人講話。直到現在,凱恩斯才真心將保羅視為真正的公爵。

  此時此刻,他甚至願意為保羅犧牲自己的性命。她想,厄崔迪家的人怎麼能夠如此迅速、如此輕易地做到這一點呢?

  「我知道你的承諾是真心的。」凱恩斯說,「但哈克南……」

  保羅身後的房門被「砰」地打開,他猛一轉身,看到的是門外令人眩暈的暴力場面——呼叫聲,鋼鐵的撞擊聲,通道里蒼白而扭曲的面孔。

  為了保護母親,保羅向門口撲去。他看見艾達荷堵住了通道。透過在屏蔽場作用下顫動的空氣,保羅看到了艾達荷那殺紅了的雙眼,他身前利爪般的手,徒勞揮舞、砍在屏蔽場上的刀,還有擊昏器火力被屏蔽場彈回時產生的橘紅色火焰。這一切之中,艾達荷自己的刀刃來回揮舞,濺著一股股殷紅。

  凱恩斯已經衝到保羅身旁,兩人把全身的重量壓在門上。

  保羅最後瞥了一眼艾達荷,他抵擋著蜂擁而至的身穿哈克南軍服的人——步履蹣跚,微微抽搐著,黑山羊毛一樣的頭髮上綻放出一朵鮮紅的死亡之花。隨後,門關了。「咔」的一聲,凱恩斯插上了門閂。

  「看來,我已經做出決定了。」凱恩斯說。

  「你的機器停止運行以後,我們被哈克南人偵察到了。」保羅說。他把母親從門口拉開,她眼中充滿絕望。

  「咖啡沒有送來,我應該料到出了麻煩。」凱恩斯說。

  「你這兒有一個逃生暗道。」保羅說,「是不是該用了?」

  凱恩斯深深吸了口氣,說:「這道門至少可以抵擋二十分鐘,除非他們使用雷射槍。」

  「他們不會用雷射槍的,因為害怕我們這一側設有屏蔽場。」保羅說。

  「他們是穿哈克南軍服的薩多卡。」傑西卡低聲說道。

  外面開始撞門了,一陣陣有節奏的撞擊聲傳來。

  凱恩斯一指右牆的柜子:「這邊走。」他走到第一個柜子前,打開抽屜,動了動裡面的一個操縱杆,整個牆壁連同靠在上面的柜子一起移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地道口。「這道門也是塑鋼的。」凱恩斯說。

  「你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好。」傑西卡說。

  「我們在哈克南人手下生活了八十年。」凱恩斯領著他們走進黑暗,隨即關上地道門。

  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之中,傑西卡看見前方地面上有一個發光的箭頭。

  凱恩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們在這裡分手。這堵牆比房門更結實,至少可以抵擋一小時。你們沿著地上的箭頭往前走,一路都會有這樣的箭頭出現,走過後就會自動熄滅。這些箭頭可以指引你們穿越迷宮,到達另一個出口,我在那裡藏了一架撲翼機。今晚會有一場大沙暴橫掃沙漠,你們唯一的希望就是衝進沙暴,飛到沙暴頂部,讓沙暴裹挾著你們飛行。偷撲翼機時,我的人就是這麼幹的。只要始終飛在沙暴內高處的位置,你們就能倖存下來。」

  「你怎麼辦?」保羅問。

  「我試著從另一條路逃走,如果我被抓住了……嗯,我仍舊是皇家行星生態學家,我可以說是你們把我俘虜了。」

  像膽小鬼一樣逃跑。保羅想,但如果不這麼做,我怎麼能活下去替父親報仇呢?他轉回身去,面對密道大門。

  傑西卡看見了他的動作,道:「鄧肯已經死了,保羅。你看見他的傷口了,你什麼忙也幫不上。」

  「總有一天,我要叫他們血債血償。」保羅說。

  「所以你必須立即動身。」凱恩斯說。

  保羅感到凱恩斯的手放到自己肩頭,拍了拍。

  「凱恩斯,我們在哪兒碰頭?」保羅問。

  「我會派弗雷曼人去找你們,我們知道沙暴的路線。現在快走,願偉大神母賜予你們速度和好運。」

  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走了。

  傑西卡摸到保羅的手,輕輕拉著他說:「我們千萬別走散了。」

  「是。」

  他跟著她走過第一個箭頭,腳底一觸,它立即暗了下去,而前方亮起另一個箭頭,召喚著他們繼續前行。

  他們走過第二個箭頭,看著它滅掉,看著前方又出現了另一個箭頭。

  他倆跑了起來。

  大計劃里有中計劃,中計劃里有小計劃。傑西卡想,我們現在是否已經成了某個人計劃中的一部分?

