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 〕
2024-10-01 17:32:08
作者: 王俊
1 為掃去水、陸路霸,重用張嘯林
1919年8月14日,浙江督軍楊善德病故,盧永祥由淞滬護軍使升遷,護軍使一職則由盧系大將何豐林繼任,江斡廷任護軍使署秘書長,劉吾圃任肥滬警察廳主任秘書,俞葉封調充緝私營統領。這批分居要津的大官,與張嘯林均有私交。
有了靠背,張嘯林覺得,自己該往上海去發展了。他想上海灘這片天地比杭州廣闊多了,能使自己有更大的發展。
這一次,張嘯林把妻子婁氏也帶到了上海,同時還帶來了兩個好友,一個是號稱文武全才的翁左青。一個是他的過房親家陳效岐。他決定和他們一起在上海共創一番「大事業」。
到了上海,聽說以前的生死之交杜月笙已在同孚里黃公館發跡,他馬上便來拜訪。
張嘯林是何等人也?
張嘯林,浙江人,排行第二,哥哥名大林。張嘯林出身窮苦,父親是個木工,但是,木匠的收入很微薄,加上銀貴錢賤,張家的生活過得十分艱苦。不久,父親積勞成疾,過早地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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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嘯林20歲時,全家在鄉下實在難以度日,不得不背井離鄉,移居離慈谿140多公里的杭州拱宸橋。張嘯林與大林一起進了杭州一家織造綢緞的機房當學徒。
張嘯林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專同地痞流氓為伍,不時糾眾滋事,尋釁打架,各機房的老闆都對他頭痛萬分。於是,大家暗中約好,把他趕出了機房。
1903年,張嘯林迫於生計,考入了浙江武備學堂。在校與同學周鳳歧、夏超、張載陽等人結為密友。
浙江武備學堂是個專門培養軍事人才的學校。張嘯林在入學以前已染上地痞流氓的惡習,入學後不是把精力集中在學習上,而是用在與官府衙役的勾搭上,想以此為資本,抬高自己的地位,擴張自己的流氓勢力。結果沒畢業就離開了武備學堂,拜杭州府衙門的一個領班李休堂為先生,充當李的跑腿。
以後,他依仗地方官府的支持,在拱宸橋一帶開一茶館,以此作為結交地痞流氓、聚賭敲詐的據點。
拱宸橋有個諢名叫「西湖珍寶」的賭棍,擁有相當勢力。張嘯林採取小恩小惠的方式,勾引他的賭徒,逐步擴大自己的實力。「西湖珍寶」豈能甘心被張挖去牆腳,便經常糾集賭棍,尋張鬥毆。結果張嘯林常常被打得狼狽不堪,幾乎無法在拱宸橋立足。
正在這時,張嘯林結識了杭州一個外號叫「馬浪蕩」的江湖藝人。
馬浪蕩本名叫陳效岐,原是個唱灘簧的。灘簧是蘇州、上海、杭州、寧波等地流行的一種曲藝。陳效岐每次出堂會,就讓張嘯林幫著扛絲弦家什,演完一場後賞他幾文錢。就這樣,張嘯林暫時躲在陳效歧的門下。這天,在清政府曾任武英殿大學士的杭州人王文韶病死。出殯那天,陳效岐受僱扮戲參加送葬行列,張嘯林便伴在陳的身邊。
出殯隊伍經過日本租界清河坊,張嘯林無意中撞倒了一位看熱鬧的日本小孩。這下子,捅了馬蜂窩,住在清河坊的日本人傾巷而出,攔住了王府的孝幃,強行勒索賠款。送葬的人氣憤不平,雙方爭執不下。
這時,張嘯林大喝一聲:「開打!」成百上千的掮執事、騎頂馬、吹吹打打各色人等,立刻像潮水一樣地沖向日本人,嚇得日本人回頭便跑,紛紛關上大門。
待到出殯諸事完畢,隊伍解散,張嘯林又約了數十個藝人和以往流氓痞子來到清河坊與保佑坊,看見日本人開的店鋪,不分青紅皂白,衝進去便又打又砸,掀起了一場較大的風波。
事後,杭州官府在日本人的壓力下,決定懲辦帶頭鬧事者。
陳效岐為保護張嘯林,以灘簧先生首腦的身份挺身而出,結果被判在拱宸橋頭,披枷帶鎖,示眾一月。陳效岐被枷鎖示眾更激起杭州人民的反日情緒。他們自動組織起來,一致拒買日本貨,日本人難敵群憤,只得相繼遷出清河坊。經過這次事件,陳效岐十分賞識張嘯林,並與張結成了過房親家。
然而,張嘯林仍然不改聚賭詐騙的惡習。每年春繭上市和秋季稻穀收穫之際,他便僱傭小帆船一條,到嘉湖一帶,以三粒骰子做賭具,巧立青龍、白虎等名目引誘農民賭博,設局騙取農民錢財。鄉間農民受到張嘯林的欺騙,有的輸得當空賣絕,有的輸得投河上吊,為此,杭嘉湖一帶人寫狀上告,杭州府與錢塘縣都曾出簽緝拿張嘯林,但由於張嘯林賄賂了衙役,他們屢屢為他通風報信,使張嘯林幾次避過風頭,逍遙法外。這使得張嘯林更加洋洋自得。一次,在茶館裡喝茶,張嘯林與人爭座位,結果對旗人大打出手,險些釀成命案,他怕被官府捉拿,逃到了紹興安昌鎮,投靠了他的老朋友在安昌任巡官的翁左青,過著躲難的日子。
不久,武昌起義爆發,隨即杭州光復,張嘯林托人探得自己的案子不了了之,於是又堂而皇之地回到了杭州。
辛亥革命後,張嘯林參加了「三合會」,做一名普通的門徒。但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洪門大哥杭辛齋,並靠著杭辛齋的關係,利用一批舊日的機房朋友做班底,逐漸發展成為頗有勢力的一霸。
