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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6:12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應該有一門研究不滿情緒的學科,因為人們需要偶爾過過苦日子,也需要有適當的壓力,這樣才能強健心智和體魄。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語錄》

  傑西卡在黑暗中醒來,周圍的沉寂使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不明白自己的意識和身體為什麼會如此遲鈍。恐懼沿著神經蔓延開來,似乎在皮膚上沙沙作響。她想坐起來開燈,但卻怎麼也動不了,嘴裡覺得……怪怪的。

  噹啷——噹啷——噹啷——噹啷!

  沉悶的敲擊聲迴響在四周,黑暗中聽不清來自何方,但她清楚那聲音就在附近。

  沒完沒了的等待,時間似乎凝滯了。

  她開始嘗試著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態,漸漸發覺手腕和腳踝都被綁起來了,嘴裡還塞著東西。她側身躺著,手被綁在背後,傑西卡試著掙脫綁著自己的繩索,然後意識到那是克林凱爾纖維製成的,越用力拉扯,就綁得越緊。

  

  現在,她想起來了。

  就在她的臥室里,有人在一片漆黑中做了手腳,用一塊潮乎乎、味道刺鼻的東西捂在她臉上,塞住了她的嘴,然後用手按住她。當時她喘了一口氣——往肺里吸了一大口——濕布上是麻醉劑的味道。然後她就失去知覺,沉入一片令人恐懼的黑暗之中。

  終於來了。她想,哈瓦特是對的。要制服貝尼·傑瑟里特還真是容易,只需一個叛徒就夠了。

  她強壓下自己想拉扯繩索的衝動。

  這不是我的臥室。她想,他們把我帶到別處了。

  慢慢地,她理順了自己混亂的思緒,讓內心平靜下來。

  她漸漸嗅到自己身上散發出一股汗臭味,裡面混合著恐懼的氣息。

  保羅在哪兒?她暗自問道,我兒子——他們把他怎麼樣了?

  鎮定。

  她用古法調息,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但恐懼仍舊縈繞左右。

  雷托?您在哪兒,雷托?

  她感到周圍不再那麼黑了,看得見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了。層次漸漸分明,刺激著她的視覺神經。白色,那是從門下一道縫隙里透過來的光。

  我躺在地上。

  通過地板的震動,她能感覺到有人在附近走動。

  傑西卡強壓下內心的恐懼。我必須保持鎮定,保持警覺,做好準備。也許我只有一次機會。她再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沉重的心跳聲逐漸緩和。她開始往回計算時間。我昏迷了大約一個小時。她閉上雙眼,將注意力集中在迫近的腳步聲上。

  四個人。

  她仔細分辨著不同的腳步聲。

  我必須裝出仍在昏迷中的樣子。於是她又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放鬆,做好準備。隨即,她聽到開門的聲音,一道亮光照在她的眼皮上。

  腳步聲越走越近,有人停在她面前站住。

  「你已經醒了。」是個低沉的男低音,「別裝了。」

  她睜開眼。

  站在面前的是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她認出這是保羅睡過的那個小隔間,保羅的小床就靠在一邊,床上空空如也。士兵們拿來幾盞懸浮燈,放在房門兩側。門廳里的亮光從敞開的門口照進來,刺激著她的眼睛。

  她抬起頭來看看男爵,他披著一件黃色披風,蓋住支撐著他那一身肥肉的可攜式浮空器,肥嘟嘟的兩頰上堆滿了肥肉。他看上去像個不會害人的大頭娃娃,可黑蜘蛛般的眼睛裡卻流露出一股凶光。

  「這麻藥是算好時間的。」他低聲說道,「我們當然知道你會在什麼時候醒過來,精確到了分鐘。」

  這怎麼可能?她想,他們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知道我的精確體重,新陳代謝的速度,我的……岳!

  「真遺憾,還必須塞住你的嘴。」男爵說,「本來,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的。」

  她想:只可能是岳,可怎麼會呢?

