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穆阿迪布
2024-10-02 01:26:25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23
聽說雷托公爵已死,並了解到他的死因以後,我的父親帕迪沙皇帝大發雷霆。我們以前從未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他責罵我母親;他責罵那個強迫他必須把一位貝尼·傑瑟里特推上皇帝寶座的協定;他責罵宇航公會和邪惡的老哈克南男爵;他責罵所有映入他眼中的人,甚至連我也不例外,說我和其他人一樣,也是個女巫。我試圖安慰他,說這是古老的自我保存的法則,即使是最遠古的統治者也都遵循這條原則。可他卻譏笑我,問我是否認為他是一個懦弱的人。那時我就明白,他的怒火併不是因為關心死去的公爵,而是源於公爵之死對於整個皇室的意義。現在想來,我覺得父親也許和穆阿迪布一樣,頗有預見性,父親一族畢竟與穆阿迪布有著共同的祖先。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我父親的家事》
「現在,哈克南人要殺哈克南人了。」保羅悄聲說。
他在夜幕降臨前不久就醒了,在黑暗的密閉帳篷里坐了起來。母親靠在對面的帳篷壁上睡著,保羅聽見她窸窸窣窣地動了動。
保羅看看地板上的周邊接近地探測器,審視著黑暗中由螢光管照亮的指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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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就要黑了,」他母親說,「為什麼不拉開密封簾?」保羅意識到,她的呼吸聲已經改變了一段時間了,也就是說,她一直靜悄悄地躺在黑暗中,直到確信他已經醒來。
「拉開密封簾也沒有用。」他說,「外面一直有沙暴,帳篷已經被沙埋住了。我馬上就去把沙挖開,弄出條通道來。」
「還沒有鄧肯的消息嗎?」
「沒有。」
保羅心不在焉地摩挲著戴在大拇指上的公爵璽戒,突然對這個星球上盛產的香料感到無比憤怒。這鬼東西就是殺害他父親的幫凶。一想到這裡,他就氣得渾身發抖。
「我聽見沙暴又開始了。」傑西卡說。
這句沒什麼意思、語氣隨和的話幫他恢復了部分冷靜。他的思緒集中在沙暴上。前一陣子,風沙卷過帳篷的透明窗,冷冷的細沙如流水般掠過盆地,翻過溝壑,然後拖著長長的尾巴卷上天空。前不久,外面還有一塊尖頂岩石,但他眼看著在暴風吹襲、風沙堆積下,岩石的形狀不斷變化,變成一塊低矮的乾酪色楔形石。流進他們所在盆地的沙塵像暗色的咖喱粉,遮天蔽日,隨後,帳篷完全被埋在沙里,所有光線都被擋住了。
在沙子的重壓下,支撐帳篷的柱子嘎吱作響。沙管氣泵不停地把帳篷外的空氣抽進來,發出微弱的呼哧聲,打破了帳篷內的沉寂。
「再試一試電台。」傑西卡說。
「沒用的。」他說。
他找到自己頸邊夾著的蒸餾服水管,吸了一口帶著體溫的水,然後心想,從此他才算真正開始了厄拉科斯人的生活——靠從自己的呼吸和身體中回收水分生存下去。水淡而無味,但潤澤著他的喉嚨。
傑西卡聽到保羅喝水,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貼合著自己身體的蒸餾服的光滑內層,但是她拒絕承認口渴。承認口渴意味著清醒地直面可怕的厄拉科斯:這裡的人必須保衛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水分,珍惜帳篷儲水袋中收集到的幾滴水,對露天環境下吐一口氣所浪費的水分痛惜不已。
和可怕的現實相比,還是倒頭再睡容易得多。
可今天睡著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夢。一想到那個夢,她就渾身發抖。在夢中,沙下寫著一個名字:雷托·厄崔迪公爵。於是她把手伸到流沙下面。沙把名字蓋住了,看不清楚,她想把沙拂開,讓名字重新露出來。但是,還沒等最後一個字母出現,第一個字母就重新被流沙填上了。
流沙怎麼也止不住。
她的夢開始變成哀號,越來越響。那是一種荒唐的號啕大哭。她逐漸意識到,那哭聲是自己孩提時的聲音,比嬰兒大不了多少的時候。在夢中,一個模樣看不太清楚的女人正在遠去。
是我那不知姓名的母親。傑西卡想,那個貝尼·傑瑟里特生下我之後就把我交給其他姐妹撫養,那是命令。她是不是因為擺脫了這個哈克南孩子而感到高興呢?
