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高處寒濃
2024-10-01 17:28:21
作者: 程小程
寧朝平拿到了伊長江的日記本,我以為他會很快地把衛道時等人送進審判庭,伊長江會重獲自由。但是事情並沒有按我想像的那樣發展,一切像冰凍了一樣,都靜止下來,寧朝平按兵不動,衛道時和他的爪牙們也偃旗息鼓,伊長江仍然在看守所待著,據說檢察機關已經準備提起訴訟,馬上要進入審判階段。
我沉不住氣了,約了寧朝平見面。晚上,在一家便利店門口,我上了他的車,他一個人開車來的。
他發動車向城外馳去,我問:「我們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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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理睬我的問話,反問我道:「你找我什麼事呢?」
「伊長江的案子什麼時候能結?」
「伊長江的案子對你就這麼重要?」
「他是一個好人,你們不是常說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嗎?」
寧朝平朗聲一笑說:「是啊,沒錯,這是我們紀檢工作的原則。」
「所以啊,我希望伊長江能儘快出來。」
「你口口聲聲說伊長江是好人,你是怎麼確定的呢?」寧朝平收起笑容正色地問我。
「我確定?是,我確定,他的日記就是明證啊!」
「你看過他的日記嗎?」
「沒有,不過通過我在看守所里和他的一番深談,還有我的感覺,他和那些貪贓枉法之輩不是一路人。」
「憑感覺?公檢法司也能憑感覺認定一個人是好是壞嗎?」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伊長江不是一個好人?」我問。
「天一,我不用和你普及法律常識了吧?你沒看過他的日記,只是憑感覺就說他是一個好人,就像你憑感覺斷定我能主持公道一樣,你知不知道這是很危險的?」
「除非我的預測不準。」我小聲嘀咕道。
「預測只是一種輔助手段,我們審案子,有時也會用到很多的輔助手段,比如測謊,比如驗DNA,和你的預測有異曲同工之妙對吧?可是這只能作為參考,並不能作為判案的依據,我承認你的預測很準,甚至你有常人不具備的異能,可你的認定畢竟是法律不認可的,如果是一個不了解你的人,聽你說了誰好誰壞,一定會認為那只是源於你個人的好惡,我說得對嗎?」
我得承認他說得有道理,可是我感覺他這是在和我繞圈子,他知道我的意思是什麼,他已經拿到了伊長江的日記本,他更明白伊長江和衛道時是什麼人,為什麼還要久拖不決?
難道伊長江的日記里還有對他自己不利的記錄?
我心裡一寒,是啊,日記本是私密的東西,別人是不應該看到的,伊長江的老婆沒有把原件交出來,而是弄了個複印件,是不是有選擇地把一些於己不利的部分剔除掉了呢!
我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有證據在手,就應該快點辦案,以防夜長夢多。」
寧朝平是不會告訴我他的辦案情況的,他也沒有表現出很困難的樣子,大概是怕打擊我對社會的信心吧。
「夢多不在夜的長短。」寧朝平說了一句很深刻的話。
我想他肯定是碰到什麼為難的事了。
汽車拐進一條鄉間小道,又開了二十多分鐘才進了一個村子。
「深更半夜的你帶我來這裡幹嗎?」我不解地問。
「你算算啊!」寧朝平把嘴上的菸蒂吐出窗外說。
「你別老是拿這事將我,我會占卜不錯,可是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事無巨細都要占卜,我活那麼累幹嗎呀?」我和寧朝平已經很熟了,我對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客氣。