  男爵瞥了一眼身後的門說:「進來,彼得。」

  來人站在男爵身旁,傑西卡以前從未親眼見過他,但那張臉卻很熟悉——此人是彼得·德伏來,男爵的門泰特殺手。

  她仔細觀察著彼得:他有一張鷹臉,墨藍色的眼睛似乎表明他是厄拉科斯當地人,可他的動作和姿態卻告訴她這人並不是當地土著;他的皮膚過於潤澤,水分保持得相當好;他是個高個子,身材瘦削,舉手投足之中帶點兒女人味。

  「我親愛的傑西卡夫人,很遺憾我們還不能暢談。」男爵說,「不過,我知道你的能力。」他瞟了一眼彼得:「對嗎,彼得?」

  「是的,正如您所說,男爵。」他答道。

  這個男高音使傑西卡感到背脊一陣發涼。她還從未聽過如此令人膽寒的聲音。對一個受過訓練的貝尼·傑瑟里特而言,這聲音無異於大聲宣告著:殺手!

  「我要給彼得一個驚喜。」男爵說,「他以為自己是來這兒收集戰利品的——也就是你,傑西卡夫人。但我想證實一件事,證實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想得到你。」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男爵?」彼得問,臉上露出了微笑。看到這個微笑,傑西卡很奇怪為什麼男爵沒有跳起來防備彼得。隨後她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男爵從沒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並不理解這個微笑的含意。

  「在許多方面,彼得都很天真。」男爵說,「他不願意承認你是個多麼致命的尤物,傑西卡夫人。我真想演示給他看看,但冒那樣的風險實在太愚蠢了。」男爵對彼得笑笑,彼得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我知道彼得想要什麼:他想要權力。」

  「你答應過我可以得到她。」彼得說,那男高音已經不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冰冷口氣了。

  從聲音中,傑西卡聽出了他的意圖,不由得心中一寒,想道:男爵怎麼把一個門泰特培養成這樣一頭畜生了?

  「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彼得。」男爵說。

  「什麼選擇?」

  男爵舉起胖胖的手指打了一個響指:「帶上這個女人離開帝國疆域,隨便你去哪裡流亡。或者,拿下厄拉科斯上厄崔迪家族的公爵領地,以我的名義統治這裡。」

  傑西卡看到男爵的蜘蛛眼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彼得。

  「除了沒有頭銜,你可以成為這裡的公爵。」男爵說。

  這麼說,我的雷托死了嗎?傑西卡暗自問道。她感到自己在心靈深處開始默默哭泣起來。

  男爵的注意力仍舊放在他的門泰特身上:「彼得,你自己想想清楚。你之所以想得到她,無非是因為她是公爵的女人,是權力的象徵——漂亮,有用,受過良好的訓練,足以扮演好公爵情婦這一角色。但現在我們說的是整個公爵領地,彼得!這可比虛幻的權力象徵要好得多了,是實實在在的權力!有了它,想要幾個女人還不容易……要多少有多少。」

  「你不是在跟彼得開玩笑吧?」

  在浮空器的助力下,男爵像跳舞一樣輕盈地轉過身,微笑著答道:「玩笑?我?記住——我放棄了原來有關那個男孩的計劃。你也聽過那個叛徒的報告,那小子所受的訓練可不簡單,他們都一樣,這位母親和她的兒子——全都是致命的危險人物。」男爵微笑起來:「現在我得走了。我專門為這件事安排了一名士兵,等會兒就會叫他進來。他是個聾人,什麼也聽不見。他的任務就是送你踏上流亡的旅程。如果他發現這女人控制了你,就會馬上出手制服她。在你們離開厄拉科斯之前,他不會允許你拔出她嘴裡的口塞。當然,如果你選擇留下來……那他就另有任務了。」

  「您不用走。」彼得說,「我已經選好了。」

  「啊哈!」男爵大笑起來,「這麼快就做出決定了,那只有一種可能。」

  「我要公爵領地。」

  傑西卡心想:難道彼得不知道男爵在撒謊嗎?不過,他又怎麼會知道呢?他是一個變異門泰特。

  男爵低頭看看傑西卡:「我如此了解彼得,這不是很棒嗎?我與我的武裝部隊司令官打過賭,賭他一定會選擇公爵領地。哈!那麼,我這就走了。這樣再好不過,啊哈,好極了!你要明白,傑西卡夫人,我對你個人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形勢所迫而已。現在這樣再好不過。是的,其實我並沒下令把你幹掉。以後等別人問我你怎麼樣了,我就可以聳聳肩,實話實說,反正我確實不知道你會怎樣。」