誰知張嘯林從紹興安昌鎮回到杭州不久,本性難改,又闖下了大禍。一天,他在朋友家喝了幾杯喜酒,不覺已有三分醉意,回家途經拱宸橋附近時,看到幾個人合力毆打一個人,就向前勸說,那幾個人看到張嘯林在旁多嘴,就圍住他動起手來。
張嘯林什麼陣勢沒經過,見三人打來,便飛起一腳朝中間的那人的下身踢去,正中睪丸,那人睪丸當場被踢碎,張嘯林知道又闖了大禍,急忙掙脫身來,也不敢回家,連夜逃到上海。
這是他第一次來上海,落腳在小東門外東昌渡一帶碼頭上,更名為林生。經同鄉、投機藥商黃楚九介紹,張嘯林拜青幫「大」字輩樊理遠為「老頭子」。由於有些文化,他很快熟記了「海底」術語,下一輩的流氓都稱他為「張爺叔」。
一年過去了,杭州官府對他打死人命一事淡忘了,他又公開露面了。在這時杜月笙結識了張嘯林。
張嘯林在東昌渡碼頭,最初是與杭州錫箔船商打交道的。因杭州錫箔船商見張嘯林在碼頭上的流氓幫里有些路子,為使每船來貨不在碼頭上受損失,就和他商量拿出部分錢作為保護費。張嘯林見有油水可撈,就在十六鋪碼頭上的流氓群中尋找合作者,結果,他找到一個外號叫做「水果月笙」的杜月笙,此時,杜月笙正跟在套簽子福生後面亂轉。結果,杜月笙聽了非常高興,立刻答應下來。
杜月笙把杭州錫箔船商的貨物引渡到「小浦東」卸貨,從中收取保護費。這事很快被其他的流氓得悉後,於是他們就互相勾結,糾眾前來明搶,與杜月笙和他的小兄弟們在十六鋪碼頭上發生了一場惡戰。
在一場惡戰中,杜月笙這幫因寡不敵眾,被其他流氓幫打得落花流水,杜月笙本人也被打得奄奄一息。
張嘯林把杜月笙背到自己租的房子中,請醫治傷。這時,張嘯林也是窮得要死,為了支付杜月笙的醫藥費,張嘯林仗義當了自己身上的棉衣。
因此,杜月笙對張嘯林的救命之恩,終生難忘。
這期間,通過杭辛齋介紹,張嘯林也認識了黃金榮。但黃金榮覺得他又沒有什麼值得利用之處,雖然見過面,但一直沒有和他往來。
不久,上海新開河碼頭建成,但外省來的船商受到上海稽徵吏的勒索,就通過張嘯林等人的關係,紛紛到另處卸貨。稽徵吏從側面打聽到原來是張嘯林在船商中暗地裡搗鬼,砸了他們的飯碗,決意要把張嘯林擒到手,要他的命。
這一天,張嘯林正在南碼頭聯繫事務,被駐該處的稽徵吏發現,立刻糾集10余個稽徵巡警,不問情由,把張嘯林強拽進稽局內捆綁起來,痛打一頓,準備夜深人靜時把他扔進黃浦江里淹死。
在這緊急關頭,張嘯林的隨從急忙去找杜月笙求他設法營救。杜月笙得訊後,一面叫手下把兄弟到稽查局搞清虛實和關押的地方,一面和幾個頭目商量營救辦法;然後他隨即挑選了數十個流氓,做好了劫獄的準備。到了晚上,杜月笙和李阿三率領這班流氓一齊沖人稽查局,救出了張嘯林,然後一哄而逃。
張嘯林在杜月笙的幫助下脫險回家逃了性命,休養了數日後他決心報仇。隨後,他打聽到把他往死里整的稽徵吏頭目,名叫「金獅狗」,是一個手段非常殘忍的傢伙。為了報仇雪恨,他請了「三十六股」流氓的頭子「吊眼阿定」助他一臂之力。
「吊眼阿定」對「金獅狗」也早就看不順眼,於是答應了張嘯林的要求。
一天上午,「金獅狗」照例出來巡查商船,正獨自走到江邊時,突然被早就埋伏在那裡的十幾個人掀倒在地。一頓拳腳後,被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拖到江邊,一聲號子,用力往江中拋去。此時,正好漂來一隻大糞船,只聽「撲通」一聲,「金獅狗」被拋進了大糞船中,結果他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已飽嘗了大糞的滋味。
「金獅狗」爬出大糞船時,張嘯林等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得罪了「金獅狗」,上海呆不下去了,張嘯林又只好回杭州。
這一次張嘯林攜家帶口,並且還有手下,一起來到了上海灘。杜月笙見了張嘯林,十分高興。第二天,杜月笙帶他去見了黃金榮,並力請黃金榮重用張嘯林。
因為「三鑫」公司這時已壟斷了法租界的煙土市場,牢牢掌握了上海灘上的煙土業,展望前景,一片金山銀海,瑞氣萬千。但是,他們還有一道關口卻無法突破,從吳淞口到高昌廟、龍華進入租界這一條路,都是淞滬鎮守使衙門的天下,水警營、緝私營、警察廳,乃至各級隊伍,偵騎密布,虎視眈眈,不小心就損失一批煙土。杜月笙對黃金榮說:「有了張嘯林,由他出面去聯絡,這道關很可能就打通了。」
黃金榮覺得,杜月笙說得在理,為了掃除路霸,他決定接納張嘯林。
這時,各地的軍閥大多數也是以鴉片煙為主要的經濟來源,他們長袖善舞,經驗豐富,利害所在,一眼便可洞察。在租界裡經營鴉片,對他們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軍閥何豐林、俞葉封何嘗不垂涎這股財香?只因為地位懸殊,關係搭不上,只好進行水陸查緝,通過沒收、罰款搞些錢,但是,內心裡他們更希望介入煙土走私賺大錢。
張嘯林從杜月笙處領了一筆錢作為交際費用後,腰纏萬金,裝出一副大款模樣,打著浙江省省長張載陽和督軍盧永祥的旗號,自下而上,由外而內,一步步地向俞葉封、何豐林進攻,而與黑幫合作,何、俞二位早已求之不得,馬上把張嘯林敬為上賓。