寧朝平並不以為忤,在月光下露出狡黠的笑容:「做一個簡簡單單的人是最快樂的。」
我們下了車,步行在村子裡走了一段路,寧朝平停在一戶人家門口,上前輕輕敲門,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漢子披著件襯衫迎出來說:「朝平,你來了。」
「老韋,他們娘倆還好嗎?」
「還那樣吧,孩子吵著要上學,這幾天林婷在和我商量著孩子上學的事,所以打電話讓你來聽聽你的意見。」
寧朝平邊說邊朝堂屋裡走,也不介紹我和那漢子認識。
這家的房子和所有農村的房子一樣,都是三間大瓦房,中間是客廳,農村叫堂屋,兩邊兩間,每一間又從中間分開,成四個臥室。廚房和廁所都在院子裡另有安置。
寧朝平在一個很舊的木質沙發上坐下,示意我也落座,正在堂屋裡看電視的一個女人站起來和寧朝平打過招呼,找了暖壺倒了兩碗開水,放在我們面前的方桌上。這時從右手的臥室里又走出一個女人,站在寧朝平面前,說:「寧大哥。」
寧朝平讓她在對面坐下說:「袁源今年該上一年級了是嗎?」
「是啊,他天天像鳥兒一樣關在院子裡悶著呢,我看著心裡難受,所以請你來一趟,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不能眼瞅著把孩子給耽誤了。」林婷說。
我觀察了半天,已經發現了其中的奧秘,這林婷是袁紹飛的遺孀,袁源是袁紹飛的兒子。老韋的身份我弄不懂,看樣子他和林婷母子並無關係。
「朝平,案子有進展了嗎?怎麼還沒有說法啊?」老韋吸的煙很沖,吐出一口煙霧嗆得自己先咳了幾聲。
「這漫天的烏雲哪能一下子煙消雲散。」
「寧大哥,讓您為難了,其實這段時間我也想明白了,什麼說法啦賠償啦,都不重要了,人都死了,還能怎麼著?我們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袁源一天一天長大,我不想讓他從小就活在仇恨里,所以,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想帶他離開這裡,到一個沒人知道我們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
袁紹飛和妻子林婷都在中發公司上班,袁紹飛是司機,林婷干導遊,袁紹飛出事後,有很多死者的親屬不斷地去中發公司辱罵林婷,又追到袁家鬧事,把袁家給砸了,林婷的班沒法再上下去,搬了幾回家都被那些死者親屬找到。
林婷是一個倔犟的女人,她雖然也恨丈夫不該拉了七十多人去送死,但是她知道丈夫也是因為父母仇恨在心,無處申冤,走投無路之下才一時糊塗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她知道害死丈夫和那七十一個無辜者的真正兇手是新華街的開發商,是建委主任衛道時和他的女婿馬小龍,是馬小龍背後的權勢,所以她決定要為丈夫討個說法,不能讓袁紹飛死後還留下千古罵名。
她抱著孩子,像電影《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一樣去上訪告狀,市里省里北京,都跑遍了,期間有幾次她被一夥不明身份的人關了幾天黑屋子,還有一次把他娘倆給拉到上千公里外的山西,差點賣給當地的農民做老婆,是寧朝平暗中派人接了回來。
寧朝平告誡她她的處境很危險,不要再到處上訪了,她一個弱女子哪能斗過那些黑惡勢力,要她在老韋家安心等待,他答應她一定會把袁紹飛之死的真相給查個水落石出。
原來從一開始寧朝平就已經介入了袁紹飛的案子,只是一直在悄悄地搜集證據。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老謀深算,或者說是鬥爭的技藝,由此我也看出反腐工作的殘酷性。
隨著袁紹飛一案的一拖再拖,也終於拖垮了林婷的信心,她決定放棄了。
為了孩子,為了下半生的安寧,她要妥協了,她一個弱女子,無權無勢沒有工作沒有經濟來源,隨時受到威脅,不妥協還能怎麼辦呢?
