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同氣相近
2024-10-01 17:27:12
作者: 程小程
《易經·澤雷隨》六三爻辭:系丈夫,失小子。隨有求得,利居貞。
隨是從、順的意思,但從非盲從,順非謬順,孟母作為一個老婦人尚懂得擇鄰而居,何況要做大事的人。六三爻說,親近大丈夫,遠離小人,跟隨有追求的人才會有所得,跟隨有追求的人才會有利於守正道。
楊運和鄭巨發都是商人,楊運是一個十足的反覆無常的小人,鄭巨發雖然也有商人的市儈,但他還有真誠善良的一面,不管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我都不會和他們離得太近,小人時時想著算計別人,可是君子呢?就不算計別人嗎?未必,一人成仁,萬人成骨,君子也是有人犧牲才能成全他的盛名。
鄭巨發來茶社找我,坐下只是喝茶,也不說話,茶換了兩壺,他喝了兩壺,神情很平靜的樣子,我也懶得去讀他的心,陪著他靜坐。
喝完最後一杯茶,鄭巨發伸了個懶腰說:「這一頓茶喝得,渾身熱氣騰騰,天一,謝謝了。」
說完站起來向外就走。
以後三天,他天天來喝茶,坐下就喝,喝到頭頂冒汗就走,多一句話不說。
這樣也挺好,有點像春秋時的俞伯牙和鍾子期,淡淡如水。
只是怕鄭巨發如水的平淡之下藏著洶湧的心事。
終於,他開口說話:「天一,那天的事,我事後想了想,是我不對,你是一個純情少年,用情專一,心裡只有玉兒,我不該帶你去那種地方。」
「很好啊,我也開了一回眼,明白了富人是怎樣紙醉金迷的。」
「是啊,別看富豪們成天人前風光無限,其實也最累,可是又不能像普通人那樣放縱,只能躲到暗處悄悄地減壓,你不要鄙視那種生活,那也是一種文明。」
去你拜金主義的文明吧,幹著流氓的勾當偏要說自己是高尚的,嫖桑拿房的小姐叫嫖娼,上明星就變成文明了,什麼混帳邏輯!
「我鄙視過你的生活方式嗎?我是在想,你故意讓我看著你上樑小地的女友,是什麼意思?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的友誼,你也那樣對我是嗎?」
「不不不,天一,你誤會了,我再王八蛋也做不出對不起你的事情,我解釋一下我和小韻的事啊,我真不是為報復小地才要的她,她既然在那種地方干,和誰還不一樣,你可能覺得小地曾經在我手下幹過,就想當然地以為我是為了報復他才要他的女友,不,是前女友,你想啊,這樣的女人,還談什麼報復不報復的,小地要知道她現在成了高級妓女,還會要她嗎?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不值得你那麼激動吧?」
鄭巨發有些語無倫次了,但是他說的不無道理,也許他真不是有心的,可是看著上級摟著下級的女友做那些齷齪的事,感覺總是不舒服。
可能是因為我介紹了小韻認識高慧美,結果成了這個樣子,我心裡有一種愧疚吧。
想到了高慧美,我問:「當初高慧美答應我幫小韻進演藝圈的,怎麼會進了這種會所呢?你了解詳情嗎?」
「唉,小韻太天真了,你也太天真了,你以為演藝圈的人都這麼好心?小韻是高慧美什麼人啊?憑什麼幫她?不過,說實話,高慧美還真幫小韻出過一張專輯,在電台也打了榜,還帶她上了兩次晚會。」鄭巨發說。
「那後來怎麼回事?小韻的天賦不錯,為什麼沒有繼續走下去?」
「她想走下去呢,可是她走下去了高慧美就走不下去了,她們兩人一樣的風格,高慧美能讓她紅起來嗎?」
「你是說高慧美……」