在張嘯林的多方溝通下,於是,軍閥、租界、幫會三方合為一體,大家同心協力發「土」財。
局面豁然開朗,「三鑫」公司的「事業」蒸蒸日上。
2 黎總統一來,共舞台狐仙現身
1923年,北洋軍閥出身的總統黎元洪內憂外患,直系軍閥氣勢洶洶地上總統府索餉,並且雇用遊民組織「公民團」,逼他退位離開北京。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採取措施時,直系大將王懷慶乾脆派兵「請」他走人,他只好倉皇出京,先赴天津,最後幾經努力復位,但是得不到軍隊的支持,只好黯然南下。
6月13日,黎元洪抵達上海,黃金榮、杜月笙等上海名人都去迎接。當天由法租界巡捕房總探黃金榮做東,為「黎大總統」夫婦洗塵,杜、張當然也在座奉陪。席間,黎元洪特地走過來向杜月笙敬酒:「月笙先生,黎某……」
黎元洪之所以這麼客氣,是因為他知道杜月笙是黃老闆的靈魂,不僅如此,他今後在上海的安全,全部掌握在杜月笙的手裡。
黃金榮招待黎元洪也確實很夠誠意,他對法捕房裡多年相從的巡捕還不放心,這一次,他又動用了杜月笙這支小型快速精悍部隊,杜月笙親自率領他的小「八股黨」,輪流分班,為黎元洪保駕。
小「八股黨」里的顧嘉棠、高鑫寶、葉焯山、芮慶榮、侯泉根、黃家豐、楊啟棠、姚志生,這8位朋友經過一番奮鬥,迫隨杜月笙身後,如今早已一個個鯉魚跳龍門,有錢有勢,都成為了大頭目。他們從杜月笙那裡學來仗義疏財、廣交志友的全套本領,都擁有成千上萬的徒眾。這些人大都散居上海市及其近郊,只消一聲令下,馬上就可以組成浩浩蕩蕩的大軍。現在杜月笙可以隨時招來他們保黎大總統的鏢。
黎元洪是和他的如夫人,還有黎本危一起相偕南來,隨行的有一些秘書、副官、衛士、奴僕等。為了迎接黎元洪的到來,杜月笙在杜美路26號,買了一幢精緻幽美、花木宜人的小洋房。在得到黎元洪派駐上海代表的秘密通知後,黃、杜、張一商量,覺得杜美路適合這位退職的總統小住,於是,杜月笙雇了工人去修葺一新,並且置備了全套的家具。
黎元洪的秘書長饒漢祥,當年曾代黎元洪所擬通電,文情並茂,傳誦一時。這一次,他隨行來到上海,卻留下了一副膾炙人口的好對聯。他因為特別賞識杜月笙的慷慨好客,群賢畢集,為他題了14個字:
春申門下三千客,
小杜城南五尺天。
杜月笙將這副對聯愛如拱璧,特地請名家雕刻為黑底金字,懸在他家客廳的兩楹。
黎元洪和他的如夫人送給黃金榮的禮物,可以說是相當奇特,黎元洪送黃金榮一套陸軍上將的煌煌戎服,由於黃老闆的身段和黎大總統約略相仿,黃金榮私自在房中常常穿著起來,搖搖擺擺,踱個八字官步,自己沾沾自喜,逗得俏娘姨們一個個地像掩口葫蘆。除了衣服外,他還送了黃金榮一套很名貴的禮物:一套精美的鴉片菸具,連同煙盤,全部純銀鑲鑽。黃金榮拿在手裡把玩再三,愛不釋手,讚不絕口,但是黃金榮還在吃法捕房的公事飯,並不會抽大煙。
杜月笙對於保護「黎大總統」的工作,十分認真而盡心,他每天儘量抽出時間,守在杜美路,他和黎元洪、黎本危同進同出,平起平坐。
這時,黃金榮私心愛慕著一個名伶露蘭春,她正在老共舞台獻藝,這時露蘭春風靡了整個上海。黎元洪和如夫人客中無聊,於是黃金榮恭請他們去聽一次戲。
為黎元洪及其如夫人這一次在公眾場合露面,杜月笙率領他的「小八股黨」,所做的防範和戒備工作,非常周密而徹底。這一天,他們身上都帶了手槍,黎元洪及其如夫人所坐的包廂,前後左右,更布滿了黃金榮和杜月笙的自家人。
黎元洪及其如夫人是輕裝簡從進老共舞台的。老共舞台全場爆滿,好幾百觀眾全神專注於台上露蘭春的投手舉足、輕歌曼舞,誰都不知道他們今天是如此的幸運,正和「黎大總統」同處一廳,享受著「黎大總統」在上海與民同樂的「幸運」。
杜月笙看看一切布置得很好,黎元洪及其如夫人都在聚精會精地聽戲,他吁了一口氣,信步走到樓下去休息一會兒。才到門口,他便碰到了老共舞台把門的阿大,他是黃公館的老傭人,一向忠心耿耿,老共舞台開張,黃老闆給了他這樣一個美差,曾使他高興得三天三夜沒有睡覺。這時杜月笙一來,阿大馬上向杜月笙訴說著剛才看到的一個神奇的事情。
「杜先生,」阿大迎上來愁眉苦臉地說:「這樁事情真是太稀奇了。」
杜月笙眼睛望著他,一面擦汗一面問:
「什麼事情?這樣大驚小怪的。」
「剛才你們陪那兩位貴客進門,」阿大湊近他,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還不到兩分鐘,突然之間我看到一大串狐狸,仿佛受了驚嚇,從戲館裡一溜煙地跑出來。」
「瞎三話四,」杜月笙聳肩笑笑,「這麼大一個城裡面那兒來的狐狸,笑話。」
「千真萬確的啊,」阿大委屈般地喊起來,然後左右一看,又在悄聲說:「我起先被它們嚇一大跳,連忙跑出大門去追。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串狐狸跑到斜對面那爿當鋪里去了。」
「那麼,」杜月笙還在跟他開玩笑,「你就該追進當鋪里去看呀。」
「當鋪老早打了烊,」阿大一本正經地說:「我親眼看到,它們一隻只地往當鋪門上撲,撲一下,就不見了一隻。」
「大白天見鬼了!」但是,聽他說得那麼活靈活現,杜月笙回念一想,阿大是個老實人,連黃老闆都誇讚過他,從來不說慌話,也不說一個字的廢話,他有什麼理由要編這一套鬼話呢?