  箭頭指引著他們轉過一個個彎道,在微弱的光線下,他們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經過了一個個岔道口:先是一段向下傾斜的路面,然後向上,一直向上;終於有了台階,轉過一個彎,台階突然中斷,前面是一堵發光的牆,牆的正中還能看見一個黑色把手。

  保羅按了一下把手。

  牆轉開了。前面燈光雪亮,照出一個在岩石上鑿出來的山洞,洞中央蹲伏著一架撲翼機。撲翼機另一側是一堵平平的灰色高牆,牆上有個大門標記。

  「凱恩斯到哪兒去了?」傑西卡問。

  「他做了任何優秀的游擊隊領導人都會做的事。」保羅說,「他把我們分成兩組,並做好安排,就算他被俘,也不可能說出我們在哪兒,因為他真的不知道。」

  保羅把她拉進洞內,注意到腳下揚起的塵土。

  「這兒很久沒人來了。」他說。

  「他似乎非常有把握,相信弗雷曼人一定能找到我們。」她說。

  「我和他看法一致。」

  保羅放開傑西卡的手,走到撲翼機左邊門口,打開艙門,把他的包在后座上放好。「撲翼機有屏蔽系統,探測器發現不了。」他說,「控制面板上有大門的遙控開關和燈光控制。在哈克南人統治下的八十年,他們學會了做事精細、全面。」

  傑西卡斜靠在撲翼機的另一邊,緩了口氣。「哈克南人會在這一帶部署空中監控。」她說,「他們並不愚蠢。」她想了想方位,指著右邊說:「我們看見的沙暴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保羅點點頭,竭力克制心中那陣突然不想動的感覺。他知道原因,卻發現就算知道了也沒有用。今晚的某一刻,他做出了一個決定,未來因此變成深不可測的未知數。他了解他們現在所處的時空,然而對他而言,「此時此地」卻是一處神秘之地。他仿佛遠遠地看著自己走進一個深谷,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外。走出山谷的路有無數條,有些路也許可以把保羅·厄崔迪的身影再次帶回到視線中來,有些卻不會。

  「我們等的時間越久,敵人準備得也就越充分。」傑西卡說。

  「進去,系好安全帶。」他說。

  他和她一起爬進撲翼機,仍舊極力壓制住這個不安的念頭:這裡是個盲點,任何預見力都無法看到的盲點。突然間,他震驚地意識到,自己越來越依賴預感,這削弱了他處理眼前緊急事件的能力。

  「如果你只依賴眼睛,你的其他感官就會變弱。」這是一條貝尼·傑瑟里特公理。保羅想著這句話,並發誓永遠不再因為預言削弱自己的行動能力……如果他能活下來的話。

  保羅繫緊安全帶,傑西卡也系好了,他開始檢查撲翼機。撲翼機的機翼完全伸開,精巧的金屬葉片交織著向外張開。他拉了下牽拉杆,收起機翼,準備按照哥尼·哈萊克教過他的方法,用噴氣式推進系統起飛。啟動開關輕輕合攏,發動機點火,控制面板的儀表指針激活,渦輪開始發出低沉的噝噝聲。

  「準備好了嗎?」他問。

  「好了。」

  他按下燈光的遙控開關。

  黑暗籠罩了他們。

  面板的微光下,他的手像一片陰影。他伸手按下大門的遙控開關。前面傳來嘎嘎的聲音,地面的沙塵被吹得嗖嗖作響,打破了沉寂。一陣帶著沙塵的微風撲在保羅臉上。他關上他那邊的艙門,立即感受到飛機艙內部的氣壓變化。

  那堵「牆」豁然洞開,露出一大片在沙塵遮蔽下有些朦朧的星空,襯著一大塊黑暗。遠處的星光隱約照出層疊起伏的沙丘。

  保羅按順序按下控制面板上閃閃發亮的起飛開關,機翼猛地折向後下方,把撲翼機從機庫里推了出來。機翼鎖定為爬升狀態,噴氣式發動機開始產生動力。

  傑西卡的手輕輕放在雙聯控制面板上,感受著兒子動作中的自信。她很害怕,同時卻又興奮不已。現在只能指望保羅受過的訓練了,她想,依靠他的年輕、他的敏捷。

  前面星光下突然出現一堵黑牆般的石壁。保羅給噴氣式發動機輸入更多動力。撲翼機傾斜著直向上方衝去,把他們重重地按在座位上。他給飛行器輸入更大的爬升力和更多的動力。機翼一陣猛拍,他們飛出了星光下嶙峋崎嶇、尖角上銀光閃爍的岩群。被沙塵染紅的二號月亮出現在他們右手邊的地平線上,勾勒出沙暴的帶狀軌跡。