鄭巨發點燃了一支煙,說:「小韻欠了高慧美一大筆錢,而且都是有合同的,什麼出唱片費,打榜費,包裝費,培訓費,宣傳費……加起來好像有一百多萬吧,你想她一個小女孩,欠了這麼多錢,又心高氣傲的不願向家人訴苦,只能慢慢還了,怎麼還?靠演出掙錢?誰給她演出機會?沒辦法,只能按高慧美設計好的路走下去,來這種高尚會所賣肉賺錢還債,唉,虛榮心害死人哪!」
高慧美那甜美可人的形象在我腦海里漸漸幻化成一個面目可憎的老巫婆,而小韻就是那個可憐無助的白雪公主。
都說世道人心,世道何在,人心何在,誰能想到一個國際巨星,億萬人的偶像,美麗溫柔的高慧美竟然是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可憐懷著藝術夢想的小韻,還未沾上藝術殿堂的邊,就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地獄。
我對鄭巨發說:「我想見見高慧美。」
「做什麼?你想救小韻?這事你千萬別插手,否則可能會要了小韻的命。」鄭巨發說。
「你是說小韻這一輩子就這麼完了?」我不甘心地問。
「各人的路各人自己走,你研究命理學,難道這不是命中注定的事嗎?」
我沉思半晌,堅決地對鄭巨發說:「小韻是通過我認識高慧美的,我一定要幫她,否則我良心難以安生,你一定要帶我去見高慧美。」
「天一啊,你知道她們的圈子裡最怕什麼?怕隱私曝光,那圈子裡全他媽的是骯髒的隱私,什麼私生子,亂倫,群宿,換妻,吸毒……你見高慧美怎麼說?說你設計害了小韻,你放了她!你這樣一說,就等於你知道了她的隱私,你就成了一枚隨時能炸死她的炸彈,她會讓小韻、讓你好過嗎?你能好過嗎?別看高慧美表面上是一個弱女子,在人前裝得楚楚可憐的,她心黑著呢,只要她點一下頭,黑道白道為她賣命的人有的是,娛樂圈裡那些道道多了,你千萬別摻和進去。」鄭巨發很緊張地叮囑我。
我說:「我再想想吧。」
「你不用想,快把這件事忘了吧,世上不平的事多了去了,咱平路不走幹嗎非去踩泥坑呢!」鄭巨發說。
明哲保身的道理我懂,《易經》里講得最多的就是中庸之道,可是我還是想幫小韻一把。
鄭巨發說:「你能這麼快出來,公安局的凌局長和紀委的寧書記都幫了忙,我今晚上約他們一起吃頓飯,你也去啊。」
我笑了:「你連著三天跑我這兒來喝茶,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是啊,我怕小韻的事讓你生氣了,如果約好他們兩個,你不到場多不好,所以先來試探一下你的口風,天一,我真是把你當親兄弟待的,我怕失去你這個朋友。」鄭巨發認真地說。
「我何德何能,能讓身價數億的鄭老闆如此青睞?」
「你少損我,什麼身價數億,錢這玩意衡量不了一個人的價值取向,我欣賞你沒有任何理由,就是和你投脾氣,有什麼話就想找你嘮嘮,你說是為什麼?」
感情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總統可以和計程車司機成為朋友,富豪可以與乞丐成為至交,智者可以和瘋子成為知己,古今中外都不乏這樣的例子,若用《易經》來解釋,就是同氣相近。
不管寧書記和那什麼公安局長幫沒幫過我,我都得去應個景,因為鄭巨發這份友情,也因為我答應了伊長江的事。
晚宴仍然設在黃金健酒店,鄭巨發的生意經滴水不露,自己開了家酒店,平時應酬接待的錢也肥水不流外人田。
寧書記到得比較早,坐著和我們聊天,關切地問我一些看守所里的事,我向他道謝,他搖手:「你別謝我,我還沒來得及過問這事呢,你就放出來了,應該是凌風的功勞,等一會你謝他。」
他是一個誠實的人,如今的官員這樣真誠的不多了,他即使說自己為了我的事費了多少心力我又怎能知道呢?!
