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特(1)

2024-10-02 01:23:08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崔特能感覺到自己形象粗短,不過他並不覺得這樣難看。實際上他根本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即使真的去想了,他也會覺得這樣最好看。他的身體只為一個目的而存在,平心而論,性能可靠。

  他開口問道:「奧登,杜阿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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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了,在外面。」奧登隨口咕噥了一句,好像並不在意。看到這種對家庭明顯的忽視,崔特有點生氣了。杜阿總是那麼難管,而奧登卻從來也不關心。

  「為什麼放她走?」

  「我為什麼要攔她?崔特,她做錯什麼了?」

  「你知道她錯在哪兒。我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可是一直沒有第三個。你知道現在要生出個小情者來有多難。杜阿必須得到充分的營養,要不然根本就不成。現在呢,她又在日落的時候出去了。日落時那點光線,她能吃得飽嗎?」

  「她只是食慾不好而已。」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到現在還沒生出女兒。」崔特的口氣變溫和起來,「你想啊,要是沒有杜阿,沒有一個情者,我們兩個的生活算什麼呢?」

  「嗯,喔。」奧登嘴裡咕咕噥噥著。崔特懊惱地發現,他的左伴在這最簡單的事實面前,又開始扭扭捏捏了。

  他又說:「記住,當年是我先找到杜阿的。」奧登還記得這些嗎?奧登心裡還有這個家嗎?有時候崔特心裡會感到無比的喪氣,他想要努力改變——改變這些——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只知道自己心裡十分懊惱。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那時他渴望找到一個情者,而奧登卻一點兒都不在乎。

  崔特知道自己說不出那些大道理。不過雖然撫育者都嘴笨,可他們心裡卻並沒閒著。他們時時刻刻都惦記著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奧登說來說去不過是那些粒子啊、能量啊,那些東西有什麼用?崔特心裡惦記的都是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們。

  奧登曾對他講過,現在普通人的數量正在逐漸減少。可奧登自己難道不關心嗎?那些長老們都不關心嗎?到底有誰會關心撫育者的想法呢?

  這世上只有兩種生命,一種是長老,另一種是普通人。兩種都得吃飯、吸收陽光。

  奧登曾經跟他講過,太陽在慢慢變冷。食物越來越少,所以生命的數量也將會隨之減少。不過崔特並不相信,在他看來,太陽的溫度並沒有降低,至少從他小時候到現在沒什麼變化。人數變少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大家都不關心家庭了。理者們都天天想著沒用的知識,而情者們總是蠢到不可救藥。

  普通人就應該放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專注於家庭。崔特就是這樣,他總是心無旁騖地操持著這個家。小理者先降生,然後是小撫育者。他們一天天長大,長得活潑可愛。剩下的就是再生個女兒了。這事對他們來說好像非常困難,可是如果現在生不出情者,日後誰來組成新的家庭?

  杜阿這陣子是怎麼了?她一直就很古怪,現在好像越發不可琢磨了。

  崔特心裡對奧登一陣火起。奧登嘴裡總是那些不知所謂的話,杜阿還很愛聽。奧登總喜歡跟她說個沒完,好像她也是個理者一樣。對一個家庭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這道理奧登應該明白。

  只有崔特知道為這個家操心。只有他才會去做那些非做不可的事。奧登跟長老們那麼熟,卻一句話都不肯講。當年他們需要情者的時候,奧登就是不說。他只會跟長老們討論能源之類的廢話,從來不替家庭考慮。

  最後還是崔特勇敢地站了出來。一想到那天的情景,崔特心中又充滿自豪。那時他看見奧登正和一個長老交談,他就主動湊了過去。他理直氣壯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我們需要一個情者。」

  那個長老轉過來看著他。崔特從來沒有跟哪個長老挨得這麼近過。那長老看上去是一整塊,隨便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要牽動全身;雖然身上也有一些可以活動的附肢,但他們的軀幹卻永遠不會改變形狀。他們永遠無法隨意飄動,而且奇形怪狀,毫無美感可言。看上去他們應該不喜歡被人碰到。

  長老問道:「是這樣嗎,奧登?」他還是沒跟崔特講話。

  奧登幾乎已經把頭埋到地下了,崔特還從未見過他這樣。他說:「我……我的右伴一定是昏頭了,他……他……」奧登這時候已經結結巴巴,說不下去了。

  但是崔特能。他繼續說:「缺了情者,我們沒法交媾。」

  崔特知道奧登已經尷尬得說不出話來了,不過他可不管。機不可失。

  「好吧,親愛的小左,」那個長老對奧登說,「你也有這種感覺嗎?」長老們操持的語言跟凡人完全一樣,可是聲音卻尖利刺耳,聽起來很不舒服,也很難聽懂。雖然奧登看起來已經完全適應了,可是不管怎樣,崔特還是覺得聽不大懂。

  「是的。」奧登最終還是這麼回答。

  長老終於轉向崔特。「告訴我,年輕的撫育者,你和奧登在一起有多久了?」

  「很久了,」崔特回答,「沒情者實在是不行了。」他儘量繃緊身體,不流露出一絲畏懼。他知道這個時刻非常關鍵。他說,「我的名字叫崔特。」

  那個長老好像有點被逗樂了。「不錯,你做得對。你和奧登相處得非常好,不過這樣一來情者有點不好選。我們已經差不多拿定主意了,至少我早就想好了,不過還得說服其他長老。耐心點,崔特。」

