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意外之獲

2024-10-01 17:27:05 作者: 程小程

  《易經·雷天大壯》九四爻辭:貞吉,悔亡。藩決不羸,壯於大輿之輹。

  守住正道吉祥,所以沒有憂悔。大壯說的是一種力量,九四的位置正是力量萌發之象,剛正不阿的人是不會被邪惡束縛住的,只要堅持他終會衝破藩籬,得以解脫。

  人都是需要傾聽的,喜怒哀樂都得有個通道,發泄出去人就會輕鬆,積蓄在心裡,人會變得鬱鬱寡歡。關在看守所里的人,都缺乏信任感和安全感,一般不輕易與別人交流,這既是為了保護自己也是心裡的迷茫和痛苦太重所致。

  伊長江肯信任我,把我當成他的傾訴對象,因為他覺得我和他的世界隔了十萬八千里,不會對他有什麼影響,他沒想到這個世界太小了,我不光知道他說的袁紹飛的事情,還有可能幫他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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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講了袁紹飛家裡拆遷事件的真相,他說,這回自己落難很可能與那次拆遷事件有關。

  半年前大都市新簽了一個房地產項目,那塊地在大都市新華街老商業區,是黃金地段,地價等於天價,多少地產公司都盯著。可是按照規劃局的規劃,把老商業區轉移到火車站附近,那兒拆遷後要擴建一所小學和住宅區。

  今年秋天,突然有一家新成立的地產公司悄悄地成了那塊地的主人,建委搞了一個土地轉換,公開稱利用外來資金,以最少的投資,徹底改變老商業街的形象。所謂土地轉換,就是這家地產公司在一塊偏遠的地段,買了一個廢棄的工廠,新建一座小學,把原位於老商業街的小學遷過去,騰出土地開發一處商業中心。

  規劃局竟然給改了規劃,這是很蹊蹺的事,老百姓不知道規劃的事,但是聽說要把小學遷走,現有在校學生分流到很遠的其他學校,非常不滿,可是由於是市里定的事,又不知道內幕,只是私下議論一下就完了。

  商業地產和住宅小區的利潤相差了何止十倍百倍,這家公司以最便宜的「土地置換」就輕易地拿到了地,還改了規劃,真是匪夷所思。

  後來伊長江才知道,這家地產公司的股東原來是建委主任衛道時的女婿和一位副市長的公子。這種以權謀私的腐敗行為令他很憤怒。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改變不了現實,於是私下裡在和幾個好友發牢騷時透露了這個秘密。碰巧有一個朋友的親戚就住在老商業街,那位老兄又告訴了他親戚,於是這事就傳開了,新華街的居民感到受了愚弄,要求提高拆遷補償,遷回學校,並且不斷地上訪,找新聞媒體曝光。

  那段時間把建委主任衛道時和那位副市長弄得很狼狽,四處滅火,還好他們的關係網密不透風,又肯砸錢,終於按住了輿論。

  但是新華街有幾戶老居民卻不肯買他們的帳,硬抗著不拆遷,其中就有袁紹飛的父母。

  建委主任衛道時的女婿馬小龍沒想到原本是一件神不知鬼不覺的事,竟弄得滿城風雨,憑空多了好幾百萬的費用,不由惱羞成怒,對袁紹飛的父母及另外幾戶釘子戶就不客氣了,先是停水停電,後來又威脅恐嚇,辱罵甚至動粗,都不起效果,於是一天夜裡,把袁家的房子給強行推倒了,袁紹飛的父母沒想到馬小龍如此卑鄙無恥,決心抗爭到底,在自己房子的廢墟上搭起了帳篷,和馬小龍槓上了。

  再後來,在一天夜裡,袁父被幾個不明身份的人暴打了一頓,送往醫院後不治身亡,袁母在傷心絕望之下吃了安眠藥自殺了。

  馬小龍也沒想到能把人打死,而且一死就是兩個,這件事影響太壞了,雖然查無實據是他們幹的,但是畢竟牽扯了拆遷的事,市委為了平息民憤,叫停了新華街的工程。

  馬小龍他們費盡心機,先後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後卻弄得雞飛蛋打,當然不肯罷休,於是動用多種資源,查出是伊長江多嘴把他們的秘密散布出去的。

