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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5:26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威靈頓·岳(宇航公曆10082—10191):蘇克醫學院醫生(畢業於宇航公曆10112年);其妻為萬娜·瑪庫斯(宇航公曆10092—10186?),一名貝尼·傑瑟里特;被視為背叛雷托·厄崔迪公爵的叛徒而臭名昭著。(其生平參考《帝國預處理與背叛》,附錄7)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詞典》
女按摩師剛剛離開,所以,儘管保羅聽到岳醫生走進訓練室,聽出了那呆板卻又審慎的腳步聲,但他仍舊臉朝下趴在L形鍛鍊桌上。跟哥尼·哈萊克練完後,保羅感到身心鬆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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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上去很愜意呀。」岳醫生用他一貫冷靜而高亢的音調說道。
保羅抬起頭,看見那竹竿似的身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穿著皺巴巴的黑色衣服,方方的腦袋,紫色的嘴唇,下垂的八字鬍,前額是標誌帝國預處理的菱形文身,長長的黑髮被蘇克醫學院的銀環束在左肩上。
「今天我們沒時間按常規上課了,聽到這消息你一定很高興。」岳說,「你父親過會兒就來。」
保羅坐起身。
「然而,我還是為你準備了膠片書閱覽器和幾堂課的膠片。我們可以在前往厄拉科斯的路上學。」
「哦。」
保羅抓起衣服往身上套。聽說父親要來,他感到非常興奮。自從皇帝下令讓他們接管厄拉科斯的采邑以來,父子倆很少有時間待在一起。
岳走到L形長桌邊,心想:這孩子,這幾個月來結實了不少。浪費啊!噢,可悲的浪費啊!但他馬上提醒自己:我一定不能動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萬娜,為了讓她不再受哈克南禽獸的殘害。
保羅走到桌旁和他站在一起,一邊扣著外套的紐扣,一邊說:「要我在路上學什麼?」
「啊……學習厄拉科斯的各種地上生命形式。對某些生命形式來說,該星球似乎是最理想的生存環境。但具體情況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到了以後,我會找到那兒的行星生態學家——凱恩斯博士——協助他的研究。」
岳想:我在說什麼?我甚至對自己都是這麼虛偽。
「有關於弗雷曼人的材料嗎?」保羅問。
「弗雷曼人?」岳用手指敲著桌面,發現保羅正盯著自己這個神經質的動作,於是縮回了手。
「你手頭有沒有厄拉科斯全部人口組成方面的資料?」保羅說。
「當然有。」岳說,「那兒的人大致分為兩類——弗雷曼人是一類,剩下的則生活在谷地、盆地或窪地里。據說他們彼此通婚。生活在窪地和盆地村莊裡的女人喜歡找弗雷曼男人做丈夫,那兒的男人也願意娶弗雷曼人做妻子。他們有一句諺語:『城市表面光鮮,沙漠智慧源泉。』」
「你有他們的照片嗎?」
「我看看能不能給你弄幾張來。當然,最有趣的應該是他們的眼睛——純粹的藍,沒有半點兒眼白。」
「變異?」
「不,這與血液中的美琅脂濃度有關。」
「弗雷曼人敢生活在沙漠邊緣,一定非常勇敢吧。」
「勇敢到極點。」岳說,「他們在刀刃上作詩,他們的女人跟男人一樣兇猛,就連小孩也非常兇悍危險。我敢說,公爵絕不會允許你跟他們攪和到一起去。」
保羅盯著岳。這番對弗雷曼人的簡單描述,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已經深深打動了他。一定要爭取他們,讓他們成為我們的盟友!他想。
「那沙蟲呢?」保羅問。
「什麼?」
「我想多了解了解沙蟲。」