  「那麼,您把這件事交給我了?」彼得問。

  「我派來的士兵會聽你指揮。」男爵說,「隨便你怎麼處置她吧。」他盯著彼得:「是的,我的手在這兒滴血未沾,這全是你的決定,與我無關。對,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想怎麼幹都行,但必須等我離開以後再干。是了,嗯……啊。對,對,很好。」

  他害怕真言師的質詢。傑西卡想,誰呢?哦,哦,是聖母蓋烏斯·海倫,當然!如果他知道自己必須面對聖母的質詢,那就是說,皇帝必定與此事有關。啊,我可憐的雷托!

  男爵最後瞥了一眼傑西卡,轉身走出房門。她的目光緊跟著他,心想:正如聖母所警告的那樣——對手太強大了。

  兩名哈克南士兵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個臉上有疤的士兵,拔出雷射槍守在門口。

  他就是那個聾人。傑西卡想,她仔細觀察著那張疤痕臉,男爵知道我能用音控力控制其他人,所以專門派了個聾人來。

  疤痕臉看著彼得問:「我們已經把那男孩放在外邊的擔架上了。您有什麼吩咐?」

  彼得對傑西卡說:「我原來考慮過用你的兒子脅迫你,但現在,我覺得那不是什麼好主意。我讓感情蒙蔽了理智,對門泰特來說,這可是違反原則的事。」他看了一眼先進來的兩名士兵,轉過身,讓那個聾人可以讀唇語:「那個叛徒建議把那男孩弄到沙漠裡去,我看,乾脆把他倆都扔到那兒去好了。他的計劃不錯,沙蟲會毀掉所有物證,絕不能讓人發現他們的屍體。」

  「您不想親自動手嗎?」疤痕臉問。

  他會讀唇語。傑西卡想。

  「我還是學學男爵的好榜樣吧。」彼得說,「把他們扔到那個叛徒所說的地方去。」

  傑西卡聽出彼得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那是門泰特控制內心恐懼的象徵。她意識到:嗯,他也害怕真言師。

  彼得聳聳肩,轉身走出門去。他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傑西卡以為他會轉身再看她最後一眼,但他終於沒有回頭,就那麼走了。

  「我說,今晚干下這種事,我可不願意面對真言師啊,想想都可怕。」疤痕臉說。

  「你一輩子都不大可能跑去見那老巫婆的。」另一名士兵說著,走到傑西卡面前,俯身看著她說,「站在這兒瞎聊也完不成任務。抬她的腿,然後……」

  「幹嗎不在這兒把他們幹掉?」疤痕臉問。

  「不想弄得血糊糊的。」前面那名士兵說,「除非你想勒死他們。我嘛,喜歡直截了當,把活兒幹得漂亮點兒。就照那個叛徒說的,把他們扔到沙漠裡去,砍上幾刀,留給沙蟲去收拾吧,那樣就不用收拾殘局了。」

  「噢……那好吧。我想,你說得對。」疤痕臉說。

  傑西卡仔細聽著,認真觀察,把得來的情報一一記在心裡。可她口中塞著東西,無法運用音控力,何況還有那個聾人要另外對付。

  疤痕臉把雷射槍塞回槍套,抓起了她的腳。他們像抬著一口袋米那樣抬著她,出門以後,把她扔在一個附有束縛帶的懸浮式擔架上,然後把她轉了一下,在擔架上放好。這時,傑西卡看到了另一張臉——保羅!他也被捆著,但嘴沒被堵起來。他的臉離她不到十厘米,雙眼緊閉,呼吸平穩。

  他被迷暈了嗎?傑西卡猜想道。

  士兵們抬起擔架,保羅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偷偷凝視著傑西卡。

  千萬不要用音控力!傑西卡祈禱著,小心那個聾人士兵!

