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刀光劍影
2024-10-01 17:28:44
作者: 程小程
袁紹飛一案牽扯的是貪污腐敗和官商勾結,案子起始,中央領導即批示,要嚴查到底。市委一把手更是拍案而起,痛斥一些官員視人命如兒戲,聲稱不管涉及誰,只要查實,一定嚴懲不貸,絕不姑息,並且很快地處理了一批幹部,而伊長江也是那時候落案的,他是所有被查處的幹部中級別最高的,可以說賈副市長和衛道時他們把握的時機很準確,這樣給社會輿論造成一種錯覺是,大都市的反腐工作是動了真格的。
可是由袁紹飛製造的「1·15」車禍案背後的深層原因卻遲遲不能揭開蓋子,大有不了了之的趨勢。要不是袁紹飛的老婆林婷一直在向上寫控告信,向新聞媒體求助,這個案子也只能由政府拿出巨額賠償金作個了斷了。
事實證明,大都的司法部門已經達成某種默契,要把這個案子沉下去,慢慢淡淡出人們的視線。
但是寧朝平卻幹了一件自己份外的事,他不能容忍這種草菅人命姑息養奸的事情,他一直在密切地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他不停地搜集證據,想把這起惡性事件背後的一些骯髒的東西給挖出來,他的想法也得到了上級領導和紀檢部門的支持。
現在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
官商勾結也罷,官官相護也罷,都是利益鏈條的捆綁,只要有人認真地深究勇敢地去掐斷這根鏈條,讓他們人人自危,這個鏈條是脆弱的,是不堪一擊的。
只是生存在現實環境下的權力擁有者們不願去較這個真。
寧朝平較真了,他打破了這種默契和潛規則,讓貪腐分子惶惶不可終日的同時更對他痛恨不已,所以他做的事業是崇高的,但更是危險的。
專案組進駐之後,公安部門也不敢再怠慢了,大都市公安局有了尚方寶劍,開始按專案組的限定時間對當初傷害袁父的兇手和幕後的操縱者進行抓捕。
凌風和大多數官員一樣,缺的不是正義而是勇氣,現在他知曉了上面的態度後,有了底氣,很快就部署了兵力,奔赴各地,將早就掌握的線索一一落實,秘密抓捕了一些嫌疑人。
馬小龍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那些打人兇手落網的消息,自然是嚇得不輕,找衛道時商量對策。
衛道時沒想到凌風的動作這麼快,他剛和賈副市長商量好計劃,還沒來得及給馬小龍打招呼讓那些亡命之徒逃得遠點呢,這邊已經動手了。
衛道時說:「凌風這王八蛋是明里一套背後一套,他嘴上敷衍賈副市長要把案子壓下來,原來早就做好了準備,上面一下令,他就把那些人給抓了,看來專案組這回是下了決心的。」
馬小龍說:「他媽的,他拿了我們錢的,卻不能替我們消災,我要出了事,他也跑不掉受賄這個罪名。」
「你太幼稚了,他敢這樣做,證明他一開始就做好了兩手準備,你送的那筆錢說不定他已經交給紀委了,影響這麼大的案子,他能不小心嗎?」衛道時冷笑說。
「姓賈的不是吹噓自己的能量有多大嗎?現在要他去擺平啊!」
「這個時候,還能指望他嗎?小龍,我們得有自己的打算啊。」
「你說我們該怎麼做?」馬小龍六神無主地說,「賈新跑了個乾淨,我……也出去躲一躲?」
「現在怕是出不去了,小龍,我對你怎麼樣?」衛道時試探著問。
「爸,你對我沒有說的,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事到臨頭,也只能我們爺兒倆同心合力共同渡過難關了,你說吧,讓我做什麼我保證聽你的。」
衛道時眯了眯眼睛,說:「專案組這回的主要目標還是袁紹飛的案子,因為要給那七十多條人命一個說法,要給社會輿論一個說法,所以,我想我們不能自亂陣腳,不要擴大,就把他們的視線給定在袁紹飛一案上。既然他們已經抓到了那幾個打手,肯定能挖出幕後的指使者,這樣就會追究到你和賈新身上,賈新也跑不了,我知道他在哪裡,我告訴你他的藏身之處,如果追到你這兒,你就把他也交出來,你們兩個人擔著,不要再牽扯別的事了,賈新只要進去了,他爸爸肯定不惜一切代價活動,我也會想辦法救你。唉,丟車保帥這步棋是被迫無奈啊,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馬小龍沉默了一陣子,想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得點了點頭:「爸,我懂,你放心,我知道哪邊輕哪邊重,我會有分寸的。」
衛道時惶惶不可終日,開始不斷催促侯華,他現在把希望全寄托在了法師的巫術上。
心裡藏污納垢的官員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做壞事時特別大膽,認為自己的人脈廣,關係網密,手段高超,不會露底,所以像個捉迷藏的孩子一樣,躲在黑暗角落裡,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抓不到我,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可是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時,又感覺哪種手段都不隱秘,哪個關係都不牢靠,哪個人都不值得信賴,於是四處燒香拜佛,求占問卜,恨不能有孫大聖的本領,一個筋斗翻到南海觀音或者西天如來那裡搬來無敵的救兵。
這個時候,衛道時自然將侯華當成了西天如來,如果侯華能給他一張護身符,讓他刀槍不入才好,可惜侯華一心只在我和鄭巨發身上,除了藉機在衛道時身上撈點錢財之外,根本沒有心思管他的破事。
侯華收了金長生加付的一百萬之後,並沒有給天符雙魔多加任務,她也不想讓雙魔分心,衛道時的事不重要,寧朝平出不出事更不重要,讓我和鄭巨發一敗塗地,命歸黃泉才是最重要的,她想,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一走了之,管衛道時哭天搶地呢,說不定那時他已經成了階下囚,誰還會去找自己討伐事情辦沒辦!