她不是不信寧朝平的許諾,她是耗不起了。
寧朝平狠狠地抽菸,他是不會把案子調查到了什麼地步告訴林婷的。也許他心裡有底,可是他太謹慎了,他懂得一步走錯再無翻本的機會的道理,所以他沉默著,他的沉默也煎熬著我們的耐心。
終於,他擲下菸頭,下了決心似的說:「林婷,你再給我點時間,聽我的,哪裡也別去,如果你們出了意外,就看不到害得你們家破人亡的兇手受到懲罰的一天了。」
「寧大哥,您已經盡力了,我感謝您,我替我死去的公公婆婆和丈夫謝謝您,可是,我實在撐不下去了,我真的快瘋了。」林婷淚流滿面。
「撐不下去也要撐,如果就此放棄,你一生都得活在痛苦的煎熬里,只有案子大白天下,袁紹飛之死有個說法,那七十二個冤魂把仇恨轉向那些真兇,你才能真正得到解脫,才能好好地活著,才能告慰你死去親人的靈魂。」寧朝平說。
「寧書記已經掌握了衛道時和馬小龍他們的犯罪事實,只是牽連到了一些高官,需要把證據坐實才能動手,你再堅持一下,我相信邪不勝正,黎明馬上就要到了。」我說。
寧朝平這回沒有打斷我的話,也許他是希望通過我來鼓勵林婷的。我是一個局外人,這些話我說合適。
「真的嗎?真的找到證據了?」林婷驚喜地問。
寧朝平不置可否,說:「袁源睡著了?我去看看他。」
寧朝平把帶進來的一大包零食糕點和一個汽車玩具拿出來,進了林婷的房間。
林婷沒有跟進去,而是小心地問我:「這位兄弟,你仔細地講一講案子到什麼程度了好嗎?我躲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心裡沒著沒落的,你理解我的心情嗎?」
我哪知道案情啊,剛才的話也是為了安慰她想當然說的。
我說:「寧書記這段時間沒少……」
這時寧朝平已經走了出來,截住我的話說:「天一,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寧朝平走到門口,又塞給老韋一些錢說:「老韋,客氣話我就不多說了,她母子夠可憐的了,你一定要照顧好啊。」
老韋堅決不收,生氣地說:「朝平,你這是這幹什麼,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做這點小事還要你的錢,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我們是什麼人和錢沒有關係,這不是給你的,是給林婷母子的生活費,你收下。」
老韋大約是知道寧朝平的脾氣,不敢再推辭,只得收下了,囑咐道:「朝平,我知道你乾的這份工作不容易,有風險,你千萬要小心。」
寧朝平重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快步走了。
月光如水,平靜而安詳,但是在這平靜的夜空底下,卻有很多人心裡波濤洶湧,夜不成寐。都說夜是罪惡的衣裳,這是對夜的污衊,罪惡的腳步何曾因晝夜而停止過呢?
同樣的,罪惡行動的同時,也有正義的眼睛鷹隼一樣地在注視著它,在待機而動,隨時會箭一樣俯衝下來,咬斷罪惡的喉嚨。
寧朝平就是一隻犀利的鷹隼,他在天空盤旋巡弋,守護弱小,震懾宵小,震懾不住時他會衝出雲層與之拼殺。
一隻鷹和一群虎狼交鋒,雖然鷹不會成為虎狼口中的食物,可是想擊敗對手,實在是太難了。
在車上,我們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我問道:「為什麼要帶我來見林婷?」
「面對這個無助的女人和一個無辜的孩子,每一個有良心的人都不會袖手旁觀的是嗎?我只想告訴你,我也不會,我在努力著。」寧朝平說。
我感受到了他話里的無奈和悲壯。
我說:「我真的想不到世界會這樣複雜,人性會這樣扭曲,貪婪毀掉了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呢,衛道時、馬小龍他們就沒有想過後果嗎?」
「人之初性本善,他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墮落的。」
「你是說他們有一天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
「懺悔是每個人每天都該做的事,到最後才想起懺悔是死亡敲響的喪鐘。」
「你是不是打算動手了?」
「你這麼快就算了一卦?」
「又來了,我猜出來的。」
「你猜對了,所以今天帶你來見林婷,如果我有什麼不測,你記著把他們母子安全地送出大都吧。」寧朝平的語氣里又多了一種悲涼。
他的話讓我陷入了驚恐之中,我現在最怕預感,怕自己的也怕別人的,因為預感往往是準的,難道寧朝平已經感覺到了某種危險的逼近?