「阿大,」杜月笙輕聲安撫他說:「我看你是太辛苦了,一時看花了老眼。」
「絕對不是。」阿大斷然否認,並且提出反質:「我怎麼可能接連兩次都看花了眼睛?」
「不管怎樣,」杜月笙累了一天,稍微有點不耐煩地說:「這種事情就擺在自己心上好了,用不著說給別人聽。」
「我只說給你聽,杜先生。」阿大真誠地說:「杜先生,你是黃老闆和老闆娘最看重的人。我跟你說說就是,在老闆、老闆娘面前,我這個話是不敢說的。杜先生,你知道不知道,我們老共舞台原來有個狐仙洞?」
「這個——我不知道。」
「老共舞台如此地好生意,都是靠著狐仙好法力啊!」
「啊?真有這事?」
「如今狐仙統統跑掉,依我看,老共舞台的旺氣也就跟著跑了。」
「別瞎說。」杜月笙攔住他。
「信不信由你,杜先生。」阿大嘆了口氣,忽然又想了起來問:「剛才你請來聽戲的貴客是哪一位?」
「你聽了可要嚇壞的!」杜月笙回答他,誰知引起了阿大更大的好奇心,不住地追問,杜月笙奈何不了他,附在阿大的耳邊,悄聲地告訴他,來者正是「大總統」黎元洪和他的如夫人。
「這下糟了!」不曾想到,白髮蒼蒼的阿大竟會跌足嘆息,他十分悵惘地說:「大總統是天上的星宿呀,星宿怎麼可以隨便到什麼地方去呢?難怪黎大總統,一來,我們供的狐仙就要趕緊逃跑,而它們這麼跑掉,杜先生,你看嘛,老共舞台的生意一定不靈了。」
杜月笙只覺得阿大憨得可笑,但是往後事實的演變,卻又使他對這個不解之謎將信將疑了。
黎元洪,在杜月笙的杜美路住宅駐蹕三個月,然後乘輪北返,行前曾向杜月笙再三致謝,「我這次來黃老闆處遇到你這樣一個好朋友,真是三生有幸,感謝感謝!」然後,他手掌一拍,隨行的秘書長饒漢祥和一人抬出了黎元洪自己破費訂製的30余面金牌,上鐫「義勇」二字,分贈杜月笙的手下。
「黎大總統」走後不久,發生在黃金榮身上的事情留給杜月笙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那便是狐仙確實有靈。
3 施展美人計,軍閥禁菸未成
上海灘煙土遍地都是,偏偏「萬國禁菸會議」要在上海召開了。
「萬國禁菸會議」前夕,潮州的大土行統統搬進法租界,法工部局的頭目們高興得手舞足蹈。可是,這一搬,大「八股黨」一見財路要斷,馬上表示要跟到法租界,繼續收保護費。
「想在老子的地盤上撈果子吃是在做夢。」黃金榮聽了杜月笙的報告,憤憤地說。
大「八股黨」的首領叫沈杏山,也是個敢碰硬的黑幫頭子,當然不肯眼看著錢財從自己的手中又流到別人的手中去的,發誓要奪回失去的地盤,準備動手。
這樣,雙方明來暗往,劍拔弩張,都憋著一口氣,想大幹一場。
由於「萬國禁菸會議」即將在上海召開,北洋軍閥趁此機會下達了一道禁菸令,令曰:
鴉片危害最烈,已經明頒禁令,嚴定專條,各省實力奉行,已著成效。惟是國家挽回積習,備極艱難。所有前次收買存土,業經特令匯集上海地方,剋期悉數銷毀……致私種、私運、私售,均將厲禁,並當各懍刑章,勿貽伊戚。
在禁令下達的同時,北洋政府派了一個叫張一鵬的專員到上海,專門監視禁止鴉片,他到達上海前,就到處發表演講、表示決心要徹底禁止煙運,大有雷厲風行之氣勢,儼然一個新林則徐又出世了。
這時的「三鑫」公司生意正紅火。杜月笙當然不能讓他禁了煙斷了財路。在張一鵬從北京到達上海的前一天,內線謝葆生就偷偷地跑來報訊說:
「明天,總統特派專員張一鵬就要到上海,英租界探長沈杏山已打點好『燒香拜佛』的香燭。」
「哦」,杜月笙沒有說什麼,似乎這是他早已預料之中的事。
「我們是不是要早作準備?」謝葆生又建議。
「去吧,這沒你的事了。」杜月笙並沒有回答,而是把他打發走了,但是專員一來事關重大,謝葆生一走,杜月笙立刻稟報林桂生。
林桂生一聽,馬上與他商議辦法,然後連夜調兵遣將,布置行動。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在「一品香旅社」的一個套間裡,禁菸專員張一鵬正與杜月笙交談著。
這「一品香」旅社建於清朝道光年間,它雖然房屋陳舊,設備落後,在上海是屬於相當老式的旅館。但是,它主要接待北路客商,裡頭的美女卻是響噹噹的,許多北方佬見到水靈靈的南方姑娘,十分喜歡,捨得在姑娘身上花銀子,從而使「一品香」在花界頗有佳譽。
原來,通過種種關係,杜月笙早已打聽到這位張專員的為人和愛好——不親煙賭而好色,於是,對症下藥,投其所好,選中了這「一品香」。
「我在京都就聽說黃老闆手下有個杜月笙,是個非常人物,今日相見,果然不同凡響。敝人初次到滬,人地生疏,正想找些社會賢達了解滬上鴉片的情況,有人推薦了您。一鵬理應登門拜訪,不料杜先生破費,今晚在此招待,實在不敢當。」
「哪裡,哪裡!張專員是總統特使,欽差大臣。上海灘上有些內幕情況,我曉得一點,理所應當提供給專員。本想請專員到寒舍暢談,後來覺得專員公務在身,多有不便,所以就包了這房間,供專員在上海期間散心用。」
「那太不好意思了,讓杜先生費心了。謝謝!」
「小意思。」杜月笙搖手道:「剛才專員問起上海灘鴉片煙販賣情況,我了解到大英租界的棋盤街麥家圈一帶有幾爿大土行,叫李偉記、鄭洽記,還有一爿叫郭煌記。這幾爿是潮州幫開的。還有本幫的廣茂和土行,開在三馬路。聽說英租界捕房裡什麼人帶頭拉起了一幫人,組成了『八股黨』,專門做這一路生意。這些土行不封閉重辦,光燒毀查明的存土,禁土還是一句空話。」
「你說得對,要查封!這是條約上規定的了,可是辦人,就難了!」張一鵬長嘆了一聲,接著說:「那些傢伙是在英國人庇護下的,他們會把鴉片轉移,我這小專員動不得他們一根毫毛啊!」
