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異人夢多
2024-10-01 17:27:29
作者: 程小程
鄭巨發的公司為了慶祝新產品上市,搞了一場文藝晚會,請了不少的明星。作為黃金健公司的形象代言人,高慧美自然也要到場。
鄭巨發給了我幾張票讓我分發給朋友們,並且說在最前排給我留了貴賓席。最前排坐的都是市里領導和他的重要客戶,我才不去湊熱鬧呢。
我把票拿回去,聽說高慧美要登台獻唱,六子、溫鴻、喬好運他們情緒高漲,硬拉了陶然、小蘭和我一起去。
溫鴻把門票分了一下,我和陶然坐前排,六子和小蘭的座位在中間,溫鴻和喬好運坐在一起。喬好運看看自己手上的票,又看了我和陶然的,非要和我換一下,他說:「我眼神不太好,我坐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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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鴻不樂意了,搶過票說:「票是我師父的朋友送的,他一定要坐前排。」
我不以為然地說:「高慧美是他的偶像,讓他坐前排吧。」
陶然聽我這樣說,一言不發地把臉轉向了一側。
喬好運把我叫到一旁說:「天一,我喜歡上陶然了,你一定要成人之美啊。」
我恍然大悟,從溫鴻手上要過票給了喬好運。
進了劇場坐下,溫鴻看著對陶然大獻殷勤的喬好運,對我說:「師父啊,陶然喜歡的是你,你這樣做太傷人了。」
「我說過我有女朋友了。」
「你不用騙我,你的女朋友在哪兒呢?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房間裡連女人的照片也沒有,你說誰信呢?你不喜歡陶然?這樣優秀的女孩你去哪裡找啊!」溫鴻喋喋不休地說。
「我的事不用你管,對了,我給羅桃兒打過電話了,過幾天她就從四川過來,到時候你要抓住機會啊。」我說。
「你要去追陶然,我就聽你的,你給我介紹個孫二娘我也認了,你不接受陶然別怪我拆你的台!」溫鴻賭氣說。
我笑笑說:「桃兒來了就怕由不得你了。」
「師父,你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比如身體方面……」溫鴻故作聰明地問。
我愣了一下,差點笑出聲:「你小子想什麼呢,別說話了,看演出。」
演出中間,陶然不停地回頭,迎上我的目光時又慌亂地躲開。
我想溫鴻說得沒錯,她是真的對我動情了。
這時,正好鄭巨發打電話找我,我藉口上廁所,提前退了場。
我在後台一間辦公室里見到了鄭巨發,還有高慧美。
高慧美很熱情,主動和我握手:「周老師,好久未見了,一向可好?」
我想起了小韻的事,有些厭惡她,冷淡地說:「我很好。」
鄭巨發並沒有發覺我的不快,興奮地說:「聽說你在大都,慧美小姐說晚上請你一起吃頓飯,天一,你好大的面子喲!」
我馬上回絕道:「對不起,我晚上還有事,不能奉陪了。」
高慧美看出我的情緒不對,對鄭巨發說:「鄭總,我想單獨和周老師說幾句話。」
鄭巨發這才回過味來,狠狠地瞪我一眼,點點頭說:「好吧,我迴避。天一,今兒晚上這頓飯你一定要去吃,慧美小姐可是我公司的貴賓,你別跟我耍小心眼!」
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高慧美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說:「周老師,對不起,你託付我的事情我沒辦好。」
她應該不會知道我見過小韻,能主動說對不起,看來她還是很在意我這個走江湖的朋友的。這倒讓我不好再繼續冷眼相對了。
我和她只是認識而已,我所託付的人也不是我的至親好友,她按自己的行事方式去處理和小韻之間的事,我又能有什麼理由去埋怨她,鄙視她呢!