「哦……哦……當然。我的膠片書里有一本是關於沙蟲的,拍到的只是一個小型標本,長只有一百一十米,直徑二十二米。那是在北半球採集來的。根據記錄,有可靠的目擊者發現過長達四百米的沙蟲。而且有理由相信,甚至存在比四百米更長的沙蟲。」
保羅瞥了一眼鋪在桌上的厄拉科斯北半球圓錐投影圖,問道:「沙漠地帶和南極地區都標成了非居住區,是因為沙蟲嗎?」
「還有風暴。」
「但任何地方都可以改造得適合居住。」
「除非經濟上可行。」岳說,「厄拉科斯有許多危險,要去除這些危險需要付出很高的代價。」他捋了捋自己下垂的鬍鬚:「你父親馬上就到。在我走之前,先送你一個禮物,這是我整理行李時發現的。」岳把一個物件放在兩人之間的桌子上——黑色,長方形,不比保羅的拇指尖大多少。
保羅看著那東西。岳注意到這男孩並沒有去碰它。真夠謹慎的。他想。
「這是一部非常古老的《奧蘭治天主教聖經》,專為太空旅行者製造的。它不是膠片書,而是真正印在絲紙上的書,配有專用的放大器和靜電充電系統。」他拿起《奧蘭治天主教聖經》,演示給保羅看,「靜電使書頁之間相互排斥,但封面彈簧卡把它們壓合在一起。在它的邊緣撳一下——就這樣,你所選的頁面互相排斥,書就打開了。」
「這么小!」
「可它有一千八百頁。撳一下書的邊緣——這樣,行了……然後,靜電會在你讀書的時候逐頁翻書。千萬不要用你的手指觸碰書的頁面,絲織纖維太脆弱了。」他合上書,把書遞給保羅,「試試看。」
岳看著保羅擺弄頁面調節器,心想:我這是在安慰我的良心。在背叛他之前,我先給了他宗教的歸屬。這樣我就可以對自己說,他死後所去的是一個我不能去的地方。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是要下地獄的。
「肯定是在有膠片書之前製造出來的。」保羅說。
「有年頭啦。這是咱倆的秘密,好嗎?你父母也許會覺得你太年輕,不該擁有這麼貴重的東西。」
岳心想:他母親肯定會懷疑我的動機。
「那……」保羅合上書,把它握在手裡,「如果這東西那麼貴重……」
「容忍一個老頭子的一時興起吧。」岳說,「這是我很年輕的時候別人送給我的。」他同時想:我必須引起他的興趣,讓他想要這部書。「翻到卡利瑪章第四百六十七頁,就是那一段,『所有生命均起源於水』。看到了嗎?封面的書沿上有個很小的凹痕,標明了這句話的位置。」
保羅摸摸封皮,摸到了兩個凹痕,其中一個比另一個淺些。他按下了較淺的那個凹痕。書在他手心裡攤開了,放大器也自動滑到適當的位置。
「大聲讀出來。」岳說。
保羅用舌頭潤潤嘴唇,讀道:「試想,失聰的人聽不到聲音。那麼,既然我們沒有聾,又為什麼會喪失聽力呢?我們究竟缺少什麼感覺,所以才看不見、聽不到我們身旁的另一個世界?而圍繞在我們身旁的是什麼……」
「停!」岳吼道。
保羅立即停下,緊盯住他的臉。
岳緊閉雙眼,竭力恢復鎮靜。太怪異了,他怎麼會剛好翻到萬娜最喜愛的那一頁?岳睜開眼睛,看到保羅正注視著自己。
「有什麼不對嗎?」保羅問。
「對不起。」岳說,「那是……是我……亡妻最喜歡的一頁。我沒想讓你讀那一頁,這會勾起我痛苦的……回憶。」
「書上有兩個凹痕。」保羅說。
當然,岳想,萬娜標出了她喜歡的那一頁。他的手指比我敏感,所以摸到了她的標註。這只是個意外,僅此而已。
「你會發現這本書很有意思。」岳說,「裡面有不少真實的歷史事件,同時闡述了很棒的道德哲學。」
保羅低頭看著掌心裡的這本小書——真是個小東西,裡面卻另有玄機……讀這部書的時候,他竟有一種玄妙的感覺,跟他自己肩負的那個可怕的使命有關,這讓他心神不寧。
「你父親隨時會來。」岳說,「把書收起來,閒暇之時再讀。」
保羅照岳所教的方法觸了一下書的邊緣,書自動合上了。保羅把它塞進外衣衣兜里。岳沖他大吼的那一瞬間,保羅還擔心他會把書要回去呢。
「謝謝你的禮物,岳醫生。」保羅鄭重地說,「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如果我那兒有什麼是你喜歡的,請不要猶豫,直接告訴我,好讓我也能為你準備一份回禮。」
「我……什麼也不需要。」岳說。
同時他想:為什麼我要站在這兒折磨自己,也折磨這可憐的小伙子……儘管他什麼都不知道。哦!那些該死的哈克南禽獸!為什麼要挑選我承擔這份骯髒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