  保羅的手在控制面板上飛快地舞動著,機翼咔嗒作響,縮成短短一截。撲翼機猛地傾斜,接著是一個急轉彎,重力壓得他們幾乎喘不上氣來。

  「我們後面有噴氣尾焰!」傑西卡說。

  「我看見了。」

  他向前猛地一推動力杆。

  他們的撲翼機像嚇壞的動物般向前一躍,沖向西南面的沙暴和沙漠巨弧。下面不遠處散布著重重陰影,顯示出岩群的中斷處,弗雷曼人複雜的地下基地結構由此沉入沙丘。月光投下一彎彎影子,無窮無盡,伸向遠方——那是一個接一個連綿不絕的沙丘。

  天邊升起的是無比巨大的沙暴,星光之下,像一堵灰牆。

  撲翼機一震,有東西擊中了它。

  「是炮彈!」傑西卡倒吸一口氣,「他們用的是某種投射式武器。」

  只見保羅臉上突然露出野獸般的獰笑:「看來他們不想用雷射武器。」

  「但我們並沒有屏蔽場呀!」

  「可他們知道嗎?」

  撲翼機又是一震。

  保羅轉過頭去瞥了一眼,說:「看樣子,他們中間只有一架撲翼機的速度可以追上我們。」

  他重新把注意力轉回航線上,注視著前面高高升起的沙暴牆,它像一塊實心的固體般壓了過來。

  「投射式武器、火箭,所有這些古老的武器——我們以後要把它們教給弗雷曼人。」保羅低聲說道。

  「沙暴,」傑西卡說,「應該轉向了吧?」

  「後面那架撲翼機怎樣了?」

  「它拉高了。」

  「咱們轉!」

  保羅晃了一下機翼,飛船猛然向左斜飛,一頭扎進那貌似緩慢實則洶湧翻滾的沙暴牆裡。重力擠壓之下,保羅只覺得臉頰都變了形。

  他們仿佛滑進了一團緩慢移動的沙塵雲,它越來越濃,最後完全遮住了沙漠和月亮。飛機陷入一片沙沙作響、永無盡頭的黑暗,只有控制面板上發出的綠光帶來一點兒幽暗的光明。

  所有有關這種沙暴的警告閃現在傑西卡腦海中:它可以像切奶油一般切開金屬,可以把肉從骨頭上刮掉,再把骨頭吞掉。她能感到沙毯似的狂風的衝擊,保羅竭力控制,但撲翼機仍舊劇烈顛簸著。她只見他突然切斷動力,感到飛船急速下沉。周圍的金屬吱呀作響,不停地顫抖著。

  「沙!」傑西卡大聲叫道。

  在控制面板發出的綠光中,只見保羅搖搖頭:「在這種高度其實沒多少沙。」

  但她能感覺到他們正沉入巨大的氣旋之中。

  保羅讓機翼充分伸開,進入滑翔模式。機翼在風中吱吱嘎嘎響個不停。他雙眼緊盯著控制面板,憑本能滑行著,盡力保持飛行高度。

  摩擦撲翼機的響聲減弱了。

  撲翼機開始向左翻滾,保羅的注意力集中在水平儀上,努力使撲翼機恢復水平。

  傑西卡突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們自己並沒有移動,運動的是外面的一切。一道黃沙掠過舷窗,噝噝的摩擦聲又讓她想起了大自然的威力。

  風速大約是每小時七百千米或八百千米。她想。體內分泌的腎上腺素折磨著她。我決不能害怕。她告誡自己,默誦著貝尼·傑瑟里特的連禱文,恐懼是思維的殺手。

  慢慢地,多年的訓練使她戰勝了恐懼。

  她恢復了鎮定。

  「我們騎虎難下了。」保羅輕聲說,「我們不能下降,也不能著陸……我不認為我可以爬升上去,只有跟著它走。」

  傑西卡再次恐懼起來,她感到自己的牙齒在打戰,於是咬緊牙關。隨即,她聽見了保羅的聲音,低沉、冷靜。他在背誦連禱文:

  「恐懼是思維的殺手,是潛伏的小小死神,會徹底毀滅一個人。我要直面它,讓它掠過我的心頭,穿越我的身心。當這一切過去之後,我將睜開心靈深處的眼睛,審視它的軌跡。恐懼如風,風過無痕,唯有我依然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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