「你千萬別說對不起,你是國際巨星,我是普通人,是我不自量力自找沒趣。」我雖然口出揶揄,但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
「周老師,你這樣說讓我無地自容了,誰不是普通人呢?」高慧美苦笑說,「你可能已經聽說小韻的事了,是的,她現在就在大都,她是離她心裡的夢越來越遠了,可那地方不只她一個人呀,有很多實現過夢想沒實現過夢想的人都去了那種地方,也許有一天,那也是我的歸宿。這個圈子就是這樣殘酷,昨日花開滿樹紅,今朝花落一場空。不管你曾經多麼風光,總會有風光不再的時候,不管你曾經多麼地美艷照人,總會有色衰人老的時候,人不出名時沒人肯舍你一碗飯吃,名氣落下去時也沒有人會憐惜你,這就是現實,我是被人一路坑害著走過來的,對這個世道心寒了心硬了,心也早死了,所以在對小韻這個事上,我承認我做得太殘忍了點,我不要你理解我,也不要你原諒我,是對是錯,善報惡報我自領受,反正我也是生不如死。」
我靜靜地聽她說完,一時竟無言以對,她上次和我說過她的處境,她的痛苦,她的迷茫,我以為她能找到一個出口把自己解脫出來的,可是沒想到她越陷越深了,人害我,我亦害人,這個怪圈一旦套在身上,便不由自主地跟著旋轉,跳不出來了。
我說:「小韻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你怎麼忍心對她下手?」
「我也想捧她了,可是她命不好,不能一炮而紅,就只能成為炮灰,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雖然她涉世未深,可她應該懂得這個道理,而且一開始,我把所有的利害關係都給她說明了,我告訴她這是一條不歸路,紅與不紅都沒有回頭路可走,她鐵了心要上路,我成全她也是害她,不成全她也是害她,在這個圈子裡,如果她落到別人手上可能下場會更慘。」高慧美說這些話時,臉上陰雲密布。
我冷笑說:「那我替她謝謝你了。」
「周老師,你也不用說這樣狠的話,你是周易大師不假,你能算得出一個人的吉凶禍福也不錯,可是一個人的路是要自己走的,你算得再准,別人不肯,或者是這個社會不許她按你算的路子走,她的命運怎麼改變?」
這句話不錯,所謂我命在我不在天,天意你懂,可是命運你並不能完全掌握,你走你自己的路,你順著世道人心去改變人生的軌跡,信命又能如何,不走天命之路,老天當然沒轍。
我感到心裡堵得緊,不想再和她探討這個殘酷的話題了,看了一下表說:「快該你上場了吧,我不妨礙你準備了,祝你演出順利。」
然後匆匆走掉。
出得門來,見溫鴻正在四處張望,我視而不見,想先回家。
溫鴻發現了我,跑過來說:「師父,你怎麼先撤了,陶然看不到你,那份失落讓我看了心裡都酸。」
我說:「我還心酸呢。」
「什麼?」
「什麼什麼?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走,陪我喝幾杯去。」
那一晚,我大醉而歸。
我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大腦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心情煩躁而煎熬,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這種情緒所為何來。
一個個身影先後從眼前閃過,全是故人。有這種回憶是不好的兆頭,人在瀕死時才會把熟悉的故人在大腦里過濾一遍,我為什麼要去想我的爺爺、肖衍四、邱宇、張天師……甚至還有孫發財、王偉,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暗示?
我額上便滲出恐懼的細汗,一個陽氣正足的人是不會一下子讓這麼多死者的身影闖進記憶的,莫非我正走在死亡的路上?