為了緩和緊張的空氣,我換了個輕鬆的話題說:「寧書記,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保證你沒聽過。」
「好啊。」
我說:「清朝雍正皇帝怎麼上台的你肯定知道,他對八字命理學說深信不疑,而且認真地鑽研過劉伯溫的命理著作《滴天髓》,並精於運用,這一細節你可能沒有留意過。他沒做皇帝之前就喜歡給別人看八字,著重於正印、偏官與日主的關係,他常用這種手段籠絡人心,後來他能坐上皇位,也和他運用八字命理學,研究其兄弟諸王子的八字,使用生克之法讓他們自生自滅為自己掃清障礙有很大的關係。雍正二年春天,年羹堯之子年熙患病,忽輕忽重,久治不愈,雍正查過他的八字後,說他八字與年羹堯相剋,年羹堯刑克長子,於是做主將年熙過繼給隆科多做子,隆科多命中是三子,但僅有二子,得年熙後說了一句話,『皇上之賜,即是上天賜的一樣,今合其數,年大將軍應該克的已經克了,我應該得的又得到了,從此年熙必然痊癒,將來肯定要受到皇上的恩典』。至此年羹堯、年熙和隆科多都對雍正感恩戴德,一心用命。年羹堯和隆科多都是七殺之命,經過雍正的調理轉為偏官,後來年羹堯和隆科多由偏官轉為七殺,是他們言行不一,不信雍正的囑咐,最終都致殺身之禍。其實這是雍正故意埋下的伏筆,雍正知道他們的命理,可以隨時讓他們富貴和滅亡,封建帝王封賞削奪官僚也不是像我們想像的那樣,任意任行,也要有讓天下人信服的理由,所以,雍正用人,完全照著命理來的,都在他的可控範圍內,能用時用,不能用時則造命令他們自取滅亡。可惜年羹堯和隆科多他們只知道皇帝寵信他們,不去記住自己的要害在皇帝手上捏著,一朝大權在手,恣意妄為飛揚跋扈,以命起勢,因命衰亡,怨不得別人。」
「你這個故事是要告訴我什麼吧?」寧朝平說。
「只是一個故事而已,歷史的真相也許不是這樣的,就像你要做的事,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只要成功了,歷史由你說了算。」
「你小子,太鬼了。」
我看得出來他想利用一種非正常的手段達到不戰而勝的目的,可是又礙於他的身份、他的信仰,怕留下什麼後遺症,所以一直在迂迴向前,我哪能步步踩准他的鼓點呢?信息通道不暢會貽誤戰機的。
我說:「那位偉人說得好,不管白貓黑貓,逮住老鼠就是好貓,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對嗎?」
「偉人說得沒錯,但是你錯了,有些事是要看過程的,武俠小說里俠士看到壞人可以手起刀落,他倒是痛快,不走司法程序,直接給正法了,如果放在現實生活中行嗎?」
「你這比喻也太有跨度了,我的意思和你說的是兩碼事,比如在尋找證據方面,也許我可以幫你走一走捷徑。」
「嗯,我理解你的意思,我很想試試,這樣吧,明天中午,我讓一個朋友安排了一個飯局,到時衛道時會到場,吃完飯我們會去落香茶社喝茶,你給找一個方便你觀察衛道時的房間,你悄悄地測試一下他,看能不能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好啊,我會妥當處理的,我們回去你先去茶社看一下現場,到明天好安排座位,」我說,「到時你要把話題朝能激起他情緒波動的方向引,只要他心念動了就好辦。」
我們回到落香茶社,把幾個茶室都看了一遍,挑了一間明看是單獨房間,其時有一道用博古架隔開了假牆的茶室,他們看不到我,我躲在另一間茶室里卻可以一覽無餘。
一切都布置停當,寧朝平抬腕看了看表,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了,他臉上卻不現倦容,又點了一支煙說:「天一,你會不會覺得我這人特陰險?」
這話有點莫名其妙,我說:「怎麼會?你的職業決定了你的處世方式。」
