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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6:09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與夢幻角力?

  與幻影爭鬥?

  抑或是在睡夢中輾轉?

  

  時間偷偷溜走,

  生命一去不回頭。

  為瑣事所羈絆的你,

  就這樣,

  因為自己的愚行,

  浪費了生命。

  ——在喪原上獻給詹米的輓歌,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之歌》

  雷托站在門廳里,借一盞懸浮燈的光線讀著一張字條。還有幾個小時天才會亮,他覺得自己已經很累了。就在公爵剛從指揮所回來時,一個弗雷曼信使就把這張字條送到了外面衛兵的手裡。

  字條上寫著:「白天一股煙,晚上一柱火。」

  沒有簽名。

  這是什麼意思?他猜想著。

  信使沒等答覆就走了,根本沒來得及問他什麼。他就像一縷青煙,無聲無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雷托把字條塞進外衣口袋,打算回頭拿給哈瓦特看。他撥開前額上的一縷被汗浸濕的頭髮,輕輕嘆了口氣。抗疲勞藥片的藥效已漸漸過了。上次晚宴過後,他已經整整兩天沒合眼。上次睡覺更是晚宴之前很久的事了。

  除了軍政要務,還有一件與哈瓦特有關的事非常令人不安:據稱,傑西卡曾私下召見過他。

  他想:我應該向傑西卡坦白嗎?沒有必要再跟她玩什麼秘密遊戲了。唉,到底有沒有這個必要呢?

  那個該死的鄧肯·艾達荷!

  他搖搖頭:不,不怪鄧肯。都是我的錯,從一開始我就沒對傑西卡敞開心扉,否則也不會這樣。我必須現在就跟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以免造成更大的損失。

  這個決定使他感覺好受了些,於是他急忙離開門廳,穿過大堂,沿著走廊朝居住區走去。

  走廊在拐彎的地方分成兩條,其中一條通往僕人的休息區,一陣奇怪的呻吟聲從那邊傳來,公爵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雷托把左手按在屏蔽場腰帶的開關上,右手順勢拔出雙刃刀。那奇怪的聲音使他渾身不寒而慄,但有利劍在手,他稍感安心。

  公爵輕輕穿過走廊,暗罵這裡昏暗的燈光。每隔八米才有一盞最小號的懸浮燈,燈光還被調到最暗。黑黝黝的石牆吞沒了暗淡的燈光,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在前面一片昏暗的地板上有一團黏糊糊的污漬。

  雷托猶豫片刻,差點兒要打開屏蔽場,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那會妨礙行動和聽覺……另外,那批繳獲的雷射槍讓他很不放心。

  他靜悄悄地走向那一團灰影,看得出那是個人,臉朝下趴在石頭上。雷托手持利劍,用腳把那人翻過來,在昏暗的燈光下湊近察看,是走私販子圖克。他的胸口有一大片血漬,他盯著空蕩蕩的黑暗深處,死不瞑目。雷托摸摸那片血漬——還是溫熱的。

  這個人為什麼會死在這兒?雷托暗自猜想,是誰殺了他?

  呻吟聲更大了,是從前面側邊走廊盡頭的中心機房那兒傳過來的,那間屋子裡安裝著負責保護整幢房屋安全的主屏蔽場發動機。

  公爵一手握著雙刃刀,一手放在屏蔽場腰帶的開關上,繞過屍體,穿過走廊,在拐角處悄悄朝屏蔽場機房望去。

  前方幾步遠的地方又有一團灰色的東西攤在地板上,他一眼看出,這就是聲源。那團東西緩慢而艱難地朝公爵爬過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還咕噥著什麼。

  公爵壓住內心深處突然泛起的懼意,快步穿過走廊,在那個爬動的身影旁蹲了下來,是梅帕絲,弗雷曼管家。她的頭髮披散在臉上,衣服亂糟糟的,背後有一大團血跡正慢慢滲出,一直漫延到身側。他拍拍她的肩。梅帕絲用雙肘撐起身子,歪著腦袋看著他,陰影下的眼神已經渙散了。

  「您,」她喘著氣說,「殺了……衛兵……派……找到……圖克……逃……夫人……您……您……這兒……不……」她撲倒在地,頭「啪」的一聲撞到地上。

  雷托摸摸她的太陽穴,已經沒有脈搏了。他看著梅帕絲背後的血跡,有人從背後捅了她一刀,會是誰呢?他的大腦急速運轉,她的意思是說有人殺了衛兵嗎?而圖克……是傑西卡派人去找他的?為什麼?

  雷托開始站起身來,就在這時,第六感向他發出警報,雷托急忙伸手去按屏蔽場開關——太遲了。重重的一擊把他的手震開了,他感到一陣痛楚,低頭看時,發現一枚鏢扎進衣袖裡,麻木感從手臂開始逐漸向全身蔓延。他艱難地抬起頭,朝走廊盡頭望去。

  岳站在機房敞開的大門口,門上一盞稍亮的懸浮燈將他的臉映成了黃色。他身後一片寂靜——聽不到發動機的轟鳴聲。

  岳!雷托想,他破壞了主屏蔽場發生器!我們門戶大開了!