「要是張專員信得過我杜月笙,我請黃金榮探長去對付,保證會把他們治得服服帖帖。這事全包在我身上啦。」
「什麼事啊?杜先生包在你身上?」
突然,一個嬌聲嬌氣地聲音,從隔壁套間裡飄了出來,接著出來一個仙女般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紫色的軟緞旗袍,裹住了苗條的腰身,胸口隆起的乳峰隱約可見,一雙肉色的絲襪罩著半個白腿,在開叉旗袍下時隱時露,一雙大紅的繡花拖鞋,輕盈地從地毯上移來。看打扮,20不到,19有餘,一張粉臉嫩得滴水,一雙窄長而黝黑的眉毛,遮護了流動著粼粼波光的眼睛,每一流盼都在顯示出盈盈的笑意……
她走到杜月笙跟前,嗲聲嗲氣地說:「杜先生,剛才茶房來關照,說你府上太太打電話來,有客人在等你,叫你快點回去。」
說完,她嫵媚地一笑,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這時,整個房間裡瀰漫著氤氳香氣。
「曼蕾小姐要趕我走了,我只得從命了!」
「我是關照你,要是回去遲了,你那位蘇州老四發起脾氣來,你可吃不消啊!」說著,向杜月笙打了一個媚眼。
「我家老四可不像你,是個大醋缸。我是真有事,一個朋友約好的。」
杜月笙站起來,向曼蕾小姐擠擠眼,賣個俏,意思是這裡的事全交給你了。然後,他拎起皮包,向張一鵬點點頭說:「專員,我走了。你托我的事,我一定辦到,再見!」
張一鵬站起身送客到門口,轉身輕輕地帶上房門,彈簧鎖「啪」地一聲鎖上,再坐回雙人沙發上。
曼蕾款款地走到張一鵬面前,隆起的胸脯一聳一聳,紫色旗袍里那兩條幾乎赤裸的大腿在他眼前一晃一晃的。
張一鵬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不由地抬起手,要往旗袍的叉下摸。在他的手接近旗袍的瞬間,曼蕾屁股一扭,移到了一邊。
張一鵬剛坐穩,曼蕾又走過來。她這次有節奏地搖晃著身子,讓胸前那對豐滿的乳房一晃一晃的。張一鵬看著曼蕾身子有節奏地搖晃,猛地想起昔日那些京城女子。但她們全比不上眼前的曼蕾,張一鵬禁不住站了起來,想上前去抓那乳房,曼蕾屁股一扭,又躲開了。眼看魚就在嘴邊,卻吃不到,張一鵬急紅了眼,端起桌上的一大杯白酒,一口氣灌下去,正當他想撲上去抓住曼蕾時,曼蕾卻猛地一屁股坐在他的身邊,把胸脯緊緊地貼在他的肩膀邊,摟著他的脖子,湊在他的耳邊,壓低嗓音,嬌滴滴地說:「我跟你去北京,好嗎?」
張一鵬顧不上回答,一隻手從旗袍的開叉插進去……不一會兒,他又發現曼蕾的那張粉臉還沒有動,又趴下來不停地親。
曼蕾被張一鵬放在沙發上揉著,兩隻眼睛裡露出一副不勝嬌羞的模樣。見他手忙腳亂,她身子一歪,從沙發上滑到地上,那大腿上的可人之處隱約可見……
張一鵬這才想起,應該剝去曼蕾的衣服。他顧不上去解紐扣,伸手抓住旗袍的下擺,猛地一扯,旗袍一串脆響,前面的那邊被撕去了……
「你把人家的衣服都撕壞了。我要你賠!」
「要什麼衣服,你天天就這樣陪我,我才開心呢。」
「那我怎麼出去呀?」
「大爺我有的是錢,你要什麼我就給你買什麼?」
說著,張一鵬已被慾火燒得臉色發紫,按捺不住,三下五除二地脫了自己的衣服,就在地板上行動起來。
曼蕾「唉喲」了一聲,張一鵬感覺到了她的撕裂的痛。
「爺爺真不信,你還能真是黃花閨女?」
這時,曼蕾已痛得臉都變形了,沒有回答他,但是她的身子已隨著他的上下揉動也開始一上一下了,漸漸的,她由肉體的痛變成了愉悅地呻吟聲……張一鵬穿戴好後,把赤身裸體的曼蕾抱在懷裡,看著這美麗的胴體,萬般憐愛地問:「你還是處女?第一次?」
「就是嘛,人家從來是賣笑不賣身的,不是杜先生關照好好侍候張大人,我怎麼能讓你這樣。」
「好啦,管你是不是處女,大爺都喜歡你。」說著,張一鵬在她的嫩臉蛋上擰了一下,又用大嘴咬住了她隆起的奶頭。
「我跟你去北京,好嗎?」
「北京的風像刀子,你這嫩臉蛋給吹糙了,大爺我可賠不起呀!」張一鵬把嘴從曼蕾的乳頭上挪開,說:「哎,聽說法租界有個『三鑫』公司,也做鴉片生意,可是真的?」
曼蕾搖搖頭,嘟起紅嘴唇,不勝其煩地說:「什麼鴉片呀,你們男人就離不開那爛東西。誰留心那破玩意?不過,『三鑫』公司我倒知道,我有個表兄在公司里做事,這公司是做地皮生意的。」
「鴉片能賺大錢,杜先生為什麼不做呢?」
「聽說英租界巡捕房裡有個叫沈杏山的人,獨霸了上海灘煙土生意,不准別人插手嘛。」
「喔,原來是這樣。」
柔和著濃香的話語,又是從櫻桃小口裡吐出來的,張一鵬哪有不信的?他深信不疑,鴉片的大本營的確在英租界裡。他覺得從側面了解的情況更可靠,心裡有底了。
此時,子夜已過。張一鵬扶起曼蕾,攬住她的細腰,往臥室走去。
曼蕾半推半就,兩人重又上了床。
俗話說得好,畫虎不成反類犬。這位張大員想自己是總統的特命專員,頂得過清政府的欽差大臣林則徐。林則徐到了廣州禁菸,洋人還與他為難,不買他的帳,而現在我張一鵬雖然沒坐八抬大轎進上海,可是一踏進上海灘,洋人、「土人」全來巴結,送金、送銀、送美人,要啥有啥,可謂八面威風!林則徐有虎門銷煙,威鎮四海,我何不來個「浦東銷煙」,日後也好流芳百世。張一鵬越想越盡興,得意洋洋地哼起了小調。
誰知,這曼蕾卻對他的小調沒興趣,大概是第一次做的緣故,做了一次還想做第二回,一聲撒嬌竟然動手把張專員脫了個精光,主動地往他懷裡送……
這一夜把張一鵬累了個半死,第二天天大亮了,他卻還在夢鄉遨遊,本說上午開始行動,結果隨從卻敲不開他的門,只好等到下午,才見他帶領一行10人,浩浩蕩蕩地來到海關監督稅務司查點菸土儲存情況。
這海關何來儲存的煙土呢?說起來話長。