「要打擊他們,只能從香料著手。」保羅說。
一敗塗地的時候,他怎麼還能想著進攻?她暗自問道。
「整個星球上到處都是香料。」她說,「你怎麼打擊他們?」她聽見他動起來,聽見包裹拖在地上發出的沙沙聲,從帳篷另一頭拖了過來。
「在卡拉丹,我們依靠的是天空和海洋的力量。」他說,「在這裡,是沙漠的力量。弗雷曼人就是關鍵。」
他的聲音從帳篷密封門附近傳來。她受過的貝尼·傑瑟里特訓練使她察覺到,保羅語氣中還殘存著些許對她的怨恨。
保羅所受的全部訓練都教導他要仇恨哈克南人。傑西卡想,可現在,他發現自己竟然也是個哈克南人……因為我。他太不了解我了!我是公爵唯一的女人,我接受了他的生活、他的價值觀,甚至不惜違背我接到的貝尼·傑瑟里特姐妹會的命令。
帳篷的照明燈在保羅手下亮了起來,綠色的光在地板上照出一個圓形的亮斑。保羅蹲在密封門旁,調整好蒸餾服的兜帽,準備進入外面的沙漠。他的前額遮住了,嘴上戴著過濾器,鼻塞也調好了。只有一雙黑色的眼睛露在外面,在面罩上面,窄窄的一溜。他朝她看了一眼,隨即扭開。
「你也穿戴好,做好出去的準備。」他說。聲音穿過過濾器,有些含混不清。
傑西卡把過濾器拉過來蓋在嘴上,一邊看著保羅打開帳篷的密封簾,一邊開始調整自己的面罩。
一打開密封門,立即傳來刺耳的沙子刮擦聲。沒等保羅用上靜電壓力器,細沙已噝噝響著湧進帳篷。壓力器重新分開沙粒,外面的沙牆上隨即顯出一個洞來。他爬了出去,而她則凝神傾聽著保羅在外面的沙漠地表的一舉一動。
會在外面發現什麼?她猜想,哈克南人的軍隊和薩多卡軍團?那些都是預料之中的危險,會有什麼預料之外的危險嗎?
她想到包里的壓力器,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工具。突然間,每一種器具都變成了代表某種未知危險的標誌,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感到一股熱流從沙漠表面吹來,掠過她裸露在蒸餾服外面的雙頰。
「把包遞上來。」是保羅的聲音,低沉而警覺。
她順從地走過去,把包從地板上一路推到門口,水在標準密封水瓶里汩汩作響。她抬頭向上望去,只見保羅背襯群星,像一個剪影。
「這兒。」他說著,把手伸下來,把包裹拉上地面。
現在,她只能看見一圈又一圈的星星,像閃閃發亮的刀尖一樣,朝下指著她。一陣流星雨划過她眼前的夜空。她覺得流星仿佛是一個警告,像森林裡的老虎斑紋,又像一塊閃光的墓碑,使她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凍結。她想起哈克南人正為她和兒子的項上人頭懸出重賞,不禁感到一陣膽寒。
「快出來。」保羅說,「我要把帳篷疊起來。」
一陣沙雨從地面傾瀉而下,拂過她的左手。一隻手能握住多少沙?她問自己。
「要我幫忙嗎?」保羅問。
「不。」
她咽一口唾沫,爬進洞裡,感到被壓緊固定的沙子在她手下嘎吱作響。保羅向下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外面,星光照耀下,周圍是一片光潔的沙地,她站在他身旁,四處張望。沙幾乎填滿了他們所在的盆地,只剩下周圍一圈暗淡的岩頂。她用受過嚴格訓練的感官探索著黑暗中更遠的地方。
小動物發出的聲音。
還有鳥。
一片流沙落下,沙里有什麼東西,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保羅收起帳篷,把她從洞口拉了出來。
星光給黑夜帶來些許光亮,卻更顯得陰影重重,危機四伏。她望著這一片片暗影。
黑暗蒙住你的眼睛,給你帶來人類遠古的回憶。她想,你聽著各種聲音,聽著讓你的遠古先人驚魂不定的號叫聲。那是遙不可及的往昔,只有你最原始的細胞還保存著那時的記憶。
用耳朵看,用鼻子看。
不一會兒,站在她身旁的保羅說:「鄧肯告訴過我,如果他被抓住,他只能堅持……這麼長時間,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他扛起包裹,越過盆地,走到沙子較淺的一邊,爬上能俯視沙漠開闊地帶的懸崖。
傑西卡機械地跟著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完全生活在兒子的軌跡上。
那是因為我的悲哀比沙海還要沉重。她想,這個世界已經奪走了我的一切,除了一樣最古老的東西:對明天的希望。從現在開始,我完全是為了我的年輕公爵和尚未出世的女兒而活下去。
她爬到保羅身邊,感到沙子不停地往下滑,拉扯著她的雙腳。
他望著北方,目光越過一排岩石,打量著遠方的一處峭壁。
星光映照下,遠處岩石的輪廓就像一艘停泊在海上的古式戰艦。長長的艦體在看不見的波濤中起伏,天線來回搖晃,煙囪向後傾斜,聳立在船尾,像一個π字。
戰艦輪廓上方突然閃起一束橙色的強光,然後,空中爆出一道明亮的紫光,射向下面那束橙光。
又一束紫光!