他苦笑了笑:「做紀檢工作的知心朋友都很少,同僚之間沒有友誼,同學、戰友、朋友之間也很少有知心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寧朝平嘆了口氣說:「是畏懼,先說官場同僚,他們是畏懼我,他們對我從來都是敬而遠之,因為怕和我打交道多了,言多語失,被我抓到什麼把柄。以前我做過一次傷害朋友的事,那次我和幾個局機關的同事一起吃飯,我們平時的關係很好,開會啦考察啦學習啦經常在一起,相互之間有什麼困難也都能幫一把。我們一起吃飯時,一時高興都喝高了,有一個單位的副局長,口無遮攔不經意間透露了他單位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很多機關單位一、二把手都有一種默契,像挪用一下公款,設個小金庫,為自己套發點福利啦什麼的。我雖然也喝了不少酒,但是我的職業敏感是清醒的,我捕捉了他透露的信息後,沒過多長時間就順藤摸瓜把他單位一把手給抓了,他也受到了牽連,被降職使用,從此我們就成為路人,更可怕的是,這事過後,所有單位的同事都對我側目以視,那時我沒有認識到自己的不對,我做我該做的事,我有錯嗎?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認識到了我的錯誤,工作是工作,友誼是友誼,我不該去出賣朋友,我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去辦案,而不應該利用朋友對我的信任。這就是過程和結果的關係,不是你說的過程不重要,過程如果打了折,結果再好,你也不會有成就感。
「再說同學、戰友和朋友,他們不是畏懼,而是鄙視。中國人講究人情,有時候合理比合法更能得到響應和擁護,我幹這份工作,少不了辦案,一有案子,托人說情的就會蜂擁而上,手上有了案子才明白,身邊這些親人朋友的關係原來是如此地盤根錯節,為了人情傷了國法,不為人情傷了親情友誼。我一個戰友的親戚,是一個收費站的站長,挪用了幾百萬做生意,結果賠了個精光,被我們調查了,戰友找到我,讓我放他一馬,他的意思是悄悄把挪用的錢還上,不要再移交司法機關了,按說這事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國家的錢不受損失,放過他也不會有什麼社會影響,可是我沒有同意,最終還是交給檢察院了,結果人家托到檢察院,沒過多長時間案子就結了,那個站長工作照舊。從此我那個戰友和我不再往來,不光如此,我所有的戰友、同學都知道了我六親不認,也都和我不冷不熱的。
「不光是這些,連我的上級領導都不怎麼待見我,因為他們有時打招呼讓我手下留情我也頂著不辦,他們私下叫我寧黑臉,後來改叫黑子,我們家屬院門衛老李頭養了一條狗就叫黑子,他媽的,我就是一條狗,是為國家為人民看門護院的狗,怎麼了,你們不待見我有本事把我撤了!撤不了,上級紀委年年評我先進,優秀共產黨員,我光榮啊!
「逢年過節我想找幾個朋友喝個酒,說說知心話,回憶一下童年往事都找不到人,有的人是不敢和我坐到一起,有的人是不屑和我在一起,想一想挺沒勁的,一塊老表戴了幾年都會跑不準時間,我何必這麼較真呢。可是,我較真慣了,改不了啦,讓我去徇私枉法不如把我這塊老表拆了砸了。
「天一,我給你說這些,不是向你訴苦,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為什麼調查一個案子這麼難,這麼慢,因為我所到之處處處掣肘,線索處處封鎖,而且不斷有人給我設置陷阱,一個不慎,不光懲治不了壞人,救不了好人,連我自己都得搭進去,我搭進去不足惜,怕的是有損紀委的形象,有損黨的形象。」
寧朝平一口氣說了很多,中間沒有停歇,連香菸燒了手指都沒有感覺到,好像是要把積抑多年的感受都倒出來一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或者他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安慰,只要一個傾聽者。
我想,我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能傾聽,也算是他的一個知心人了吧。
他站起來說:「我今天說得太多了,該走了,明天按計劃行事,你今天好好休息,爭取我們的非正常手段能大獲成功。」
我們緊緊地握手,我目送他孤獨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