  一個月後,檢察院突然就把伊長江帶走了,而且從他辦公室的抽屜里搜出了一張裡面存了五十萬人民幣的銀行卡。

  伊長江說,沒想到一次牢騷給自己惹了這麼大的災禍,他很後悔不該拿雞蛋碰石頭去觸動衛道時的利益集團。

  「你的抽屜里有五十萬的銀行卡?是你的嗎?」

  「當然不是我的,可是他們做得太巧妙了,這銀行卡持卡人是我,密碼是我的生日,上面竟然還有我的指紋,連我都感到不可思議,為了置我於死地,他們真捨得下血本。」

  「開銀行卡不用你的身份證嗎?」

  「我的身份證複印件人事科就有,這個有什麼奇怪的,只是我想不起來他們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將我的指紋留在那卡上的。」

  我像聽天方夜譚一樣感到不可思議,我說:「怎麼會這樣?太有恃無恐了吧?」

  伊長江苦笑說:「我也是頭一次經歷,如果知道他們敢如此瘋狂,說什麼也要明哲保身。」

  我問他:「你知道袁紹飛死了嗎?他開車載著七十多人,一起死了。」

  「什麼?袁紹飛也死了?還有七十多個無辜者?這太他媽的黑暗了,這是逼得人家沒有活路了呀!」伊長江滿臉的駭異。

  「政府在努力掩蓋事情的真相,應該有人站出來,把衛道時一夥繩之以法。」

  伊長江沉默了。

  我說:「你——」

  他沖我擺了擺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很想告訴他紀委書記寧朝平在調查這件事,可是怕引起他不必要的疑竇,我還是忍住了。

  轉眼我已經被關押了十九天,老伊說:「按照司法程序,二十一天如果不釋放你,就得轉捕,一旦正式逮捕,就要走檢察院的起訴程序,等到了法院至少還得要三個月。」

  好在,鄭巨發終於知道我被拘留的消息了,他給我送了錢和衣物進來,還專門給張鳴做了工作,要他關照我。

  那天,張鳴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丟給我一支煙:「小周,你朋友鄭巨發來看你了,按照規定你們不能見面,你在五室待得怎麼樣?要不要給你換一個監室?」

  我不抽菸,把那支煙放在鼻子上聞了聞,悄悄裝進了口袋裡。後來我才知道,鄭巨發給我送了兩條煙,我只見到了一支。

  我說:「謝謝張所長,不用換了,我現在很好。」

  「那就行,鄭總現在可是大都市的名人,他在幫你活動,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能出去了。」

  回到監室,我把煙拿出來給了老才,監室里不讓抽菸,沒有火柴,老才貪婪地把煙放在鼻子上不停地聞,然後傳給其他人,老才說:「師父,看來你馬上要出去了,要不然,張鳴那王八蛋不會待你這麼好。」