又一束刺向天空的橙色光!
就像一場遠古時代的海戰,讓人想起過去紛飛的炮火。這奇特的景觀使他們不由得駐足凝視。
「火柱。」保羅低聲道。
一輪紅色的火光在遠處岩石上方升起,無數紫光在空中交織成一片耀目的光帶。
「火焰噴射器和雷射槍。」傑西卡說。
在紅色沙塵的遮掩下,厄拉科斯的一號月亮從他們左邊的地平線上徐徐升起。那個方向似乎有沙暴的跡象:沙漠上飄著一條絲巾般的沙帶。
「一定是哈克南人的撲翼機在搜捕我們。」保羅說,「他們把沙漠劃分成一個個小方格……好像要確保碾碎方格里的一切……像踩死一窩昆蟲。」
「或者說,一窩厄崔迪人。」傑西卡說。
「我們必須找一處可以隱蔽的地方。」保羅說,「我們朝南沿著岩體走。如果他們在開闊地帶發現我們……」他轉過身,將包裹背在背上:「他們會殺死任何移動的東西。」
他沿著岩石邊緣走了一步,就在此時,他聽到撲翼機滑行時低沉的噝噝聲,看到了頭頂撲翼機那黑色的影子。
父親曾經告訴我,尊重事實幾乎是一切道德準則的基礎。「莫須有中不可能產生任何實實在在的東西。」他說。如果你知道那些所謂的「事實」是多麼不可靠,你就會明白我父親的那句話是多麼深刻。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與穆阿迪布的對話》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能夠透過現象看到事物的本質。」杜菲·哈瓦特說,「這也是身為門泰特的詛咒:你無時無刻不在分析數據,永遠無法停止。」
說話時,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在黎明前的昏暗中顯得沉著冷靜,被紗芙汁染紅的嘴唇繃成一條直線,滿臉皺紋以嘴為中心呈輻射狀向四面散開。
一位身穿長袍的人沉默地蹲在哈瓦特對面的沙地上,絲毫不理會哈瓦特的話。
他們倆蹲伏在一塊鷹嘴岩上,俯視著懸崖下一處寬闊而低淺的盆地。黎明的曙光灑在盆地對面參差不齊的峭壁上,把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粉紅色。懸崖上很冷,前一晚刺骨的乾冷到現在還殘留不去。天亮前這裡刮過一陣暖風,此時卻冷了下來。哈瓦特所率領的部隊沒剩下幾個人,他能聽到身後這些士兵牙齒磕碰的聲音。
蹲在哈瓦特對面的那個人是弗雷曼人。黎明前第一縷微光初起時,他越過盆地來到這裡,輕輕滑過沙面,混入沙丘,讓人幾乎難以辨出他移動的身影。
弗雷曼人伸出一隻手指,在兩人之間的沙地上畫了一幅圖,圖案看上去像一個碗,碗裡伸出一個箭頭。「那兒有許多哈克南人的巡邏隊。」他說著,舉起手指,向上指了指對面的岩石。哈瓦特和他的士兵就是從那塊岩石上下來的。
哈瓦特點點頭。
許多巡邏隊,沒錯。
但他還是不知道這個弗雷曼人想幹什麼,這使他頗為惱怒。門泰特所受的訓練本來應該讓他有能力洞察別人的動機。
今晚是哈瓦特一生中最糟的一個夜晚。當遭到攻擊的報告送達時,他正待在齊木坡,那是一個有軍隊駐防的小村,也是以前的首都迦太格的前哨陣地。一開始,他的想法是:只是一次奇襲,是哈克南人搞的一次試探性進攻。
但報告一個接一個,越傳越快。
兩個軍團在迦太格著陸。
五個軍團——五十個旅!——正在進攻公爵在厄拉奇恩的主要基地。
阿桑特,一個軍團。
裂岩,兩支戰鬥群。
隨後,報告更詳盡了:進攻者中還有皇家薩多卡軍,可能有兩個軍團。進攻者顯然準確地知道應該攻擊什麼地方,使用多大兵力。太準確了!情報太出色了。
哈瓦特暴怒不已,直到這股怒氣嚴重影響到他運用自己的門泰特能力。進攻的規模如此之大,像搗向他肉體的拳頭,讓他大為震動。
現在,他躲藏在一小塊沙漠岩石下,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把撕裂的外衣拉緊,裹住身子,好像要擋開岩石投下的冰冷的陰影。
進攻的規模。
他一直預計敵人會從宇航公會那裡臨時租用一艘大型運輸艦來組織奇襲。在大家族間的戰爭中,這是十分普遍的開局戰法。大型運輸艦定期在厄拉科斯降落、起飛,為厄崔迪家族運送香料。哈瓦特已經採取了預防措施,防止偽裝成香料運輸飛船的敵軍的小規模襲擾。至於全面進攻,他們原來預計敵人的兵力投入不會超過十個旅。
但根據最近的統計,在厄拉科斯上降落的飛船竟有兩千多艘。不只有運輸艦,還有護航艦、偵察機、監控飛船、破陣機、運兵艦和投擲箱。
一百多個旅——十個軍團!