早在1915年4月29日,正在做皇帝夢而苦於經費太少的袁世凱,突然派清朝末年擔任過上海道台的蔡乃煌,到上海擔任蘇、贛、粵三省的禁菸特派員。
蔡乃煌在這裡玩起了鬼把戲,這時的江蘇、江西、廣東三省還是禁菸的「世外桃源」,沒有被禁絕種植和輸入煙土,因此,三省內積存有大量的印度鴉片。這可是饞人的油水。清朝末年,不少官吏以禁為名,徵收銷煙「損耗款」,大發橫財。這一次,袁世凱是「故伎重演」。
蔡乃煌深曉袁世凱的心意,一到上海,馬上與上海、香港兩地經銷印度鴉片的煙土聯社簽訂《蘇、贛、粵三省禁賣煙土合同》。合同以准許聯社在江蘇、江西、廣東三省運銷積存的鴉片為條件,規定聯社銷售一箱鴉片向政府交納三千五百元「捐款」。果然,蔡乃煌此舉,為袁世凱進帳達千萬元。
可是,這一招激怒了上海人民。尤其是蔡乃煌的同鄉在孫中山的帶領下認為蔡大傷了廣東人的臉面,紛紛與他決裂。蔡乃煌頓時聲名狼藉,成了孤家寡人。
轉眼,合同到期,民怨沸騰之下,上海正式宣布禁止外國鴉片進口,公共租界工部局也同時收回在租界裡的煙土售賣執照。北京政府國務會議只得順應民意,決定取消積存鴉片的合同。
這樣,聯社的另外1000多箱鴉片銷售只好停止。
這就是海關私存鴉片的來歷。
張一鵬到了那裡,按單據一檢查,原來的1600多箱鴉片,現在只剩下1200箱,有400多箱已被盜賣。張一鵬並不知道,這400多箱竟都是通過杜月笙的「三鑫」公司銷掉的。但是,這個張一鵬儘管在北京信誓旦旦,但是到了真槍實幹的時候,他卻沒膽量,也無心再追究這400箱煙土的去向,只是裝腔作勢地命令部下把剩下的鴉片全部封存好,準備運往浦東。
這天下午,黃浦江兩岸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為了擴大影響,張一鵬特意不用車子裝載,而是到中國地界調了幾千民工抬著鴉片,由滬軍士兵押送過靜安寺路,從外灘過外白渡橋,從而到達碼頭過江。
這時,「萬國禁菸會議」的代表也坐遊艇過江到場察看。
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1000多箱鴉片排列在浦東稻田裡,當場開箱,讓各界人士檢驗過目。
想不到開到第57箱時,裡面竟是一條麻袋包著一堆磚頭。官員們面面相覷,張一鵬臉上紅一陣子白一陣子,請來觀瞻的洋人們不停地聳肩,不住地做鬼臉。
幸好柴禾已架好,火一點,便噼噼剝剝地焚燒起來。
第二天,在「萬國禁菸會議」上,張一鵬宣布了他的調查結果,英租界的探長沈杏山,利用職務之便,在英租界裡大肆保護、販賣煙土,希望英租界工部局予以調查、取締。
張一鵬之所以敢在這「萬國大會」上點英租界的名,無非是沽名釣譽,顯示自己是一個當代林則徐的形象,誰知英國代表也不是好惹的,當場表示英租界絕無此事,但是,迫於大會代表的壓力,同時又答應回去對華捕探長沈杏山嚴加審查。
很快,沈杏山被上司嚴重警告了。因為他以前做的,也都是上司所支持的。不過,這一次,上司罰了他3000大洋,但是這卻嚇得沈杏山逃往了天津避難。
在杜、沈較量中,杜月笙藉助張一鵬之手打了沈杏山一記響亮的耳光。
4 以柔克剛,化敵為友
上海灘的公共租界,是由英、美兩租界合併而成的,它的範圍要比法租界寬闊得多,也是上海灘的商業中心,聞名於世的英大馬路和四大遊樂公司都在租界內。在英租界內沈杏山、賭場老闆嚴九齡等等都是顯赫的人物。黃金榮當家的法租界幫會,跟英租界大亨明爭暗鬥,嫌隙甚深。小「八股黨」顧嘉棠搶了大「八股黨」的飯碗,就連小角色江肇銘也訛過嚴九齡的賭檯,現在杜月笙又打人耳光卻又叫沈杏山做不得聲。凡此種種,都潛伏著火併的危機。
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杜月笙深明這個道理,於是又生出一個絕招:以柔克剛,化敵為友。
倒運的沈杏山到天津避了一陣風頭。天津雖也有租界,卻是欺生客,他混了幾個月又悄悄回了上海,躲在家裡棲棲惶惶的。杜月笙覺得投石下井,不如溺水救人來得高明,他瞅准機會馬上行動,先去遊說黃金榮,由老闆出面安撫沈杏山。因為這樣更能事半功倍。
杜月笙來到了黃公館。
「金榮哥,聽說沈杏山回上海了。」
「哦,」黃金榮當年曾親手打過沈杏山的耳光,現在沈杏山已是落水之狗了,對杜月笙重提沈杏山之事,卻提不起勁,「姓沈的回來是要重開碼頭嗎?」
杜月笙在旁察言觀色,先要摸摸老闆的底:「他哪有這個氣魄呀?孵豆芽還差不多。」
聽杜月笙這麼一說,黃金榮卻並不贊同,他長嘆一聲:「姓沈的也是個角色,當初我脾氣躁,為爭碼頭敲了他一記耳光。凡是人,總是要掙張臉皮嘛。」
杜月笙見黃金榮中了自己的詭計,也抱有了凡事寧息的態度,暗暗慶幸,於是順水推舟,漸漸引出他的真實來意:「金榮哥,你再拉他一把吧。」
黃金榮不住地點頭:「大水沖龍王廟,橫豎都是自家人。月笙,有機會你開個差使給他吧,算是了卻前帳。」
「金榮哥,我陪你走一趟,也顯顯黃門的肚量。」杜月笙一步步把黃金榮引向自己所設想的路上來。
「好吧。」黃金榮真的被他說動了心。
第二天,他果然帶著杜月笙登門拜訪沈杏山。沈杏山喜出望外,忙喚來愛女四小姐春霞敬茶。
杜月笙一見這玲瓏俏麗的少女,頓時又生一計,啟口問沈杏山:「杏山兄,四小姐不曾配親吧?」
沈杏山一聽,以為杜月笙看上了他的女兒,臉色頓時嚇得蒼白,但是嘴巴上還是不自主地如實說:「沒,沒……」
「哈哈,老杜討杯做媒酒喝了。」
沈杏山一聽杜月笙保媒,由憂轉喜,更是受寵若驚,忙不迭應道:「豈敢,豈敢。不知哪位公郎肯娶醜女。」
杜月笙一笑,指指黃金榮:「金榮哥的二郎源燾。」