我說:「寧書記,有個情況我要向你反映一下,建委的副主任伊長江和我關在一個號子裡,他的案子你清楚嗎?」
「小周,案子的事你別插手。」寧朝平不等我說完打斷我。
「不是,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幫他說情,是他和我說了一個情況,很重要,可能對袁紹飛的案子有用。」
「你和他說過認識我?」
「沒有,我們閒聊時他自己說的,當然你要不願意聽就算了。」
「你說說看是怎麼個情況。」
我說:「他說袁紹飛父母家拆遷時,有人向新華街居民透露了一個消息,說開發新華街的房地產公司有一位副市長兒子的股份,還有建委主任女婿馬小龍的股份,他們改了規劃,把原來的小學校給置換到了郊區,這裡面涉及了官商勾結和國有資產流失,居民們意見很大,袁紹飛父親是幾個竭力反對此事的拆遷戶之一,他的死和馬小龍有關。」
寧朝平很愕然,示意我說下去。
我接著說:「我就直說吧,這個消息是伊長江散布出去的,他是看不過這種腐敗行為,又無能為力,才想通過社會的輿論來阻止那個工程,可是他也因此而被報復,有人在他辦公室的抽屜里放了一張五十萬的銀行卡。」
「他的案子我知道,不像你說的這樣簡單,不過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這事到我這兒為止,你和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明白嗎?」
我點頭:「我懂,本來這些事和我也沒什麼關係,我是因為相信你才說的,我感覺你是一個正直的人,能主持正義。」
寧朝平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說:「年輕人,社會遠比你想像的要複雜。」
寧朝平是一個城府頗深的官員,他和我交談,只問不答,他只要他想知道的,不會解釋我困惑的,這可能就是官員和平民之間交流的規則。
晚宴過後,寧朝平把我留下來,說要和我好好聊聊,鄭巨發和公安局長凌風先走了,我和寧朝平泡了一壺茶,坐著閒聊。
他把話題繞來繞去,終於說到了「1·15車禍」上,他說:「你是怎麼知道大巴車裡的情況的呢?」
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我開天目的事除了陰曰陽知道,別人是不知道的,我當然不能告訴寧朝平。
我斟酌再三說:「其實沒什麼神秘的,我只是做了一個推理,可能並不完全正確。只是恰好和袁紹飛的遭遇對上了,所以外人就傳得邪乎了。」
「小周,你不要和我打埋伏,我對《易經》雖然沒有研究,可是對一些野史逸聞也是有涉獵的,我知道世上是存在一種神秘力量的,你又精於易學,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具有未卜先知的奇術?」
「你不是唯物主義者嗎?」
「唯物主義也得辯證地看事物,沒經過論證的東西並不能否認就是唯心的,我當年做下派幹部時,在江西一個村子裡就遇見過一個奇人,人都叫他癲子,成天在村里遊蕩,喜歡唱一些莫名其妙的歌子,沒人能聽得懂,我閒得無聊,就拉著他唱歌,我想聽明白他到底唱的什麼,有一次真讓我聽明白了,他唱『天上有紅色的雲彩,那是地下的火燒起來,一萬個寨子成了乾柴,天上的神在獰笑,地下的鬼在跳舞,寨子裡都是哭號,誰也跑不掉……』三天後那一帶就發生了地震,死傷的人畜無數,那個癲子站在廢墟上又唱『一千個太陽不落,一萬個寨子生火,河裡的鯉魚是最後的吃食,男人女人都拉起棍子,哭掉的眼淚讓土地成了乾果果……』你知道嗎?他唱完這首歌就失蹤了,可是那一帶接著就是三年大旱,餓死的人無數,逃荒要飯的絡繹不絕,我後來才想明白,這個癲子可能就是一個未卜先知的異人,只是人們聽不懂他的預言。所以我相信世上是有一種類似神的奇異的人存在的,只是我們不懂他的世界罷了。從你對1·15車禍的預言上看,你和那個癲子有著驚人的相似,是不是這樣?」寧朝平說完,觀察著我的表情。
《易經》預測之所以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關鍵就在這兒,只有親身經歷過《易經》神奇的人才會相信世上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存在,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相信的,他們只以為人類就是單純的生物,是細胞的合成體,思維和行動都是個人行為,根本不會受任何神秘力量支配。
寧朝平有過親身經歷,加上他的細緻觀察,他在內心深處是承認自然界裡還藏了一種不為人知的力量的。
我點點頭說:「你說得不錯,那個癲子其實不癲,他雖然不是神,可是他有超出常人的智慧,因為不被常人理解,和常人的平凡生活格格不入,所以才顯得另類,人們把他看成是瘋子,他看常人是傻子,只是角度不同罷了,我沒有他那種神奇力量,我只是一種本能的預知,這樣說吧,是易經給了我這種洞察力。」
「沒這麼簡單,我聽說有人能開天目,你要不是開了天目,怎麼會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情?」寧朝平一針見血地說。
我淡淡一笑說:「你太會聯想了。」
我若承認我開了天目,他會不會恐懼?誰會願意和一個能一眼看穿自己內心的人坐在一起?