我大叫一聲:「我在哪裡!」
臥室的門輕輕開了,一個熟悉的笑容綻開在眼前:「天一,你怎麼了?」
我定定地看著她,一時百感交集,熱淚潸然而下:「玉兒,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天一,你怎么喝這麼多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玉兒嗔道。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緊緊地擁住她,似乎一鬆手,她就會再次消失。
「我想你,這些日子你跑哪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也想你,天一,你瘦了很多。」玉兒撫摸著我的面頰,疼惜地說。
我親吻她,她也親吻我,久別重逢的欣喜,讓我有如新生,我不停地呢喃囈語:「玉兒,玉兒,玉兒……」
玉兒身上香氣依舊,臉上的笑容依然燦爛,抱著我旋轉,我們旋轉,這世界便停下來,分享我們的快樂。
我們親昵了好久,才坐下來。
我緊緊攥著她的手,問:「玉兒,告訴我,你去了哪兒,讓我好找。」
玉兒將手捂在我的胸口,調皮地說:「我一直都在這兒啊,你竟然沒有找到我。」
「你是在這兒,可是我看不到你,玉兒,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不分開了,再也不分開了,化成蝴蝶也要飛在一起。」
這句話是多麼地傷感,甚至還有一種悲愴,我們好好的,為什麼要化成蝴蝶?愛情要甜美不要悽美,我們要相守的分分秒秒的幸福,不要成為一種美麗的傳說。
「玉兒,我要向你求婚,馬上,我們馬上結婚。」我堅決地說。
我知道我焦躁不安的原因了,是因為玉兒不在我身邊,一個活在回憶中的人怎麼能不時時焦慮。
玉兒淺笑,柔情刻骨,這一刻,我回到了從前,沒有風沒有雨沒有對世態炎涼的茫然,只有我和玉兒兩個人最清澈單純的愛戀。
「天一,你說你要娶我是嗎?」
「是,我要娶你,沒有你的日子我的人生一點光彩都沒有。」
「可是,你和桃兒拜過堂了,她怎麼辦?」玉兒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仍然掛著笑意。
「啊,你怎麼知道?那是桃兒、桃兒自作主張的,不能算的,我心裡只有你,你才是我的愛人。」
「我看到了,你和桃兒點了那麼多的紅燭……」
「你、你看到了?」我大驚,悄悄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真真切切的疼痛,不是在做夢,可是為什麼玉兒說她看到了那一晚的情景?
難道我已死了?不,難道玉兒……我大駭,抓緊她的手,不停地使勁,我希望她也能痛。
可是玉兒只是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看你嚇的,我逗你玩的,我又不是你,開了天目,我怎麼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玉兒動了動手說,「你攥得我手疼。」
我下意識地鬆了手,可是心裡的疑問並沒有退卻,她沒有天目,可是她說的一點不錯,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把玉兒拉到胸前,雙手攬著她的腰,盯著她的臉,想看出她深藏的秘密,可是她和以前一點改變都沒有,我看不出異樣。
我想啟動天目,進入她的內心,她的眉間有一層薄霧,雖然淺,卻堅不可摧,隔開了我的意圖。
玉兒也抱緊著我,將臉貼在我臉上,柔聲說:「天一,兩個人愛得深了,就會成為一個人,雖然我不在你身邊,可是我的心是跟著你走的,你的一切我都能看到,我知道你是真心愛我,所以我回來了,我再也不為難你了,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天一,我愛你!」
是啊,是啊,兩個人愛得深了,是可以成為一個人的,可是,我為什麼看不到離別後她的一切?難道因為她是一個終極運者的緣故?