一聽是黃金榮的兒子,沈杏山滿口答應了。
就這樣,黃、沈由冤家成了親家,給沈杏山撐足了面子。沈杏山對促進這樁美事的杜月笙更是感激涕零。在送別黃、杜時,沈杏山悄悄湊著杜月笙耳邊說:「士為知己者死,杏山甘願為杜先生赴湯蹈火。」
杜月笙的收伏大「八股黨」之策終於成功了。
收伏大「八股黨」,是杜月笙下的第一著棋。這一高招給他帶來的不只是堂皇的高冠,更重要的是實力,是一支能為他拼奪的御林軍。制服沈杏山,使他深深懂得了古人所云「擒賊先擒王」的真正涵義。
接著,杜月笙開始了他的第二著棋,即掃平英租界的賭檔,但是,這一次他的瞄準器上的獵物,卻是賭界大亨嚴九齡。
嚴九齡自家開賭場讓別人賭,自己也豪賭。杜月笙細細品味著這隻獵物,了解了嚴九齡的個性、嗜好後,果斷地做了決定:在牌桌上與嚴九齡建立政治同盟。
第二天,他驅車直駛英租界,登門拜訪與「三鑫」公司做鴉片生意的范回春。在這盤棋中,他將充當杜月笙一匹臥槽馬的角色。
說起范回春,此人也是英租界的亨字號人物,論身價,他比嚴九齡還高。他曾當過七天的上海縣長,辭職後,在虹口外的江灣開設了上海第一座跑馬廳。早先,黃金榮辦案時,范回春在英租界幫過他的忙,之後,黃金榮為答謝他,便讓自己的長媳李志清拜他為乾爹,兩家從此結上了親戚。現在杜月笙要智擒嚴九齡,自然就想起打他這張牌了。
杜月笙來到范家,已是晚上7點光景了。范回春酒足飯飽,正要帶著小老婆去嚴九齡的賭館消夜。見杜月笙驅車上門,連忙迎進客廳,吩咐大煙伺候。隨即,他的小老婆嬌聲嬌氣地遞上玉嘴湘翠竹煙槍。等招待拿齊,范回春啟口道:「杜先生,怎麼晚上不消夜,還在忙公事?」
「回春兄見外了,你我除做生意,就不能串串門,敘敘情了?」杜月笙調侃地說。
「哪裡,哪裡,杜先生肯光臨寒舍,是給我老范的面子呀。」那小妾扭著細腰,用那隻細白胳膊輕輕搭在杜月笙的肩上,抿著兩個酒窩斜視著對方。
「范太太,真不愧是女中豪傑,嘿嘿。」杜月笙回首掃了那女的一眼,仿佛剛發覺似的,「啊喲,范太太盛裝,莫不是要上夜總會去?該死,我來的不是時候,我這個不速之客儘是掃人之興。」
「賤內要我陪著上嚴老九的場子湊熱鬧。」范回春說了實話。
「那好,那好,我下次再來。」杜月笙邊說邊站起來。
范回春慌忙拉住:「哪裡話,莫走,莫走。坐,坐!」
杜月笙輕輕拍拍范回春的手:「老兄,你我是外人嗎?快陪夫人吧。」
他轉身走了幾步,突然記起什麼,又迴轉頭來,隨意說:「范兄,我也想為嚴先生捧場,陪他搓幾圈麻將,老兄能否牽個頭?」
范回春爽快地應允道:「好嘛,這事包在我老范身上。」
當晚,范回春把杜月笙要求來英租界賠賭的事,告訴了嚴老九。誰料,嚴老九冷冷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過了兩天,杜月笙打來電話,問問嚴老九的意向,這可急壞了范回春。他不住地催問嚴九齡,可是那邊卻偏偏不動聲色,氣得他直罵:「婊子養的,你嚴老九不要太過分了,在老子面前擺架子,一點面情都不講?」
第三天晚上,范回春正在家裡生嚴老九的悶氣。「叮鈴鈴」,電話又響了。聽差稟告,又是杜先生打來的。老范尷尬極了,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但出乎意外的是,電話里傳來的不是埋怨,而是杜月笙豁達、開朗地笑聲:「范兄,我已派人送來兩份帖子,請你與嚴先生來寒舍一敘,務請范兄轉告嚴先生給個面子。」
「好的,好的,這次小弟一定盡力,非把老九拖來不可,一定向杜先生賠罪。」
范回春放下電話,不由得翹起大拇指,連聲稱讚道:「好,杜月笙有肚量,是個響噹噹的亨頭。」
經過范回春的又一番說服,嚴九齡終於了卻不了情面,只好答應了去杜月笙那裡。
這一天,杜月笙的酒筵擺得十分隆重,且不說上等魚翅席,就是陪客都是輕易請不動的上海青幫大亨。高士奎、樊瑾全都被他拉來作陪,就連上海灘剛爆出來的新大亨、黃包車夫總頭領顧竹軒也興沖沖地趕來湊熱鬧了。
杜月笙煞費心機布下了八卦陣,單等嚴九齡就範。偏偏半途遇到了馬謖失街亭,這次又未如願,搞得幾乎下不了台。毛病就出在這個顧老闆身上。
顧竹軒是江北鹽城人。當年,江淮一帶連年災荒,盜匪遍野。每逢一次災年都有大批難民乞食逃荒,會有不少災民流入上海。男的拉黃包車、剃頭、擦背,女的進窯子苦度餘生。沒幾年,流入上海的蘇北災民竟達一百萬之眾。這些人備受歧視,雜居在棚戶區,被稱作「下只角」。但是,他們抱成一團,發奮圖強,不惜一切手段地謀生存。顧竹軒就是他們的幫主。他手下擁有八千多餘包車夫,這些弟兄各個願為他賣命。這時,血氣方剛的顧老闆正在勢頭上,仗著人多勢眾,又且橫跨三個租界,連杜月笙也不放在眼裡。他這次肯赴宴是想結識幾位青幫頭目,抬高抬高自己的身價而已。
嚴九齡礙著老范的情面,勉強來杜公館應酬了,但是,酒席上的賓客各懷心胎,話不投機,這一魚翅席吃得冷冷清清。顧竹軒心直口快,菜還沒上完,便離座起身,對嚴九齡說:
「大家吃悶酒,不如上賭場開心,老九,我們走吧。」
說畢,他將油嘴一抹,長袍一撩,大大咧咧地走出客廳。嚴九齡稍猶豫了下,也順勢站起來,也不向范回春打個招呼,便雙手一拱,說:「杜先生,後會有期了。」
杜月笙心裡十分惱火,臉上卻堆滿了笑容,客氣地送他到屋檐,嘴裡還不停地打著招呼:「月笙慚愧,照顧不周,請嚴先生多多包涵。」
一旁作陪的范回春卻漲紅著臉,渾身不自在。他見嚴九齡告退,連身子都不曾動過,自斟滿一杯狀元紅,一昂頭,一飲而盡,乘著酒意,氣惱地罵道:「不識抬舉,哼。讓我過不去!」
他正要斟第二杯時,一隻大手沉重地壓在他手背上。他一抬頭,只見杜月笙笑眯眯地望著他,一語雙關地說:「日久見人心啊。」