  「我已經失去耐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再等等吧。」他又一次笑了。

  當他走後,奧登直起身子,對崔特大發脾氣。他怒吼道:「崔特!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個長老啊。」

  「他是羅斯騰,他是我的導師。我可不想他生我的氣!」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生氣?我一直很有禮貌啊。」

  「算了。」奧登恢復常態,面對崔特,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發火。(崔特也鬆了口氣,不過還是儘量不表現出來。)「你知道嗎?這非常難堪。想想看,我的右伴從來不怎麼說話,卻突然跑去跟我的導師交談。」

  「那你自己怎麼不說呢?」

  「這事需要時機,時機,你懂嗎?」

  「不過你好像永遠也等不到那個時機。」

  後來,他們就一起上到地面,不再爭執。不久,杜阿就來了。

  是羅斯騰把她帶來的。崔特並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去看長老,他的眼裡只有杜阿。還是後來,奧登告訴他是羅斯騰做了這件事。

  「看見了嗎?」崔特不無驕傲地說,「是因為我去找他說了,是因為我,杜阿才會來。」

  「不對,」奧登說,「是因為時機已到。不管你有沒有找過他,只要時機到了,杜阿自然會來。」

  崔特才不信呢。他認定全是因為的他的功勞,杜阿才會來。

  不過,杜阿倒真的是獨一無二。崔特見過很多情者,看上去都挺誘人的。隨便哪一個加入他們的家庭,使他們的交媾完整起來,崔特都能接受。不過當他一見到杜阿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以前那些統統不合適。杜阿,只有杜阿才是完美的。

  杜阿知道該如何去做,完全知道。後來杜阿才說,以前沒人教過她,從來沒人跟她提起過這件事。甚至其他情者都沒跟她說過,因為她總是獨來獨往。

  但是當他們相遇的時候,大家都明白該如何去做。

  杜阿的身體漸漸淡化消散,崔特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的身體可以消散到如此程度,連想都想不到。她的身體已經變成一團色彩斑斕的迷霧,充斥著整個房間,使他眼花繚亂。他下意識地向前移動,漸漸地進入了杜阿所幻化的迷霧中。

  他甚至感覺不到滲入,完全沒有感覺。沒有阻礙,沒有摩擦。他在杜阿的體內飄動,感到一陣陣心悸。然後他發現自己也開始淡化消散,完全不像從前那樣吃力。他也能輕而易舉地幻化成一團煙霧。這種消散就像遊動一樣簡單,毫無障礙。

  朦朦朧朧中,他看到奧登從另一邊進來了,從杜阿的左邊。奧登也在消散。

  接下來,就像任何世界中任何激情的接觸一樣,他碰觸到了奧登。但是那甚至不像一次接觸。一切盡在無法名狀的感覺之中。崔特毫無阻礙地進入了奧登的身體,正如奧登進入他的身體。他無法判斷,究竟是他在奧登體內,還是奧登在他體內,或者他們在彼此體內,或者都不是。

  只是——歡愉。

  漸漸地,這種感覺從高峰滑落,等他感到自己再也無法支持的時候,感覺消失了。

  最後,他們分開身體,彼此注視。這次交媾從頭到尾持續了好幾天。交媾總是很耗時間,越長就越過癮,儘管每次結束之時,他們都感覺那只是一瞬間的事,甚至無法回憶起具體的經過。在以後的日子裡,他們每次交媾的時間都比初次要長得多。

  奧登說:「太奇妙了。」

  崔特只是直直地盯著杜阿,是她帶來了如此奇妙的享受。

  她已經聚攏了身體,渾身震顫著,好像還在暈眩之中。看來她是三人之中感受最深的。

  「我們改日再來,」她匆匆忙忙地說,「改日,現在我要走了。」

  她馬上便離開了。他們並沒有阻止,因為他們都還沒緩過勁兒來。從此,每次交媾過後,她都會獨自離開,好像心中有什麼東西,需要獨自面對。

  崔特很為此煩惱。她在太多地方與其他情者不同。這樣不對。

  奧登卻不這麼看。他常常說:「為什麼不讓她獨處呢,崔特?她與眾不同,說明她比其他情者更出色。要是她像普通情者一樣,我們的交媾能有這麼奇妙嗎?而你,只想享受其中好處,卻一點代價不願付出,這怎麼可能?」

  崔特其實完全弄不明白。他只知道,杜阿應該安守自己的本分。他說:「我想要她做自己該做的事。」

  「我知道,崔特,我知道。不管怎麼說,你就隨她去吧。」

  其實奧登常常因為杜阿的特立獨行而責備她,不過卻總不願意讓崔特去說。「你說話缺乏技巧。」奧登總是這麼說。崔特卻聽不懂什麼叫技巧。

  不過現在,第一次交媾已經過去很久了,他們還是沒生下女兒。已經多久了呢?恐怕太久太久了。而杜阿,隨著時間的推移,卻越來越孤僻了。

  崔特說:「她吃得太少了。」

  「等時機到來……」奧登又開始說。

  「時機?算了吧,你總是說這些廢話,什麼這個時機到了而那個又沒到。當年在找杜阿的時候,你就永遠地等不到所謂的時機;而現在,我們該要個女兒,你又會永遠等下去。問題在於杜阿……」

  奧登這時候已經轉過身去。他說:「她就在那兒,崔特。要是你覺得自己是她的父親而不是右伴的話,你就自己去找她。去吧。不過我已經勸過你了,別管她。」

  崔特走了。他心裡憋了一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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