  果然,在和張鳴談話的第二天深夜,我被釋放了。

  張鳴嘩嘩啦啦打開鐵門,叫我的名字:「周天一,收拾你的東西。」

  「幹嗎?」我睡眼迷離,懵懵懂懂地問。

  「回家啊,怎麼著,還沒在這裡待夠?」張鳴笑著說。

  監室里所有人都爬了起來,和我一樣驚喜交加。

  老才眼圈都紅了:「師父,你別忘了我啊。」

  六子抱住我哽咽著說:「師父,你給我個地址,我出去後一定去找你。」

  我們這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吧,我也很感慨,和他們一一擁抱道別。

  我和伊長江告別時,悄悄地對他說:「紀委的寧朝平書記在調查袁紹飛的案子,他是個有正義感的好官,我會把你說的真相告訴他,我相信你的冤屈一定能洗清。」

  伊長江愣了:「你認識寧書記?」

  我點點頭:「我出去後就去找他,你一定要相信我,要相信正義的力量是不可戰勝的,到時候大膽地站出來說出真相就行。」

  伊長江使勁攥緊我的手激動地說:「好兄弟,謝謝!」

  我走出第五監室,所有人趴在窗口向我喊:「師父,我們會永遠念著你的好!」

  我沖他們揮手:「做一個好人!」

  張鳴謔笑說:「好傢夥,你的本事不小啊,連老才這個滾刀肉都叫你收服了,他們怎麼叫你師父,你怎麼忽悠的他們?」

  我輕輕一笑:「很簡單,以心換心,連一個牲口都懂得要與人為善,何況有血有肉的人呢!」

  張鳴訕訕地笑了。

  走出看守所的大門我看見溫鴻也站在門口,來接我們的不是鄭巨發,卻是一個陌生人,溫鴻介紹說:「師父,這位是楊運楊老闆,他撤銷了對我們的指控。」

  楊運熱烈地握住我的手:「周老師,對不起,讓您受驚了。」

  我冷眼看著楊運誠惶誠恐的樣子說:「真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啊!你不光能把我們送進去,這深更半夜的還能把我們給放出來,領教了!」

  「是,是,是我無知,周老師,我現在腸子都悔青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安排了酒店,給您和小溫賠罪道歉。」

  「你兒子出事了?」

  「唉,一言難盡,我們去酒店,邊吃邊說。」

  我要過他的手機,給鄭巨發打電話:「老鄭,我出來了,你來接我。」

  放下電話,我對楊運說:「吃飯就免了,有事的話你和溫鴻說吧。」

  「這,周老師,我都安排好了,您無論如何賞個臉吧。」楊運臉色很難看。

  溫鴻說:「楊總,我師父剛從裡面出來,哪有心情吃你的飯,明天再說,你先走吧。」

  楊運無奈地說:「那好吧,我明天再請客,小溫,你拿著這個手機,我明天聯繫你。」

  看著楊運開車走了,溫鴻笑說:「師父,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他兒子前天查出患了尿毒症,他這才相信你的預測是準的,他害怕後面的預測都應驗了,所以慌了,想請你給他破解一下,他是花了大價錢把我們連夜給放了,因為今天不放人,明天檢察院就批捕了。」

  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他想抓我們就抓,想放就放。

  我看著明顯消瘦的溫鴻問:「你在裡面還好吧?」

  溫鴻神情黯然:「真是一場噩夢,楊運專門請人關照我,給我選了一個最壞的牢頭獄霸,我被整慘了,師父,你那個監室怎麼樣?」

  「算了,別提了,出來就好。」

  「對不起,師父……」

  我打斷他:「別說了,不怪你。」

  這時鄭巨發的車開了過來,鄭巨發下了車像看一個外星人一樣端詳我:「天一,是你嗎?」

  我問溫鴻:「我的模樣變了嗎?」

  溫鴻轉過臉去,眼裡掉下淚來。

  鄭巨發拉住我的手,歉意地說:「你看把你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對不起啊,我在韓國待了兩個星期,回來又一大攤子事,我要是早知道你被抓了,哪能讓你在裡面待這麼長時間,昨天我剛請公安局長吃過飯,又請寧書記過問一下你的事,沒想到這麼快就把你放了。」

  溫鴻說:「不是——」

  我制止他,既然人已經出來了,何必還去計較誰放了我們。

  鄭巨發把我們拉到了他的酒店,又專門叫醒廚師,讓其準備飯菜。

  我看看表,已經是凌晨三點了,我說:「算了吧,客房裡有方便麵,隨便吃點就行了。」

  鄭巨發用力拍拍我的肩膀說:「天一,我就是親自下廚,也要讓你出來的第一頓飯有酒有肉——對了,還得有美女!」

  我和溫鴻先進了客房,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也不知道鄭巨發從哪弄來的新衣服,一人一身換上了,竟然都很合體。

  一個人,如果你感覺不可為的事他偏偏為你做到了,這就是對你用心了。鄭巨發對我的友誼,是用了心的。

  我和溫鴻神清氣爽地進了酒店包間,鄭巨發和歐陽雲錦在裡面等我們。

  我有些歉意地說:「歐陽小姐,對不起,這麼晚了怎麼把你也驚動了?」

  「周老師,沒能親自去接你,你別見怪啊,一會我多敬你兩杯酒吧。」歐陽雲錦說。

  沒有服務員,歐陽雲錦親自倒酒,她手持醒酒器,邊將芬芳撲鼻的鮮紅液體倒進我的杯子邊說:「這是1982年的拉菲葡萄酒,象徵著尊貴和吉祥如意,周老師,祝你否極泰來!」

  我輕輕晃了晃杯子,放在鼻間聞了聞:「這一次真正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鄭大哥,歐陽小姐,天一謝謝了!」