過了幾天,機會終於來了。
坐鎮南京的孫傳芳電令駐浙的軍長謝鴻勛赴寧,商議軍情。謝鴻勛久聞杜月笙的盛名,特意在上海下車,要好友嚴九齡代為引見。這下可難為嚴老九了。他對范老抱有敵意,多次冷落其實是想疏而遠之。但謝鴻勛專程為杜月笙而來,他哪有推卸之理?不得已,嚴老九隻好又去找范回春商議。
「回春兄,謝軍長要結識老杜,你與杜先生是熟人,有煩老兄穿針引線。」
范回春正生著悶氣,見嚴老九來,一古腦兒發泄了出來:「你老九身價太高,人家杜先生真心誠意要交朋友,你卻搭足架子,讓我丟盡面子,今後哪還能在上海灘上混?姓謝的,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何必去舔人家的屁股?」
「小弟錯了,」嚴老九厚著臉皮,忙不迭地檢討,「務請范兄遞個信,今晚陪夫人賭個通宵,輸贏全包在我身上。」
范回春余怒未消,想起杜月笙那邊也有意要結交他,現在他正在夾縫中,於是只好無可奈何地說:「你的情,老范不敢領,只是欠杜先生的人情,總得要還。看在杜先生的佛臉,我跑一趟了。」
「拜託,拜託。」嚴老九連連稱謝。
杜月笙從范回春那裡得到消息,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吩咐聽差:「你去嚴館走一趟,送上我的帖子,說我恭候兩位大駕。」
謝鴻勛得到請帖喜出望外,嚴九齡則是慚愧不言,兩人馬上答應赴宴。
結果,這席酒筵氣氛截然不同了。主賓談笑風生,情誼融洽。杜月笙絲毫沒有冷落難堪嚴老九之意,反而對他恭敬有加。這使得嚴老九暗暗欽佩杜月笙的大將風度。酒過三巡,謝軍長也成了杜月笙無話不談的老朋友了。
謝鴻勛興致勃勃地談起了他逛法國夜總會的情景,順口道:「洋人真會拉生意,夜總會裡的每隻賭檯都有標緻的洋女人陪著,就是吸大煙、喝咖啡的客廳里,也盡擺著新奇的洋玩意兒。」
杜月笙聽著微微一笑,他轉身向旁邊侍奉的娘姨說:「去太太房裡,將那隻鳥籠拿來。」
不多時,娘姨捧了個白玉雕成的鳥籠,籠里鎖著一隻玲瓏剔透的黃鶯。杜月笙伸手去開發條,不一刻,那隻黃鶯做著撲翅、點頭、轉身的動作,然後又引吭高唱,發出婉轉嚦嚦的鶯啼之聲。謝軍長驚異地喊道:「這居然是假的。喲,奇物、奇物。」
杜月笙解釋道:「這是法國朋友送的,據說,在巴黎也只有一隻。」
謝軍長小心翼翼地把鳥籠捧在手裡,一遍又一遍地擺弄著。杜月笙悄聲對那娘姨說:「將那個盒子也拿來,等下裝好,送到謝軍長的汽車上去。」
謝軍長只顧玩鳥,對杜月笙的吩咐不曾注意。但細心的嚴九齡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忙攔住:「不,不,君子不奪他人之好。謝軍長不會收的。」
杜月笙壓低了聲音回答他道:「謝軍長不肯收,就托嚴先生做主代收下吧。」
嚴九齡默默無言,只是用手緊緊握住了老杜的手臂……
就這樣,杜月笙終於降服了驕橫一世的賭王嚴九齡。
兩天後,嚴老九的回報來了。他湊好四個牌搭子邀杜月笙搓麻將。除了范回春外,還有上海的另一幫會頭領,外號叫「塌鼻頭」的鄭松林。每天下午三四點鐘入局,直到半夜才盡興而散。四個大亨賭的輸贏,一家要三四千元。當時,一擔米才只三塊銀洋,這桌麻將足已令人咋舌了。
兩個月下來,杜月笙在麻將桌上結識了英租界許多頭面人物,對那裡的情形也摸了個透徹。誰知這時,黃金榮耳目很靈,他聽說杜月笙丟下「三鑫」公司不管,成天泡在英租界豪賭,心裡很是不快。他擔心杜月笙又犯了早年的毛病,無意支撐黃門了。於是,他忙叫來范回春,坦率地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我吃一輩子包探飯,現在把世事看淡了,也不想管事了。虧得有月笙,否則,這輩子搏來的場面難以善終啊。」
「是啊,是啊。」
范回春不置可否地回答著。黃金榮的話頭漸漸轉入了正題:
「月笙的擔子不輕。里里外外的,都少不了他。我聽說,他日日在嚴館賭銅鈿,丟著正事不干。我真擔心啊。」
范回春這才聽出了話音。他覺得黃老闆對杜月笙並不太理解,心裡有些忿忿不平。「金榮哥,你的意思是要我勸勸他。」
黃老闆曉得杜月笙並不是輕易可勸動心的,只是想拆散這個賭局,讓他自己收心才妥當。
「不,我是想你不要去湊熱鬧。」
既然黃老闆開口有求,范回春情面難卻,只得允諾了。
范回春拆夥,賭興正濃的嚴老九乾脆另起爐灶,再搭牌局。他把杜月笙拖到了泰昌公司樓上的盛五娘公館裡。這盛五娘是晚清郵電大臣盛宣懷的五小姐,一門豪闊,富可敵國,凡能參加盛五娘賭局的人物都是社會名流,除了商界富豪,更有政界名望高的人物。這對杜月笙來說,真是求之不得。第一夜豪賭,杜月笙一家就輸了3萬。但他輕鬆自如,毫無怯意,竟在泰昌公司整整賭了半年。杜月笙的豪爽、豁達在盛五娘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像,成了難以離卻的牌友。在盛五娘的引薦下,杜月笙進入了英租界的上流社會。
黃金榮在上海混了一世,勢力範圍始終不出法租界。他害怕大「八股黨」綁票,嚴令兒女們不准逛英租界。如今,杜月笙旁敲側擊,輕輕推開了英租界的大門。在旁靜觀的黃老闆事後終於不由得伸出大拇指,誇獎他:「月笙了不得。」
對老闆的稱讚,杜月笙的反應只是微微一笑。他的心胸中正燃燒著熊熊火焰。他想,一個英租界能算得什麼?他那進攻的箭頭,是整個上海灘,不,他的疆界應該越過十里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