也許厄拉科斯整整五十年的香料收入才剛夠負擔一次這樣的冒險。
也許真是這樣呢。
為了進攻我們,男爵不惜投入血本。我低估了他的決心,哈瓦特想,我對不起公爵。
還有叛徒的問題。
我要活到親眼看著她被絞死的那一天!他想,當初有機會時,我真該殺死那個貝尼·傑瑟里特女巫。他毫不懷疑是誰出賣了他們——傑西卡夫人。所有已知情報都指向她。
「你的人哥尼·哈萊克和他的一部分軍隊很安全,他們和我們的走私販子朋友在一起。」那個弗雷曼人說。
「很好。」
也就是說,哥尼可以離開這個地獄般的星球,我們的人還沒有死絕。
哈瓦特回頭看了一眼擠作一團的士兵。昨天晚上他還有三百名最優秀的戰士,如今只剩下二十人,其中一半身上帶傷。現在,許多人睡著了。有的站著睡,倚在岩石上,有的趴在岩石下面的沙地里。他們最後的一架撲翼機——那架用來運送傷員的地效飛行器——天亮前不久損壞了。他們用雷射槍把它割開,藏好碎塊,然後艱難跋涉,躲進這個盆地邊緣的藏身之所。
哈瓦特只知道他們的大概位置——大約在厄拉奇恩東南二百千米處。通往屏蔽場城牆附近弗雷曼人穴地的大道在他們南面某個地方。
哈瓦特對面的弗雷曼人把面罩和蒸餾服的帽子甩向腦後,露出沙色的頭髮和鬍鬚。他的前額又高又窄,頭髮從額頭直接向後梳起。他有一雙因長期服用香料而完全變成藍色的眼睛,沒人能讀懂這雙眼睛裡的表情。一邊嘴角的鬍鬚染了些許藍點,從鼻塞接出來的儲水管在頭上繞來繞去,壓得頭髮亂蓬蓬的。
弗雷曼人取出鼻塞,調整一番,用手指揉了揉鼻樑一側的一塊疤痕。
「如果你們今晚要從這裡越過盆地,」他說,「千萬不要帶屏蔽場。岩壁上有一條裂縫……」他轉身指著南方:「……在那兒。從那裡往外,全都是沙漠開闊地,屏蔽場會引來……」他猶豫了一下:「……沙蟲。它們不常到這兒來,可屏蔽場每次都會引來沙蟲。」
他嘴上說的是沙蟲。哈瓦特想,本來打算說的卻是別的東西。是什麼?他想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
哈瓦特嘆了口氣。
他以前從沒有這樣疲憊過,連抗疲勞藥片都無法抑制肌肉的疲乏。
那些該死的薩多卡!
一想到那些狂熱的士兵,想到他們所代表的來自皇室的背叛行為,他就因自責而深感痛心。他的門泰特功能已經對現有資料進行了分析。看來,蘭茲拉德最高委員會是唯一有可能為他們伸張正義的地方。然而,以他們現有的證據,想在委員會上控告這種背叛行為,機會實在太渺茫了!
「你們想去找那些走私販子嗎?」弗雷曼人問。
「有這種可能嗎?」
「道阻且長。」
「弗雷曼人不喜歡說『不』。」艾達荷曾經這樣告訴他。
哈瓦特說:「你還沒告訴我,你的人能否幫助我的傷員。」
「他們受傷了。」
每次都是同樣該死的答案!
「我們知道他們受傷了!」哈瓦特厲聲道,「那不是……」
「安靜,朋友!」弗雷曼人警告他說,「你的傷員們怎麼說呢?你的部落需要水,傷員中有沒有人能認識到這一點?」
「我們還沒談到水的問題。」哈瓦特說,「我們……」
「你不願面對這個問題,這我理解。」弗雷曼人說,「他們畢竟是你的朋友,你的族人。可你們有水嗎?」
「不夠。」
弗雷曼人用手指指哈瓦特的外衣(衣服已經破了,露出下面的皮膚):「你們沒有蒸餾服,離穴地又很遠。你必須做出水的決定,朋友。」
「可以出錢請你們幫個忙嗎?」
弗雷曼人聳聳肩:「你們沒有水。」他瞥了一眼哈瓦特身後的人群:「你打算用多少傷員?」哈瓦特瞪著對方,陷入了沉默。身為門泰特,他知道他們說的不是一回事。這裡的人說話的方式很奇特,明明每個詞都聽得懂,可連起來卻讓人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是杜菲·哈瓦特,」他說,「我可以代表我的公爵講話。現在,我在這裡許下有約束力的承諾,以此換取你們的幫助。我所期望的只是有限的幫助,希望你們能幫助我們保存實力,到殺死那個自以為不會受到報復的叛徒為止。」
「你希望我們介入你們的家族仇殺?」
「復仇的事我自己會處理,我只希望能從對傷員的責任中暫時解脫出來,好親自去報仇。」
弗雷曼人皺起眉頭:「你怎麼可能對這些傷員負責?他們自己對自己負責。水才是要討論的問題,杜菲·哈瓦特,你願意讓我替你做出那個水的決定嗎?」
那人的手伸到藏在長袍下的武器上。
哈瓦特緊張起來,心想:難道他也想出賣我們?