  鄭巨發指了指酒櫃對歐陽雲錦說:「把那兩瓶波爾多也開了醒著,我們今天要大醉一場!」

  我按住鄭巨發的手說:「不要開了,否極泰來後面應防樂極生悲,時間有的是,好酒以後慢慢品。」

  「不一樣,天一,今天你出來我高興,高興用什麼表達?只能用酒,一定要酩酊大醉才行!」

  鄭巨發不由分說與我碰了一下酒杯,先幹了,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滴說:「你的事前因後果我都查清了,你放心吧,我不會讓楊運那小子好過的,我已經給他做好局了,三個月內,他的服裝廠要不倒閉你別叫我大哥!」

  原來楊運事業上三個月內的劫數在這兒,看來一切都是早就預定了的,做一件損事得一份惡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看了一眼溫鴻,他也正看我:「師父,我有些困惑了,我覺得楊運的事不是天意也不是命數,而是因和果的關係,你若不告訴楊運他三個月內有劫數,他就不會因為惱怒把我們送進看守所,我們不進看守所,鄭總也不會因為憤怒打擊他,怎麼我們成了他災禍的因由呢?這不合易經預測的規律啊?!」

  我說:「怎麼不合規律?他兒子的病難道也是我們的因由嗎?這個『因』字有內因和外因,內因是一切因果的源,福禍的起因都是先由自身引發的,外因只是一個潛在的作用力,你不激活它,他就起不了作用,所謂動靜之間必有風雲,他不動內因不會動,他若動了內因便會促動外因動,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溫鴻深思了片刻,點頭說:「我以前作預測,從來看不到內因和外因之間的轉換,外人看起來也是玄之又玄,今天是設身處地地感受到了。」

  「什麼外因內因的,這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是替天行道,今天不研究易經,只管和往事乾杯,來喝酒。」鄭巨發說。

  我又喝了一杯酒,對鄭巨發說:「楊運的事,你放手吧,你對我好我心領了,可是我不希望你為自己添一筆惡業。」

  「你呀,就是太謹小慎微了,成天前怕狼後怕虎的,毛主席教導我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才叫內因和外因,我這不是做惡業,上天想懲罰壞人,總得找個幫手吧,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是替天行道,這事你就別管了。」鄭巨發說。

  歐陽雲錦端了酒杯繞過桌子走到我面前:「周老師,這杯酒我敬你,向你表示歉意。」

  「你有什麼可歉意的?」我有些糊塗了。

  「都怪我工作不細心,沒安排好,我們公司的那個收發員不認識你,警察送拘留通知書時他說公司里沒這個人,讓警察往你家裡送,結果給耽誤了,害你在看守所里受了那麼長時間的罪。」歐陽雲錦很誠懇地說。

  「呵呵,這哪跟哪啊,不怪你,更不怪你們的員工,我本來就不是你們公司的人嘛。」

  「不,不,是我的疏忽,你和鄭總這種友誼,我早該給公司各部門打好招呼的。」

  她這話我聽著有點彆扭,可一時也說不出哪兒不中聽,只得哼哼哈哈地寒暄了一陣,陪她把酒喝了。

  鄭巨發接過話說:「誰說你不是我公司的人,歐陽,你聽清了,以後不管天一來不來我們公司,他都是我的助理,明天把他的辦公室收拾好,安排人事部財務部造名冊和工資單。」

  我說:「黃金健公司可是上市公司,你得對股東們負責,哪能隨便一句話就增加一個高管的,我可不去給你添麻煩,好了,這事不要再提,你要這樣做,我就永遠離開大都。」

  「又犟了,真拿你沒辦法。」鄭巨發無奈地說。

  這一頓酒我們直喝到東方發白,個個都是耳熱臉紅,溫鴻扶我進了客房,倒在床上說了一句:「有一個鄭巨發這樣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啊!」然後鼾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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