侯華在大都做天符雙魔的臥底,傳遞著雙魔的法力,將邪惡的力量不斷運作到我和鄭巨發的身上,她躲在暗處獰笑,我們卻懵懂無知,慢慢滑向她精心設計的陷阱里。
人有三年好時運,紅運當頭,陽氣焰盛,神鬼不近身,古人對這個道理非常領會,所以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說法,就是躲仇家的旺運的。當仇家紅運一過,走下運的時候,這時候只要發力,仇家就會雪上加霜,無力對抗,完全任其擺布。
我和鄭巨發都在走下下運,我們的智慧被蒙蔽,敏銳的洞察力被遮住,眼睛看不清禍福,大腦也想不明白因果是非,像迷失在沼澤地里的孩子,沒有好運給我們,只有死神相伴左右。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說,潛意識對我們的幫助在於向我們傳達事物,或者提供形象性的啟示。它具有向我們傳達我們憑藉邏輯無法知道的事物的其他方式。請考慮一下常常成為現實的同步性現象、預感和夢。
周易的理論也是強調內應和外應對現實的影響關係,無視潛意識或者對外界反應遲鈍,都成不了一個優秀的預測師。
我在這之前是多麼靈通的一個人,看風雨草木,觀喜怒哀樂心裡馬上會感應出很多事物的發展走向,哪怕是一根羽毛落地,我都能預知吉凶禍福的降臨。可是現在,我要費很大的心力,用最笨的方法才能預測一些事情,而且還常常在心裡猶疑,拿不準尺度。
落香茶社曾經多麼繁榮興旺,我身邊聚集那麼多激情四射的人,每天高談闊論,徹夜歡聲,可是轉眼這些都散盡了,溫鴻和桃兒去法國度蜜月了,六子和小蘭跟一個親戚去新疆開工廠了,陶然和喬好運去了西藏,李平陽是最後走的,他去了山東。一轉眼人去屋空,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很多徵兆我應該早就能感知的,可惜我已失去了敏銳的感應力,對身邊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
兩個月前,桃兒從四川來到了大都。
幾個月的時間,她那份痴情已經淡去,誰都不會守著一份幻想過一生的,愛情說到底也只是一種願望,一個人的願望是空的,只有兩個人對望,愛情才會讓人神往,才能有牽引力,才可成就美妙的時光。時間可以實現願望,也可以讓願望落空,桃兒的去和回,是一種鳳凰涅槃的過程,去的是憂傷,回的是釋然,我再次見到她時,她的臉上已經有了世事的滄桑和對人生愛情生活理性的認識。
或許真的是愛屋及烏,我這樣想是因為基於當時桃兒那份捨我其誰的痴情,而不是出於自戀。她說過非我不嫁,可是我把她叫來大都,牽了線讓她與溫鴻相識,並一再力促他們成就秦晉後,她僅用了幾天的時間就接受了我幫她安排的這份感情,我多少有些失落,也有些傷感,不是溫鴻不夠好,而是覺得桃兒心裡有一份委屈深埋。
他們很快墜入情網,桃兒那麼美麗那麼溫存的一個女孩,誰愛了會不把她捧在手心?溫鴻有了桃兒,連對周易的絕學梅花秘宗都不放在心上了,我在那一刻懂了一千多年前的李後主,只要紅顏知己,國家算什麼呢!