寧朝平哈哈大笑說:「我看你不是癲子,你看我卻是傻子,因為我們的智商不在同一水平線上,小周,我們只是閒聊,你不用戒備心這麼重。」
我不知道他老是追問我是不是開了天目有何用意,我現在不想再去探知他的內心,他又何必想弄清我的來龍去脈呢?
他是一個官場中人,不會和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浪費時間的,我問他:「寧書記,你上次說有事要問我,到底是什麼事?」
「你占卜一卦要多少卦金?」寧朝平答非所問。
「沒有統一的標準,由事主自願給,一百不嫌少,一千不嫌多,我不計較錢財,能幫助得了別人也是一種樂趣和財富。」
「那你給我占卜一卦。」
「好,你想問哪方面的事?」
「你預測一下公安局能否抓住打袁紹飛父親的兇手,如果能抓住,大約是什麼時間。」寧朝平喝了一口茶說。
我不解他的用意,到底是想測試我的預測水平,驗證我開沒開天目,還是有什麼計劃,在等待打人兇手的落網,以便從中挖出更多的辦案線索?
我以他手上的茶杯起卦,快速計算完後說:「兇手不是一個人,應該有三個,這三個人目前不在本地,一個在大都的北方,兩個在南方,從卦上看是官伏而不動,對抓人的事不積極,不過,這三個人中有一個在四個月內仍然會落網。」
寧朝平放下茶杯,感興趣地說:「哦,有意思,看你說得很絕對啊,你是怎麼預測的?演示一下我看好不好?」
我有些懷疑他是故意逗我玩的。
我盯著他的臉,忍不住讀了一下他的內心,他心裡有一種喜悅在涌動,他在說,如果真能抓住兇手,他們背後的指使者就露出來了,只要讓我抓住一點蛛絲馬跡,我要讓一大群貪官惡吏為那七十多個冤魂陪葬。
寧朝平還是不相信我,是的,這種事風險很大,弄不好事未成身已敗,別說我是一個江湖之人,就是他的上級他的手下,他也未必會完全相信。
從這點上看,我又不能不欽佩他的良苦用心和堅強的鬥志。
要知道,袁紹飛一案的背後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利益集團,有的身居要職,有的財大氣粗,有的手段兇殘,伊長江只是在酒桌上發一回牢騷,就被人誣陷進了監牢,大事不密,毀於一旦,於惡勢力鬥爭光有勇氣不行,還得謹慎萬分和足智多謀啊。
我也不說破他的心事,認真地把我的起卦方法和解卦技藝給他講了一遍。
其實他並不是真想知道我是怎麼預測的,而是為了掩飾他測這件事的目的,他是怕我多疑。
我們心照不宣,他把自己想了解的事迂迴地表達出來,我也把自己想告訴他的委婉地透露給他,這一次交談,雖談不上開誠布公,卻是各有所獲。
期間我再提到伊長江的案子,我說:「伊長江是一個清官,他是被人陷害的,我分析他手上應該有一些某些貪官的罪證,只是現在他不敢拿出來。」
寧朝平說:「大多數為官者都是好的,也有一些腐敗分子最初也是好的,只是這個社會的誘惑太多了,有些人能頂住有些人頂不住,就像一座城池,一旦外城被攻破,整個城的淪陷也只是時間問題,伊長江的案子在檢察院,我不方便過問,我相信,只要他是清白的,自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想說:「你該去見一見伊長江,他會給你提供破案線索的。」
可是看寧朝平的意思,他的注意力好像並不在伊長江身上,我只得悻悻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