「你在害怕什麼?」弗雷曼人質問道。
這些傢伙說話真是直截了當,讓人不安!哈瓦特謹慎地說:「哈克南人懸賞要買我的人頭。」
「啊——」弗雷曼人的手鬆開武器,「你以為我們也像拜占庭一樣腐敗。你不了解我們。哈克南人的水甚至不夠收買我們中間最小的小孩子。」
但卻足以支付宇航公會的天價,運送兩千多艘戰艦。哈瓦特想。那筆運費如此之大,直到現在還使他震驚不已。
「我們都在與哈克南人作戰。」哈瓦特說,「難道我們不應該攜手合作,共同研究戰爭中遇到的問題,共同尋找解決方法嗎?」
「我們是在合作。」弗雷曼人說,「我看到了你們與哈克南人的戰鬥,你們打得很好。有些時候,我真希望你的部隊能和我們並肩作戰。」
「你要我的部隊怎麼幫你?說吧。」哈瓦特說。
「誰知道?」弗雷曼人說,「哈克南的部隊到處都是。可你仍然沒有做出關於水的決定,也沒有讓你的傷員自己決定。」
我必須小心從事。哈瓦特告誡自己,這裡面有件事我還沒弄明白。
他說:「你是否願意給我指明道路?去厄拉奇恩的道路?」
「異鄉人的天真想法。」弗雷曼人說,語氣中露出幾分譏笑的意味。他指著對面西北方向的崖頂說:「昨晚我們看著你們穿過那片沙漠。」他放下手臂:「你讓你的部隊在沙丘迎風面上走。不好。你們沒有蒸餾服,沒有水,你們堅持不了多久。」
「厄拉科斯上沒有好走的路。」哈瓦特說。
「這話沒錯,但我們還是能殺死哈克南人。」
「你們怎樣處理自己的傷員?」哈瓦特詢問道。
「難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值得搶救,什麼時候不值得嗎?」弗雷曼人問,「你們的傷員知道你們沒有水。」他歪過頭,斜眼看著哈瓦特:「現在顯然是時候做出那個水的決定了。受傷的人和未受傷的人都必須為部落的將來打算。」
部落的將來,哈瓦特想,厄崔迪部落。聽上去是這麼回事。他強迫自己提出那個他一直在迴避的問題。
「你們聽到過關於公爵或他兒子的消息嗎?」
看不透的藍眼睛朝上盯著哈瓦特的眼睛:「消息?」
「他們的歸宿!」哈瓦特厲聲喝道。
「每個人的歸宿都一樣。」弗雷曼人說,「你們的公爵,聽說,他氣數已盡。至於李桑·阿爾-蓋布,他的兒子,是在列特手裡。列特沒說起過。」
這種答案,不用問我也知道。哈瓦特想。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他們剛才都醒著,都聽見了。他們凝視著沙漠遠方,臉上的表情寫著醒悟: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回卡拉丹,現在連厄拉科斯也丟了。
哈瓦特轉回身,對弗雷曼人說:「你聽到過任何有關鄧肯·艾達荷的消息嗎?」
「屏蔽場關閉時,他在大房子裡。」弗雷曼人說,「我只聽說過這些……沒別的了。」
她破壞了屏蔽場,放進哈克南人。他想,我真是瞎了眼。她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明知這麼做意味著出賣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是……誰知道貝尼·傑瑟里特女巫是怎麼思考問題的……如果那也算得上是「思考」的話。
哈瓦特竭力咽下一口唾沫:「你什麼時候會有那男孩的消息?」
「厄拉奇恩發生的事,我們幾乎一無所知。」弗雷曼人聳聳肩,「誰知道呢?」
「你有辦法打聽出來嗎?」
「也許吧。」弗雷曼人揉著鼻子旁邊的疤痕說,「杜菲·哈瓦特,告訴我,你懂哈克南人使用的那些重武器嗎?」
火炮。哈瓦特痛苦地想,誰能料到他們竟會在屏蔽場時代使用火炮呢?