  保羅又閉上了眼睛。

  他一直在練習意念呼吸法,儘量讓自己鎮靜下來,認真偷聽敵人的談話。那聾人是個大麻煩,但保羅努力不讓自己感到絕望。母親教他的貝尼·傑瑟里特心法使他得以保持冷靜,隨時準備抓住將出現的任何機會。

  保羅又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母親的臉,看上去她沒有受傷,只是嘴被堵住了。

  他想要知道是誰抓住她的。他被捕的過程平淡無奇:臨睡前吃了岳給的藥丸,醒來後就發現已經被捆在這個擔架上了。也許,她的遭遇也與此雷同。按推斷,叛徒是岳,但他暫時還沒有下最後的結論。有一點他實在想不明白——蘇克醫學院畢業的醫生怎麼可能叛變?

  擔架稍稍傾斜了一下,哈克南士兵把他們倆從門口推了出來,來到滿是星斗的夜空下。擔架的懸浮墊在門口蹭了一下,然後是腳踩在沙地上的嚓嚓聲。一架撲翼機的機翼在他們頭頂張開,遮住了點點繁星。擔架下降,落在地上。

  保羅眨了眨眼睛,以適應戶外微弱的光線。他看見聾人士兵打開機艙門,把頭伸進昏暗的綠色機艙,瞥了一眼亮閃閃的儀錶盤。

  「這就是給我們用的撲翼機嗎?」聾人士兵轉身看著同伴的嘴唇。

  「對。那個叛徒說,這架飛行器已經修好了,可供我們在沙漠裡執行任務。」另外一個士兵回答道。

  疤痕臉點點頭:「可這是他們的一架小型撲翼機,把他倆往裡一塞,就只能再進兩個人了。」

  「兩個就夠了。」一個擔架兵湊近聾人,嘴唇對著他說,「克奈特,從現在開始,由我們兩個來負責就行了。」

  「男爵告訴我,一定要親眼看到他們被解決掉。」疤痕臉說。

  「你那麼擔心幹嗎?」另外一名抬擔架的士兵問。

  「她可是貝尼·傑瑟里特女巫。」疤痕臉說,「她們有超能力。」

  「啊——哈——哈……」第一個擔架兵用拳頭在他耳邊比畫了一下,「你是說,他們中有一個是女巫,嗯?懂你的意思。」

  站在他後邊的士兵輕蔑地說:「等一會兒她就變成沙蟲的美味佳肴了。我不覺得貝尼·傑瑟里特女巫對那些大沙蟲也能使出什麼妖法來。對嗎,齊戈?」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抬擔架的那一位。

  「沒錯。」那個叫齊戈的士兵說。他轉身走回傑西卡身邊,抬起她的肩膀:「來吧,克奈特。你想親眼看看他們倆的結局,就跟著一塊兒去吧。」

  「謝謝你的邀請,齊戈。」疤痕臉說。

  傑西卡感到自己被抬了起來,機翼的影子在星光下忽閃著。她被推進機艙后座,那些士兵檢查過綁她的克林凱爾纖維繩後,又把她捆在座位上。保羅被塞在她身旁,也綁得很結實,可她發現那只是一條普通的繩子。

  疤痕臉,就是那個叫克奈特的聾人坐在前座上,那個叫齊戈的擔架兵繞了一圈,最後選了剩下的那個前座。

  克奈特關好機艙門,彎腰打開動力閥,撲翼機在一片塵土飛揚中離開了地面,頭朝南向著屏蔽場城牆飛去。齊戈敲敲同伴的肩膀說:「你要不要轉過身去監視他們倆呀?」

  「那你知道路線嗎?」克奈特看著齊戈的嘴唇問。

  「那個叛徒說的路線我也聽到了,跟你一樣。」

  克奈特轉過椅子。借著微弱的點點星光,傑西卡看到他手上握著雷射槍。傑西卡調整著自己的視力,飛船內壁似乎也隨之亮了起來,但疤痕臉卻始終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傑西卡試了試安全帶,發現很鬆,左臂蹭在安全帶上感覺有點兒粗糙。她立刻意識到是有人在安全帶上做了手腳,只要用力一拉,就會繃斷。

  難道有人來過撲翼飛船這裡,為我們事先做好準備了嗎?傑西卡猜想道,會是誰呢?