  岳開始朝公爵走過來,同時把飛鏢槍放進衣兜。

  雷托發覺自己還可以說話,喘息著問:「岳!你怎麼會?」麻木感已經傳到他的腿部,他滑倒在地,背靠石牆坐在那裡。

  岳彎下腰,臉上帶著憂傷的神情,伸手摸了摸公爵的前額。公爵能感覺到他的觸摸,但那種感覺似乎很遙遠……很遲鈍。

  「鏢上塗的麻藥是精心炮製的。」岳說,「您可以說話,但我建議您別那麼做。」他朝大廳方向瞥了一眼,轉身從公爵身上拔下毒鏢,扔到一旁。鏢掉在石頭地面上,發出咔嗒聲。公爵只覺得這聲音十分遙遠,幾不可聞。

  不可能是岳。雷托想,他有確保安全的帝國預處理。

  「怎麼會呢?」雷托輕聲問道。

  「對不起,親愛的公爵。但有些事的強制力比這個更大。」他摸摸前額的菱形文身,「我發現自己很奇怪,居然能戰勝蘇克醫學院帝國預處理下發熱的良心。這是因為我想殺一個人,是的,我渴望殺死他,什麼都不能阻止我。」

  他又低頭看看公爵:「哦,不是您,我親愛的公爵,是哈克南男爵,我是多麼渴望殺死他啊!」

  「男……哈……」

  「請保持安靜,我可憐的公爵。您的時間不多了。還記得您以前在納卡爾跌傷的那一回嗎?我給您裝過一顆假牙——那顆牙必須換掉。過一會兒,我會讓您失去知覺,然後換掉那顆牙。」他張開手,看著手心裡的什麼東西,繼續說道:「這是您那顆假牙的複製品,它的內部做得跟牙神經一模一樣,能逃過普通探測器的檢查,就算是快速掃描儀也不怕。但如果您使勁咬,牙冠表面就會碎掉,然後只要您使勁呼氣,您周圍的空氣里就會充滿毒氣——最致命的毒。」

  雷托抬頭瞪著岳,發覺他眼中充滿了瘋狂,汗水順著他的臉和下巴往下淌。

  「可憐的公爵,反正您是死定了。」岳說,「但您死前還有機會接近男爵。他一定相信您已經被麻藥麻倒了,絕不可能對他實施致命的一擊。您會被注射麻藥,然後捆起來。但攻擊的形式無奇不有,防不勝防。您一定要記住那顆牙。記住那顆牙,雷托·厄崔迪公爵,記住那顆牙,一定要記住。」

  老醫生越靠越近,他的臉和臉上垂下的鬍鬚擋住了雷托的視線。

  「那顆牙——」岳喃喃地說。

  「為什麼?」公爵輕聲問道。

  岳單膝跪在公爵身邊:「我跟男爵做了一筆魔鬼交易,我必須確認他履行了他那一半職責,這要等見到他之後才能弄清楚。但我若兩手空空地去,就永遠也別想見到他。而您就是我的贖金,可憐的公爵大人。等我見到他時就會清楚了。我可憐的萬娜教會我許多東西,其中之一就是在巨大的壓力下判定事情的真偽。我並非每次都能做得很好,但只要見到男爵——到那時,我一定會知道的。」

  雷托努力想低頭看看岳手上的那顆牙,他覺得這一切簡直像一場噩夢——不可能發生的噩夢。

  岳噘起紫色的嘴唇,臉都擰歪了:「男爵不會讓我太靠近他的,不然我就自己做了。不,他們會讓我與男爵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而您……啊,現在!您,您就是我可愛的武器!他一定會讓您靠近他身邊——為了嘲弄您,在您面前誇耀一番。」

  雷托像中了催眠術一般盯著岳下頜左邊的一塊肌肉,看著這塊肌肉在岳說話時擰成一團。

  岳更加靠近:「至於您,我的好公爵,我珍愛的公爵,您必須記住這顆牙。」他把那顆牙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這是您最後的一切了。」

  公爵無聲地動了動嘴,片刻後才發出聲音:「我拒絕。」

  「啊,不!您一定無法拒絕的。因為,您若肯幫我這個小忙,作為回報,我會救出您的兒子和女人。除了我,別人誰都辦不到。我可以送他們去一個哈克南人夠不著的地方。」

  「怎麼……救……他們?」公爵輕聲地問。

  「製造一個假象,讓別人以為他們都死了。然後,讓他倆藏身於可靠的弗雷曼人之中,他們一聽到哈克南的名字就會拔刀相向。這些人極為痛恨哈克南人,他們甚至會燒掉哈克南人坐過的椅子,把鹽撒在哈克南人走過的路上。」他摸摸公爵的下巴說,「您的下頜還有感覺嗎?」

  公爵發覺自己已經無法作答了。他隱隱感到有人在扯他,低頭卻看見岳正伸手拔他的公爵璽戒。

  「給保羅,」岳說,「一會兒您就會失去知覺了。再見,我可憐的公爵。下次再見時,可就沒時間聊天了。」

  一種遙遠的清涼感漫過公爵的下頜,漸漸泛上他的臉頰。昏暗的走廊縮小了,聚成一個小點,凝固在岳紫色的雙唇上。

  「記住這顆牙!」岳噝噝地說,「這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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