「你說的是火炮,他們用這種武器把我們的人堵死在山洞裡。」他說,「對這些爆破性武器,我有……理論知識。」
「任何人退到只有一個出口的山洞裡,都是自尋死路。」弗雷曼人說。
「你為什麼問起這種武器?」
「列特想要。」
難道這就是他想從我們這裡得到的東西嗎?哈瓦特猜想道。他說:「你來這兒,就是為了搜集有關大炮的情報?」
「是的。」弗雷曼人說,「我們繳獲了一門,把它藏起來了。在那兒,斯第爾格可以為列特研究這種武器。如果列特想看,也可以親自去那裡看。但我估計他不會去,因為那件武器不是很好,其設計不適合厄拉科斯。」
「你們……繳獲了一門?」哈瓦特問。
「那場仗打得很好。」弗雷曼人說,「我們只損失了兩個人,卻讓他們一百多人失去了生命之水。」
每門大炮都有薩多卡守衛。哈瓦特想,可這個沙漠裡的瘋子竟然滿不在乎地說,在與薩多卡的戰鬥中僅損失了兩個人!
「要不是那些跟哈克南人一起作戰的人,我們就不會損失那兩個人了。」弗雷曼人說,「那些人當中有十分優秀的戰士。」
哈瓦特的一個手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弗雷曼人問道:「你是在說薩多卡嗎?」
「他說的就是薩多卡。」哈瓦特說。
「薩多卡!」弗雷曼人說,從聲音中聽得出他很高興,「哈——原來那些人是薩多卡!今晚的收穫真不錯。薩多卡。哪個軍團的?你們知道嗎?」
「我們……不知道。」哈瓦特說。
「薩多卡。」弗雷曼人沉思起來,「可他們穿著哈克南人的制服,這不是很奇怪嗎?」
「皇帝不希望別人知道他與一個大家族為敵。」哈瓦特說。
「但你知道他們是薩多卡。」
「我算什麼?」哈瓦特痛苦地問。
「你是杜菲·哈瓦特。」弗雷曼人就事論事地說,「嗯,我想,我們反正總會掌握這個情報的。那三個俘虜已經送去給列特的人審問了。」
哈瓦特的副官慢慢地問,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置信的口氣:「你們……俘虜了薩多卡?」
「只抓住三個。」弗雷曼人說,「他們打得很好。」
要是當初我們有時間跟這些弗雷曼人聯繫上就好了。哈瓦特想著,心裡酸酸的,感到很難過,要是我們可以訓練他們、武裝他們就好了。偉大神母啊,我們本來可以擁有一支戰鬥力多麼強大的軍隊啊!
「你們之所以會耽擱,或許是因為擔心李桑·阿爾-蓋布吧。」弗雷曼人說,「如果他真是李桑·阿爾-蓋布,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到他。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證實他的身份。未經證實的事是不值得花費精力去考慮的。」
「我效力於這個……李桑·阿爾-蓋布。」哈瓦特說,「必須關注他的安危,我對自己發過誓。」
「你誓死捍衛他的水?」
哈瓦特匆匆瞥了一眼自己的副官,後者還在盯著弗雷曼人不放。哈瓦特的注意力轉回蹲著的人影上:「是的,誓死捍衛他的水。」
「你希望回到厄拉奇恩,到他的水邊去?」
「到……是的,到他的水邊去。」
「那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明這是關係到水的問題呢?」弗雷曼人站起身來,把鼻塞固定好。
哈瓦特把頭一偏,示意副官回到其他人中間去。副官疲乏地聳聳肩,服從了他的命令。哈瓦特聽見那些人低聲交談起來。
弗雷曼人說:「總有辦法找到水的。」
哈瓦特身後有人罵了一聲。哈瓦特的副官喊道:「杜菲,阿基死了。」
弗雷曼人把一隻拳頭放在耳邊。「水結成的盟約!這是個徵兆!」他盯著哈瓦特說,「我們在附近有個地方,可以接收這份水。我叫我的人來好嗎?」
副官回到哈瓦特身旁說:「杜菲,有幾個人的妻子留在厄拉奇恩,他們……嗯,你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大伙兒會怎麼樣。」
弗雷曼人仍舊把拳頭舉在耳邊。「這是不是水的盟約,杜菲·哈瓦特?」他問道。
哈瓦特的大腦飛轉,現在他明白了弗雷曼人話中的含意,但凸岩下疲憊不堪的人們明白過來以後的反應卻使他心生懼意。
「是,水的盟約。」哈瓦特說。
「讓我們的部落融合吧。」弗雷曼人說著,放下了拳頭。
仿佛這是一個信號,從他們頭頂的岩石上立即滑下四個人來。他們飛快地跑到凸岩下面,把死人裹進一件寬大的袍子裡,然後抬起他,沿著岩壁往右跑,腳下升起一團團沙塵。