  慢慢地,她把捆著的腿從保羅身邊挪開。

  「這麼漂亮的女人就這樣浪費了,真是可惜啊!」疤痕臉說,「你以前有沒有碰過貴婦人?」他扭頭看看正在開飛船的齊戈。

  「貝尼·傑瑟里特並不是人人都出身高貴。」飛行員齊戈回答說。

  「可她們看上去都很高貴。」

  傑西卡想: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她把捆著的腿移到座位上,然後蜷縮成一團,盯著疤痕臉。

  「真漂亮。」克奈特說著用舌頭舔舔嘴唇,「真是太可惜了。」他看了看齊戈。

  「我覺得你在想那件事,你在想那件事嗎?」飛行員齊戈問。

  「誰會知道呢?」疤痕臉說,「完事以後……」他聳聳肩:「我只是從沒碰過貴婦人。興許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你敢動我母親一根手指頭……」保羅咬牙切齒,憤怒地瞪著疤痕臉。

  「嘿!」齊戈笑了,「小狗叫起來了,可惜咬不到人。」

  而傑西卡心想:保羅的音調拉得太高,但說不定能起作用。

  他們靜靜地繼續向前飛行。

  傑西卡想:這些可憐的傻瓜。她一邊觀察著這些士兵,一邊回憶起男爵的話。只要他們一報告說任務完成了,就會被立即殺掉。男爵可不想留下人證。

  撲翼機側過機身,向屏蔽場城牆的南端飛去,傑西卡看到了月光下撲翼機投射在沙地上的影子。

  「這裡夠遠的了。」齊戈說,「叛徒說,把他們扔在屏蔽場城牆附近的任何沙地上都可以。」他壓下操縱杆,撲翼機向沙丘一路滑下去,在空中拉出長長的一條弧線,穩穩地掠過沙漠上空。

  傑西卡看到保羅開始有節奏地呼吸,讓自己儘量鎮定下來。他閉上雙眼,又再睜開。傑西卡看在眼裡,卻無能為力,幫不上他。她想:他還沒有完全掌握音控力,如果他失敗了……

  撲翼飛船輕輕一偏,在沙地上著陸。傑西卡向身後屏蔽場城牆北邊望去,只見遠處又有機翼的影子掠過,消失了。

  有人在跟蹤我們!她想,誰?她接著想道:一定是男爵派來監視這兩個人的,監視者身後一定也還有監視者。

  齊戈關掉機翼引擎,死寂如洪水般淹沒了眾人。

  傑西卡轉過身,從疤痕臉身邊的機窗望出去,可以看見一輪明月正慢慢升起,昏暗的月光投射在這片荒漠上,沙漠裡高聳著一排冷峻的峭壁,山脊上滿是風沙蝕刻出的條條溝壑。

  保羅清了清嗓子。

  飛行員說:「克奈特,現在怎麼搞?」

  「我不知道,齊戈。」

  齊戈轉過身說:「啊哈,瞧。」他伸手去掀傑西卡的裙子。

  「拿掉她的口塞。」保羅命令道。

  傑西卡感到這句話在空中翻滾著。那語氣、那音色掌握得好極了——夠威嚴,非常嚴厲。音調再稍稍低點兒效果會更好,但仍然對那個飛行員起了作用。

  齊戈伸手摸到傑西卡嘴上的膠帶,一下子就扯開了上面的封口。

  「住手!」克奈特下令道。

  「哦,閉嘴吧。」齊戈說,「她的手綁著呢。」封口一拉掉,口塞就鬆了。他盯著傑西卡,兩眼直冒光。

  克奈特把手放在飛行員的手臂上說:「喂,齊戈,沒必要……」

  傑西卡一甩脖子,把口塞吐了出來。她壓低音調,用低沉而親昵的語氣說道:「先生們!沒必要為我打架嘛。」與此同時,她衝剋奈特扭動身體,想挑起他的衝動。

  她看見他們緊張起來,她知道,此時,他們已經堅信,必須打敗對方才能得到她。他們的不和不需要任何理由,在他們的意識里,他們確實是在為爭奪她而打架。

  她把臉高高揚起,抬到儀錶盤射出的燈光下,好讓克奈特能看清她的嘴唇,讀懂她所說的話。她說:「你們千萬別打起來。」雙方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戒心重重地互相打量著。「有哪個女人值得你們為她決鬥嗎?」她問。