溫鴻把桃兒捧在了手心,一顆空著的心塞滿寵愛和甜蜜,她不暇細想,就答應了溫鴻的求婚,很快就辦了婚事,婚禮當天,溫鴻喝醉,桃兒喝醉,我沒有醉,看著桃兒的幸福心裡百感交集,我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件對的事還是錯的事。桃兒最後給我說了一句話:「天一,我最後叫一回你的名字,天一,我要不是跟你學了周易,懂得人命天定的道理,我真的會等你一生。」
桃兒和溫鴻去法國度蜜月了,那兒的空氣比這裡乾淨,那兒的太陽比這裡溫暖,陪在她身邊的人比留下的人要真誠,人命天定,緣分也是上天定好的,只有懂得這個道理的人才會快樂。我知道桃兒是快樂的,並不是愛屋及烏才強裝歡顏,我的心也輕鬆了許多。
六子和小蘭的感情是那種純白色的,更是透明的,他們的愛情不會讓人產生絲毫的激情,平凡而樸實,也因此而更加純潔,兩個人一見傾心,互生愛慕,沒有猶豫也沒有太多的期望,兩個人走到一起就是為了過日子,下雨的時候撐一把傘,飢餓的時候共吃一塊饅頭,冷的時候共同裹上一件棉大衣,不要嘴上的你儂我儂,只要心裡的相互依存。
六子的一個表叔在新疆開了一個食品廠,要六子過去,他爸爸當然希望他能安穩下來,替他應承下來,六子開始有些不願離開我,他說和我在一起挺自在的,再說了大都要比新疆熱鬧,人更生動,這種生動包括爾虞我詐,包括是是非非,也包括功利齟齬,但是六子喜歡這種滾滾紅塵。可是小蘭想去新疆,她說新疆的天更藍,趁著年輕出去走走,然後回來生兒育女,白頭到老。比起都市的生活,六子更離不開小蘭,於是他們買了火車票,和我依依惜別。
然後是陶然和喬好運,她知道我心有所屬,意志堅定,改變不了我的選擇,於是知難而退,把畫廊的事安頓好後去西藏寫生了,喬好運竟然辭了職,自告奮勇地陪她同去。有部電視劇叫《天涯同命鳥》,講的是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喬好運和陶然的命運與電視劇里的主人公當然不同,可是我聽到他們要同去西藏的消息,不知為什麼卻想到了這部電視劇,我想,能振翅共飛天涯路的人,就是抱定了同呼吸共命運的,他們應該也會收穫純真的愛情。
轉眼之間,落香茶社就空了,我耳邊清靜,心裡卻時刻充滿那一屋子的歡聲笑語。繁花香未盡,一夜秋雨落,還不到秋天,我卻分明感到了秋的凋零,落香茶社,這名字,是否預示了一種結局呢?
有些結局是早就註定了的,努力去改變它也只是徒然,甚至只能推波助瀾使它更快地抵達。
我和鄭巨發的命運如此,衛道時和賈副市長的命運如此,侯氏父女的命運也是如此,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的任何一場戰爭,都不會有勝者,所有參戰的人都是失敗者,勝者永遠是死神。
溫鴻在去飛機場的路上,突然給我發來一條信息:「師父,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夢見天下暴雨,狂風大作,有一座搖搖欲墜的兩層木樓,樓下是滔天洪水,你一個人在樓上,獨自垂淚,我和六子開了一條小船,想去救你,卻總是靠不近小樓,後來那座樓就被洪水沖走了……師父,我很害怕,這個夢不會有什麼不好的預示吧?」
將要出遠門的人,臨行前卻做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夢,是不太吉利,可是我並沒有多想,寬慰他說:「你放心走吧,沒事的,往外走,三六九,今天是陰曆初九,我幫你查過皇曆,是吉日良辰,適宜遠行。」
「不是,我是擔心你,你要保重啊,我到了法國馬上給你打電話。」
洪水滔天的一個夢都不能驚醒我,厄運來了真的是擋不住的。
六子到了新疆也打電話過來:「師父,我夢見我養的那兩隻小烏龜死了,你要照顧好它們……」
我放下電話去察看水缸里的那兩隻烏龜,和六子夢到的一樣,兩隻烏龜果然都死了,水缸里發出很濃的臭味。
我站在水缸前沉默了很久,心裡仍然沒有任何觸動,只是想,動物和人一樣,緣分盡了就會告別。
陶然和喬好運到了西藏,打電話向我描繪西藏的美麗,他們說那兒一塵不染,和天很近,和佛很近,再三請我也過去。陶然說:「你不來會後悔的。」
我有什麼可後悔的呢?世上美麗的風景很多,可是屬於我的很少。玉兒才是我心裡最美的風景,我在大都等她,我守著心裡的一份美麗,我終會得到。
一切預示都在悄悄向現實轉換,我等待的不是一份美麗,而是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