哈瓦特那些疲憊的部下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一切就結束了。那群人抬著裹在袍子裡的屍體,像抬沙袋一樣,在懸崖上轉了個彎就不見了。
哈瓦特手下的一個人大叫起來:「他們把阿基抬到哪兒去了?他……」
「他們把他抬去……埋掉。」哈瓦特說。
「弗雷曼人從來不埋死人!」那人吼道,「別跟我們耍花招了,杜菲。我們知道他們要幹什麼,阿基是……」
「是為李桑·阿爾-蓋布效力時犧牲的人,必然已身屬天堂。」弗雷曼人說,「如果誠如你們所說,你們都是為李桑·阿爾-蓋布效力的人,那為什麼還要發出哀悼的哭號呢?一個以這種方式死去的人,只要人們還記著他,他就會永遠活在你的記憶里。」
但是哈瓦特的人向前擁來,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其中一人已經抓起雷射槍,準備扣動扳機了。
「待在原地別動!」哈瓦特大聲呵斥道,他的肌肉已經因為過度疲勞僵硬了,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體,「這些人尊重我們的死者,大家習慣不同,但意思都一樣。」
「他們會榨乾阿基,抽取他體內的水。」手持雷射槍的人咆哮道。
「你的人是不是也想參加葬禮?」弗雷曼人問。
他連他引起的問題都沒看出來,哈瓦特心想,弗雷曼人真是天真到了驚人的程度。
「他們關心這位值得尊重的戰友。」哈瓦特說。
「我們將充滿敬意地對待你們的戰友,一如對待我們自己的戰友。」弗雷曼人說,「這是水的盟約。我們知道儀式,不會亂來的。一個人的肉體屬於他自己,但他的水卻屬於整個部落。」
手持雷射槍的人又向前邁了一步,哈瓦特急忙說:「現在你們願意幫助我們的傷員了嗎?」
「沒人會對盟約有任何懷疑。」弗雷曼人說,「我們會為你們做一個部落為自己的成員所做的一切。首先,我們必須讓你們每個人都穿上蒸餾服,然後再給你們弄些必需品。」
手持雷射槍的人猶豫起來。
哈瓦特的副官問道:「我們是在用阿基的……水,來買他們的幫助嗎?」
「不是買。」哈瓦特說,「我們加入他們了。」
「只是風俗習慣不同。」另一個人喃喃地說。
哈瓦特開始放心了。
「他們會幫助我們去厄拉奇恩嗎?」
「我們會殺哈克南人。」弗雷曼人說著,咧嘴一笑,「還有薩多卡。」他往後退了一步,把手握成杯狀放在耳邊,頭往後仰,仔細聽著。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說:「來了一艘飛船。你們到岩石下面去藏好,千萬別動。」
哈瓦特打了個手勢,他的人都服從地隱蔽起來。
弗雷曼人抓住哈瓦特的手臂,把他和其他人一起往後推:「該戰鬥的時候才戰鬥。」那人說著,把手伸到長袍底下,取出一個小籠子,然後從籠子裡取出一頭小動物。
哈瓦特認出那是一隻小蝙蝠。它的頭轉動著,哈瓦特看到了它那雙藍中透藍的眼睛。
弗雷曼人撫摩著小蝙蝠,輕聲低吟著安慰它。他彎下身子,對準它的頭,讓一滴唾液從自己舌頭上滴下來,滴進蝙蝠向上張開的口中。蝙蝠伸開翅膀,但仍舊停留在弗雷曼人張開的手掌上。那人拿出一支小管子,把它舉在蝙蝠頭邊,對著管子嘰嘰喳喳地講了一陣子;隨後,他高高舉起小蝙蝠,把它向上扔去。
蝙蝠撲下懸崖,消失在視線之外。
弗雷曼人收起籠子,把它塞進長袍。他再次低下頭,仔細聽著。「他們駐紮在高地上。」他說,「真奇怪,不知他們在那上面找什麼。」
「誰都知道我們是朝這個方向撤下來的。」哈瓦特說。
「永遠不要自以為是地假設自己是獵人唯一的目標。」弗雷曼人說,「看看盆地的另一邊,你會發現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哈瓦特的人動彈起來,開始低聲交談。
「保持安靜,別像受驚的動物那樣。」弗雷曼人噓了一聲。哈瓦特發現對面山崖附近有動靜,黃褐色的背景上有一個模糊的黃褐色小點快速移動著。
「我的小朋友帶回消息來了。」弗雷曼人說,「它是個優秀的信使——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如果失去這樣一位朋友,我會不高興的。」
盆地對面的動靜漸漸消失了,整整四五千米寬的沙地上空無一物,只有持續高溫留下的熱浪,蒸騰起伏。
「現在,保持絕對安靜。」弗雷曼人小聲說。