我吻她,愛撫她,她的每一根毛髮,每一寸肌膚都讓我深深眷戀,她也吻我,我們兩人激情燃燒,將體內的每一滴水分都烤乾。我吻她,吻她的額,吻她的眉,吻她的嘴唇,吻她的脖頸,沉迷在她的體香里不能自拔,我用嘴唇去找她脖頸上的那枚玉墜,卻沒有找到,我低低地呻吟:「為什麼不戴著那玉墜?」
玉兒忽然咯咯地笑出聲來:「天一,別鬧了,我給你倒一杯水去。」
玉兒抽身離去,我兩手頓時空落,剎那間,熾熱化為清冷,激情慢慢消融,我的頭無端地痛起來,我叫:「玉兒,玉兒——」
「來了,來了,你的玉兒來了,醒醒,喝口水。」
這時我看到的不是玉兒,是陶然,她端了一杯透明的水坐在我身邊,我驚訝萬分,掙扎著抬起頭來:「怎麼是你?玉兒呢?」
「你喝多了,喝口水,來——」陶然一手去扶我的頭,一手持杯來餵我。
「我,我喝多了?哦,是的,我想起來了,我喝多了,可是,剛才,我明明和玉兒……在一起的……」我打量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屋子裡除了陶然,再沒有一個人。
「你做了一個美麗的夢。」陶然微笑著說,臉上泛起一片紅雲。
我做了一個夢。我悵然若失,看了一眼陶然,接過茶杯,一口氣喝了下去,肺腹滋潤,頭腦清晰了起來。
六子不知何時倚在門口看著我,臉上有一種莫測的笑。
我問:「幾點了?」
「夜裡十二點多了,師父,你真能折騰,受什麼刺激了喝這麼多酒。」六子說。
陶然低著頭,默默收起茶杯走了出去。
「我怎么喝了這麼多,溫鴻這小子也不攔著我。」我懊惱地說。
六子走過來,仍然笑著看我:「師父,你是借酒蓋臉吧,你有一手。」
「什麼意思?」
「裝什麼呀,我在外頭都聽見了,你抱著陶然又叫玉又叫寶的,嘿,你太猛了,明天我也喝酒去,你想著讓蘭子來照顧我呀!」
我摸起床頭的一本書扔了過去:「滾!」
六子撤身縮回去,喊:「陶然姐,師父喝水。」
陶然又端了水杯進來,擱在床頭說:「你嚇死我了,以後可別這么喝酒了。」
我有些尷尬,夢裡的事一忽兒深一忽兒淺,也不知自己到底都做了什麼,又不能開口問她,只是木然地坐著。
我和陶然都沉默了一會兒,她溫柔地說:「好受些了嗎?」
我點點頭,輕聲說:「對不起。」
陶然臉上赧然一紅,低頭問:「玉兒是誰?」
「我女朋友,不,是未婚妻。」
「你很愛她?」
「是。」
「她一定很漂亮吧,你房間裡怎麼沒有她的照片?」
「我們從沒有照過相。」
「也沒看到過你給她打電話,她好像也從沒有打給你啊?你們怎麼了?」
「我們之間有點小誤會,我一直在找她。」
「哦,她家裡人應該知道她的下落吧?」
「她是個孤兒,因為我的原因,她受過一次傷害,還把工作辭了,我很對不起她……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過得怎麼樣。」我痛苦地說。
「她是挺可憐的……」
「不,她是一個樂觀而堅強的女孩,是我忽略了她的感情,等我懂得珍惜她時,她卻離開了我,陶然,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
「可以啊,你說吧。」
「幫我給她畫一張像好嗎?」
陶然手指揉搓著衣角,聲若蟲嘶:「也許她現在很幸福呢?愛一個人,不一定擁有了才叫真愛,有時放手也是愛。」
我搖搖頭:「我不會放手,我錯過了一次,不會再錯了,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娶她。」
陶然臉上現出一絲淒楚:「有你這樣的男人,世上所有的女孩都想成為玉兒。」
「不,你說錯了,你要知道玉兒有多好的話,就不會這樣說了。」
「可是,如果你永遠都找不到她呢?一直等下去嗎?」陶然忽然抓住我的手,眼睛裡閃爍著火一樣的期盼,「你常說人各有命,也許命中注定你們不會在一起呢?你為什麼不能珍惜身邊的人呢?」
「陶然,如果我剛才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在我心裡沒有人可以替代玉兒,我不管結果,只管用心去做,因為我對玉兒承諾過,對我父母承諾過,哪怕今生再也見不到她,我也要堅守我的諾言。」
陶然頹然地鬆開了我的手,轉身走了出去。
幾分鐘後,她拿來了畫夾和鉛筆,對我說:「開始吧,慢點講,我給玉兒畫像。」
一縷秀髮垂下了她的額角,她端坐著,目光平靜地盯著雪白的畫紙,雖然靜若處子,可是我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洶湧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