  她在他們面前說出這番話來,卻使他們覺得完全有必要為她決鬥。

  保羅緊閉雙唇,迫使自己保持沉默。剛才,他得到了一次運用音控力的機會,總算是成功了。而現在——一切全靠他母親了,她的經驗遠比自己豐富。

  「對。」疤痕臉說,「沒必要為個女人……」

  他的手突然朝飛行員的頸部揮去,只見某個金屬物一晃,擋開了這一擊,順勢插進疤痕臉的胸口。

  疤痕臉呻吟一聲,軟綿綿地向後一倒,靠在艙門口。

  「以為我是傻子?連你那點兒小把戲都看不出來?」齊戈說。他縮回手,露出一把刀來,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現在輪到那個小鬼了。」他邊說邊向保羅撲過來。

  「沒這個必要。」傑西卡喃喃地說。

  齊戈猶豫了。

  「我可以乖乖地聽你吩咐,你不想這樣嗎?」傑西卡問。「給這個小男孩一個機會吧。」她的嘴角輕輕一撇,露出一絲苦笑,「其實他到外面那片沙漠去,存活的可能性也很小,讓他去吧,然後……」她微笑起來:「你會得到最好的報酬。」

  齊戈朝左右看了看,注意力又回到傑西卡身上:「我聽說過孤身一人一旦陷入這片沙漠會怎麼樣。也許,這把刀會對這孩子有點兒幫助。」

  「我的要求是不是有點兒過分啊?」傑西卡懇求道。

  「你想騙我。」齊戈嘟囔著說。

  「我不想看到我兒子死。」傑西卡說,「這也算是欺騙嗎?」

  齊戈退回去,用手肘推開門。他一把抱住保羅,把他從座位上拖過去,推到門口,讓他一半身子掛在外面,然後舉起手中的刀說:「小鬼,如果我砍斷你身上的繩子,你會怎麼做?」

  「他會馬上離開這裡,往山岩那邊跑。」傑西卡說。

  「你會那麼做嗎,小鬼?」齊戈問。

  保羅的肯定語氣控制得恰到好處:「是。」

  刀向下一揮,砍斷了他腿上的繩子,保羅感到背後有一隻手把他往沙地上推。他假裝沒站穩,一個踉蹌側身靠在門上,然後轉身,好像要直起身的樣子,接著蹬出右腿。

  多年的格鬥訓練沒有白費,保羅的腳尖精準無比地瞄準了敵人的要害,多年訓練似乎全都集中在這一擊之中。他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配合默契,腳尖狠狠踢中齊戈胸骨下腹部最柔軟的部位。這一踢力道驚人,直搗肝臟,衝擊力透過胸隔膜,震碎了齊戈的右心室。

  士兵喉嚨里「咯」的一響,猛地摔倒在座椅上。保羅的手還捆著,使不上力,所以他順勢倒在沙地上,一個側滾翻後借力站起。他重新站回機艙,找到那把刀,用牙咬著割斷母親身上的繩索。傑西卡一獲自由就立刻拿過刀來,替他鬆綁。

  「我完全可以控制他。」傑西卡說,「他會替我割斷繩子的。你剛才那麼冒險實在太愚蠢了。」

  「我發現有機可乘,就動手了。」他說。

  她聽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於是說道:「機艙頂上有岳的族徽,很潦草,看樣子畫得很匆忙。」

  他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彎曲的圖標。

  「出去吧,咱們檢查一下。」她說,「飛行員座位底下有個包裹,進來的時候我就摸到了。」

  「炸彈?」

  「不像。這裡面有點兒不對勁。」

  保羅跳到沙地上,傑西卡也跟著跳了下來。她轉過身去拿座椅下面的包裹,卻看見齊戈的腳就在眼前。她拉扯包裹時,發覺上面濕乎乎的,那是飛行員的血。

  浪費水分。她想。隨即她意識到這是厄拉科斯人的思維方式。

  保羅四處張望,沙漠中拔地而起的山岩讓人聯想到亂石嶙峋的海灘,遠方則是風化的斷壁殘崖。他轉過身,發現母親拎著從機艙里拿出的那個包裹,神情緊張地越過沙丘朝屏蔽場城牆方向張望。他想看看是什麼引起了母親的注意,結果發現另一架撲翼機正朝他們猛撲過來。他們沒時間把屍體清出機艙從容逃逸了。

  「快跑,保羅!」傑西卡大喊道,「是哈克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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