一行人邁著沉重而緩慢的步伐從對面懸崖的一處缺口中走出來,徑直穿過盆地。在哈瓦特看來,他們很像弗雷曼人,但又有點兒不對勁。他數了數,一共六個人,在沙丘上步履蹣跚地走著。
「噗噗噗噗——」哈瓦特這群人右後方的高空傳來撲翼機機翼的拍打聲。一架塗著哈克南機徽的厄崔迪撲翼機。飛機越過他們頭頂的懸崖,向穿越盆地的那些人俯衝下去。
那隊人停在一座沙丘頂上,揮手示意。
撲翼機在他們頭頂一個急轉彎,折回頭來,激起一團沙塵,降落在那些弗雷曼人面前。五個人從撲翼機上一擁而下,哈瓦特看到,他們都帶著一塵不染、閃閃發光的屏蔽場,動作剽悍麻利,是薩多卡。
「啊,他們用上了他們那種蠢兮兮的屏蔽場。」哈瓦特旁邊的弗雷曼人朝盆地敞開的南壁看了一眼,輕聲說。
「他們是薩多卡。」哈瓦特小聲說。
「太好了!」
薩多卡呈半圓形向等在那裡的弗雷曼人包抄過去。太陽照在出鞘的刀刃上,閃閃發光。弗雷曼人聚成一小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突然,兩隊人周圍的沙里鑽出許多弗雷曼人,他們衝到撲翼機旁邊,進去了。與此同時,沙丘頂上的兩隊人開始交火,激烈的戰鬥場面被飛揚的沙塵遮住了,時隱時現。
過了一會兒,塵埃落定,沙丘頂上只剩下弗雷曼人。
「他們在撲翼機上只留了三個人。」哈瓦特旁邊的弗雷曼人說,「真是運氣。我想,撲翼機被完好無損地奪下來了。」
哈瓦特身後,他的一個部下說:「可那些是薩多卡啊!」
「你沒發現嗎?他們打得多棒啊!」弗雷曼人說。
哈瓦特深吸一口氣,嗅到了塵土中戰火燃燒的氣味,感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干極了。他的聲音也同樣乾巴巴的:「是的,他們打得很棒,確實很棒。」
那架被繳獲的撲翼機拍著翅膀,東倒西歪地起飛了,然後收起機翼,以極小的角度朝南急劇爬升。
這些弗雷曼人原來也會駕駛撲翼機。哈瓦特想。
遠處的沙丘上一個弗雷曼人揮舞著一塊綠色方巾:一次……兩次……
「還有更多撲翼機過來!」哈瓦特旁邊的弗雷曼人叫道,「準備好,我原本希望不弄出什麼麻煩就帶大家離開這兒。」
不弄出什麼麻煩!哈瓦特想。
只見又有兩架撲翼機從西面高空俯衝下來,沖向沙漠。沙漠上,剛才那些弗雷曼人連影子都不見了,剛剛還在激戰的戰場上只剩下八塊藍斑——那是身穿哈克南制服的薩多卡的屍體。
又一架撲翼飛艇在哈瓦特頭頂的懸崖上空滑過。一見這艘飛艇,哈瓦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一艘大型運兵艦。滿載的飛船展開雙翼,速度很慢地飛著,像一隻歸巢的巨鳥。
遠處,一架俯衝的撲翼機射出手指粗細的紫色雷射束,打在沙地上,激起一條清晰的沙塵帶。
「懦夫!」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怒罵道。
運兵艦朝那堆身穿藍衣的屍體滑下去,雙翼完全張開了,開始做出急停的動作。
南邊閃過一道金屬的反光,引起了哈瓦特的注意。那邊,一架撲翼機正全力俯衝下來,機翼折起,平平地貼在飛機兩側,機尾噴出金色的火焰,襯在深銀灰色的空中。它像一支利箭朝運兵艦直衝而去。由於周圍有雷射槍在開火,運兵艦沒有開啟屏蔽場。撲翼機筆直地撞在運兵艦上。
爆炸的巨響挾著熊熊烈火,撼動了整個盆地。岩石從懸崖上不斷滾落下來,濺得到處都是。剛才運兵艦和撲翼機所在的地方激射出數股橘紅色的噴泉,由沙地射向天空——一切都被大火吞噬了。
是那架弗雷曼人剛剛繳獲的撲翼機。哈瓦特想,他決心犧牲自己,以撞毀那艘運兵艦。偉大神母哇!這群弗雷曼人究竟是些什麼人啊?
「合理的交換。」
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說,「那艘運兵艦上一定載有三百人。現在,我們必須取得他們的水,還得制訂計劃再弄一架撲翼機。」他移步走出岩石陰影下的隱蔽處。
一群身穿藍色軍服的人在他面前翻過懸崖,如雨點般墜落下來,落地速度在浮空器的緩衝下放慢了。只一剎那,哈瓦特便認出他們是薩多卡,剽悍的臉上是戰鬥的狂熱。哈瓦特發現他們沒帶屏蔽場,人手一把刀,另一隻手端著擊昏器。
一把刀嗖地飛來,扎入了哈瓦特的弗雷曼同伴的咽喉,他向後倒去,臉朝地,面容扭曲。哈瓦特剛拔出自己的佩刀,就被擊昏器發射出的子彈擊倒了,眼前頓時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